残忍的眼神。
那黑发的女子——壹原侑子所赋予我的第一印象,以此一言便可蔽之。
——恐怖的眼神。
——残酷的眼神。
——妖艳的眼神。
——硬质的眼神。
——将人不当为人的眼神。
——从里侧观察人的眼神。
——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
——仿佛品价似的眼神。
——将世界规定为相反模样的眼神。
——否定世界存在样式的眼神。
那种,眼神。
我无法忍受自己再被那样的双眼注视着——同是我也无法再对上她的目光,下意识间,我垂下了视线。
那里有一杯泡好的咖啡。
是那名叫四月一日君寻的少年所准备的吧——在我就坐的时候,他曾经询问我要咖啡还是红茶,而我回答了要咖啡。
其实我是想要红茶的。
我也没要砂糖和奶精。
其实我并不想喝苦涩的咖啡。
从报名后就一语不发,只是仅仅注视着我的女子。在她面前,摆放着和我杯中完全相同的咖啡。一定是因为壹原小姐想要喝咖啡吧,而她也绝不需要砂糖和奶精。
黑色的液体冒着热气。
——啊啊。
如果将这纯黑的液体泼在眼前的她身上的话,她究竟会有什么表情呢?她会用何种眼神,看着我呢?
不过那种事是不能做的。
她一定会生气的——因为这是我和她初次见面啊。
我能来到这家“店”,也是四月一日出于亲切——虽不知她是要进行心理辅导还是如何,但我和壹原小姐之间,该没有任何特别的缘分才是——
“叫我侑子就可以了。”
她突然这么说。
就在我不自觉地去碰触咖啡的手把,壹原小姐订正了我并没有称呼过的——她的名字。
“还有,你刚才在想某件事吧。——别那么做比较好。”
这句话就像是追打一般的蹦了出来。
我猛地抬起了头。
她——用和刚才别无二致的眼神,紧紧注视着我。
然后壹原侑子,忽而微笑了起来。
“呵呵,或者该这么说?栉村涂绘小姐,你——”
『如果能做得到的话,便尽管试试看吧。』
此世不可思议之事虽为多
但亦再无如此之鲜烈 如此怪异的事了
如果人不在
如果人不看
这就只会是普通之现象
只会作为普通之闲谈 而逝去
人
人
人
人才是这世上 最为摩诃不思议之生物
四月一日君寻,是名有眼光的人。
但具体来说,由他以下这些话,比如[虽然言谈举止显得比较无赖,但将来的他会成为大人物吧。搞不好,会成为我们恐怖的敌人也说不定呢]什么的;再者[她是值得信赖的人,虽然语气是粗暴了些,但她本性确实相当坦率而直白的。接下来,只要她能原谅自己就好啦]什么的,就可看出,这里的所谓有眼光,并不是指四月一日君寻拥有对他人人格、个性等方面可以进行评测的洞察力。
其实不应该说是有眼光,而是能“看到”妖的眼。
妖,也就是存在于某处,但本来不应该被看到的东西。
因为妖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或许以“不可视之物”来规划他们才是正确的。
不过看到就是看到了。
在四月一日君寻的眼中,清楚地。
那对于他而言,该说是值得烦恼的东西吗?
因为这不属于能力,而是机能。无关生秉或后天,也跟自己的精神作动没什么关系。只是流淌在体内的血,带给了他这切实的“现象”。——这就是自己怎么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了。
如果只属于能看到就罢了,但事实上,那些妖们每每会寻求自己的血而一窝蜂涌过来。让人非常难以料理后事。
不过就算如此,即使是难以处理的残局,四月一日也不想输。
想得到的办法都付诸实施过了,不过己身所处的这个状况,可说是从一开始就束手无策。在这样的情况下,到底是继续努力下去,还是干脆一了百了放弃为好,成了四月一日君寻一个重大难题。那一方的选择才是尽善之路呢?
在这种情况下,四月一日,没有一天不在希望。
要是看不到的话就好了。
他没有一天不那么希望。
与其说是希望,这更近于祈愿。
而他的愿望,终于在数个月前接近实现了。
“我绝对是被骗了啊!”
从四月一日所就读的私立十字学园往东城车数十分钟,就会到达JR哨子站。现在,他正站在查票口附近的行李柜前,气愤地念叨着什么。
不过,与其说那是念叨,不如说是行将爆发前临近临界点的吼声。也因此使得周围路过的行人不由自主地从四月一日身边绕道而过。
四月一日的手中有一封信。
信的内容非常简洁。
『装饰眼镜(不是眼袋)』
这可能不该说是信,而是单单的便条才对。
四月一日瞥了眼伫立在正面的行李柜。
45号。
在那行李柜中,放置着这便条。
“用嘴巴说不就好了吗!这点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干吗非要人劳神!——仔细追究起来『装饰眼镜(不是眼袋)』是什么鬼意思啊!怎么可能会有人把装饰眼镜和眼袋搞错呢?啊我懂了!是把这东西跟仙台有名的伊达政宗的眼袋挂钩了吧!老天,不但写得跟天书一样还是个冷笑话!”
现在时刻是傍晚,人们归宅的最高峰。
四月一日君寻持续不断的抱怨着并不存在于这里的人物,同时三三两两的人群如潮水一般从他身边退去,但对于此刻的四月一日君寻来说,这都是不值得留心的事。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昨天。
他从打工的店长那里得到了一个钥匙,那上面有着45号门牌号码——也就是眼前这行李柜的钥匙。除了钥匙外,店长(虽然称谓上店长,但除了四月一日以外,整个店家就只有两名分不清是什么身份的神秘人物,以及好像是黑色雪娃娃一般的宠物而已)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告诉他。只留下“我想请你去打开柜子。”这一句话。
“好不容易才知道这钥匙是JR哨子站行李柜的钥匙,闹了半天只放了不知所谓的指令吗?这是小学生的野战游戏吗!?”
就算大声喊叫,也只令人觉得空虚。这张便条就是店长要自己“去寻找装饰眼镜!”的指令吧。当然事情并不会在得到装饰眼镜后就了解,以那店长的个性来说,在其后也会有新指令的可能性相当高,并且在那之后、那那之后一定还会有……
“那个人是不是以戏耍我为乐啊……这能和店里的工作扯上什么关系。”
方才还为愤怒所颤抖的肩膀,如今无力的垂了下去。
看来四月一日终于是妥协了。
对。
不管再怎么愚蠢,耽搁人时间,好像玩耍,只要是店长——只要是壹原侑子的指示,四月一日就不能不服从。
也就是绝对服从。
因为,这是一种等价交换。
是让他本能看到的双眼,看不到了的——等价。
“唉……”
壹原侑子的店——四月一日君寻的打工地点,是家任何“愿望”也可以实现的店。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算再在怎么乱七八糟,奇想天外的愿望——比方让能看到妖的眼睛再看不到妖啊,比方让妖群集而来的器皿不再具有这种功能啊——都可以实现。
传达愿望的店。
“唉……搞成这样,我还不如去收集龙珠比较快,总是把人使唤来使唤去的……那个人真有心实现我的愿望吗?”
其实。
在数个月的打工生活中,四月一日在侑子身边确实看到了付出等价的代价,从而实现愿望的场景。——所以,侑子是一定具有那种“力量”的。
但她“有没有心”就比较令人怀疑了。
“老是嚷着‘等价’,‘等价’啥的却总让人免费打白工……可是,那个眼镜究竟该怎么办呢?是自己要戴吗?侑子小姐在想什么啊……还是说她已经准备了波澜壮阔的故事等着我去发展?完事之后我会成为有钱人吗?哎,怎么搞的,总而言之”
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四月一日这么想着,开始转动思考。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动过想要装饰眼镜的念头,所以这东西究竟要去哪里才能得手,他是一点也不清楚的。但侑子小姐所寻求的装饰眼镜应该不是“超越法度”的东西,而且,如果她是想要太阳镜的话,应该会在便条上书写明白(但实际是没有的)。将所有线索综合起来的话……
“我对附近也不熟悉……还是不要无意义的乱跑。嗯……不过总归会有那地方的吧。”
那地方,指的就是一百日元商店。
只要人口足够稠密,这种类的商店就一定会存在。具体来说一百日元商店货品的品质还是可以接受的,更重要的是每样物品全部都只有一百日元的诱惑价格。既然无法了解今后故事会怎发展,那么将经费控制在最低限度就很有必要。
四月一日出站,开始寻找一百日元商店。
所幸,那商店就在大路对面,因此一眼就找到了。少年度过天桥,进入商店,开始在日用杂货货柜一栏寻找目标物品。
很快,他就在一堆“日本人绝对不会带的奇特墨镜中”发现了目标物品。“不过,这老花镜居然也只值一百日元啊……感觉脱离时代好久的样子。嗯……我都已经选了看上去比较贵的眼镜了……哎呀,不过一百日元说到底也只能买到这种货色了……。嗯算了,虽然颜色貌似有些发红……”
然后他就交钱。
加上消费税以后,眼镜的价格成了一百零五日元。因为没有零钱,因此四月一日只得掏出千元钞票算账,怀揣着满把零钱,四月一日突然被一种自作自受的虚无感包围了。
出店后他愣了一会。
因为他在等下一个指令。
继行李柜之后,任务的第二个目标物品装饰眼镜也这么入手了。那接下来,究竟会有怎样的指令传达到自己这里呢?带着少许兴奋的心情,四月一日等待着。
“………………………………”
没有指令被传送来。
看来买到装饰眼镜,就是侑子今日指令的全部了,任务也就结束了。
“什么啊,原来没有安排我成为有钱人的剧本啊,真令人失望。”
想想看,这台词也够本我的,所以四月一日并没敢太大声的念出来。过了不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了归途。天色也挺晚的了,只要把这装饰眼镜交到侑子店里,再做好她的晚饭,今天就可以收工了。那么今天到底积攒了多少“等价”呢?现在四月一日的心情就仿佛在迷宫中不停转圈练级的RPG主人公,今天的辛劳很有可能是白忙活一场,因为类似事件他也不只一次的体验过了。
“是不是应该做张行程表呢……这样跑了多少路自己心里也好有个数。”
之所以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完全是因为四月一日不知道究竟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达自己所希望的终点之缘故。虽然说不管多长的道路,如果不踏出第一步都是不会有进展的,但只要想想接下来所要测算的步数,就不禁令他有点心如死灰。
话虽如此,现在所首先应该考虑的,是迄今为止这一系列事件的成因以及今后的后果是什么。如果说这是侑子所提前预备好的开玩笑事件,那么用消极态度来对应的自己还不知道回到店里会面临怎样的结局,想处理好这件事情,可是比找到伊达政宗曾经佩戴过的眼袋难上千百倍。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向人行横道。
红绿灯显示出红色的光彩。
车辆飞速的穿梭在身体周围,四月一日停下了脚步,跟他同样停在人行横道前的,还有五人左右。
“…………嗯?”
其中一人进入了他的视线。
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人咬着下嘴唇,露出苦思冥想的神情。
但首先映入四月一日双眼中的,不是那表情——不在面部。
那名纤小的女性,在她细瘦的肩上、
有什么东西。
当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已经太迟了。
那女子——已向着大路投身出去。
啊。
我又做了。
在病院的床上睁开双眼的同时,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中。明明知道明天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不,事已至此,现在日期已经改变了吧,所以,该是说,今天了。
我明明知道今天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但我现在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在干什么啊。
我转头看向窗外。
不过从这里什么也看不到的。
现在在公司里,本来我不能不作的——原本由我负责的新企划展示会,已经被换给兵头去做了吧。因为手续上就是这么安排的,如果遇到了紧急事况,这事情就会被交托出去——本来是绝对不该存在的,紧急事况。
又给大家添麻烦了。
为了这次的企划,大家都拼命努力,兵头也起了非常好的辅助作用。——问题的症结不在这里。
我又做了。
已经做了。
我又做了——不该做的事。
一直都是这样。
从小都是这样。
为什么,会想要触犯禁忌呢?
按照护士小姐的讲述,我好像从人行横道上冲了出去。之所以说是好象,是因为时间前后的记忆在我脑中都被跳过去了。但是,就算没有记忆,因为这是自己的事,所以我很清楚。
“我”在“红灯”的时候“冲到了”“车前”——类似的事情或是根本同样的事情,与我迄今为止的人生,已经不断重复又重复,不知发生了多少回。
幸好这次事件的后果只是以左腕有轻微裂缝便收场了。
因为只是被摩托车撞到。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想我已经死了。
死了才比较好——其实应该这么说:像我这样的人还能活到现在,才更加令人不能不惊叹这是世界的奇迹。虽然这个奇迹渺小卑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上小学时,我就曾经从教室窗户往外跳过。就像知名小说的主人公一样——用刀刃对着自己的手腕也不是一次两次,青春期的时候,更是有在手腕上刻下伤痕。不过那样的情况,也就只出现过一次。
可是或许我在那时候已经死过了。
人们问我。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不可以做这种事』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想人们,不管是谁,或多或少,应该都能少许分担我这种心情,——就仿佛想按下学校灭火求救按钮般的心情(从我开始上小学直至高中毕业,我按这种按钮的次数已经超过了三位数);就好似在站台等待电车,一边听着列车即将进站的广播声,一边控制不住自己,想用自己的身体划过风撞向车厢的心情(我一直都是这种心情)。登上高处,胸膛中都是“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呢”的心情(我每次登上高台前便与这种心情在搏斗了)。
我想那种心情,人人都会有的。
只是或多或少的问题。
但却不可避免。
我只是比普通人更加多一些而已。
那种质量,是莫大的。
我明白,对于自己的想法,我清楚地有着自觉——可是,尽管脑海清楚有着自觉,却也对这种心情无计可施。那么我想,这种心情,就该被称为“欲求”。
“欲求”。
欲求,破坏欲求。
说得更明白一点,“现在在你面前有个绝对不能按下的按钮。”比方这种问题虽然看上去很简单,却往往能达到究级的答案。如果面前有一个“绝对不能按下的按钮”,那么到底会有多少人,能真正忍耐不按下去呢?
而我,
就是属于那种“绝对会按下去的人”。
初中考试的时候。
本来我可以平安考上那所私立名校,但在考试当天,我却装病在家躺了一天。高中考试的时候我也这么做了,所以,初高中我都是在平凡无奇的公立学校度过的。为什么要装病呢?——如果有人这么问我,可能我会回答“我只是想试试看在这种重要日子如果身体垮了的话会怎么样”,我只能这么回答。
大学也湿,我故意没在第一志愿的国立大学那一栏里填上名字,然后递交了表格——不,应该说好像写了,也好像没歇,总之非常模糊——接着,我就去了那个随手填写的私立大学。
至于理由,跟上面一样。
对的,对的,完全一样。
这样看来,如此的我能活到二十七岁便只能说是一个奇迹了。因为我总是在行将崩溃之间用理性战胜了情感——不过如今这种理性,也差不多到达一个限界。就好象牢门的闸口快要打开一样,可以说是极限了。
日常生活还好说,在工作中,我是尽量不让这种情绪侵扰自己的。而且直到不久之前我都是这么做的。虽然这么说起来很俗,但如果这次的新企划展示会成功的话,想必我今后的人生一定会走上康庄大道。
不过,将机会让给后辈不是也挺好的么?这么一想,我轻松了不少。放任自己是多么美好的事啊,虽然现在我左腕骨头有裂缝,但并不妨碍我工作。过了这个休息日,从下个礼拜起,我就又能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来了。
如果。
如果到了下个礼拜,我也不能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如果我一直无法回公司的话,那,后果究竟会如何呢?
啊……一定会非常不得了呢。
因为那份企划是我一个人一手做起来的,就算兵头可以圆满结束这次的展示会,但企划整体被拖慢的可能性非常高,如此一来,小组里的成员们,都或多或少会受到处罚吧——更别提出人头地了。
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吧?
反正,现在这个公司——也不是我的第一志愿。
是第二志愿啊。
在第一志愿公司的面试中,我由于崴到脚踝所以跌倒了。现在我也能清楚记得面试官那匪夷所思的表情,他一定想不到我是故意跌倒的。
那要是这样的话,
那“这种可能性”也是说不定会实现的啊。
啊啊,算了。
算了,我不可以再想这些事了。
我不想做这种事啊。
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
就是因为我不想做——所以才要忍耐。”………………”
为了不让工作出差错,我很努力在做了。
这些都是真的。
可是现在,我想起来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是刚进公司那会儿吧。
我将重要的文件放入了粉碎机。
当然是故意的。
不过我将这件事伪装成偶然的样子,因此没有任何人发现到真相。
而由于这次事件,造成整个部门的人拼命加班以弥补残局。——一个星期,没日没夜的加班,到最后总算平安收尾。
因为那份文件固然是重要的,却不是能起决定性作用的文件。所以这事件就不算是失误喽。
这回也一样,不属于失误。
还是有可能挽回一切的。
只要这以后——补偿大家就好。
只要补偿了就好。
想到这里的时候——第二波来了。
如果,
如果再硬给大家道歉的场合,故意说“我没有错”,摆出一幅任性嘴脸的话,那他们到底会有何反应呢?
那伙好相处的人们。到底会用怎样的表情看着我呢?
啊啊——我真想做。
这欲求附着在我身上。
从我记事以后开始,或者在那之前,就一直。
可是不行。
我应该拒绝这种欲求,我既没有破灭欲望,也没有自杀愿望。——我绝不属于以上两种人,我可以有自信的断言。如果说起求死或寻求危险的好奇心,那就跟普通凡人同样,仅仅到“运销飞车很刺激,真想坐”的地步,超越这之上的好奇心,我是没有的。
有的只是普通的欲求。
有的只是普通的欲求。
想触犯禁忌——这种心情。
想做不该做的事——
我明明知道,比起这种心情,还有其他许许多多更值得关心的事物——比方工作和人际关系什么的——但尽管如此现在我,却总是想着如果从医院窗户跳出去会怎么样,就只是一味想着这种事情。
如果我跳下去他们会生气的吧。
因为搞不好就死了啊。
可是——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做。
我想按下——那不可以按的按钮。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不可以做这种事』
所以我才想做。
因为我想做。
就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对方所开的是摩托车,我才能比较平安无事的坐在这里,如果被送砂车撞到的话,现比我就必死无疑了。
能这么活着就已经是奇迹。
然后我又想。
我是不是去死比较好。
可是,如果死了——会给大家、添麻烦的吧——
我死命压抑住想从窗户往外跳的欲求,同时为了迎接接下来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冲动,开始深呼吸。
正当这个时候,有人敲门。
“栉村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是查房的护士小姐。
我回答道,请进。随之不久,从门缝中穿入身着粉色的制服的护士,但是来者并不只她一个。
还有另外一个人进入了我的房间。
是名戴着眼镜,学生打扮的少年。
这孩子蛮眼熟。
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少年,说自己叫四月一日君寻。
“哦,是么。所以你昨晚才会不打招呼就擅自罢工,并且今天还迟到。你想说这就是原因么?”
满足的吸了一口烟管,黑发女子一边在烟雾的缭绕中补满烟草,一边用左手把玩着四月一日花一百零五日元(含税)买来的装饰眼镜。
这女子就是壹原侑子。
是,会实现你任何“愿望”的店家店长。
也是四月一日君寻的雇主,更是——将来会成为他救星的女性(要是成为不了,那才令人困扰)。
有人称呼她为次元之魔女,但详情不明,并且年龄身份经历出生日期血型等统统也是不明。——而且壹原侑子这个名字,原本也是假名。因为她和四月一日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自己已经这么承认了。就在报名五秒钟后,堂堂正正的说出“这是假名”。如此的女子,她的真名究竟是什么呢?大概会是意外险恶和坏心眼的名字呢。
侑子忽然笑了。
“那,你可真是辛苦了。”
“哎,虽然侑子小姐能说出这犒劳的话语颇令人高兴啦,但您究竟要用那眼镜做什么呢?”
“没什么啊?”
她说没什么……
难道真是在开玩笑……
“你就当是去参加了一趟借物赛跑吧。”
“原来不是野战游戏,而是借物赛跑啊……嗯算了,事情的重点不在这上面,拜托,请您以后不要再让我去做这种事了。要知道这边为了办好事情可是费了很大力气的呀。
“可是,这也蛮有趣的吧?你虽然嘴巴是那样说,其实自己也乐在其中吧?在你打开行李柜的一瞬间,难道没有动过‘哎,真的假的,还有这种事情’的念头吗?”
“动了呀。”
但和您口中说的不是一回事。
“我以为你很喜欢这套的。”
“我又不是女子高中生。”
“你这孩子真没意思。”
她很失望地叹了口气。
叹气的原因在于自己不是女子高中生吧。
“侑子小姐,我觉得啊,你与其要我陪你玩那种无聊的游戏,还不如真正诚心实意的对我道歉更好一些。”
“只不过是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求道歉,希望别人对自己道歉可是一种很没出息的行为哦。四月一日,这就表示你这个人的器量还是狭小到不行。”
“……请你不要用这种事情来评估我的器量好吗?”
“四月一日,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是没有毫无意义的事情的,就算玩耍,也是包含在这范畴之内的。”
侑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用烟管重新指着四月一日。
“‘怎么样’呢?”
“您说的‘怎么样’……哦,您是指她的事情吗?”
昨天。
当四月一日从JR哨子站附近买到装饰眼镜,打算前去打工,走到人行横道上时,那女子突如其来的向着车辆投身而去——
是四月一日叫来了救护车。
之后,安排那女子住院,和她的家人们取得联系的,也是四月一日。
而今天放学后,在来打工的地方前——也就是这家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的店——一是四月一日买了探望用花,前去看望那名住院的女性,栉村涂绘。
不过如此一来,旷工及迟到就鲜明的刻录在他的打工历程中了。
还有壹原侑子。
虽然四月一日并不认为壹原侑子是会为这些小事干扰情绪的人,应该说由于这事件的关系才能让找不到迟到理由的字迹大摇大摆地说些反驳的话语,但是——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在意那女子的事情呢?
“四月一日你不是说了吗?你看到了那女子的肩上‘有什么东西’。”
“嗯,可是,说是看到,也许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可能花眼了吧,当时从我那个角度其实不怎么”
“不过啊”
侑子打断了四月一日的话。“你觉得你‘看到’了吧?”
“………………”
是这么觉得。
“但、只有一下下啊。就好像有什么……忽而闪过去了一样。我觉得吧,可能是我把街灯反射在车身上的光看错了,或许就是那些光从我眼前闪过去了也说不定。”
“但是”
侑子还想说什么,又重复打断了四月一日的话语。
“你‘不那么认为’吧?”
“………………”
不那么认为。
“所以你今天才会去探望她,四月一日,你是想从她那里打听到什么吧?”
“………………”
问了,嗯,是问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断定,但对于四月一日来说,把自己打听出的事就这么告诉侑子,令四月一日感到有些踌躇——打个比方,现在的状势就好比悬疑小说中的“正当华生陷入突如其来的状况一筹莫展时,福尔摩斯华丽飒爽的登场了,并且他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将事件收拢向终局“这种情况。虽说跟侑子商量一定能更快速度解决问题,但正因为对方是侑子,所以才不能轻松的一卸包袱。
先把福尔摩斯什么的放到一边去。
首先侑子并不可靠。
再来就算她能依靠——那也得付出同等的代价才行。
在此方面,侑子可说是相当严格,因为她的字典中并没有奉献这一词。
在这里的数个月中,四月一日可从没见过侑子不要代价就对别人施恩的情景。免费和无偿,是不存在于这商店的货柜内。
侑子对于等价的要求——可以说是到了一种残酷的地步。
对方是四月一日都尚且如此,那么,她也一定会同样去要求那女子的。
“…………”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进行“等价交换支付中”的四月一日会想,“就算能实现愿望,但如果相对的要从自己这里抽走代表同等代价的‘什么’的话,那这个愿望,不实现也无所谓了”。
看得到的眼。
看得到妖的眼。
待等价交换完毕,自己失去这种视力的时候,究竟会有多少东西,作为代价从自己身边溜走了呢?
四月一日每每想到这里都会不禁恐惧起来。
所以他故意不太往这方面想。
也不思考。
不过,有些事情是要分开来谈才行——四月一日觉得,将这家店,将壹原侑子介绍给那些拥有“愿望”的人们,是一种不到万不得已,都绝对不可以做的事。
绝对不可以做的事。
“四月一日,你给我说说看嘛,要知道,其实我可是有媲美多拉A梦的神奇哦。其实我就是多拉A梦。”
“多拉A梦可不会说这种台词。”
“顺带一提,你是野比的孙子。”
“……原来我不是野比啊。”
“啊咧?难道你想做野比吗?”
“才、才不是那意思啦!”
“那就是想做野比的孙子咯?”
又是这种二者择一的极品问题。
话虽如此,其实出木杉是个怎样的角色四月一日已经记不得了。
而且壹原侑子与方才所谈论的国民人气角色也实在相距太远了。不过,既然自己是她雇用的人员,那么在她表现出兴趣后,都是不可以视而不见的。况且两人间所存在的上下级关系实在太明显了。事情会变成这样,也是四月一日去医院前没有好好打招呼招致的。
“四月一日,你身上有花香的味道呢。”
侑子又追赶在四月一日前发言。
“这可不行啊,你是去探望人的,怎么能用味道这么香的花呢——”
“这个无所谓吧。”
“你觉得无所谓吗?”
这么说的时候,侑子的表情已经变成确信了什么的样子。看到那样的表情,四月一日已经明白,不需自己一一说明,她都已经知道了,全部都。
如果这么直接询问她的话,侑子一定会说“你觉得我知道就知道,你觉得我不知道我就不知道”,同时吸吸烟管糊弄过去。可能她不是有心用烟熏来缭绕这屋子的,但四月一日现在的心情,却好像肺里塞满了烟云一样。
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感受。
所以,就满足她的愿望,直接回答她好了。
“那个人的名字是栉村涂绘。大概有二十多岁的样子,栉是代表梳子的那个栉……”
其实并不需要对侑子讲解这些汉字的,但四月一日还是按照一般方法说明了起来。
“村是村落的村,名字是涂色的、涂绘。”
“哦……这是她的真名吗?”
“她的病院名牌号上是这么写的,应该是真名吧?医院好像是按照她的保险证书来登记的。”
“哦是吗、是叫栉村涂绘吧。那她的生日是?”
“不知道。”
“哦是吗。”
觉得侑子可能会说一些讽刺的话,四月一日缩了缩肩膀。但侑子却只是令他出乎意料的点点头,并没有什么多余动作。
“那四月一日,为什么你身上花香的味道这么浓呢?难道是去病院探望回来途中跟洒满香水的女子拥抱来着?”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我想也是,与其说你跟女孩子拥抱,不如说是你自己抹上去的还比较可信。”
谁会抹香水啊。
“那你身上的味道为什么会这么浓啊?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
“这个是……那个、栉村小姐把送的花束砸到我身上的缘故……”
“哎呀呀,真可怜。”
与四月一人的难以启齿成对比,侑子倒是浮起了异常愉快的笑容。
就好像“得手了”那种感觉。
“被人家把探望花束砸到身上的经历可不是容易体验到的呀,不过因为对方是糊涂的四月一日你嘛,或许也不会那么稀奇。”
“糊涂?我什么时候成糊涂角色了?”
“从一开始你就很糊涂。你到底是何时起能面不改色的说一些傻瓜问题的呢?想想看,如果从四月一日你这里取走糊涂的话,那你究竟还剩下什么啦?不糊涂的四月一日,就像是没在四月一日这一天出生的四月一日啊。”
“我觉得吧,全国姓四月一日的人,大部分生日都不在四月一日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是?”
想也就知道,话题的重点并不在这里。
“四月一日,你有想过为什么她会那样对待你吗?你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吗?你是不是开了‘从来没有人能从这家医院平安出院’之类的玩笑呢?”
“侑子小姐,我不觉得你那黑色笑话很有趣,因为我的人生并不是虚无的。”
“哦…………那她为什么那样对你啊。”
“嗯……说来也奇怪……就是很奇怪,感觉上好像没有理由的样子。”
“没有理由……吗?”
把探望用的花束甩到客人身上。
居然还没有理由。
“嗯……是的,因为她把花束摔到我身上之后,就一直拼命不停的道歉。还说什么‘我明明不打算这么做的,我明明不该这么做的。’”
侑子沉默了,但她并没有在笑,她现在的表情,是富含意义,并且十分有魄力的表情。就算四月一日已认识她多时,还是不知不觉会被压倒下去。
为了给周围紧绷的空气打下休止符,四月一日开始小声说话。
“总之,我该问的事情大致上都问了一下,她——栉村涂绘小姐,似乎从过去开始就一直是那样子了。不该做的事情,她都会去做——该怎么说呢。虽然她本人并不承认这是一种破灭愿望,但在我看来,果然还是比较接近这方面——”
绝对不可以按下去的按钮。
而她却说——“一定要按下去”。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
昨天,在红绿灯时分冲到马路上也是基于这种心理吧——因为她知道次日就会有有关自己能否出人头地的重大工作——而且她明明知道,却还选择了将行为付诸实施。
四月一日将从栉村涂绘那里打听来的事,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了壹原侑子。只是由于栉村涂绘将花束甩到四月一日身上后情绪就变得相当混乱,所以那之后的言谈显得有些支离破碎。不过最近的日子,四月一日也很习惯将各种信息有用的整理起来了。
主要就是。
——触犯禁忌。
“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总要故意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乱七八糟——从她孩童时代开始,她就总有这种“欲求”。在她本人意识清醒的情况下问题都这么严重,那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这种倾向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呢?这就无法估计了。话说到这里,你觉得怎么样呢侑子小姐。有没有什么妖会让人类变成那样?”
在她投身到大路上的一瞬间。
在她的肩上,看到的东西。
到底那是——什么呢。
“有哦。”
侑子简洁的回答。
“有是有啦,在是——在啦。嗯……应该说,本来就有吧,不过、这样,说起来……”
“说起来?”
“嗯——不,唔,原来如此。”
很少见她用暧昧的语言来糊弄。
到底怎么回事。四月一日想。
“四月一日。”
“什么?”
“我想吃冷素面。”
“……啊?”
不自觉的愣住了。
“我说我想吃冷素面啊,你快去做。”
“呃……那个,现在就做么?”
“是的,这是今天的晚饭啊。”
“晚饭……在这个季节吃冷素面吗?还不到夏天呀。”
虽然嘴巴上是这么说,但其实主要问题还不在这里。
就算烧菜煮饭是四月一日君寻的拿手好戏,但冷素面最麻烦的地方不在它的料理部分。要压制好冷素面是很费力的,尤其是这种一念之间提出来的要求,想要在短时间内实现根本是无理取闹。
“你不用那么麻烦,我也不要求你做的多么精致。差不多能让我吃到就好啦。”
“可是,连容器也没有,我根本没办法压制冷素面呀。”
“只要你愿意做就一定能做到吧。”
“凡事不是顺着我的意思来转的,就算我想,现在这件事我也实现不了。”
硬要去做的话,估计以现在手头上的东西也做不出来什么好的,只会浪费时间罢了。
“可是我想吃,我想吃我想吃我想吃的不得了,我整个身体都在寻求冷素面啊。”
“…………您是杨贵妃吗?既然您这么要求,那起码等到明天中文好吗?若是延到明天中文的话,侑子小姐,我还是能准备一些的。首先我得去找朋友要些道具才行。”
“哼哼,你每次虽然嘴巴念叨的很凶,但总会自己想办法呢,不过这样才是四月一日啊。”
虽然是夸奖,但这句话听在四月一日耳中可不怎么舒服。
为了满足侑子的任性,还得东奔西跑。想想看,如果在跑路的途中遇上什么敌人角色跑出来的话,自己还得拿着制作冷素面的道具去拼……
越想越令人觉得无奈。
“唉……还得磨着性子等到明天中午啊,明明我今天吃不到冷素面搞不定会死的说。”
“您也会说些好事啊……不,没什么了。”
“哦是吗。”
“而且侑子小姐你今晚本来不是想吃浇汁咖喱的么?我还记得你前几天说过的话呢,所以今天我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就把材料买了——”
“呐四月一日。”
此时。
侑子忽然说。
“你能理解无法理所当然的享受幸福的人的心情吗?”
“…………哈?”
“唔……比方啊,有个人买彩票中了三亿元,但他却不去兑奖券——四月一日,你能理解这种人的心情吗?”
“呃,我想,不能吧。”
抽中彩票当然会换钱。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
“因为这种事情就是侑子小姐你常说的——就是那种正当的等价交换吧?”
“说得对,虽然你这仿佛知道一切的命令口吻令我蛮不爽的,但你说得对。恩,那接下来听听这个比喻。‘向日葵对四月一日告白了’,然后你会怎么办?”
“怎、你说什么怎么办——”
她口中的向日葵就是九轩向日葵吧。
是和四月一日君寻共同就学于私立十字学院的同级生。
是个超可爱的女孩子。
“啊,不是,这个、侑子小姐你突然说这些……你要我怎么说呢?呃……要是我的话——”
“怎么,你要拒绝吗?”
“我才不会那样做!我当然、我当然、我肯定跟她说OK啦!”
“哦是吗。”
侑子眯起了眼睛,点点头。
“这就表示四月一日你可以接受幸福啊。”
“幸福?”
“所以,你才不明白她的心情。”
“…………”
“你不明白栉村涂绘的心情。”
她——说得对。
四月一日听了栉村涂绘的讲述后,是尽力去理解她的(摆出的姿态也是如此),但实际就是——他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
那才是他的真心。
他不明白她的心情。
甚至在那之上还觉得——不舒服。
有着自我破坏,自我破灭倾向的人——自残。
而且这种自残还没有理由。
想打破禁忌居然就是理由。
“没办法,享受幸福。”
人类都有那种感情吗?
想触犯禁忌的感情,这种感情不是不能理解,就像栉村涂绘所说的——想按下非常按钮,想按下那不可碰触的按钮的心情,大家,或多或少,任何人都有一些。
但是。
若说到拒绝幸福这种心情上,又如何呢?
换言之,那就是希望自己不幸的想法——就像是对着行驶的车辆冲出去一样。
被自己喜欢的人说讨厌。
对自己讨厌的人说喜欢。
这种态势,这种处事方法,是不正常的,是普通人不会有的行为。
而如果是妖的话——
就像要打断这些思绪,侑子仿如某国女王般一样在沙发上伸了下懒腰,随之她抬起身,将烟管放到茶几上。她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带上了那个装饰眼镜。
虽然只值一百零五日元的便宜货,但戴在侑子的脸上,就好像有一种特殊的异样魅力弥漫出来。
似有似无。
“好吧,四月一日,你去把她带过来吧。”
“啊?带谁?”
“我都说是‘她’了,你把她带过来吧。”
带到这里。
带到这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的店。
“但她还在住院啊……”
“她又没受什么重伤,只是左腕骨头有些裂缝而已。要外出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是没问题——”
是没问题。
可是,这样好吗?四月一日不禁迷茫起来。
因为——等价。
“不管四月一日你带不带她来这里,结果都不会改变。我的店可说存在于任何地方,也可说不存在。只要有机缘,无论是谁都可以爬进来。——他们能爬进来,期间也是有着‘他们能爬进来’的必然啊。”
“——必然。”
“必然。”
侑子重复了一下。接着说。
“既然那个人在四月一日你面前展现了‘欲求’——这就算机缘了,也是一种必然。就算四月一日你不带她来,结果也只不过换成我去接她罢了。”
“您又打算强人所难啊。”
“我说了是必然。”
侑子轻描淡写的盖过了四月一日的质疑。
“四月一日,下次你如果再说什么强人所难,我就扣掉你半年的工资。嗯~所以拜托你啦。”
“……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我想即使是我也会辞工了。”
“那就麻烦了啊,要是四月一日你走了的话,我从明天开始要怎么吃饭啊。那我订正一下,如果下次你再说什么强人所难,我就把你作成干花,这样可以吗?”
干花……
她是要把人放在书里当书签吗?
“我觉得……与其这样,您还不如扣我半年工资……”
“哦是吗,反正我也就是问问。不过这次的案例,对四月一日你今后的经验倒还是蛮有用的。”
“我今后的经验?”
“是啊。”
“经验什么的——”
像这次一样的案例。
案例又是怎么回事?
“四月一日,你该不会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在这店里工作的吧?”
侑子说着,卸下了装饰眼镜,她靠近四月一日,把那眼镜交给他。看着她的动作,四月一日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把这东西料理一下吧。”
这就玩够了啊。
为了这东西开始付出了很高的车票钱呢,居然如此简单之下,就对这眼镜不感兴趣了。
这一瞬间,四月一日算是切肤体会到了何谓干白工。
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在这里工作的呢……
“来来,比起那个,去把浇汁咖喱做一做,好让我们开动啊?”
如此说着的侑子,脸上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你不能享受幸福吗?
四月一日小心翼翼地对我提出这个询问。
“幸福——……”
他突然这么一说,让我觉得挺迷惑。
我不是在迷惑这句话的意思,而是——因为他的问题直抵我的根源。为什么他会说中的?我是在迷惑这件事。
太过,
太过率直了。
“你忽然间这么问我,我……”
所以我自然用迷茫的口吻来应对。
虽然这句话是他亲口说出来的,但相对的四月一日却好像自己也无法确认的样子。他含含糊糊的说着,然后不时的偷看我这边一下。
与其说是偷看我,不如说是,他一直——在偷偷盯我的肩膀。
简直就像能看到什么似的。
能有——什么呢?
我顺着四月一日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肩膀,那里当然什么也没有。不可能有的。如果我的肩膀上有东西的话,我又怎么会注意不到呢?
肩膀——
恶灵到底是附在我的左肩,还是右肩上?
虽然想了想,但这种事始终都不可能啦。
“我的意思就是……唔,那个,您在日常生活中,有感到自己幸福吗?嗯……您觉得自己能接受那种幸福吗?”
四月一日似乎想改变说话方式,但他所说的事情却都是同样的。——就像是初中生把图书馆里的借书内容直接给全班同学发表一样,可说完全没有他自己的意思。
他只是在传达别人的话。他的言论,就给人以这种印象。
“…………嗯。”
不管怎样,先点头再说吧。
昨天。
昨天来探望我的这孩子,叫做四月一日君寻。在我向马路冲出去的时候,他刚好买完东西——所以他才在现场,所以我才对他颇眼熟。我记得他有一张挺可爱的脸,事故前后的记忆差不多都被跳过去了。但我却把他的样貌记得很清楚,人类的记忆啊,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这么一说,倒觉得他真是个爱照顾人的孩子。
虽然叫救护车来并不大惊小怪,但是在那之后,还会来探望身为路人的我并送花。这些举动在现在的社会看来,可说是令人惊异的少见了。
也就是说,他是个老好人。
或许他就是打从心底喜欢照顾别人也说不定。
要是我的话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大概我最多就会用手机把肇事车辆的车牌号拍下来,再顺便拍拍现场惨状,然后把相片发送给朋友们。
这样很过分吧。
但这是自作自受啊。
谁让你在红灯时分跑到马路上去呢?
明明知道会被碾到。
这些道理,我想四月一日也都明白。
但他却还是——只能说他是老好人了。
异常的老好人。
四月一日到底是为什么才要卷入这种麻烦的事情中呢?为什么要跟我这样麻烦的人扯上关系呢?他昨天探望我还能用好心肠来说明——那么,在他经历过那种遭遇之后的今天,他居然又来了。
虽然我确实在那之后道歉,而四月一日也说原谅我。
不过,难道他有被虐嗜好吗?
如果以这种视点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长着一张颇为薄幸的面孔。就像是恋爱失败友情关系破裂整天被上司欺负的感觉……
“啊咧?我怎么觉得……似乎有人在想一些颇为不礼貌的事情……是侑子小姐吗?”
四月一日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
他的直觉真不错。
不过那个侑子小姐是谁呢?
“啊!难道是百目鬼吗?可恶呀,百目鬼那家伙……哎啊,总而言之栉村小姐,我昨天不是问了你挺多问题吗?那个……嗯……那之后我一直在想,虽然这有点难以启齿……不过我觉得,果然事情还是挺奇怪的。”
奇怪。
这种事我很清楚,不用你特别说明。
“所以……那个,您没打算过要想想办法吗?”
“你说想办法——”
“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撑不住的啊,虽然这次只是以左腕受伤便了结了……但如果以后,再发生类似事件的话——”
“不是这之后,而是迄今为止一直都是。虽然我不了解这来路不明的欲求的原因是什么,但我是和这‘欲求’一起一路走过来的。”
“…………”
“想来也不可思议,确实不可思议。我是不是对自己的幸福没兴趣呢?——或许是这样吧。我、从过去开始,对于获得幸福这些事就不是很积极。”
我曾经听说过,日本国是保护并提倡国民的幸福追求权利的。要照这样子看来,我不仅是放开了权利,还将它践踏在脚下。
因为我连生存这件事也要否定似的。
明明不想死的啊。
“别人越说不可以便越想做……即使这理由听上去很孩子气……但,正因为孩子气所以才好理解,这是一种最简单的说明方式啊。四月一日同学,您应该也有这种心情吧?你现在,也正体验着这种感情不是吗?”
“我虽然不是不明白你的想法,但是,听完栉村小姐的话,我觉得栉村小姐的情况已经不是事件的直线发展——已经到了,脱轨的地步啊。”
脱轨。
这是他自己考虑得出的答案吧,而且是充满了确信的话语。并且——也确实被他,说中了。
他说中了根源。
“我呀。”
所以,我就这么说了。
“是很丑恶的。”
“……丑恶。”
“我跟一般人……完全不一样。你看着我,应该都会觉得不舒服才对。”
“不舒……服。”
“对,就是那样的。正如四月一日你所说,虽然那种‘欲求’任何人都有,虽然我想把问题平淡化……但其实不是那样的。”
我明白的。
就像越奇怪的人,越会主张自己是正常人一般——我自身的情况就与此相符。我总是想把那种“脱轨”拼命延续到“正常”和“理所当然”上去。
不管再怎么脱轨。
只要我想到根源都是一样的,我希望它们是一样的。
“你说我不能享受幸福——你说得对。我的确很奇怪,我呀——如果再这么活下去,一定会给大家添许多麻烦。其实,真不如、真不如,就那么被车撞死——”
“才、才没那种事呢!”
四月一日忽然大叫了起来。
因为他有着一张老实的面容,所以我没想到,四月一日居然会为我的态度生气——我将还没出口的话吞咽下肚。
就那么被车撞死才好啊,将这句话。
“我觉得吧,责任不在栉村小姐的身上啊!应该是有什么……有什么,附在了栉村小姐的身上——就是那东西让栉村小姐你在重要时刻作出错误判断,就是因为那东西——我知道的!所以,栉村小姐,你肯定没有错的!”
“附在——你说附在我身上?”
因为这句话太突然了,我不由得向自己的肩膀瞥去。
恶灵是——附在我哪个肩膀上呢?
“与其说是错误判断,不如说是错误的选择……因为你看,任何人都是为了让自己幸福生存才活着的啊!所以啊,怎么可能会有自愿放弃幸福的人类呢!”
“啊……是、是啊。”
老实说,我会在这里点头,不是因为认同四月一日的话——只是,被他的魄力,被他认真的表情压倒而已。连想也没想,脊髓反应的神经就直接让我点头了。
可是。
这也让我觉得,这孩子一定是幸福的。
怎么可能会有自愿放弃幸福的人类呢——认为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并如此叫喊的这孩子,觉得这种事情与世界不相容的这孩子;在他身边,一定充满了幸福才是。
他根本不是薄幸的少年。
这可真让人嫉妒啊。
啊啊——
在这时候,我又感到了欲求的鼓动。如此为我着想,拼命据理力争的四月一日——如果我在此时生气的反驳他的话语(其实并不是想驳倒他,只是趁势否定他的善意罢了),那到底会怎么样呢——
比方,就在此时打他一个耳光。
那他到底会有什么表情。
这个老好人。
这个幸福的孩子,到底会有什么表情。
我吞咽了一下自己的口水,抱紧自己的右腕;看到我的样子,四月一日还以为我的病情恶化。他连忙慌张的出声。
“你,你不要紧吗?”
不行——看情况我是控制不了这个欲求了。
四月一日伸手去按护士铃。
护士铃。
我从昨天开始,就不带丝毫意义的去按过那个铃好几次了。不分昼夜,只因为它是除了紧急时刻外不可以按的铃。所以,所以我才想在平常时刻就按按看,而且刚才也按了,还被护士长好好的教训了一顿。我想,就算四月一日现在把那个铃按下去,一定也会被她们认定是恶作剧,毕竟之前有那么多次。那么这次是不会来了吧。
明明不是恶作剧的。
不是恶作剧啊!
我举起手,以足以打飞眼镜的力量,朝这孩子的脸上打去——
我不想做这种事。
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
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我不想做。
我不想做。
我不想做。
我不想做——所以要忍耐……
“请振作一点!”
这个时候,四月一日又大声说话,而那声音,让我恢复了自我。
可是,已经……不行了啊。
我得让他回去才行——没有下次了。
“那、那个、栉村小姐……”
但是,想要在不失礼的情况下请他回去,究竟该怎么说才好?就在我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反倒是四月一日先开口说话了。
“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然后一个小时后。
我就在那店家中。
就在那,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的店中。
现在言语已化为尸骸,可能很难表现此刻这种情形的意义了——但姑且要说的话,可以这么形容。
这是蛇蛙互睨的绘面。
但,即使是这么归纳,客观上来讲,此时的场景很是一面倒。
壹原侑子与栉村涂绘。
总是在脸上写着桀骜不驯四个大字,优雅地在寝床上的壹原侑子;和凡事都似乎毫无自信,甚至不正眼去看谈话对手的瘦小的栉村涂绘。这两个人,简直就好像被镶嵌在镜子的两端,是对照的,也是对极的。
四月一日在隔壁的房间,透过微微拉开的拉门观察着房里的情况。将栉村带到这家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的店,给她们两人端上咖啡后,因为觉得现场的气氛不适合自己参与,他就离开房间了。——话虽如此,由于担心作祟,所以无奈之下选择 这种近乎偷窥的方式。
如果说机缘是必然的话,那么四月一日所该达成的机缘也是比然的,但这些本该在将栉村平安带来这里时便结束的。
也是费了一番力气啊。
虽然她今天没有拿花束扔我——不过这也是在知道自己拿东西去会令栉村涂绘做出过剩反应而采取的准备态势。即使这样很不礼貌,然而左思右想之下还是两手空空的去探望了——可她今天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主要力气都花费在说服栉村涂绘去见壹原侑子这件事上了。
其实也没有特别花力气。
正如侑子所说……只要带给对方“这不是个值得推荐的方法”,“这给人的压力不会小”的感觉,再加以鼓劲——她就一定会回应的——自己的确是按照这种方法去说服了,但没想到对方却令人意外的干脆。拜托四月一日带自己到这家店的,也是栉村涂绘。
在说服对方的时候,四月一日还不明白侑子在想什么,但现在结果展现在面前的时候事况就明了了。就是反相利用“触犯禁忌”的欲求——就跟办事绕后门一样。
侑子在这方面的心思的确不能说不强。
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过。
虽然说服时是用到了侑子所教的技巧,但有关“这不是个值得推荐的方法”,“这给人的压力不会小”的方面,四月一日是绝对没有说谎的——他决不是像欺骗栉村涂绘。
他的确是这么认为。
壹原侑子到底会从栉村涂绘那里要求多少代价呢?为了解决她的烦恼,为了实现她的“愿望”;她到底会失去多少等价的东西呢?
一半是兴趣,但更多的是担心,四月一日默默的看守着侑子和栉村的交流。——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她们两人才刚刚互道姓名,(不过栉村把自己生日也说出来了),接下来就再没有说什么了。她们两人也不喝四月一日泡的咖啡。以四月一日的立场看来,是很希望她们能在咖啡还热着的时候就喝下去的……
总算,栉村对咖啡伸出了手。
“叫我侑子就可以了。”
此时,侑子这么说。
“还有,你刚才在想某件事吧。——别那么做比较好。”
栉村猛地抬起了头。
然后侑子轻轻地微笑了一下。
“呵呵,或者该这么说?栉村涂绘小姐,你——如果能做得到的话,便尽管试试看吧。”
“唉?不、那个……”
突然间听到这么没头没脑的话语(就是啊),栉村看上去颇为混乱。四月一日认为这是她被卷进侑子的步调的缘故,他开始担心两个人间到底能否成立正常的对话。
“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不明白吗?哦是吗。”
侑子以无所谓的态度应对。
虽然四月一日把侑子介绍的好像心理医师一样(因为要以简明易懂的话语来说明侑子店内所干的事情,以结果而论就成为如此了),但他此刻也被侑子那种冰冷的态度所吓了一跳。
“那么,你希望我干什么呢?”
“呃?那个、我只是……”
我只是跟着那孩子来这里而已。栉村的声音几不可闻,最后几个字连发音也变得模糊不清,所以自然没有传达到四月一日那里。
“这里是可以实现‘愿望’的店,不管什么‘愿望’也可以实现,只要能‘进入’这店里——既然进来了,就代表你有希望实现的‘愿望’。这跟你自己愿不愿意实现无关。”
“——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当然,任何‘愿望’都可以。”
“那个,我……并不‘普通’,这样也没关系吗?”
“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要能付得起同等的代价。
侑子以自己的这句台词作为拢尾。
从四月一日君寻的视点来看,从他的感觉来看——栉村涂绘的‘愿望’是相对紧急的——因为牵扯到了性命——那么,果然,与此相对的代价,也必定和灵魂一般沉重。
这样就几乎扯平了呀。
但是,如果说,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选择的话——
侑子说这是为了积攒经验。但是——
“我,”
过了一会,栉村开口说话了。
“我想要——忍耐。”
“忍耐?”
故意反问的侑子。
“是的。忍耐……我想要忍耐。”
想要忍耐下那些——不想做的事。
那就是她的愿望。
“我觉得忍耐什么的你还是做得到的啊。”
“哎?”
“是我自己自言自语——那么,将你的愿望具体一下吧,你想要忍耐什么呢?具体的。”
接着,栉村低下了头,看来她是在挑选应该说什么。——然而经过一段时间後,她最终得出的话语,和她对四月一日所说的话是同样的。
“……欲求。”
栉村这么说。
“就是想触犯禁忌的——欲求。”
“你想按下不可以按的按键,是吗?”
“嗯、嗯——是的。”
“你无法享受幸福。”
侑子轻巧地瞥了四月一日所在的方向一眼。
看来偷看被她发现了。
不过,侑子的视线很快又返回了栉村身上。
“打个比方吧……你抽奖抽中三亿元,然后你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
“你会去兑换奖券吗?”
栉村犹豫了一会——虽然她看上去是想给人一种迷惑的感觉,不过她应该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了才是。
“我想……我不会换的。”
是个料想得到的答案。
但并不能因为料想得到就接受。
四月一日还以为侑子接下来就会说“为什么呢?”的,不过现实中的侑子却只说了“哦是吗”这几个字。
从前一阵子开始,她对栉村就微妙的冷淡。这种情形,令一旁的四月一日不禁想插口进去。
先撇开客人身份这一层不谈,对方开始侑子自己希望才叫来的人啊,对着一个左腕还吊着绷带的伤者,那种态度可真令人觉得欠妥破折号但是对侑子来说,这些根本都是无所谓的。
“因、因为我从过去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了——我、我明明知道该走哪条路才是正确的,明明知道走那条路比较好,却总是故意选不同的路然后就失败……就跟我预想的一样,全都失败。”
好像是为了拂除沉默的侑子所带来的焦虑气氛一般,栉村的说话方式变得乱七八糟。
“倒不是,倒不是想死还是怎地,自杀那种事情,我从来——该怎么说呢,就像是有好事就想死一样,要是有幸福的话,就想变得不幸——啊、啊啊壹你、侑子小姐,你能明白吗?这种心情。你有吗?这种心情。”
“因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所以我想是没有的。”
侑子干脆的说。
“而且那是你自己的感觉吧。”
“…………”
“我虽然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但那样子也挺不错的,因为这种感觉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如果你觉得这是正确的并肯定它的话,这就是正确的吧。”
所以也就不用忍耐了——侑子说。
“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每个人对此的认知都不一样,普通不普通也是相对不一样的;‘幸福’也是——每个人都不一样也说不定。这样你还要忍耐吗?对年称为欲求的那种感觉。”
“当、当然啊!这种事情,因为这种事情果然很奇怪啊——而且,可能会给大家添麻烦,这伤也是……”
“你那情况我已经从我这儿的四月一日那里听说过了。”
别说什么“我这儿的四月一日”。
“听说了是……”
“那孩子嘴巴可是非常不牢靠呢。”
也别在那边随便破坏别人的名声。
“可是,到底怎么样呢?你虽说会给大家添麻烦……但在你那个‘大家’中,‘你自己’又占了多少百分比呢?”
“我、我自己吗?”
“我说了幸福因人不同——但所谓极端思考下的‘幸福’,就是一种和自己的交易。”
“交、交易——”
“也是和自己的约定。”
这句话——
四月一日也有耳闻。
那么,接下来她会说的是——
“需要的是行动和诚意。”
“行动和……诚意?”
“就是努力一定要有回报。如果辛苦再辛苦,超越了无数困难之后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的话——那就是一种对自身的,契约违返啊。”
“契约——违返。”
“不过如果自己不诚实的话,那也就没办法了。”
侑子以不适合此种场合,甚至该死有点乐在其中的语调,对栉村说了这些话。
“不诚实是对自己的背叛。嗯……与其说是背叛,不如说是比较接近绝缘才对……”
缘。
必然。
“我这儿的孩子不是说了吗?不可能会有自愿放弃幸福的人——他是说了这些天真可笑的话语吧?”
说是说了。
可你为什么会知道。
“不过他那句话并没有说完——因此这话才变得天真。人类需要幸福本事不是权利而是义务,是对自己的义务。要放弃权利是个人的自由,但是如果不达成义务,可就是不讲道义了啊。”
不诚实且——不讲道义。
也就是……禁忌啊。
“中了奖券当然要去换钱,因为这其间的价值是对等的。你需要一万日元的东西,就有交出一万日元的代价,你需要三亿元的东西,当然就一个付出三亿元的价值。如果打折或是降价的话,都会让其中的平衡崩溃。”
当侑子说到“平衡”的时候,她伸手在自己的额头部分嘭嘭的拍手。由于四月一日并不明白她想干什麽,因此就只是呆看着,直到侑子再次拍手。
“来人啊!有没人在!”
侑子说着,第三次拍手。
原来是叫我啊!但那种拍手的情况算是怎么回事!当我是忍者吗?当我能从天花板中蹦出来吗!四月一日一边在心底大喊,一边姑且算是不露声色的拉开了廉门。
“是,我在这里。”
接着他进入了侑子和栉村两人的房间。
不觉间连语气也变得像时代剧的口吻了。
虽然这偷窥行为早就叫侑子发现了,但栉村似乎不知道。她看到四月一日的面容,不禁呼出安心的一口气。看来跟栉村两人独处给她以相当的压力。
“四月一日,把那东西拿到这里来。”
想当然一般的命令。
这令四月一日觉得,与其说自己是忍者,倒不如成了坏官差狗腿子一般。
“那东西是指……”
“是你昨天在‘集中了微小价值的店’内所得到的物品。”
“…………”
我怎么可能去过那种玄幻的店。虽然想怎么反问,但昨天这个单语,令四月一日明白她是在指代“一百元商店”。
……这还真是诗意的表现手法。
“快去拿吧。”
由于侑子的语调相当严格且给人以不可反驳的气氛,所以四月一日只暧昧的回应了一下。目前还是先离开这房间比较好。
若“集中了微小价值的店”是指百元商店的话,那么在那里入手的东西也就只有那个装饰眼镜而已,并且由于侑子说“把它料理了”,所以就把它料理了……那么到底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对了想起来了,是放在外面的杂货柜里了。杂货柜……侑子却把它叫宝物库。
还叫成什么“宝物的山”。
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自己还觉得这个分不清什么是垃圾什么是宝物的人很可怜。不过那之后也经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事了。先不说有没有宝物,存放在那个杂货柜之中的很多物品似乎的确不普通。
装饰眼镜很快就找到了。
四月一日回到房间,把眼镜交给侑子。
侑子既不向四月一日道谢,也不看他,只是对栉村涂绘说:
“这眼镜,”
“可是来历相当悠久的眼镜哦。”
相当悠久的百元商店吗?
“只要你平常时刻戴着这眼镜,就会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引导你走上正途——那些错误的选项就会被封印住。它会在你面前显示对于你来说你自己所认为的最好的选项,最好的路。”
“是……是这样啊。”
似乎有所疑问,但还是专注的看着侑子手中的眼镜,确实是被那所谓“不可思议的力量”唬住了吧。
“这眼镜可真是……不得了的眼镜啊。”
“因为是从伊达政宗那里留传下来的嘛。”
干吗要撒这多余的谎。
在一旁听着的四月一日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给你了。”
侑子将那“伊达政宗所留下的来历悠久”的眼镜以恭敬的态度交到栉村手上,栉村则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她抓着镜柄的部分,把眼镜举到自己的眼前。
“可、可是我,我的视力很好——”
“这又没有度数,所以无所谓的。”
“是这样吗……但、但您虽然说给我……我、我没有太多钱啊……”
“免费的。”
侑子说。
“因为这才代表了‘给’啊。”
原来如此——栉村点了点头,但四月一日此刻却惊诧不已。
“给”?侑子小姐给别人东西?“免费的”?什么代价也不要——免费的!?
“要将这东西怎么办就随便你了。这是你的‘自由’,要用要丢,也全部是你的‘自由’,你就拿起行动和诚意来决定便行了。来,你也差不多该回医院去了吧?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路你还记得吧?我虽然向让我这儿的孩子送你回去……但他这以后有非常重要的工作要做。”
“啊,是的,没关系的,我想我一个人可以回去——那么,多谢,多谢您了。”
她道谢的话语带着迷惑。
那当然的吧——就这么回去才令人不明白到这里来的理由——也没有什么值得道谢的地方。因为除了一个可疑的装饰眼镜外,她并没得到什么……这眼镜也像是硬塞给她的。塞完了就叫人家回去,还真是失礼到极致啊。
可是,只要侑子说结束了,那么谈话也就结束了。
所以到了最后,栉村也没有品尝四月一日所泡的咖啡——
就离开了那家,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的店。
算作是些微的补偿,四月一日送着栉村走过大门。待他回到侑子那里时,侑子正在畅快的吸烟管。
她之所以刚才一直没吸,是因为到底有伤者在面前,多少还是注意了一些方面,所以才不吸的吧?
虽然自己那么认为,但实情谁知道呢……
“刚才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呢?”
一直以平静的面孔开始装糊涂。
“我说的是……我有很多事情想问您啊,那个装饰眼镜”
“干嘛呀,我并没有骗她啊,那东西的确来历悠久,的确是自伊达政宗那里留传下来的啊。”
“说是伊达政宗那里留传下来的就已经是诈骗了。”
“你不要否定可能性嘛。”
“这种事情让人不否定怎么能行。”
不耐烦的表情爬上了四月一日的面孔。
“而且,您对她说的选项什么的……一定也是,诈骗吧?”
“哎呀?你明白?”
“我只是不认为昨天花一百零五元买来的眼镜,突然间就能具备那种功能。”
“话不能说的这么片面,不过,那眼镜倒的确是个普通眼镜就是了。”
什么用处也没有哦。一直不避讳的说。
“——我就知道是这样。侑子小姐怎么可能不要任何代价就把如此‘贵重’的东西白送人。”
“你语气蛮冲的咧。不过你说的对,可是四月一日,在这方面的认识,你有少许错误哦。”
“啊?”
“我有从她那里获取‘等价’哦。”
侑子微眯起眼。
“而且她的‘愿望’,也已经实现了。”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四月一日的疑问,侑子——只是兀自微笑着。
“昨天我们话说到一半,现在接着说——四月一日,如果有一天你上学途中,有个英国绅士对你打招呼,然后说‘我要送你一百兆元!’。他可能是用英语跟你说话,也可能是用日语对你说话,无论是那一方都好——四月一日,到了那个时刻,你会怎么办?”
“怎、怎么办是指……?”
“你接受还是不接受?”
“这个——”
四月一日无法立刻作出回答。
但这又是在无法立刻作出回答的同时,就已经决定了答案的问题。
“那个——我想。我是不能接受的。”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是很可疑么?这样只会令人觉得他另有企图啊。”
“啊是吗。”
侑子点点头。
“也就是……那么回事嘛。”
“那么回事是说……”
“如果笼统的归纳起来,不能享受幸福就是那么回事了。在我的立场来看,我并没有说英国绅士有什么奇怪的企图哦——不止这个,那个英国人可谓是绅士中的绅士,他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奇怪的企图。”
“我不知道侑子小姐你会对英国绅士那么全面肯定——但是,你想想,如果有人说要送一百兆给自己,那不管是谁都会不解的吧?”
“你这个回答,我本来是想在‘被向日葵告白’这种情况下听到的啊——那个算了,我换个说法;刚才那个人所说的话,是违心的啊。”
违心。
就是故意让人看到反面——是吗。
“为了幸福,就得付出相应的等价——也就是说,过度的幸福,对自身也会造成危害。因为你必须付出与之相对的‘努力’和‘劳力’不可。”
“因为这是和自己定下的契约——是吧。”
与自己的约定。
行动和诚意。
“不是经常有人说‘人生是加减乘除么’,人生的收支,以最终结果论来说是扯平的。——有好事就会有坏事,反之亦然。”
“这样子——”
的确是扯平啊。
“您虽然说得对,但是……”
“先听我说。不过若单单只听从上面的文法的化,那其实是错误的。说得更细致一点,为了‘幸福’,就必须得背负同等代价的‘不幸’。你懂吗?正因为有‘好事’所以才要忍耐‘坏事’,差不多就是这样。而所谓‘坏事’之后有‘好事’这种乐天的话对自己来说并不成立,你无法与自己订下这种约定。”
“…………”
“我换个说法,如果你站在高位的话,那么你要作的工作也就更多。如果你没有办法回应那种要求,那就是不诚实且不讲道义。而如果你放弃这种立场,通过放弃‘努力’,放弃‘加油’来原谅自己,那么你的立场也一定会定位到不幸上去,因为约定必须要这样才能实现。”
“嗯……喔……”
原来是这么回事。
虽然可以理解侑子小姐想说的事情,但——
“可是那个人,栉村涂绘小姐,我觉得她跟你所提的例子有些不一样啊,她也就不仅仅是放弃过多的幸福,连正常的幸福都——”
不论权利还是义务,她全都放弃了。
“事情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四月一日。”
侑子露出了受不了的表情。
“她是为了牟取平衡。”
“平衡?”
“禁忌的游戏——这种欲求确实存在于每个人身上,但并不可以把这件事和她的例子混同,也不可混合。我前面说过了,先不管是否过度,但的确有人把幸福当压力的。四月一日你也明白吧?并不是说只要幸福了就一定有好事——因为为了那些好事,你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而且人们一般也没办法对那代价视而不见。”
“嗯、嗯。”
如果英国绅士要送给自己一百兆元,那么自身也必须去付出相应的劳动吧。
这样必然就产生了。
不是对英国绅士——而是对自己的要求。
“她一直都在我面前露出一种‘想快点回去’的模样,和我说话就代表着她的压力。因此四月一日出现的时候,她‘安心’了。”
“哎……确实是。”
“她所做的选择是——以放弃幸福为代价,从而逃离压力。对,就如同她自己所说的,这根本不是破灭或自杀的欲望。只是普通的计算而已。”
“计、计算吗?”
计算,计略,计划。
全部都是与“欲求”对立的词语。
“嗯……也就是说,她很害怕得到自己最需要的东西。”
“但她那个样子……只会令人感觉她想冲进不幸中啊。就是侑子小姐你说她是想逃离压力也——”
“冲进不幸——也就是在红灯的时候冲到马路上去吗?”
“是、是的。”
“可是她只是被摩托车撞到啊?”
侑子以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平静表情反驳。
“她已经计算好了冲出去的时间点,如果真的要寻求禁忌的话,还不如直接冲到卡车面前比较好呢。”
被摩托车撞到——是不会死的。用胳膊庇护着自己再冲出去就更不会死了——对,如果说栉村提前计算好了时间点,再选择冲到摩托车前面的话……结果就成了她被摩托车撞到啊……
“最终的结果是,那个人没有去参加公司的新产品展示会;亦即是她不用承担那种令人紧张的压力了。”
“可、可是……”
“而且她虽然说这样会给大家添麻烦,但事情不是这样子的吧?不是有人替代她吗?那个叫什么来着。兵头?就算后辈把她的案子接手下来,就算她本人没有到场,她是这企划立案人的事实也不会改变。所以出人头地的道路,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封闭起来的。”
“那个——你是说得对啦。”
不是“你是”啊。
是的确是对的。
虽然的确对。
“或许她本身就不希望出人头地吧。对于真正胆小的人来说,有比失败或成功更令他们恐惧的东西。因为出人头地就代表你要付上的责任会更多,这世上讨厌那种情况的人有人不少;她虽说会给组里的大家添麻烦,但那伙人都是‘好相处’的吧?我想她自己——一定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事实。”
“可是她……把花束……扔到我身上。”
“嗯,你会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啦,你这个滥好人不仅叫救护车,还给从未谋面的伤者送花结果却是那样——不过呀,那也是她不知道四月一日你是个爱生气的人的缘故,所以她才会采取那种行动。”
“我不是爱生气。”
若说爱生气,那么在我周围有两人有这毛病。
其中一名就在眼前。
“狂按护士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也知道把事情控制在缘故范围;学校的紧急按钮也是如此,那又不是核武器的发射按钮,按了也就按了,最多被人教训一顿。而且,‘被人训斥’,可能就是她自己所希望的‘幸福之外’也说不定,就像是明明想要喝红茶却要咖啡一样。说起来那个人,还想要把四月一日你泡的咖啡泼到我身上呢。”
她有在想那种事情吗?
那么那句话,就是为了封印住这事情才有的……
“她很清楚明白,‘理解’她一切事情,并能‘解决’的我,不可能在那个场合生气。这些事情,她都计算好了的。”
“概括来说,在凡事顺利进行的时候,突然想不管后果把所有东西都放弃掉的心情,四月一日你应该已经懂了吧?俗话说好事多磨,反正都想放弃的话,还不如提早放弃来的比较轻松。不过以那个人的场合来说,可能某些地方她是有意那么做的也说不定。”
“怎么会——”
怎么会有那种人呢。
怎么会有,在这方面如此彻底贯彻的人呢。
“她说考试失败没能上第一志愿,可是她并没有失学,而是好好的去了别的学校。公司也是,就算没能去成第一志愿,但还要第二志愿牢牢的等着她。她虽说她一直与跳下月台的欲求战斗着——却她却没有真的跳下去过呢。
最多不过是跑到在减速的摩托车前面而已——侑子又说。
“我说的极端一点,她现在还活着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啊,她能活到现在不是奇迹而是证据。人类最大的禁忌是自杀。如果只在模仿自杀中就获得满足的话,那就不能说是触犯禁忌了。”
她的确说过她割腕过。
但那仅有的一次并没有伤及到她的性命。
“那个人,是属于‘绝对不会按下’那种‘不该按的按钮’的人,只是嘴巴说的很快,只是她认为自己‘会按下去’罢了,所以我说她没有自觉。真是的,既没有‘吃过人’也没‘杀过人’,却总是嘴巴上嚷嚷着什么触犯禁忌,笑死人了;想从窗户跳出去的小学生多得很呢,什么禁忌不禁忌的。怎样四月一日,这么把事实摆开一看,你觉不觉得她是个精于计算的人呢?”
放弃幸福。
然后放弃压力。
“‘欲求’,这种真正广大的词语并不适合用来形容她的姑息做法——因为这种做法只是普通的‘妥协’而已。不过四月一日你倒不属于此类——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是很讨厌接受别人意见,也不乐于多管闲事的。这种人遇到问题的时候,比起最好的方法。一般会选择次级的方法。”
比起最好的方法,选择次级的方法。
“这就属于调整速度与平衡的问题。不管是谁,也总不能一味踩着油门往前猛冲吧?不过类似的这种事情,与其说是小心谨慎,不如说是一种对自身的过小评价。——但并不能因此就说放弃幸福是正确的态势。”
“正确的——态势吗?”
“人有接受由于自身行动所带来的幸福的义务。如果拒绝这幸福的话,就表示你违反了与自己订下的契约。所以‘努力’会变成‘得不到回报’,‘灵魂’也会掀起‘反乱’。”
“反乱……”
“说的俗一点,接受如果你作了最好的努力的话,那也一定得接受同等最好的结果才行。”
这才是等价。
等价要不多也不少才能被称为等价。
侑子用烟管指向栉村方才所在的位置。
“‘我在忍耐我不想做的事’——她刚说了很有趣的事情呢,不过这话却是矛盾的。在她不想做的时刻来临时,她就已经处于忍耐的阶段了啊——她真的很精明。应该说她已经是忍耐的达人才对呢,别说离开安全范围了,她连代表安全范围的栅栏也不靠近啊——不过,到最后究竟会怎么样呢?她到底有多了解那样的自己呢?”
“……要是戴上那个眼镜,”
四月一日一边隐藏自己的迷惑,一边说。
“要是戴上那个眼镜……就真的能令她选择对自己而言最好的道路了吗?”
“怎么可能。”
侑子轻描淡写地否定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只是个普通的装饰眼镜而已。”
“唉,可是,要是这样的话……”
“四月一日,你自己不是说了?那眼镜根本不过是诈骗的东西,你不是用这话来狠劲窘我吗?怎么就能忘了呢?四月一日你真是健忘~”
“不是、我话虽然是那么说得,可、——怎么可能一点意义也没有——”
“有意义是有意义,但并没有过多的意义。”
“…………”
“我只是给她一个契机。”
并不会深入的关联下去,侑子说。
“四月一日你也是——你虽然一直戴着眼镜,但你以为你把眼镜卸下来,就能看不到妖了吗?”
“啊?”
“或者是,你把眼睛闭起来,就能看不到妖了吗?再极端一点,你以为把你的眼球取出来,那些妖就会从四月一日你身边消失了吗?”
“呃……请你不要举这么可怕的例子。”
四月一日连忙护住自己的双眼,跟侑子撇开了距离。
“我就是为了说恐怖故事存在的呦。怎么样呢?如果上面那方法真有效的话,四月一日你就不用在这里辛苦打工了呀?”
“我觉得这并不是问题的根本解决方法——妖那种东西,并不是因为能被我看到才存在的啊。只是它们在那里——而我刚好能看到罢了。而且,只要它们还寻求我的‘血’,我就能一直‘感到’它们的存在吧。”
确实如此。
如果真要采纳侑子小姐的建议,那么不止是视觉,只要不封除五感、乃至第六感,只要不封除这所有的感觉,问题就不会得到解决。应该是这样的。
“哦是吗,你这么认为啊。”
“唔……不过这种事情每试过是不知道结果的啦。”
“要试试看吗?”
“谁会做这种不可挽回的实验啊!”
要失败了的话可是无法逆转的。
任哪个头脑发热的冒险家也不会做。
“唔,所以,眼镜本身是无所谓的。”
侑子将话题拉回原处。
“对于视力良好的人来说,眼镜这种东西就是戴着眼部上的‘异物’,他们不可能把这东西当作不存在,所以我的咒法就能有效了。”
“啥?侑子小姐,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咒法?”
“我没说。”
“不!你说了!你确实说了‘我的咒法就能有效’这句话!”
“我只是在跟我的宠物诺罗伊说话啊(译者注:日语中“咒法”的发音是诺罗伊)。”
“这关诺罗伊什么事啊!”
而且这东西是打哪跑出来的?为什么事情会突然插上这一茬子?
“其实不用我展示,栉村从一开始就很明白什么道路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因为只有她已经知道事实,才能避开最好的道路吧?所以嘛——只要改换一下角度,把她的那种潜意识变一下就可以了。等到过了一阵子,身体习惯了这种变化后,她的‘愿望’也就会实现了。就像总戴眼镜的人一样,眼镜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她要成为那种状态,还得再花几个月吧。不过,要到达那种状态,可是很辛苦的。”
“辛苦……只要习惯了还好吧?”
“我不是说戴眼镜啦。”
侑子浮现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那个人——栉村涂绘,迄今为止她所得到的只有跟自己不相等的‘幸福’——因为她放弃了与自己相应的‘幸福’……所以,应该积攒蛮多的了。”
“积攒蛮多……?”
积攒蛮多什么呢?
是幸福吗?
“与其说是积攒,不如说是沉淀;与其说是沉淀,不如说是溷浊,这以后她会摄取‘过度’的幸福——但那其中是有着义务的,她要能撑的下去还好。不过这也没办法,这些全都算是她之前没有支付与自己相对的代价,违背‘约定’所致。这些利息,她非得全部签收下来不可呢。”
“…………”
“她以失去逃路为代价,支付了逃路。我想今后不论遇到多大压力,她都不会允许自己后退吧。而那到底是多丑恶的事情呢?”
“丑恶——”
“最主要的还是看她自己今后想怎么办,是一切维持原状继续囤积利息——这也是其中一种选择,只要她舍弃那眼睛,一切就会如同往事,她就会走上不是很好,却是次级的人生——或许那确实不幸福,但也决不是不幸。”
不想关联的太深。
触碰到了根源,却不会触碰根底。
对于侑子来说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吧,对事物不作出善恶的评断,亦不管对方的本性,就以这样的态度去处事。以侑子的立场来看,如果不采取这种做法,如果不这样规律自己的话,迟早——都会把他人榨取的连骨也不剩。
而她是不希望自己会如此的。
大概。
“来,这样今天的工作也就结束了啊~好辛苦哪!啊,真累真累。四月一日,咖啡已经凉了,去泡新的咖啡来吧,也别忘记放砂糖和奶精。”
“嗯,好的,那我……唉?稍、稍等一下侑子小姐。”
“干吗,想要提工资吗?”
“不、不是那个啦……”
“干吗,想要工资的话我不会给你的。”
“…………”
别说的那么光明正大啊,让人讨厌的不得了。
“我的意思是……那这次的事件,就是栉村小姐……她那种‘欲求’,只是她自己的问题,而与妖没有任何关联是吗?”
“是呀。”
侑子以一副“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的表情耸耸肩。
“四月一日不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吗?”
“……话是如此…但一开始,在人行横道遇到她的时候,她肩上——”
“你不是说过那是街灯反射在车身上的光么?”
侑子露出了妖艳的微笑,然后说。
“所以啊,这次的事件对于四月一日来说也是个很好的课题,可以让你学到不少东西。你最好牢牢记住,这世上是有那种人的。”
“那种人——”
栉村涂绘。
精明的计算幸福——然后选择放弃的女子。
侑子一开始就说了要通过这次的案例积攒经验。
“就算没妖什么的,只要有一个人这么想,就会发生相应的现象。从四月一日你这个健全人类的角度去看,的确是有那些令人不舒服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中,他们作为人类的部品存在于人类中。虽然四月一日你把妖说得好像很坏也很恐怖,但无论任何生物,都及不上人那般恐怖和邪恶。呐四月一日,等你有空的时候,你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好好想想。待你给我支付了足够的代价——待你那双眼再也看不到妖的时候——”
“等到那时候,你就可以好好考虑看看,看看你那双眼到底能不能看透人类。”
卡恰。
仿佛听到了讨厌的声音,齿轮嵌住了声音。忽而——有这种错觉。
“哈哈!其实我都是骗你的啦!”
面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四月一日,侑子以开玩笑的语气笑道。
“不过,虽说我今天的工作结束了。但是四月一日,等你泡完咖啡后,还要一个重要的任务等着你哦,所以你加把劲吧。如果你不努力把昨天旷工和今日迟到的工作分量补回来,那你可能今后永远都要在这店里工作哦。”
“哎?重要的任务是什么?”
“冷素面。”
侑子以想当然的表情说道。
仿佛这就是最好的选择似的。
也就是为了得到“乐”才有的“苦”啊。
唉。
唉,唉唉。已经。
已经不行了呀,我又干了没用处的事情。我又浪费了时间。
时间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啊,我却浪费掉了它。
根本没有人能解决我的烦恼——根本没有人呐实现我的愿望,我明明知道这都是没用白费功夫,却还是那样做了。
听信那种滥好人小孩子的话,被那种拥有恐怖眼神的女人瞪着。
最后只得到一个极其普通的眼镜。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虽然那个人说得很夸张,但这种东西无论这么谁怎么看,都能从粗糙的做工中明白这不过是从廉价百元商店内买到的东西。我虽然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来历是什么——但我知道她说的那些话都不可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一种诈骗卖法吗。
看着别人有烦恼,然后故意——
不过我也并没为此失去什么——只是浪费了时间。但我本身应该并没有失去什么,我什么都没失去,只是得到了这个便宜的装饰眼镜。
等价。
那孩子也说过这种话。
可是我,以得到这东西为代价,究竟失去了对等的什么呢?我虽然没用这方面的自觉——可是,这么一说,好奇怪。有种奇怪的感觉。
感觉不舒服。
仿佛失去了什么决定性的东西一般。
我该不该把这眼镜丢掉呢?
……反正这眼镜又不会有什么效力的。要是我把它丢掉的话,能不能让我心中这种奇妙的丧失感消失呢?
仿佛失去了安心的居所。
仿佛失去了可以安心逃开的居所。
心中似乎被打开了一个洞。
又好似被填满了一个洞。
垃圾箱进入了我的视界。
我走到垃圾箱前,打算丢掉眼镜。
正当此时——
『如果能做得到的话,便尽管试试看吧。』
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令我不禁静止了手中的动作。
这当然是幻听吧。
只是留下印象的话语在脑海中重播而已。
可是,我却觉得——算了。
从来没有如此快速的下决断过。
我拿着眼镜,从垃圾箱前穿行而过。
人行横道就在前方。
由于此刻是红灯,所以我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