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天空有着一大片薄云,队长野野村正在宣布练习内容。慢跑、伸展、基础练习……看到吉贞打呵欠,东谷就用手肘顶他:
「阿吉,不要还没练习就懒懒散散的。」
「因为魔鬼教练不在,总觉得少了一点紧张感。不过这样还满快乐的。」
「老是一副软绵绵的样子,你什么时候紧张过了?」
担任三年级导师的魔鬼教练,因为处理考生报告以及确认考生状况而忙得焦头烂额。虽然没有三年级学生,整个学校还是笼罩一片不安定的氛围。
「真不想长大啊~~」
当大家为了正式练习开始进行腿部伸展运动的时候,泽口突然开口:
「原田,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跟你不一样。这种话等你二十岁之后再说。」
「但是明年春天我们就是三年级了,这么一来夏天就得退社,然后开始准备考试。时间过得太快了,真是讨厌。我根本不想引退,只想就这样一直打棒球。」
「上高中也可以打棒球啊。」
「嗯,话是没错……不过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巧绕到泽口后面,轻轻压着他的背。泽口吃痛不禁皱起脸来。
「泽口的身体太硬了。脚再张开一点,快。」
「痛、好痛!原田,你觉得现在这样不好吗?」
「什么好不好?」
「就是我们的棒球社。我希望一直跟我们棒球队的队友一起打球,像是野野村学长、高槻学长、豪,还有东谷他们。啊、当然还有你和吉贞。」
「真是感谢你最后才把我加进去,而且还是跟吉贞同一等级。」
「别生气嘛,我真的觉得跟大家一起打球很快乐,所以才会希望一直持续下去。」
压住泽口的手忽然失去力量。
巧,别拒人于千里之外。
洋三早上所说的话浮现脑海,巧不禁注视泽口的背以及自己的手。
泽口说的话很感伤,这是因为他珍惜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做喜欢之事的时间。这不就是那种天真的感伤吗?巧虽然这么认为,心里却有一部分和他产生共鸣。
这里、这个球场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满足自己的东西。巧不想失去它。
这种想法与泽口的感伤似乎在某些地方有共通之处,但是巧没办法理解。不过可以确定泽口并非刻意疏远人群,而是非常幼稚、却又诚实地想要与他人接触。
「原田怎么了?你在生气吗?对不起,我没有把你看成跟吉贞同一等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谁和原田同一等级。」
吉贞在一旁插嘴:
「唉呀,或许棒球实力我们两个是同一等级,但是在魅力方面,原田根本不到我的脚跟。不过我承认公主还是有照着自己的方式在努力啦。呵呵。」
「吉贞,你想打架吗?你说谁是公主?」
「咦,你不喜欢啊?我个人认为这个绰号还不错。唉呀,你真可爱。别害羞嘛!」
东谷站在巧的身旁耸耸肩膀:
「原田,难得阿吉大人这么喜欢你,你就陪陪他吧。」
「陪陪他?」
「是啊,在投手丘上陪他。阿吉一定是想接你全力投出来的球,所以希望你能理他。」
吉贞后退一步:
「你的脑袋有问题吗!我才不要接原田的球,那种球根本接不住。到时候被球打到脸,我这张英俊的脸蛋不就完了?我才不要公主陪我,可爱的女孩子比他好多了。原田,我知道这对你很残酷,但是你别再缠着我,早点死心吧。」
「白痴,谁要缠着你。」
「巧。」
有人从后面抓住巧的肩膀,巧反射性地把手甩开。被甩开的手轻轻握拳——原来是豪。
「队长在叫我们。走吧。」
站在防护网前的野野村比了「过来」的手势,一旁身穿学生服的少年转头看向他们。
「海音寺学长。」
豪点头敬礼。新田东中棒球队前任队长海音寺一希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哟,感觉好像很久不见了。」
「学测结束了吧?」
「嗯,只是明天还有面试。啊~~终于快要结束了。那个……野野村,这两个人可以借我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那我去叫他们进行下一个练习。」
看着野野村对队员发出指示的背影,海音寺点头说道:
「那家伙很有队长的样子,看起来很适合这个位子,真是太好了。对吧,原田?」
「是的。」
这是巧的真心想法。野野村虽然不引人瞩目,打起棒球也没有特别厉害,却有成为球队中心人物的魅力。野野村对与横手二中比赛之后完全分裂、根本派不上用场的投捕搭档说:「我愿意等你们到最后。」野野村还说:「我愿意相信你们到最后。」巧虽然不认为豪只是为了不辜负野野村的信赖而继续蹲捕,但是如果没有他的信赖与宽容,自己和豪一定会陷入困境。而且巧也知道,自己还没有回报队长的信赖与宽容。
海音寺靠着防护网说道:
「三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天,你们两个记得空下来。」
豪用力咽下口水:
「海音寺学长,你是说……」
「嗯,要跟横手比赛。虽然这次是以三年级为主的阵容……不对,我们还没毕业,所以野野村也不算三年级。总之就是和先前练习赛一样的阵容。横手的瑞垣开出来的条件就是你们这对投捕搭档一定得出赛。」
海音寺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锐利。
「你们没问题吧?」
「『没问题』……是什么意思?」
豪回望海音寺锐利的眼神,如此问道。只是还没等到答复,便接着说下去:
「请你跟瑞垣学长以及门脇学长说:『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失去默契。』」
海音寺的视线从豪的身上移到巧,然后眯着眼睛凝视投手丘。他就这么看了好一阵子。
「这是瑞垣要我转达的。他说你们要是再躲,门脇绝对饶不了你们。」
海音寺把视线移回巧和豪身上,小声说道:
「你们两个,这次绝对不要再躲了。」
海音寺的音量很小,反而更加清楚传进巧的耳里。
躲?躲什么?躲避比赛、躲避投手丘、躲避与门脇的对决,还是躲避豪……
豪踏出脚步,钉鞋底下的球场土壤发出类似晈紧牙根时的沙沙声响。
与这个声音同时,还有另一个脚步声朝这里靠近。魔鬼教练在本垒板前与野野村并肩站立,他对着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海音寺摇头:
「不用管我,你们讲你们的。」
海音寺的表情稍微缓和下来。
「是……原田、永仓,我们为了接下来的比赛,这个星期天准备在公园练习,你们两个能过来吗?」
豪想了一下,那天应该是毕业典礼的前一天。于是豪一边点头一边回答:
「我们会去。」
「详细情形我会再跟你们连络,教练那边我也报告过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练习。」
海音寺朝着球场低头敬礼,准备离开。魔鬼教练从背后把他叫住:
「海音寺。」
「是?」
「要不要上打击区?」
「什么?」
「难得你来了,让你体验一下久违的打击区。」
「教练,我已经很久没有正式练习……」
「我想你应该每天都有挥棒练习吧?」
「是,其实……我正在打算从明天起和大平还有小阪部一起到棒球打击场练习。」
魔鬼教练把本垒板旁边的球捡起来:
「隔了一些日子之后,身体要再找回打棒球的感觉得花上一点时间。要唤醒沉睡的感觉,直接感受投手投的球是最好的。」
「是。」
「打一下活生生的球,你的感觉才会回来。可以吧,野野村?」
「当然没问题。我会让先发阵容负责守备。」
魔鬼教练把球丢给豪:
「准备好之后就过去。原田,你来喂球,记得要让打者打到球。至于野野村……」
魔鬼教练的手指向本垒板。
「你去站在永仓后面的主审位置。」
「要算好坏球数吗?」
「不用,只要看就好了。用你的眼睛仔细看好。」
野野村看了魔鬼教练一眼,微微点头。
真的很久没有站上打击区,心跳开始加速。海音寺握着魔鬼教练交给他的木棒站上打击区,眼前是自己早已习惯的场景。钻石型球场底端的打击区,自己真是再熟悉也不过。球场下过雨后的干燥程度、盛夏的炎热、风向,还有最熟悉的游击区土壤感触,早已成为身体记忆的一部分。自从担任先发之后一直属于自己的游击守备位置,现在站在那里和二垒手交谈的人也已经换成学弟。自己不可能回到过去,可是上了高中之后也打算继续打棒球。即使变成大人,还是希望能够一直接触棒球。现在看到站着别人的游击区,分外感受这座球场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了。那段手握软式棒球、穿着钉鞋踩进球场、喊到声音沙哑的日子已经过了。
脑袋里忽然浮起这种想法:
即使毕业典礼没哭,说不定跟横手比赛结束之后反而会大哭一场。
脑中出现瑞垣带着冷笑的脸。
那家伙也是游击手,应该不会哭吧?不过我想问他:你真的这么冷淡吗?真的用这种冷淡的态度打棒球吗?一想到这是最后一场比赛,难道不会想哭吗?看到别人站在游击守备位置,不会感到一丝落寞吗?
「好了吗?」
永仓透过捕手面具往上看。
「拜托了。」
海音寺握紧球棒,球从皮带的高度直直进垒。所有关于游击手、瑞垣、时间飞逝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身体对飞来的一球产生反应。球棒打到球的感触传到自己身上,那是一种厚重的感觉。又一颗同样轨道的球飞过来,打击出去——球在空中画出美丽弧线之后朝外野飞去。手掌的肌肉动了一下,球棒跟着球往前挥。
原来如此,的确可以找回击球感。
下一球也完美抓住击球时机,球穿过中间手身旁,落在球场上。巧妙的落点让守备球员根本来不及反应。
「给我动起来!」
魔鬼教练发出怒吼:
「呆呆站在那边做什么!看到球就要有反应!自己都不知道守备范围在哪里吗!?」
吼完之后双手叉腰叹气:
「外野手的动作真是迟钝。不过海音寺,你的动作很好,这么快就找回击球感了。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正如教练所说。」海音寺也据实回答。
「永仓,分散进球点,让海音寺自己打。守备的家伙把这当成正式比赛移动。」
无论高低左右,精确笔直的球以适中的速度飞来。打击出去,舒畅的感觉传遍全身。海音寺一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出汗,一边看向站在投手丘上的投手。
真是有一套。
球速以及球路都很完美。海音寺没有担任投手的经验,但是他知道要把橡胶球随心所欲投到自己想投的地方,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那不是靠点小手段就能够办到的事。
——我们家的门脇秀吾迷上你们家的公主啦。真是伤脑筋啊。
瑞垣带着一贯的嘲讽笑容如此说过。虽然口气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是现在终于可以理解他的真正含意。
像门脇秀吾这样的打者,会对这种球、这种投手着迷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一定很希望彻底打败巧、一定打从心里迷上这种能够刺激打者本能的正中直球。我理解他的想法。
海音寺重新握紧球棒,深呼吸一口气。
「永仓,已经够了。」
「什么?」
「托你们的福,击球感完全恢复了。我准备好了。」
海音寺退出打击区,试着挥动球棒。真是轻,轻到像是黏在手上的感觉。
正式比赛的打击姿势,我应该没有忘记或走样,不过还是想确认一下这件事。
「海音寺学长,要开始了。」
永仓把捕手面具重新戴好。
野野村小声对永仓说些什么,球场的空气整个紧张起来。
应该是一颗正中直球,用球棒把球打击出去——就是这么简单。
「啊……」
听到野野村轻呼一声,捕手手套挡住在本垒板前落地之后一个弹跳的球。紧张的心情整个松懈,海音寺再度深呼一口气,只是第二球太偏外角,第三球偏高。
「怎么了?」
海音寺不禁对摆好手套位置的捕手如此间道:
「该不会是故意投偏吧?」
永仓以摇头取代回答。
「那怎么会投不进好球带?手套有没有摆好啊?」
之所以会用逼问的口气,是因为海音寺的脑中又出现之前与横手二中比赛的情形。当时面对瑞垣的打击时,永仓的姿势出了问题,原田仿佛是要与之呼应,投球内容也变得乱七八糟。
同样的状况……不、不对,永仓确实把手套摆好了。
海音寺朝双手叉腰靠着防护网的魔鬼教练看了一眼,又看了站在后面的野野村。两个人都皱起眉头,紧紧闭上嘴巴。
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原来是永仓的拳头往捕手手套敲了一下。投手丘上的原田若无其事地捡起滑石粉,右手往滑石粉轻弹一下。球帽底下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的焦躁或迷惑。
这两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巧。」
永仓小声叫着投手的名字,冷静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焦急和疑惑,理论上应该听不见这个声音的巧竟然点头了。白色粉末从丢到脚边的滑石粉包里冒出,随风飘散。薄薄的云层消散,符合春天的柔和蓝天现身。以这样的天空为背景,投手丘上的投手高举双臂,左脚跨步。这是一颗正中直球。
打得到。
球棒按照早已猜中球路的球挥去,可是没有击中球的感觉,捕手手套响起比刚才还要尖锐干燥的声音。球飞进捕手手套,接住球的手套就像动物吼了一声,仿佛是在嘲笑海音寺。没有击中球的瞬间,失去着力点的身体与心情开始摇晃。平常听惯的接球声突然变得非常刺耳。
连摸都没摸到。
站在后面的野野村叹了一口气,永仓擦了一下球之后便把球传回投手丘,接住球的原田再次伸手拿起滑石粉。
这两个家伙是怎么了……
海音寺把球棒递给野野村:
「够了,再打下去会背痛。谢谢教练。」
「满足了吗?」
「嗯……还好。」
「野野村,难得有这个机会,叫原田继续投,让先发选手上场打击。叫一年级的去守备。」
「是。」
想了好一阵子,海音寺走到魔鬼教练身边:
「教练,那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原田?还是永仓?」
「两个都一样。原田的失投……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形吧?」
「没错。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所以才要你站上打击区……不过那家伙出乎意料地好懂。」
「您在说什么啊?控球那么好的家伙,为什么会投不进好球带?而且……」
「正想说好不容易投进好球带,却又带着惊人的威力。连你这样的打者,挥棒的速度也跟不上球。」
「没错,我承认那种球连我也打不到。我想无论是谁都不好打。」
恐怕就连门脇……要出口的话又吞进肚子。因为海音寺不清楚门脇的实力。
无论是门脇还是瑞垣,甚至这对投补搭档,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家伙实在是太多了。「那家伙出乎意料地好懂」这种话,我可能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这么说来永仓也很怪。发现投手投不进好球带的时候,为什么不上投手丘呢?一般都会上去安抚一下投手。」
「是啊。」
「教练,您为什么没有好好指导他们呢?」
「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总觉得……连教练也怪怪的。」
魔鬼教练的指导总是既正确又严格。不只棒球,对队员的态度以及生活习惯也很严格。
他教导队员要遵守礼仪、严以律己,还要学会协调。身为一个学生、一个棒球社的队员所该有的形象,必须是能让学校与社会接受、承认的形象。当然海音寺也不是心甘情愿听从他的指导,有时候对他的指导也会有种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但又不得不压抑这种感觉,因此常常会对屈服的自己感到厌烦。他也曾经激烈反抗教练,不过这个教练能引导自己把潜藏在身体里的能力发挥出来,也是不争的事实。无论握球棒的方法、接球的方法、游击手这个位置的乐趣与可怕之处,都是他从头开始告诉自己。他应该是一个能够因材施教的指导者。
「其实我和野野村谈过,说好你来就让你站上打击区,试试那对投捕搭档到底行不行。」
「这是怎么回事?」
魔鬼教练看着天空低声说道:
「你知道永仓一直很困扰的事吧?」
「在跟横手比赛之后的事吧?我知道。」
「等到期末考结束之后的社团活动时,那家伙又能够继续蹲捕了。本来以为好不容易可以安心,结果又变成原田出问题。」
「就像刚才那样吗?」
「嗯,我自己也很惊讶,那个原田竟然会没办法控制自己投的球。但又不是完全不行,有时候又会像刚才那样轻松投进好球带。而且那颗球……」
「比先前的任何一球都还要有威力。」
「你也看得出来?」
「应该……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海音寺张开自己的手掌。如果可以,真希望用这里感受那颗球。不求打出安打,只希望能够碰到球。究竟那颗球有什么威力,希望自己不是用暧昧的「应该」来形容,而是用这双手、这个身体的真实感受来传达给教练知道。真的很懊悔,非常懊悔。
几个礼拜前,他在全国连锁的补习班所举办的模拟考会场偶然遇见瑞垣。
「门脇还好吗?」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瑞垣却面露凝重的表情说道:
「那家伙不行了。」
「不行了?状况不好吗?」
「现在已经不是状况好不好的问题。他每天都在拼命练习,眼睛就这样闪闪发光,走在他旁边都好像会他被咬一口。本来他的个性是很沉稳的,之所以会这样,都是你们家公主害的。热恋中的家伙是很恐怖的。」
瑞垣的说法,让人不知道他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
「嗯,不过我也没有立场去担心别人,我们也是悲惨的考生。」
「完全看不出来哪里悲惨。算了,彼此加油罗。」
说声「再见」之后转身,肩膀又被瑞垣抓住。
「海音寺。」
「干嘛?不要吓我。」
「你去转告公主,叫他稍微拼命练习一下,不然的话可是很惨的喔。」
「为什么?你想威胁原田吗?」
「我才不会干那么低级的事。你要知道,门脇可是温室栽培的菁英份子。从穿着短裤的小鬼时代,就被一堆白痴大人说他是天才、神童什么的,但他没有崩溃也没有不可一世,个性更没有变得像公主那样讨人厌,可以说是只知道打棒球的家伙。」
「瑞垣,我要告诉你,原田并不讨人厌。」
「但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家伙。总之公主是让门脇第一次尝到败北滋味的对象,天才就这么败给一个无名新人……温室菁英的自尊心惨遭摧残殆尽。公主让门脇尝到悔恨的滋味,让门脇彻底迷上他。你要他别忘记这件事,叫他最好有所觉悟。」
瑞垣忽然压低声音:
「你一定要转告公主,要是这次再像之前那样投捕搭档整个崩溃,然后逃避比赛的话,秀吾绝对饶不了他……嘿嘿,那就这样啦。啊、你顺便跟公主说我也很爱他。好啦,无论是恋爱还是学测都加油吧。」
脸上带着些微笑意的瑞垣,挥挥手之后便快步离开模拟考会场。
当时因为被模拟考、目标学校,还有学测分数等事占据半边脑袋,所以只是随便听听,但当时毫不在意的一句话,现在却清晰浮现脑海。
叫他最好有所觉悟。
瑞垣说的话,也是门脇咬紧牙根说的话吧?
没错,去年九月的那场比赛,门脇的确挥棒落空。想起打者在全力挥棒之后却连摸都没摸到的屈辱,海音寺不禁打个冷颤。
这就是大家所说的「宿敌」吧?世人赞赏实力相当的运动员之间的高水准比赛,称呼这是「宿命对决」,传颂这种藉着竞争来提升实力的美好关系。
但是事实并非那么冠冕堂皇。那只是成熟到能够巧妙隐藏自尊心受损的伤痛之人,所创造出来的美丽故事。
门脇那没什么保护,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防备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到现在都没办法痊愈。自尊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原田,你最好有所觉悟,我绝对饶不了你。
一定要赢过他、彻底击败他、让他跪在我的面前,尝尝同样的屈辱。
门脇心中的想法,根本不是美丽的故事,也不是恋爱。那应该是阴暗到令人害怕、接近憎恨的感情才对。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现在的我有点理解他的想法。
「海音寺?」
听见魔鬼教练叫他的声音,海音寺抬起头来。
「忽然在那里发呆,你怎么了?」
「没、没有……教练,总之永仓和原田这对投捕搭档还没办法好好配合……是吗?」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两人的默契不太好。比赛时如果遇到海音寺这种等级的打者,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实在是让人很不安……刚刚让你上去打击,结果就是那样。」
「是什么原因呢?」
「不知道。」
「不知道?教练可以说这种话吗?这样下去春季大会不要紧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你站上打击区,然后让野野村站在后面。怎么样,那两个人和以前有什么不同?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
海音寺抬头看了魔鬼教练的脸,确定他是在认真询问自己。
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真是出乎意料。魔鬼教练从来只有下达明确指示与单方面的命令而已,像现在这样询问学生的意见,是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事。一直以来都是以命令的方式强迫别人照着他的话去做。
「教练……看来你真的很困扰?」
「那当然。永仓还另当别论,原田除了投手丘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有所表现?那家伙可以说是只有待在投手丘上面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不让他发挥太可惜了。我也是一路打棒球过来的人,那家伙究竟有多少——」
魔鬼教练说到这里便闭嘴,把接下来的话吞回肚子。其实不用他说海音寺也知道。
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还有多少潜能,然后想办法让他成长、发挥他的潜能。想看见原田这种难得的人才在自己的培养之下,究竟能够走到什么地步。
金属球棒的击球声响彻全场,海音寺低头踢了一下脚边的土:
「教练,永仓他很冷静,不像在对横手的比赛时那么僵硬,也没有好不容易才能接住球的感觉。我想他确实是进步了。」
「是吗。这么说来,问题果然出在原田身上?」
「我想是的。控球不像之前那么好……感觉好像很讨厌球……」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海音寺?」
魔鬼教练忍不住探身发问。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只是稍微有这种感觉。」
「没关系,你试着再说清楚一点。」
「真的可以说吗?」
「别吊人胃口,这不像你的作风。」
「我没有当过投手的经验,所以不太清楚,不过想要控球,应该需要一份从容不迫的感觉。可是原田也并非没有那种从容感。那个……教练,接下来我讲的事你就当作没听过。其实我之前有向朋友借了机车来骑。」
「海音寺!你竟然无照驾驶!」
「所以才要教练当成没听过,而且我只在公园里面绕了一下而已。话说回来,要骑一般的机车很简单,但是只要车身、性能、马力变大,机车就会变得很难骑……两者的道理一样,我觉得原田说不定是无法驾驭自己的球。」
站在魔鬼教练身后的野野村忍不住上前插话:
「海音寺学长,这就像只有轻型机车驾照却硬是要骑重型机车一样吧?这表示原田投球的威力急速成长,已经到了自己也控制不住的地步……你说对吧?」
「这只是我的猜测,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教练……」
「嗯?」
「教练怎么不自己上打击区试试看呢?如果是教练,至少可以碰到球吧?自己感受一下球的威力如何?」
「碰到球吗……不过在那之前或许已经被砸了两、三球。」
「那是一定的。教练要先有骨折的心理准备才行。」
「别说得那么轻松。既然你都这么说,想必真的很有威力。」
魔鬼教练的脸上浮出笑容:
「海音寺,你还真是厉害啊。」
「我只是到打击区站一下而已,真正厉害的家伙在那边。」
海音寺用下巴比了一下永仓:
「把原田的力量引出来的人是他。正因为捕手是永仓,原田才能全力投球。」
对原田巧这名投手而言,名为永仓豪的捕手正是他的理想搭档。能投出那样的球,投手丘上的原田,应该能够感受把身为投手的力量,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幸福。原田,你真是幸福。现在的你是高兴到不能自己,还是多少感到有点迷惘?自己的力量竟然成长到无法控制的地步,那究竟是什么感觉呢?我想我知道你们就算投不进好球带,彼此还是不为所动的理由了。你只是纯粹享受把球投给永仓的乐趣,而永仓也知道在几颗坏球之后,会有一颗威力超越以往的球,于是他咬紧牙关储蓄接住那颗球的力量——真是理想的投捕搭档,这样的关系真是太过理想。彼此信赖、尽情发挥、加深友谊、一起成长。只不过……
为什么我会心跳加速?海音寺按住自己的胸口,保持这样的姿势凝视永仓。
但是这样的关系似乎完美过头了。
永仓,你是因为这种完美的关系戴上捕手面具吗?原田,你也是因为这种关系站上投手丘吗?我们不是舞台上的演员,也不是在扮演别人交给我们的角色。就像是「宿命对决」那种美丽的故事是在骗人,健全成长的投捕搭档也是骗人的。你们两个难道不会憎恨、害怕,或是恐惧对手吗?你们……
此时吉贞跑到他们旁边:
「教练,请让我们上场打击。只是守备真是太无聊了——」
「一年级别要求这么多。」
「可是我们也想打原田的球。啊、大家不行的话就让我一个人打吧。让我打啦——」
「不要刻意把语尾拉长。你去问问原田,如果他的状况不错,就让你们上去打。」
「没问题,那家伙对我可是书听计从,因为我把他教得很好。OK、OK、全部OK。」
吉贞对着投手丘用力挥手:
「原田,感到高兴吧。我让你当我专属的喂球投手。谢谢呢?啊、假装没听见,真是太卑鄙了。阿巧好卑鄙。」
「依然是个吵死人的家伙。野野村,看样子你要管好今年的球队,得花费不少心思罗。」
听到海音寺的话,野野村也不禁笑了起来。
「是很辛苦,但也很有意思。」
春天的傍晚依然相当温暖,头上传来乌鸦热闹的叫声,黑色鸟群飞过色彩模糊的天空。
去横手看一下,跟瑞垣口中「发狂的门脇」见个面。
目光看着叫声此起彼落的鸟群,海音寺突然冒出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