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喵生赢家组
图源:请给我一个这样的弟弟
录入:学长的便当由我来吃掉
「巧。」
在樱花树下,有人叫了原田巧的名字。不用回头也知道叫的人是谁。会直呼巧名字的,除了家人之外,就只有一个人。
巧望着站在一旁的永仓豪。为了做出这个动作,脸部还得略微向上抬起。巧并不矮小。在新田东中学的一年二班里,巧是最高的,将近一百七十公分,不过豪却比他还要高大,不单单是身高,还包括了肩宽、腰围以及脖子的粗细。裹在黑色学生服里的身躯健壮而结实。
「天气真是不赖。」
豪伸了个懒腰。四月的天空在两人的头顶上延展开来。天空一片蔚蓝,蓝到看起来带点绿色。飞机云拉着白线,由东往西横贯了过去。一枚樱花花瓣落在肩膀上。樱花的开花时间随着地点会有很大的不同,这是来到新田市之后才知道的。时间是四月半的现在,校园里的几株樱花早已落尽,正要变成叶樱(注:只剩叶片的樱花树),不过位于校舍背后的这棵却还没有盛开。
一个月前,原田一家搬到了外公所住的新田市。这个人口数目不到六万的地方都市听说是个颇负盛名的樱花观光胜地,但实际上樱花的数量比传闻中还要多,车站前、校园、公园、旧城城址全都埋在花海里头。巧对花并没有兴趣,尤其不喜欢开了整片的花,唯独这棵立在阳光底下的樱花却让他感到中意。细长的树干加上丑陋的枝条,上面挂着不合时节的花苞,直挺挺立在那里的模样相当逗趣。
巧一面用手指把肩上的花瓣弹掉,一面说道:
「豪。」
「啥?」
「走了吧。」
接着他拿起脚边的包包,催促着豪。
「你不看棒球社的练习?」
「我已经看够了。」
新田东中的校地是很久以前由田地改建而成,平坦且宽阔,尤其是操场,特别宽阔。看在父亲因工作的缘故而在东京、大阪等都市屡屡搬迁的巧眼中,这个操场宽阔到令人有点惊讶。即便现在是放学、进入社团活动的时间,足球、田径、手球,以及棒球队的成员正在各自活动着,人数相当多,不过操场看起来还是相当宽阔。
「巧。」
豪一面与他并肩走着,一面屡屡回望着操场。
「为什么你没有一入学就马上加入棒球社?」
入学典礼已经过了六天。典礼才刚结束,社团申请书就发了下来,只要填上想参加的社团名字,写上本人和监护人的姓名顺便盖章,然后向学校提出申请,当天就能参加社团活动。豪在入学典礼回家之后马上就写好了,他以为巧一定也是这样,所以那天巧在深夜打来的电话让他吓了一跳,瞬间差点让他一口气噎住。
「社团申请书先不要交。」
巧如此说道。豪先把瞬间哽住的那口气吐出来,然后问他原因。
「原因不重要吧。反正明天先不要交。」
「那要什么时候交?」
「最慢什么时候交?」
新田东中的所有学生全都要隶属于某个社团,不过学校会给予一个礼拜的考虑时间,学生可以用这段时间来参观社团做决定。一旦决定了社团,至少得持续一个学期。记得在名为《学生手册》的小本子上面这样写着。从服装、读书的方法到度过假期的方法,全都用细细的字写得密密麻麻。豪一面心想:「真是有够蠢」,一面只挑出社团活动的相关部份来看。巧想必是连翻都没翻就扔了吧。
豪重新握紧话筒,然后回答:
「不是在一个礼拜之内就要交吗?」
「那就先等一个礼拜。」
「为什么要等?」
豪不懂为什么要等一个礼拜。
「等一个礼拜,那这段时间要做什么?」
「自行练习。」
就这样,电话被挂断了。
嘟嘟的电子声在耳边回响。
「什么啦!巧,怎么回事啦?」
被切断的电话不可能传来答案,不过他还是出声问了一下。
豪决定进了国中就加入棒球社。其实不能说是他早就决定如此,应该说他是为了打棒球才去上国中,至少豪的目的是要和巧组成投捕搭档来打棒球。不只是国中三年,他还打算一直持续下去。年纪还不到十三岁,自己将来的样子连个影子都还没看到,不过他就是一直要持续接巧的球,这样就能清楚看见自己身为捕手的模样。巧的球就是有这样的魅力。第一次看到是在去年夏天县少棒大会的会场上,当时豪所属的新田星星队在第二轮的比赛败北。
「豪,来看看下场比赛出场的投手。我看了第一场比赛,这个人不简单。」
在准备回家的时候,豪被教练叫住。坦白讲,当时他心里只有「拜托,饶了我吧!」的心情。当时的时间是八月,在大太阳下比了两场比赛,整个人都累瘫了。在回程巴士抵达之前,他只想到树荫底下吃个冰淇淋。他之所以会听教练的话,是因为心想这是打棒球的最后一次机会。和妈妈说好了,进了国中就要以课业为重。随便找个有趣的社团、随便读点书,这样也就够了。
不过难得夸奖人的教练竟然会一脸正色地说这人真是不简单。豪心想瞧瞧被他这样形容的投手,应该也能够当成回忆。
在盛夏的热浪与阳光中,简直快令人晕眩的球场上,第二轮的第二场比赛在下午一点开始。豪和巧的球在那里相遇了。难以相信站在投手丘上的少年居然和自己同年,若比身材,自己远比他要来得壮硕,对面穿着直条纹球衣的投手看起来甚至有点单薄。不过那球又是怎么回事?完全没擦到球棒,直接进入捕手的手套。仿佛可以听见球的声响。
——啊,好想接接看那个球。
不是以打击者的身份打击出去,而是以捕手的身份接球,这股念头从身体内部涌了上来。每五、六球就会漏接一球的捕手,令人看了真是着急。
自己就不会这样,每一球、每一球都会集中注意力,仔细把球接住。要是换成自己,会更……汹涌而来的情绪随着心脏一起剧烈跳动。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经验。
隔天的八强赛、四强赛他也看了,连一周后的冠军赛他也自己一个人去看。不在乎搭巴士单程就要花上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还有八月的酷热。不仅仅是县大会,中国地区大会(注:指日本的中国地区。近畿以西的地方称中国地区,范围包括鸟取县、岛根县、冈山县、广岛县、山口县)他也去看了。去广岛,就只是为了看巧的投球,那是十月的事。
——好想接接看那个球。
在秋日的阳光底下,豪心里再度强烈地这么想着。但是想也没用,只能舍弃,舍弃自己心底所萌生出来的强烈念头。他觉得自己是个平凡且无用的人。妈妈常讲的「悲哀」这个字眼,现在活生生地逼近在眼前。
从广岛回来之后,豪沮丧了一阵子,所以在听到巧要搬到新田的时候并确认这件事情是千真万确时,他真的差点相信神的存在,甚至还到新田神社,在香油钱箱里丢了两枚五百圆的铜板,而且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要接巧的球,持续接他的球。
在和巧相遇、第一次将巧的球接进自己棒球手套里的那一刻,豪就这么决定了。首先是进入国中,和他组成正式的投捕搭档,所以他才会想尽远向棒球社提出入社申请,好进行练习。虽然豪并不清楚巧对他是怎么想的,不过巧想玩的应该就是棒球,至少这一点是他知道的。而巧却要他等一个礼拜,因此豪不问原因等了他六天。
今天是星期六,后天星期一是提出入社申请书的最后期限。豪所念的四班,几乎所有人都已决定了社团。连新田星星队的队友东谷、泽口也都加入棒球队,甚至此时正在操场上奔跑。这让豪感到有些着急。
「巧。」
巧把包包夹在腋下,两手插进口袋,并没有回答。豪已经习惯他的这种态度,所以不会生气。
「你好好跟我说啊!为什么非得等上一个礼拜?」
巧停下脚步。身体转动九十度,用眼角上扬的凌厉目光直直逼视着豪。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巧绝对不会转移他的视线,那是让对方看了不由得会后退的视线。对于那双眼睛,豪差不多也习惯了。
「我不是说过自行练习了吗?」
放学之后,两人确实有在公园练习跑步、柔软体操、传接球及伸展体操。
「可是,自行练习是职业选手因应集训即将开始所进行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交入社申请书,到操场上去好好练习。」
豪对着操场方向稍微抬了抬下巴。顺着他的动作,巧的目光也移向宽阔的操场。
「你要是有所顾虑,不交申请表也无所谓,不过总要稍微说明一下。」
「我觉得不安。」
巧用一句话打断了一切,然后再度迈步往前。
「啥?什么?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觉得有点不安。」
不安?球迷(注:日文『球迷』(Fan)的发音近似『不安』)?豪不太了解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喂!慢着,巧。等等!『不安』指的是那个『不安』?『不安心』的意思吗?」
豪用手指在空中写出不安的字形。
「不然会是哪个?别问这种蠢话。」
「不安」虽然是个随处可见的字眼,却没想到会出自巧的嘴里。对自己拥有绝对的自信,既不是骄傲自大,也不是自以为是,而是笃信自己体内所拥有的力量。巧拥有这样的能力。没想到这家伙也会不安、恐惧及迷惑。
「不会吧。」
豪忍不住大叫出声。巧转过身来,一旁走过的几名女学生也跟着转身,然后哄然发出了笑声。
「自己一个人叫什么叫?」
「为什么你会觉得不安?我是听说新田棒球社的社员不仅多,练习也很严格,不过凭你的实力,应该没必要不安吧!你在讲什么,我听不太懂。」
豪一面说着,一面察觉巧的眉头稍稍皱了起来,脸也微微发红。
(啊,他生气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巧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手腕往前挥动,一个小小红红的东西飞了过来。豪来不及闪避被击中右肩,感觉很痛,于是他用右手把正要弹落的红色东西接住。那是一颗用几乎会把眼睛染成鲜红的红色纸张,包着的硬硬小小圆球状糖果,要是打中了脸应该会很痛。但是巧不可能瞄准毫无防备的脸部,所以找了接近脸部、足以教人大吃一惊的地方直直扔了过来。他看来很生气。
「巧,你生气了?」
「废话!怎么会有那么蠢的误会。」
「什么误会?」
「我说的不安,指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们那些人。」
豪懂得「他们」指的是棒球社的人,不懂的是他所说的「不安」。于是他大步走向巧,来到他身边。巧仿佛等着他似的发出了叹息。
「操场看起来很大吧?」
「嗯,是啊。新田东中的操场在这边也算很大,不过那又怎样?」
「原本我也打算一入学就交入社申请书的,不过看了他们练习的样子后,发现操场似乎显得更大了,所以让我觉得有点不安。该怎么讲才好咧……」
巧陷入了沉默。豪感觉他正在努力寻找对自己说明的用语,所以静静地等待着。
「嗯,总之就是操场很大。不过大归大,要是大家都动起来,感觉就不会太大。现在也是这样,操场看起来与其说是大,不如说是空旷,因为练习的人动作迟钝又缓慢。春天是个必须好好储备基本体力不可的季节,不然撑不到夏天的比赛。我对这点感到有点不安。」
也就是说,因为对棒球社的练习感到不安,所以这一整个礼拜就由自己进行训练。巧说的是这个意思。
「清楚了没有?」
「很清楚。」
「那就好,下回不要叫我一一解释,实在太累了。还有入社申请书,星期一可别忘了。」
「星期一要交?」
「不然咧。总不能老是两个人自己练习,天气变暖了,操场上的人动作也比较正常了。」
这样的对话,要是被棒球社的成员听到可不得了,总觉得有点别扭。
「你在笑什么?」
「不,没事没事。今天还是吃了午饭之后,一起去公园哦?」
「当然。」
豪把糖果放进嘴里。有汽水的味道。
「还有哦。」
这回递过来的是用黄色包装纸包装的糖果。
「喂,你老是带着这种东西啊?」
「我有糖尿病,需要甜的东西。」
糖果差点滚到喉咙深处。
「糖尿病,怎么可能……你是胡扯的吧?」
「是胡扯的。」
巧不带一丝笑意地这么说完,然后快步往前。
就像对眼睛已经习惯快速球的打者,投出会扰乱击球节奏的慢速球一样,巧三不五时会讲这种冷笑话。
吞下汽水味的唾液后,豪嘀咕地说:「这笑话真是无聊」。
外公的家有个石门。进门之后就会看到一棵大大的梅树。一个月前搬到这栋房子的时候,梅树开满红色的花,发出浓郁的甜香,现在则是长出了嫩叶。阳光透过浅绿的叶片,落在巧的头上。巧用手掌试着遮住阳光,皮肤则染上淡淡的绿色。
「哥哥。」
听到声音的同时,有人从后面撞了上来。
「青波,吓我一跳耶。」
「你站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在和梅树讲话吗?」
「笨蛋,我又不是你,哪能和梅树讲话。」
青波晃动着书包笑了起来,他现在是四年级。依四年级的标准他的个头算瘦小,从短裤里露出来的脚比梅枝还细,因为出生就是早产儿,经常发烧,还得过好几个巧听都没听过的病。自从生了青波之后,身为母亲的真纪子专心地抚育他,要是少了母亲细心注意的呵护,青波想必也长不大。虽然印象不是很清楚,但巧其实是知道的。不过这阵子青波很有精神,自从来到新田,和外公井冈洋三住在一起、不顾真纪子的强烈反对加入新田星星队之后就很有精神,甚至还长高了些。
「哥哥一定是在跟梅树讲话,我知道。哥哥,这棵树会不会结很多果子?」
青波仰起头说着。他那既白又薄的皮肤,染上了比巧的手掌更为鲜明的绿色。
「它哪会结果,没那个本事啦。」
「是树跟你讲的吗?」
「笨蛋,别闹了。」
巧作势推开青波,走进了玄关。室内传来咖哩的香味。
「你回来啦。啊!巧,青波人呢?我有听到他的声音。」
「在跟树木讲话吧。对了,我肚子饿了。饭咧?」
「我做了咖哩。青波、青波,快点进来。」
真纪子穿过巧的身边走了出去。青波的笑声响起。
来到厨房,外公洋三正臭着脸把咖哩送进嘴里。
「我回来了,外公。」
「回来啦,要吃咖哩吗?」
「我肚子快饿死了,也没其他东西吃吧?」
「难吃!甜得不得了,还加了一大堆苹果凤梨之类的。」
那表情看起来好像真的很难吃。
「那是青波爱吃的,甜味水果咖哩。」
「我又不是青波。」
洋三用拳头敲着桌面。
「看也知道,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爱吃的是加了洋葱,会辣的那种。真纪子那家伙居然不理我,把我这老爸当成什么了。」
「没用的啦!老爸哪敌得过青波咧。而且只要吃惯了,水果咖哩也满好吃的。」
洋三用鼻子哼了一声。
「巧,你要是想继续打棒球的话,什么吃惯了就满好吃的这种话,千万不要随便说。」
「怎么讲?」
巧握着汤匙的手停了下来,望着外公。洋三曾经当过高中棒球队的教练,拥有参加过四次甲子园春季大会、六次夏季大会的经验。那是巧出生以前的事。洋三很少提到棒球的事,巧也没想过要从洋三那里问出什么,不过听到「棒球」这两个字从外公嘴里蹦出,神经像是被针扎到一样颤抖了起来,于是他把身体往前挪。
「食物的重要,不只对于运动选手。食物是在支撑人的身体。」
「总之,就是要营养均衡吧。」
巧将汤匙转了半圈,指向洋三的盘子。
「那这咖哩可就厉害了!有番茄、胡萝卜、香菇、水果、洋葱、马钤薯,应该还加了大蒜,还有牛奶、牛肉和蜂蜜,很丰富吧!这可是妈妈特制的精力餐。」
「里面有放那么多东西?」
洋三皱起了脸,然后摇头。
「光听就觉得恶心。巧,我想讲的是自己该吃什么、自己需要什么,要用自己的脑袋去想!这需要知识。为了自己,这里要经常动一动。」
洋三用手指轻敲满是白发的脑袋。
「不只是食物,不能用自己脑袋思考的人是无法打棒球的。」
「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凭自己的意志行动,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若连这点都办不到,怎么投出自己的球?」巧心想。
「外公。」
「怎样?」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干嘛特地拿出来讲?」
洋三盯着巧的脸看了一会,嘴里叨念着:「理所当然,是吧?」这几个字。
「啊!咖哩,好棒哦。外公,我回来了。」
青波和真纪子走了进来,带着嫩叶青涩的味道。
「青波,怎么样?这样吃得完吗?还有草莓,要不要吃?哎呀,不可以啦!要先洗手。」
青波将两只手在巧的面前挥了挥。
「放心啦!我刚刚在梅树那里用太阳洗过了,哥哥。」
「我可不管。」
「来,快点去洗手。要用肥皂洗哟!」
青波被真纪子推着,磨磨蹭蹭地走向洗手间。洋三马上用不悦的声音说道:
「真纪子,你这是什么咖哩?」
「什么咖哩?不就是特制水果咖哩吗?爸,要不要再来一盘?」
「这种东西谁还吃得下第二盘。咖哩应该要更简单一点、辣一点才对。」
「这就是我们家的味道。干嘛啊!整盘都吃光了还要抱怨。」
「不论你端出什么,我都会吃完。但是你不懂得做菜的基本道理。」
「爸!」
真纪子细长的眼睛变得凌厉。
「你再罗唆,下回不管乌龙面还是味噌汤,我都要加番茄和凤梨。」
「这是对亲生老爸该讲的话吗?不肖女!」
巧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将咖哩送进嘴里。真纪子和洋三每天都要上演一次这样的戏码。在一旁听就会知道这只是有点奇怪的单纯口舌之争,最后大多是由洋三的一句:「好怀念死去的老伴」来作结束。今天也是一样,洋三刻意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唉,好想念死去的老伴,她真是个体贴的好女人。」
比赛结束。巧从包包里拿出入社申请书,摆在真纪子面前。
「这是什么?」
「入社申请书。签上监护人的名字,然后盖章。」
「哎呀,巧,你还没加入社团?」
真纪子拉高了声音,相当惊讶。
「就因为是你,我还以为你会马上加入棒球社。」
巧发出苦笑。这一整个礼拜,他都在四点之前回家。当然马上就换了衣服,出门去跟豪练习,但只要稍微留意,不可能没发现他有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真纪子老是这样,没兴趣的事她就不会留意。「她是对我没兴趣,还是对棒球没兴趣?」巧三不五时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自己回答:「或许两者都有吧」。
如果是那样,那也无所谓。巧本身对妈妈也不感兴趣。
「星期一要交,晚上要签好。」
巧站了起来。时间已经过了两点,想到豪正在等他:心里就有点着急。
「巧,等一下。你那是什么态度!那是拜托别人的态度吗?」
巧面对着母亲保持沉默。时钟滴答滴的响着。
「就算我们是母子,你在拜托别人的时候也要注意用语和口气。不能『啪』的一声就把纸放下,要别人签名吧。为什么你老是命令别人?」
「我没有命令别人。」
「那你是在拜托别人罗?」
也不算是拜托。自己的入社申请书,需要监护人的签名和盖章,就这么简单,没必要向母亲低头。
「妈,我决定加入棒球社。」
「这种事我知道,我不会阻止你的。」
「我决定自己要做的事情,没必要拜托你吧。」
真纪子的脸颊抽动了一下,连巧也看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你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想事情?会有入社申请书,就是因为需要父母亲的同意。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好好来拜托我,不是吗?」
洋三小声地咳嗽。
「真纪子,你也别那么夸张。不过是一张人社申请书,干嘛那么紧张。」
「爸,你不要讲话。巧老是这样,一副理所当然、自己可以决定所有事情的样子,并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决定的事别人也该遵守,这种想法不见得处处管用。要是我反对你加入棒球社,那你怎么办?」
「你反不反对,和我无关。」
巧用手背缓缓拭着嘴角周围。他看着时钟,二点十五分,豪正在等他,或许已经一个人开始跑步了。真纪子的神情不再那么严肃,露出微微笑意。
「和你无关?说得也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是满是泥巴的球衣是谁在洗?比赛时的便当是谁在做?球、手套和球棒是谁在买?巧,你要打棒球是你的事,不过你也得稍微想想是旁边的人在支持你吧。」
所以才得拜托你?跟你低头说我想加入棒球社,请你同意?巧握紧了拳头。
妈妈所说的并没有错。待在少棒队的时候,妈妈不知替自己仔细洗过多少次沾满泥巴的球衣;遇到早上有比赛的时候,也一定会替自己做便当;还有把1号的背号缝得既牢又直。这些巧都明白。
「妈,或许又会给你带来麻烦,不过我想打棒球,请你帮忙。」
其实只要这么一句话。用半开玩笑的口吻,摆个低姿态也就罢了,这点巧也明白,不过他还是站着紧握拳头。桌上的入社申请书映入眼帘。
(为什么需要那种东西!)
心里猛然出现这种想法。我想打棒球!想投那个白色的小球、打击、奔跑。为什么想实现这个念头,就得需要那张纸?需要双亲的同意?如果只需要自己的名字,自己就可以签。为什么不能就那样?进入国中的棒球社,就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凭自己一人的力量不能决定?
「妈妈、哥哥、外公,你们看。」
青波跑了过来,两手都是泡泡。
「你们看哦!」
青波用拇指和食指做出圈圈,然后慢慢吐气,肥皂泡泡随着气息膨胀起来,接着他把手往旁边挥动。像魔法似地,如网球般大小的肥皂泡泡飘浮在空中。
肥皂水薄膜映照出各式各样的颜色,朝着巧的鼻子靠近。巧下意识地伸出手来,用手指戮了戮肥皂泡。泡泡无声无息地破了,从眼前消失。肥皂水喷在脸上,「哇」地一声,青波笑了,真纪子也笑了。空气摇晃了一下,变柔和了。巧叹了口气说:
「我换了衣服要去公园。」
「是吗?别太晚回来。」
真纪子的声音很平静。巧关上厨房的门,再度叹气。
「真纪子。」
洋三朝着关上的门瞄了一眼,然后叫她的名字。
「你讲得太过火了。」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讲得太过火了。我也知道不行,应该要停下来。」
「真是个不像样的妈妈。巧还真辛苦。」
「不要讲得好像都是我的错。」
真纪子坐在椅子上叹气。
「其实我很担心他,爸爸……」
眼眶里一阵湿热,泪水浮了上来。真纪子许久没在父亲面前落泪。
「你看那孩子能不能安然度过国中三年?」
「什么意思?」
「就是他那性格啊!像刚刚,他只要说句『拜托』不就得了,可是他却说不出口。向人拜托、道歉、妥协,他全都不会,这样国中三年要怎么过?就算不提这个,还有同侪之间的排挤之类一大堆问题。像巧这种古怪的孩子,一定会被整得很惨。」
「巧会被……整得很惨?」
洋三仰起头来笑道:
「那家伙,别人哪整得了他。」
「爸,那是你对巧偏心。我是真的在烦恼:心里焦急得想说是不是该为他做些什么。那孩子从小就很有主张,而开始打棒球之后,他的个性就跟他的球速成正比似的,球速越快性格也就变得越硬。对自己有自信和不跟别人妥协应该是两回事。像这种事,如果不教教他的话……干嘛啦,是哪里奇怪啦,爸。」
洋三匆忙遮住笑开的嘴角。
「没事没事,真是令人惊讶。因为你平常不太关心巧,我还以为那孩子的事你都没在注意。嗯,球速和性格的关连,这的确是很有深度的见解。你要是真的那么担心,那就不要罗哩八唆,坦白地告诉他:『巧,妈妈很担心你』不就得了。」
洋三模仿真纪子的声音。青波两颊塞满咖哩发出了笑声。
「爸,别闹了。你仔细想想,就算棒球打得再好、球远再怎么快,那样还是不够。要是弄不好人际关系,连棒球都不能打,最后还会被人整得很惨……」
「哥哥才不会输给任何人!」
真纪子和洋三同时望着青波的脸。
「豪跟我说过:『你哥哥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我也是这么想的。」
「豪这么说?什么时候?」
青波将视线移向空中,稍微想了一会。
「这个嘛,我刚升上四年级的时候。豪教真晴他们投球,那时我问他:『上了国中之后,会不会有比哥哥更棒的投手?』结果豪说没有……嗯,后来我又问他:『有没有人可以打得到哥哥的球?』他也说没有。他说你哥哥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洋三用左眼向真纪子使了个眼色。
「哈哈,这下有意思了。做母亲的担心他会被人整得很惨,而他的搭档捕手却说他不会输给任何人。到底哪边才对咧?」
「爸,你好像挺乐的。」
「是啊。身边有像巧、青波这样有意思的孙子,要是心里不乐,那就太可惜啦。好了,我该去砍柴烧洗澡水了。青波,你来帮忙。」
「思,我来帮忙。不过等阿真他们来了,我就要休息哦!」
仿佛挂在洋三臂膀上似的,青波也出去了。
真纪子一个人在厨房,盯着那张入社申请书。巧已经在学生名字的栏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像硬笔字帖般钢硬工整的字体(注:硬笔指的是铅笔、钢笔之类)。
(那孩子从小就很会写字。平假名、片假名都是由我抓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的。)
——巧握着6B铅笔,正在练习写字。
「巧巧好厉害。啊,不过那里错了。」
真纪子从后面伸出手来,抓着巧的右手,然后一起写字。
巧笑着,把头枕在母亲胸前——
(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想到这里她才发现,事隔还不到十年。连握一支铅笔都显得太小的手,在不到十年的时间,手指已经长得比母亲还要长、手掌也变得宽阔。要是去碰它,只会被它给甩开。
「要是心里不乐,那就太可惜啦。」
真纪子低声念着洋三所讲的话,随后在入社申请书上签下丈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