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和我们进行练习赛。」
巧站到豪的旁边微微点头。
「请你在比赛中再和我们一决胜负。」
门脇低声说道:
「这个嘛,我也很想,不过……我们学校的比赛日程表好像已经排到半年以后了,况且这种事还是得由老师来决定……」
海音寺抓着后脑勺。
「门脇,有空我再跟你详细解释。能不能拜托你和我们进行练习赛?算我欠你一份大恩情,由你们那边主动提出要求可以吗?」
「嗯,我是很想,不过我不能擅自决定。」
「下次我会把你三振。」
巧站在门脇的正对面,门脇的脸开始转白。
「你说什么?」
「请你和我们比赛。下次你一定打不到,谁都一样,连上垒都别想。」
「你叫原田是吧?你的意思是要对横手投出完全比赛?」
「是的,拜托你了。」
豪也跟着低头。
「拜托你。巧的球并不是那种半吊子的球,请你不要因为打出全垒打,就以为是打到了巧的球。下次我一定会让他秀出他的真本事,绝对能拿下三振。所以就拜托你了。」
门脇嘴巴半开,像要吸取氧气似地来回张合。
「海音寺,这些家伙是哪来的?」
「我说过了,他们是我们学校一年级的投捕搭档。」
「不会吧,新田东中的一年级这么嚣张?」
「不,这两个是特例。」
「我想也是,要是这种新人一堆,那队长要怎么当?」
海音寺沉默不语,门脇仰望着天空。
「是吗?一年级啊……原田。」
「是。」
「你不要忘了刚才的话。如果真的进行比赛,你所投的每一球都不能放水。我先警告你,我们学校的打线可是高中级的。不,比水准差的高中要厉害得多。你敢这样夸口,应该心里有数才对。永仓你也一样。」
「那当然。」
豪的回答比巧快了一步。
「那好,我是不晓得能不能成功,不过我会去谈谈看。」
海音寺「噢」地高喊了一声。
「真的吗?门脇,太感谢你了。详情我们晚点再谈。」
「你们那边的事我不管。」
门脇的眼神在瞬间变得严厉。
「这两个家伙对我们球队作出完全比赛的宣告,你不觉得教人火大?与其让这两个家伙在你们球队里鬼混,还不如在练习比赛里将他们打垮。这也算是为后辈着想。就这样,再会了。」
门脇拍了拍海音寺的肩,然后快步离去。
在回程的车中,豪连一句话也不说。海音寺或许也累了,默默眺望着窗外。只有美女老师反复说着:
「太好了,事情一定会很顺利。」
但是没有人回应。
魔鬼教练把人一个个送回家。豪最先在神社附近的桥边下车。
「永仓,辛苦了,明天见。」
美女老师这么说道,豪无言地鞠了个躬。车子往前开,巧回头望着豪消失在转角的背影。
「原田。」
魔鬼教练突然叫出他的名字,海音寺动了一下。
「你投给门脇的第四球,为什么要减轻力道?」
巧表示自己没有减轻力道的打算。自己的球掌控在自己手上,力道可以用自己的意志来加以控制。
「不要乱掰。永仓说的没有错,要是和投给门脇的第三球拥有同样的威力,不可能简简单单就变成全垒打。第四球的力道明显变差,原田。」
「是。」
「你是不是认为永仓会接不到?」
美女老师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是吧?你认为搞不好会害他受伤?不论原因为何,永仓都会受到打击,因为你背叛了他。」
「户村老师,对孩子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严厉?」
「你不要插嘴,我正在跟原田说话。怎样?不要不说话,难道你还不懂?你这样根本是在藐视永仓的能力。回答我,原田。」
巧紧咬着嘴唇。
巧并不是不信任豪,对自己而言,豪是唯一的捕手。但那时豪的指尖在颤抖,抖到连球都掉了。「这样不就接不到?」心里是有闪过这样的念头,确实是有。巧不希望豪漏接自己的球。球被收进豪的棒球手套,发出教人愉悦的声响,豪满足地笑了。巧不想弄乱那个呼吸,不想看到豪不安的表情。
不论何时都要投出最棒的球,站上投手丘的时候心里就只想着这件事。然而投第四球给门脇的时候却迷惑了,心里有一丝迷惑。带着迷惑投球。
「原田,为什么你不信任永仓?」
魔鬼教练叹了一口气。
「他是你的捕手啊,那家伙会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球挡下来,而接下来一定会顺利接到。为什么你就不能信任他?」
巧开始冒汗,温热的水滴滴在紧握的拳头上。
「要是投手丘上的投手不信任捕手,这棒球是要怎么打?你实在是个幼稚的小鬼,原田。连棒球的基本原则、最重要的事你都不懂。海音寺。」
海音寺挺起身子。
「我之前就说过这家伙很麻烦,什么也不懂,只是没想到会笨到这种程度。」
海音寺在嘴里低声咕哝了两三句。车停了下来。
是巧家的门前。
「咦?这种时期居然有梅花的香味……」
美女老师吸着气。石门后面有棵大大的梅树,交叠的叶片在秋日气息中缓缓地开始变色,叶片和枝桠像在提出邀请似地沙沙作响。
青波正坐在床上看书。
「青波,我不能再陪你睡了。」
「我知道,烧已经退了……」
「那就快回自己房间,不要再进来了。」
巧是当真的,他需要自己一个人独处,他人的存在教人不舒服。从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星空,星星正在闪亮。要是走到外面,一片无云的夜空就会在眼前展开。豪正在做什么呢?回程路上他始终紧闭着嘴不发一语,对巧看也不看。
——为什么你不信任永仓?
魔鬼教练的话在耳朵深处徘徊不去。
「哥哥。」
背后传来青波的声音。
「你怎么还在?你到底要在我房里赖到什么时候——」
「哥哥,你和豪吵架了?」
心里噗通一跳。
「你在说什么,干嘛扯到这个。」
「我看得出来。上次和豪吵架的时候,哥哥也是露出一样难过的表情。你们又吵架了?」
青波的小脸突然笑了开来,那是容易被误认为女孩子的温柔笑脸。
「不要紧的,哥哥。」
「你在说什么啦。」
「之前豪曾经跟我说过。他说:『你哥哥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就是这样说的。我想豪是很喜欢哥哥的,只要你好好跟他道歉,他会原谅你的。」
巧俯看着青波烧退之后白皙干爽的脸庞。
——你哥哥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必须和豪见个面。
虽然不知道见面该讲什么,不过现在就得和他见面。巧起身披上运动外套。
耳边传来敲门的声音。
洋三拿着无线话筒站在那里。
「巧,电话。」
「豪打来的?」
「哎哟,是个可爱女生的声音。哦呵呵。」
巧把祖父往外推,关起房门。
「喂。」
「原田,是我。」
是海音寺低哑的声音。
「今天门脇打电话给我,说他绝对会来找我们比赛,叫我们要有心理准备,感觉比白天还要兴奋,看来白天可能是在装酷。总之,成功的可能性似乎很高。我打来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就这样,辛苦你了。」
「队长。」
「嗯?」
「你也给豪打个电话吧。」
「噢,刚刚就已经先打过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他只说绝对要进行比赛,十分带劲。啊……原田。」
「是。」
「教练讲的话我是听不太懂,不过……你别想太多。投捕之间要是有问题,那可就派不上用场,老实讲只会碍手碍脚。」
海音寺提高了音量,那是身为队长的声音。
「原田,你听好了。接下来才是你们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输在任何地方。投捕之间不要闹别扭,会对整个球队造成影响。别把你和永仓之间的问题带到球队,投捕必须在比赛的时候保持最佳状态……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那么、再见。」
海音寺挂了电话。
「我帮你把电话放回去。」
青波伸出手来。巧抓起桌上的棒球手套和球,把自行车的钥匙塞进口袋。
外面果然是满天星斗。巧骑着自行车飞奔,大约十分钟就来到豪的家,有着白色外墙的漂亮建筑物静悄悄矗立在黑夜中。巧仰望二楼,豪的房间还亮着灯。巧捡起铺在庭院里的小石子,朝着窗框丢去。小石子弹到铝制窗框发出「锵」地一声。又投了一颗,小石子有点失了准头弹到墙壁,比刚才来得低沉的声音弹了回来。窗帘摇晃,有人用力打开了窗户。
「巧。」
豪的脸逆光看不清楚,不过可以清楚听到他唤着自己的声音。
「豪,你下来。」
可以看出豪逆着光吸了一口气。
窗户关上。巧也猛然吸了一口夏夜的空气,空气里带着干草的气味。
巧等了一会。北边角落有颗星星从空中划过,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流星。
耳边传来踩着小石子的声音,一个硕大的身影往这边靠近。
「豪。」
豪的母亲节子在玄关大门的地方叫道:
「你要去哪里?都这么晚了。」
豪默默从巧的身边穿过。
「豪,你等等……啊,连巧也在?」
话还没说完,节子就蹲了下去,似乎绊到了什么。巧往豪的后面追了过去。
「豪,你妈好像说了什么。」
豪的背影并没有回应,只有虫鸣高亢清亮地响起。夜晚比白天早一步迎接秋天的到来。
穿过道路、走入田间小巷的时候,巧终于发现豪的目的地是哪里。
原来是神社?
山脚下的新田神社以黑蒙蒙的山为背景,深埋在虫声与黑暗之中。神社境内就只有一盏崭新的路灯,豪在那盏灯光底下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用右手拳头敲击左手掌心,「啪」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巧。」
巧勉强止住想要倒退的脚步。
「你这个笨蛋。」
在恨恨的骂声之后脸颊传来冲击,正如猜想的一样。巧咬紧牙根踩稳脚步,身体却还是不堪一击地倒了下去。巧眼冒金星倒进草丛,虫的叫声瞬间停止,却又立刻更加张狂地响起。
血的味道在嘴里散开。
「混帐,你是什么东西。」
胸口被人揪住往上拉。
「可恶,你瞧不起我……该死。」
巧的脑袋一阵摇晃,把血和着唾沫咽下去,觉得想吐。恐怖,豪真是恐怖,从豪身上迸出的怒气真是恐怖,从来不曾和这种程度的怒气正面冲突。这和展西他们不同,和魔鬼教练也不同。不是那么软弱的情绪,自己会被吞噬、淹没。巧的背脊发凉,忍住呕吐感及想呐喊的情绪。
是自己的错,就承认了吧。
巧原本这么想着,但这样的想法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认错道歉又能怎样。
「就只有你,我死也不会原谅。」
巧再度被豪抛向地面。血的气味转浓,胃液猛翻上来。巧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了草丛。并不觉得痛,只是心脏痛苦地快速拍击着。
「巧。」
豪吐着气继续说道:
「为什么你不还手?」
巧擦拭着嘴巴,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和豪视线相对。
「……你没搞错吧,要是真打起来,我哪赢得过你。」
「卑鄙的家伙。」
豪踩着脚边的草。
「卑鄙、懦弱、混帐。你只有在拿球的时候才敢夸口?」
巧躺下来,伸长了腿,用滑垒姿势把豪的脚给勾住,豪「啊」地一声跌坐在草地上。
「干嘛,要讲什么你就讲,少耍我。」
「我没有耍你。」
豪慢慢爬起来。
「我从来就没耍过你,巧。」
豪的脸颊肌肉在颤抖。
「混帐,你把我当成什么,需要手下留情的捕手吗?可恶。」
含糊的声音从紧咬的嘴唇深处迸了出来。
「豪……」
「我问你,在第四球之后,你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我?你知道吗?眼神里头带着怜悯。对决到一半,投手居然同情起捕手来了,这下该怎么办?」
豪并没有哭,干涩而灼亮的眼睛凌厉到教人害怕。
豪拾起巧的棒球手套。
「巧,我知道。」
豪轻敲着手套。巧没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其实我需要对抗的对手既不是横手,也不是校长,而是你。」
「我早就知道了。」豪低声说完,把棒球手套往巧的方向扔去,直接敲中他的脸。巧抱着手套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给我看着。」
声音从地面传来。
「你给我看着,巧,就只有你,我绝对不会输。不论什么样的球我都要接给你看,我死也不要被人同情。」
声音停了下来。
「我要让你彻底明白,对你而言我是独一无二、最棒的捕手。我会让你跪倒在地向我道歉,你给我记住了,巧。」
巧闭上眼睛,虫就在耳边唧唧唧唧地呜叫着。豪走远了,脚步声没有停住,逐渐消失。
「我会记住。」
巧睁开眼睛。缺了一半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升到橡树树梢。
「呜哇!」
吉贞探头过来,咯咯地笑着。
「哎呀,东谷,原田被人扁得好惨。」
「是啊。」
东谷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
「可惜了这张脸,居然被人扁成这样。要是阿吉的脸也就算了,真是糟蹋。」
「慢着,东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认为我的长相比他差,我也算得上是新田东中美少年的前五名。」
「你在说谁啊。」
「吵死了。」
巧瞪着东谷和吉贞,嘴里一讲话就痛,操场的风吹得脸颊伤口热辣辣的。
早上真纪子交代了一句,说节子有打电话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去医院。巧摇头,脸没什么关系。豪只攻击脸部以上的位置,手指、手肘跟脚都没有伤。既然不妨碍投球,那就可以站上投手丘。
真纪子点头,之后就没再说什么。可喜可贺,魔鬼教练和海音寺都只往他的脸上瞄了一眼。美女老师虽然瞪大了眼睛,不过并没有引起骚动。罗唆的是吉贞他们,在社团活动的基础训练之后就来到身边。
「喂喂,你是被谁打了?原田。被训导主任叫去教训?难不成是魔鬼教练……」
「是大象啦。」
「大象?」
「家里养的,一抓狂就冲过来。」
「哦,大象是吧,原田家里养大象。」
吉贞啧了一声。
「骑自行车跌倒啦。」
巧把刚才对训导主任的解释重复了一遍,没有回应。重新绑好钉鞋鞋带之后,巧抬起头。
吉贞他们正望着校门方向,一名穿着运动服的男孩快步跑进操场。
「门脇。」
海音寺对魔鬼教练说了些什么。
「原田,那就是横手的门脇?」
东谷的声音带着紧张。
门脇对海音寺招手,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脸,然后向魔鬼教练微微行了一礼。
「真羡慕你们。」
门脇站在海音寺面前咧嘴笑道。
「现在还能进行社团活动。我们那边说三年级要专心念书,连球衣都没得穿。」
「两边都一样严格。我说过了,我们也是有原因的。」
「也是。这个月最后一个星期天,你觉得怎样?」
「啊?」
「比赛。」
海音寺倒吸了一口气,豪站到巧的身边。
「门脇,你愿意提出比赛要求?」
「我向学校申请,校方说不行。一、二年级还好,这个时期学校不允许以三年级为主的队伍和他校进行比赛。不过还是来比吧。」
门脇的眼睛越过海音寺的肩,捕捉到巧的身影。
「原田,我帮你转告了。说有一年级的放话说要对我们投出完全比赛。」
海音寺错开身子,巧和门脇的视线正面相对。
「不过我们可不是在胡闹或开玩笑,大家是真心想比。所以就来比吧,和学校无关。」
「门脇,这是怎么回事?」
「到和学校无关的地方去比啊!这和横手、新田、一年级或三年级全都无关。一群爱好棒球的人在星期天聚集起来打棒球,哪需要什么允许不允许的。」
门脇的手在海音寺肩头弹也似地拍了一下。
「当然啦,我们会用全国大赛的顶级阵容去参加。要拿你们当对手,我们可是来真的。」
海音寺「呼」地一声大口吐气。
「这样子啊,原来还有这一招。」
「今天是来取得你的同意,怎么样?要不要比?」
「当然要。门脇,我欠你一份人情。」
「讲得这么好听,到时可别哭啊。」
门脇再次和巧正面相对。
「原田,我已经把你的球形容给队里的人知道,连在全国大赛都没看到过这种球。队里的那些人听了非常有兴趣,还说哪来这么棒的猎物,大伙儿全都迫不及待地想打棒球。你的球再配上完全比赛宣言,真是太棒了。」
「嗯。」
「原田。」
「是。」
「是你对我们夸下海口,这你可要负责,不准你乱投。要充份满足我们的期待,让我们庆幸参与这场比赛。」
「那当然。」
门脇把帽子重新戴好,微微挺起了胸膛。
「横手会用全力将你们击溃,你们要有所觉悟。」
然后对海音寺眨了一只眼。
「就这样。要是下届的主力投手被我们击垮,你可别恨我啊,海音寺。」
海音寺伸出手来,在门脇的帽缘上一弹。
「笨蛋,你少践了,门脇。要是被你们击溃,那还算什么主力投手。你们才要小心,别输得太惨而影响考试。」
门脇大力耸了耸肩。
「也好,在最后的最后总算来点好玩的事,我可是期待得很。呃,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地点是之前的中央公园球场。你们自己过来,裁判方面就由我们来安排。」
「了解。」
「拜拜,详情我们再连络。抱歉,打扰你们练习。」
门脇往球场方向鞠了个躬。
「啊、喂,门脇,你是怎么过来的?」
「跑步,距离刚刚好。」
门脇伸出舌头舔着嘴唇。
「不过回程要在半路搭巴士。海音寺,借我搭巴士的钱,五三〇圆。」
「嗯,记得还啊。」
「会还、会还。还会借你神秘录影带当利息,会流鼻血的那种。」
门脇在海音寺耳边嘀咕了些什么,然后一个转身,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东谷低低吹了声口哨。
「不愧是队长,对话还真深奥。神秘录影带啊。」
「巧。」
豪一边望着门脇离去的校门,一边低声说道:
「他从横手跑到这里?」
「嗯。」
在不起眼的运动服底下藏着强韧的肉体与意志,不过并不是只有门脇如此。
在制服底下、球衣底下埋藏着每个人各自不同的身体、意志与骄傲。
巧用舌尖抵着嘴里的伤口。
海音寺转过身来。
「教练,能不能马上进入实战练习?」
「就这么办,交由你负责。」
「我让高榇担任第二棒、一垒手。」
「嗯,应该可以,问题是……」
魔鬼教练以锐利的视线望着巧和豪。
「要怎么处理,这组投捕搭档?」
海音寺往巧的脸上瞄了一眼。
「原田、永仓,你们就照之前那样分到白队,和正式球员对打。练习要彻底一点。」
「是。」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魔鬼教练再也不发一语,视线转为温和。红蜻蜓停在肩膀上,透明的翅膀闪耀着光芒。
九月最后一个星期天。天空覆盖着厚厚的云层,不过少年们的白色球衣在眼里还是显得耀眼.
户村靠着栏杆,望着一垒边的球员休息室前面,少年们正围成一圈进行讨论,海音寺一边说话一边环视着他们。听不到声音。
「真。」
有人叫着他的名字,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新田高中的棒球社时代,户村曾经无数次被这个声音叫到过名字、加以斥责还有赞美。
「教练,你来看球赛?」
井冈洋三带着白色胡须的嘴角漾起了笑意——
「是我吵着外公要他带我来的,因为我很想看哥哥的比赛。」
少年小小的脸庞从洋三身后探了出来。
「噢,我记得你叫青波。你和爷爷一起来加油?」
青波嘟起了嘴唇。
「不是加油,是来看。叔叔你是来加油的吗?」
「呃、啊,算是吧。」
「真,你是新田东中棒球社的教练耶,为什么会出现在观众席?你应该待在球员休息室里头才对。」
户村轻轻抓着栏杆上的铁丝网回道:
「说来话长。今天是专属于孩子们的比赛,我只负责看。」
洋三「哦」地一声,咧开嘴角陷入了沉默。
昨天海音寺前来确认出场的成员。除了投捕搭档和一垒手之外,其他都是三年级生。
「还有,我让野野村站在裁判位置。为了明年着想,我请他好好观摩和横手之间的比赛。」
没有异议,全都交由你来处理,随你高兴。
户村这么回答道。海音寺把野野村当成下届队长的人选,这点户村也没有异议。像原田巧这种具破坏力、岌岌可危的炸弹,说不定野野村有办法对付,而他和永仓应该也合得来。海音寺的判断十分正确。
真是一群独立、可靠的孩子。
身着球衣的背影开始往球场上散开,户村看着他们。
大平、矶部、逗子、奥平……加上不在这里的展西还有绿川,每个人都非常值得骄傲。
「教练。」
户村轻声唤着洋三,然后继续说道:
「那是我的学生。」
「嗯,真是期待啊。真,别叫我教练,我只是个老头子。」
「不,对我们而言教练永远都是教练。」
教练,那你呢?你是不是为我们感到骄傲?
户村很想这么问,但是从嘴里说出的却是别的句子。
「你收回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了吗?」
「啥?你说什么?」
「之前你不是说过,说巧搞不好就到此为止,也许不会再进步。你不记得了?」
「记得。」
洋三把脸转向正前方,盯着投手丘上外孙的身影。
「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巧的个性很危险。或许因为他是我的外孙,所以我无法冷静看待这样的他,不过这种人可是特别的脆弱……干嘛,真,是有哪里奇怪吗?」
「教练,你果然是上了年纪。」
「什么意思?」
「我所认识的井冈教练,不论对象是孩子还是自己的外孙,他都能彻底看出实力。看来你的感觉已经变钝了……」
「混帐,年纪轻轻口气就这么狂妄。」
洋三这么说完后张大嘴巴笑了。
「你有信心吗?真。」
「有。原田他会进步的,不,应该说是我会让他进步。不只是原田、包括整个球队,我都会让他们在各方面变强。」
「嗯,光会放话的人可是当不成教练的。好了,我就等着拜见你的功力。」
耳边传来煞车的声音,一辆红色轿车正停在通往公园的路边,车上下来两个人。
「哇!那个阿姨力气好大。」
青波拉着洋三的手臂说道:
「什么?噢,超级大美女啊!拉着一个男的,往这边挥手。真,你认识吗?」
美女老师正拉着校长的手在走路,看起来像是押送犯人的刑警。
「——不论是要卖弄色相,还是使用蛮力,我都会把校长给带来,户村老师你不要插手,不然会造成麻烦。让我把他拖来,好好看这场比赛,不会让他有机会抱怨。」
昨天美女老师是这么说的,看来是使用蛮力。魔鬼教练凑到青波身边说:
「那个人不能叫阿姨,要叫姐姐,不然搞不好会被揍。」
青波直率地点头。
「久等了。啊,有赶上吧?太好了,校长,我们赶上了。」
美女老师大口叹气。
「是啊……应该是赶上了。赶成这样……我都快没命了,小野老师。」
校长脸色苍白地叹气。薄薄的POLO配上夹克,看起来比穿西装的时候还要瘦小。
「真是的,星期天一大早跑来,突然说什么比赛……户村老师,这是你的意思吗?」
「和户村老师没有关系,是我的个人行为。」
不过校长还是没把美女老师的话给听进去。他斜着脖子,在隔了一段距离的位置直盯着洋三看。
「这位该不会是……井冈先生吧?新田高中之前的教练。」
「是的。」
「是吗?哎呀,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可以握个手吗?」
洋三带着羞涩的笑容伸出手来,校长握住了那只手。
「每次新田高中去到甲子园,我都会守在电视机前面。不论是赢是输,井冈先生的棒球都是既爽快又有趣。」
「不不不,其实打棒球的是孩子们。」
户村和美女老师面面相。
「校长,您喜欢棒球?」
校长仰望问话的户村,轻轻推了眼镜。
「喜欢啊。我是不能打,不过我喜欢看。很少有男人会讨厌棒球吧。」
校长就和之前的户村一样,用视线一一追随身着球衣的少年们往球场上散开的背影。
「我的运动神经不好,身体又弱,从小只有像这样从头看到尾的份。对长得结实又会打棒球的人相当羡慕。」
真是意外。校长平时的态度、用语完全找不出一丁点对棒球的兴趣及好意。校长似乎察觉户村的讶异,表情为之一变,转为熟悉的管理者面孔。
「我可是校长啊,户村老师。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对学生的管理就显得轻怱、草率。这点我想你应该可以明白,这阵子有点——」
「不对。」
突然有声音把校长的话给打断。是青波的声音。
「叔叔,不对。」
青波的手拉着他的夹克。
「啊?是哪里不对?」
「我跟你说,就算身体不好、体育不行,还是可以打棒球,只要真的喜欢就可以。对吧,爷爷。」
洋三无言地微笑。
「像我就顺利打了棒球,还要真的赢过哥哥。」
「哥哥?」
校长蹲下身来望着青波的眼睛。户村绕到青波的后面将他抱起。手里有触感,既不是肉体的重量也不是结实的感觉,而是对于棒球的纯粹爱恋确确实实地传到了这名少年的体内。手里传来这样的触感。
「来吧,好好看着哥哥。哥哥他们是怎样打棒球的,你要看仔细了。」
青波深深地点头。美女老师在校长背上拍了一下。
「校长您也别胡思乱想,好好看着比赛。难得的星期天,又有美人相伴,这不是很棒吗?很快活吧。」
「是很快活……」
校长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一样倚着栏杆、盯着球场。风从球场上面吹了过来,留下泥土的气味。
在球员休息室前讨论的人群当中,海音寺递出横手的成员表。
「门脇有遵守约定,是最佳阵容。」
海音寺这么说着,然后捏紧了成员表。
「不过我认为,门脇不光只是为了要遵守约定。而是经过判断,认为不拿出最佳阵容无法得胜。」
「噢」地一声,有好几个声音重叠,空气晃动。
「尽情的打吧!我们已经把横手给引出来了。来打我们的棒球吧。」
回应的声音比刚刚还要大声。
「好,走吧。」
往球场飞奔而去的瞬间,海音寺的手在巧的背号上拍了一下。
整队完毕,跑向操场。云开了,透出一点微微的光。巧在离操场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下脚步,他一步一步地确认着,然后踏上投手丘,体会钉鞋底下的感触。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
「原田,放马过来吧!」
海音寺的声音从游击手的方向传来。
「巧。」
豪把球传了过来,球缓缓进了巧的棒球手套。巧感受到一股重量。
「我来了,豪。」
「来吧。」
背号2号回到自己的位置。
「比赛开始!」
裁判的手高高举起。
巧用脚尖踢着投手丘上面的土,重新面对豪的棒球手套。
一切就从这里开始。
手中的球「噗咚」一声,传来了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