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是让人觉得有点寒冷的多云天气。巧虽然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到练习的公园,但是海音寺已经到了,而且吉贞和东谷也来了。有人穿着练习的制服,也有人穿着整套运动服,每个人的打扮都不尽相同。
「原田,今天也要拜托你担任喂球投手。我想让大家先打一轮。」
「是。」
「还有永仓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叹气,烦死了。你想办法在练球之前解决。」
豪躺在樱花树底下,巧坐在豪的身边,耳朵听到他的叹息声。
「怎么了?」
「心碎了。」
「什么?」
「被骂大笨蛋,还说最讨厌我。」
「这……难道是指青波的事?」
「没错,打击超大的。真是不敢相信,为什么?亏我那么疼青波,把他当成亲生弟弟……果然比不上亲生哥哥吗?为什么要支持这么无情的家伙……还用力拿苹果扔我,好痛。啊~~真是可恶。」
「这么说来,他好像还说不想再看到你的脸了。」
「咦、真的吗!」
「假的。」
豪大叹一口气,起身仰望天空:
「青波也满狠的。」
「是吗?也许你说的没错,可是我不太清楚……」
薄薄的云层笼罩天空,鼻子依稀可以闻到香甜的气味。春天是充满颜色与香气的季节。
「你不清楚?」
「即使是青波的事,还是不清楚……」
无论是青波还是豪,他都不太清楚。甚至对自己也是一样搞不清楚。每次只要抓到一点头绪、觉得想通的瞬间,它便马上从手中滑落,展现前所未见的样貌之后扬长而去。
「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
豪维持仰望天空的姿势低声说道:
「想知道不知道的事,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彼此彼此。」
豪露出无声的笑容,起身戴上手套。把球递给巧之后,豪的视线移往投手丘:
「走吧。」
「了解。」
站在投手丘上面对豪,轻松地开始投球。在球的轨迹直线划过一八·四四公尺的距离之前,必须让身体慢慢习惯投球的感觉。
在这里投球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很明白。无论是球的感触、汗水,还是感到满足的喜悦,都能确定是自己的东西。这里没有不知道、不明了的暧昧事物,所以才会这么喜欢这里。投手丘是唯一可以完全容纳自己的地方,只要在这里,就不会有所迷惑、动摇或是得不到回报的事。只要这样就够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
风吹过脚边。不管什么季节、时间、气候,只要站上投手丘,就会觉得有风吹过脚边。
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东西吗?
洋三的话在耳边响起。
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不能够做什么,你还会选择棒球吗?
外公的问题让他觉得很烦。他根本不想知道多余的事。只是……
「蹲捕罗。」
豪用手拍了一下捕手手套,巧很喜欢那种声音。喜欢接住球之后,轻轻发出声响的捕手手套。试着转动一下右肩,昨天粗鲁抓着这里的手指,今天则是戴着手套准备接自己的球。
不去理解昨天对自己丢下一句「气死我了」的豪真的没有关系吗?不去理解忽然逼迫自己的强烈情感,愤怒和嫌恶真的行吗?那都是多余的事,不用理解也没关系。只要这样一语带过就算了吗?
巧的视线移开捕手手套。其实是想要理解。就像豪刚才低声说的,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想知道所有关于豪的事。而且那些事是站在投手丘上不知道的。
「巧!」
在听到豪大叫的同时,太阳穴传来沉重的冲击。反射性地把反弹的球接到手套,接着便抱住手套跪在地上。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巧……」
豪伸手抱住巧的背。
「没事吧?抱歉,我没想到球会打到你……」
巧抬起头来,将豪的手挥开。
「我没事。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发生这种事,一般都会吓一跳吧?」
「原田怎么了?接不住回传的球?哇哈、真是有够逊的。」
吉贞用手套盖住嘴巴偷笑,于是海音寺伸手打了他的头。
「原田,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那么严重。我没事,对不起。」
虽然这么回答,可是太阳穴一带还是觉得很痛。豪半跪在轻呼一口气的巧旁边问道:
「真的不要紧吗?」
「你很烦耶。」
「那我就老实说了,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在投手丘上想什么?竟然会连回传的球都接不到。」
巧咽下一口口水。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在投手丘上发呆。你到底在想什么?」
巧别开视线。其实不用豪说他也知道,他是第一次站在投手丘上思考棒球以外的事。
「没什么……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怎么没关系。我可是你的捕手,只要你站上投手丘,没有任何事跟我没关系。」
「吵死了。」
够了,给我闭嘴,不要再问了。不要逼问我……巧咽下一口气,闭上眼睛。一直以来都是自己逼问别人,自己总是为了知道答案死缠烂打追问对方,但是豪从来没用「吵死了」来打断话题,或是企图蒙混过去。虽然他会生气、焦躁,还有因为不知如何回答而陷入沉默,但一次也没有想过要逃避。
豪起身之后又用拳头敲了一下手套。
「唉呀,新田的投捕搭档气氛好差。」
这是带有笑意的声音,海音寺转头之后说道:
「瑞垣,你来了。」
「什么你来了,我是应邀前来的。算了,托你的福才能看见好东西。对吧,公主?」
瑞垣脸上有块紫色瘀青,随着他的笑容高高低低。瑞垣弯下腰,用手指抓住巧的下巴:
「这个模样还挺适合你的。跪在投手丘上的感觉如何?哼哼,趁现在好好练习吧。」
在巧挥开他的手指同时,豪也抓住瑞垣的手:
「瑞垣学长,请不要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唉呀!永仓,好一阵子不见,现在变得这么有气魄。你刚才是故意的吗?」
「什么?」
「没有,我以为你是故意丢公主的。」
「你在说什么?」
「就算是回传球,你不觉得速度太快了吗?与其说是公主在投手丘上发呆,倒不如说是你趁着他发呆的时候把球丢回去。」
豪朝着瑞垣迈出一小步:
「我根本没想过巧会在投手丘上发呆。瑞垣学长……以前从来没发生过刚才那种事。」
「嘿,是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罗。真是太可惜了,再用力一点就好了。」
「瑞垣!」
海音寺从后面抓住瑞垣的衣领:
「你给我节制一点,刚来就在那里胡说八道。」
「我可是在担心公主的安全,如果再被丢到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样也很难放心练习吧?我说的没错吧,公主?」
巧起身拍掉膝盖的泥土。
「横手回传球的速度都像乌龟一样慢吗?」
「你说什么?」
「在这里,这种速度很普通。连这种速度都嫌太快,横手的实力似乎意外地弱。」
瑞垣也站起来,双手插进口袋微微一笑:
「你真是可爱,无论是外表还是任性的个性都很可爱。所以我就教教你:所谓的球,可以说是随手可得的凶器。被触身球或不规则弹跳的球打到,那可是很痛的。但是这些都还算好,只不过是被球打到。最恐怖的是人家有意要砸你的球。棒球一旦灌注想让对手尝尝苦头的怨念,就不只是棒球,而是名符其实的凶器。好好记住,对你没有坏处的。公主是那种越跟你在一起,就越想让你尝苦头的类型。我说的对吧,永仓?」
吉贞推开豪挤了过来:
「瑞垣学长,好久不见。」
「哇啊、『吉贞栗之助』竟然栖息在这里。」
「请不要把人当成害虫。话说回来,学长果然被人家砸过。」
「啥?」
「就是你的脸啊。我想是因为学长的个性会让人想痛扁你一顿吧。」
「白痴,其实我是K-1的选手,昨天才跟格雷西兄弟(注:Rickson Gracie与Royce Gracie,出身巴西的格斗家)打了一场。虽然赢了,但是我也稍微被打到几下。」
「好冷的笑话。我知道了,一定是跟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被恐怖的小混混缠上,虽然很害怕还是耍帅说些『别害怕,竟然敢惹我,他们对我来说就像小鬼一样。』的话,然后因为女孩子高兴地说『唉呀,瑞垣好帅!』把自己搞得没有退路,才会被小混混痛扁一顿。最后女孩子说了一声『瑞垣真弱,逊毙了。』就把你甩了。」
「栗之助,你在编什么白痴故事?让开,我没空陪你在那边穷搅和。」
「我说错了吗?啊,这下我知道了,门脇学长终于受不了你,狠狠揍了你一顿吧?」
海音寺一脸严肃,瑞垣也停下脚步。
「唉呀?唉呀唉呀唉呀,真的猜中了?」
吉贞笑了。海音寺抓抓自己的头:
「真是够了。我的周围怎么都是一些问题分子。」
接着抬头确认大家差不多都来了之后,加强语气说道:
「瑞垣,你退到围墙那边,等我叫你再过来,别阻碍我们练习。大家都到了吧?那么现在开始正式练习。做完基本练习之后,便以三年级先发球员为主进行打击练习以及内外野守备练习。因为学测很久没运动的人,基本练习时要特别小心。」
四周开始骚动。因为三年级的队员们纷纷露出无声的笑容。
「打击练习耶。好久没打了。」
「真是怀念这种气氛。」
「呜——可以打棒球又可以比赛,感觉春天终于来了。」
海音寺「啪!」拍了一下手:
「别太兴奋了。身体可是比想像中还要迟钝,为了不受伤,伸展运动要确实做好。」
「海音寺,等一下还是要冲刺吧?我不知道跟不跟得上。」
「练习的内容是大家讨论之后决定的,不要现在才觉得害怕。还有原田、永仓。」
「是。」
「比赛之前我想尽量做一些接近实战的练习,好好让这些家伙醒过来吧。」
海音寺轻轻敲了一下巧的手套。
瑞垣俊二靠着围墙,以半蹲的姿势看着球场。一群动作僵硬的人慢慢动了起来,纷扰吵杂的气氛也渐渐沉静下来。时强时弱,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放松的节奏,连在旁边蹲着看的俊二都能感受。既非完全紧绷也不是完全放松,让人感觉相当舒服的节奏。
瑞垣「啧!」了一声,心想这下子不妙。开始练习不到一个小时,每个人都逐渐找回久未上场而失去的比赛感觉,恢复得真快。如果是还在球队的时候,横手二中绝不可能输给他们,只要打倒原田一个人就够了。但是他对海音寺强调「十年难得一见」的横手二中棒球队,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活动,团队默契都快要忘光了。捕手传往二垒、外野回传本垒、游击手传二垒再传一垒,这些动作都需要球员之间互相配合,球才能够传得流畅。人称有如铜强铁壁的防守,现在还剩下几成功力呢?原本横手的每个打者在站上打击区之前,都很清楚如何上垒、如何送跑者回来、如何赢得比赛,只是自己能够保证过去让对方投手胆怯、混乱甚至崩溃的打线依然健在吗?
好像有点太轻敌了。真不像我会做的事,有点太过看轻新田东中的实力。
把手伸进口袋才发现忘记带烟,又是「啧!」的一声。忽然传来脚步声——原来是门脇「啪!」靠着围墙,接着一路往下滑到地上。
「从横手跑步过来?真辛苦。」
「这点距离刚好。」
「说得也是。不过还不需要秀吾专程过来。」
「还不是你特别联络我。」
「我只是说要观察敌情。不过老实说……有点不妙。」
「嗯?」
瑞垣拿出手机拨通电话,铃声响了三声之后,马上有个声音低沉的男生接起电话。
『喂?』
「唐木吗?是我。明天你订了市立棒球场吧……到与新田的比赛当日之前,把空下来的日子全部订下来……什么?谢师宴?老师有什么好谢的,那种东西让父母出席就好了……毕业典礼也随它去了。今天之内把练习时间通知三年级……我之后再跟你联络。」
瑞垣把手机折起来收进口袋。往旁边一看,发现门脇正在凝视球场。
「不太妙吧?」
「嗯,每个人的动作都很不错。不过很少看见你这么慌张,到比赛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只要我们开始正式练习……」
「会赢吗?」
「你觉得会输吗?」
「应该不会输,不过会赢得很辛苦。」
看到脚边开着蒲公英的花,于是瑞垣伸脚踩在花上面。
「看样子我也没资格笑你。」
门脇看着前方低声说道:
「你是说原田的事?」
「没错。我也是一直看着公主,根本忘记要注意整个新田东中,感觉似乎被他迷住。公主真是一个坏女人。」
「俊,海音寺看起来很有自信的样子。他应该觉得没有原田也能跟横手打成平手……你注意到了吗?」
瑞垣用鼻子哼了一声:
「真是白痴。那只是海音寺的自我满足,这支球队只要没有公主根本不足为惧。有了公主还算有点看头。不过如果这支球队能够和公主同心协力,那就有点麻烦。」
瑞垣加重脚的力道,把黄色花朵踩进土里。
好了,该怎么办呢?要用什么方法获胜、击溃他们呢?不早点行动就不妙了。
「俊,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你真的认为我赢不了原田吗?」
门脇依然看着前方,他就这样望着开始打击练习的球场。于是俊二说道:
「白痴啊。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过天真。我的想法跟你完全无关吧?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别人的评价?你应该多跟公主学学,他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我才不在乎别人对我的评价,这不是我要问的。我想问的是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门脇伸手抓起一把土,从手中滑落的红土积成一座小山。
「原田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所以你说我跟他相比显得太过天真,或许真的是这样。但是我只想获得你一个人的信任,只有你永远相信我吧?不是说你能让我依靠或是鼓励我……你是唯一知道我全部的弱点和缺点之后,还愿意继续信任我的人。」
「我不是相信你。」
我没有相信你,甚至连试着相信你也没有。我不知道在心里祈求过多少次,希望有人可以帮我解决、打败这个男人。
秀吾,你真是个大白痴。我在河边不是说过了?那可是我的真心话。我的内心多么希望你跪在我面前,想到有点心痛的地步。那种感觉就像蛀牙一样阵阵作痛。想把真心话送给你当成毕业礼物,可是你却一副完全不了解的样子。秀吾,不要再说什么想要单纯、专心一意相信别人的蠢话,也别认为别人都会信任你。你老是喜欢只看事情的光明面,所以才会什么都不懂。我根本没有片刻信任你、支持你或是喜欢你……
瑞垣抬头仰望天空,薄薄的云层闪烁洁白的光辉。那种光芒就像是云本身在发光。
「我是现实主义者,我认为没有可以打败你的投手。因为这是事实,我只是承认这个事实,就这么简单。还是说你想看见我边流泪边抱着你说『就算全世界都与你为敌,我还是继续相信你』这种令人感动的画面吗?啊——真是有够白痴……话说回来,揍了别人之后竟然觉得人家相信你。啊、这么说来还有牙医的事。」
「什么?」
「我昨天去看牙医,结果你妈也来了。本来想说趁这个机会捞她一笔,对着她说:『伯母,秀吾打我,害我的臼齿摇个不停。』想不到你妈竟然一面大笑一面说:『你们两个好兄弟又在打打闹闹啦。啊哈哈哈!』完全不懂现实世界的严厉,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之后还找你来我们家吃晚饭。」
「是啊。一听到我拒绝她,她就一脸严肃握着我的手说:『秀吾就要离开家了,我会感到很寂寞。每个礼拜都要来我们家吃饭喔。我会做美乃滋可乐饼的。』我好像从四月开始就要变成门脇家的养子了,真恐怖。」
「哈哈,我老妈可是你的支持者。她从以前就很喜欢你,出去玩的土产就算没有我的份,也不会忘记你的那一份。」
「你妈妈喜欢我,我一点也不高兴。不过伯母的美乃滋可乐饼的确好吃,真有吸引力。」
门脇把土堆小山推平,叹了一口气:
「俊二,听说你拒绝社团的推荐入学。」
「唉呀,你是从哪听来的消息?啊、我妈吗?她应该是到你们家一边吃零食,一边跟你妈抱怨这件事吧。」
「好像是。说什么虽然是自己的儿子,可是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就这样抱怨了两个小时才回去。不过你很聪明,想考哪间高中都没问题……但为何特别选没有棒球社的学校?」
「真是白痴问题。当然是因为我不打算上高中之后还在打棒球。」
「那你打算做什么?足球、篮球?还是用功念书?」
「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你打算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度过三年?」
「没错。我打算什么都不做,随性度过三年。这真是最棒的高中生活。」
这是门脇当天首度认真凝视俊二的脸。接着好像深呼吸一般慢慢叹口气:
「那也满辛苦的。」
俊二耸耸肩,暧昧地点头:
「你也懂嘛,秀吾。原来你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大白痴。」
瑞垣的确有点吃惊,没想到门脇竟然可以理解什么事都不做的辛苦。
大家都喜欢专心一致的人,并且称赞埋头苦干、拼命努力的形象。大家都喜欢看那种努力追球、努力挥棒、汗流浃背、浑身脏兮兮、一边流泪一边成长、感动就哭、受到激励就鼓掌的少年。但是那种赞赏也会变成对什么都不做的人的批判,变成对没有拼命追求什么、对无所事事虚度终日、对随性生活的人的斥责、厌恶与轻视。
我受够了。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我已经厌倦扮演心无旁骛、努力打棒球的少年了,所以我决定面对批判。不管别人要怎么样说我,我都不会逃避。决定过着随性、半途而废、不受别人称赞的生活。
「如果是你应该能做到……不过你真的那么讨厌棒球吗?」
「错了,我并不讨厌,我到现在还是喜欢棒球。不过……」
不过……秀吾,就这么继续打棒球的话,我就会无法摆脱扮演那种角色的宿命。你应该会继续成长,变成风靡甲子园的棒球选手——我是说应该。到时候,我可受不了被人贴上什么「支持门脇秀吾一路走来,从小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这种逊到不行的标签。因为我是个现实主义者,受不了随便就被人贴上与事实完全不符的标签。真要变成那样,我一定会很痛苦,所以我决定下台一鞠躬。我还没有坚强到能够抱着对你的妒嫉和懊悔继续打棒球,然后笑着说出「秀吾是我们的骄傲,我希望他继续加油」的评语。我还没有成熟到能贴着那种完美到几乎是骗人的标签,还能若无其事活下去。所以我要放弃,放弃你、放弃棒球、放弃被别人贴上的标签。虽然很辛苦,的确有一试的价值。像这种反其道而行的做法,你是绝对做不到的。
球场上响起一阵轻快的击球声。白球飞向白色的天空,接着落地弹跳之后掉进棒球场。海音寺不时做出移位的指示,内外野的阵型也随着他的指挥产生些微的变化,与球一起移动。球飞到左外野方向落地,接着经过一垒手转传之后送回本垒。门脇探出身子说道:
「二垒有人的左外野安打吗?」
「应该是遇上那种状况的守备练习。还真是符合比赛状况。不过我想公主应该不打算让任何跑者上垒。」
「话说回来,真是有一套。」
「你说公主吗?」
「嗯,漂亮地投进好球带。控球应该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
「只用五、六成力量的话。不过可以控制到那种地步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
「投不进好球带的时候吗?」
「没错。连公主都没办法控制的球,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全部投不进就另当别论,但是这种事情又不太可能。」
努力控制球的力量和不愿服从控制,拼命反抗的力量,互相抵抗的两股力量,抗衡到最后融为一体的球……究竟会是怎么样的球呢?
「真是个棘手的家伙。脸长的那么可爱,竟然能够投出那种球。」
「真是有一套。」
「你太罗唆了,同样的话说一遍就够了。」
「不是,我是说永仓,他也越来越稳定了。感觉起来动作不像之前那么紧绷,而且也没有任何犹豫。看样子他已经摆脱之前的阴影了,真是有一套。」
「不摆脱也没办法吧。」
瑞垣捡起被踩扁的蒲公英——就算踩扁的花上沾满泥土,依然透出鲜艳的黄色。
「不抛开过去、下定尽力而为的觉悟,就没办法担任公主的捕手。那个家伙真是白痴。」
「他怎么会是白痴?」
「白痴。早点从公主身边逃走,受点小伤就算了,可是他还特地回来自寻死路。我都已经劝过他了。像永仓那种埋头苦干的类型,『公主的捕手』对他来说太过沉重。找个随便一点的家伙会比较好。」
「是吗?永仓可是很好的捕手。」
「所以才糟糕,如果他只是普通球员就没问题。比方说能够一脸平静称赞公主是个好投手的捕手。但是那家伙应该彻底了解公主的魅力,也有了解的能力。所以他只要跟公主在一起就会静不下来……哼哼,你应该能了解永仓的心情吧?因为你们两个都是单纯的大白痴。」
瑞垣本来想要取笑一下门脇,但是一张开嘴就觉得脸颊很痛。沉重的疼痛甚至蔓延到嘴巴深处。瑞垣不禁呻吟起来。
门脇盯着瑞垣问道:
「很痛吗?」
「当然痛啊。我真想看看哪个人能被你这么粗壮的人揍了之后,还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挨打的那天晚上,肿起来的脸颊害我痛到睡不着。」
「真是抱歉。」
「现在道歉有什么用?所以说粗鲁的家伙最讨厌了。被揍的人是我就算了,如果你揍的是别人,你的将来就泡汤了。」
「除了你之外,我从来没想过要揍人。俊……为什么?」
门脇再度看向前方,一边凝视球场一边对瑞垣问道:
「你为什么想要被我揍?」
「啥?」
「你是故意挑衅的吧?你的确常把人当白痴,也常挖苦人,但是总在对方发飘之前就会住手。你都会在对方快要生气的时候住口,也会在对方发火之前逃离现场。不过你却闯过最后的界线,毫不留情地挖苦我,就算我生气了还是继续挑衅。你想被我揍吧?所以……」
俊二转向一旁哼了一声。像这种时候没有烟可以抽真的很痛苦。只要有烟,就可以叼着烟点上火,再吐口白烟,至少可以争取一点时间。瑞垣就这么不发一语。
所以你就揍我吗?真是简单,真是可笑。虽然想笑,可是为什么嘴角没办法露出笑容?
「这么嘛……只是想陷害一下门脇秀吾。想让你因为暴力事件引起骚动,在完美无暇的人生经历上留下污点……结果还是失败了。连你家的老妈都在取笑我,真是白白挨打。」
「我妈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是那样哈哈大笑,她的个性你应该很清楚。」
「也对。这次我真的打从一开始就计算错误。」
瑞垣把蒲公英的叶子拔下来,当成香烟叼在嘴里。叶子比想像中的还要柔软,而且带着香甜的味道。
「你不像我想的那么笨嘛。」
我也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聪明。好笑,太好笑了。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发出笑声。
「一垒有人,点向一垒的触击短打。」
门脇口中念念有诃。
一垒手的手套捞起沿着一垒边线滚动的球,先传向二垒再传回一垒,传球节奏相当完美。门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沉重。那是仔细观察比赛对手的声音。
「光看守备应该跟我们差不多。」
「别自以为是了。应该是比我们还好。横手的内野没有办法做出那么漂亮的守备动作……虽然只有一点,不过新田的守备的确比我们好。想不到附近就有这样的球队,真是意外。只不过光靠守备是赢不了的,要比对手多得一分才能获得胜利。」
「那对投捕搭档再加上这样的守备,要打出穿越内野防线的漂亮安打似乎不太简单。如果打成滚地球,说不定全部会被刺杀在一垒之前。」
「那就打到没办法守备的地方。」
门脇咬住自己带来的宝特瓶,喉结随着咽下的饮料上下移动。
「外野看台?」
「没错,那里守备再强也没有用。打出让新田的外野手放弃守备的漂亮弧线,让球直接飞上外野看台就行了。」
门脇把宝特瓶递给瑞垣,瑞垣接过来喝了一口,把蒲公英叶子和运动饮料一起吞下去。
「我最喜欢全垒打了。应该是说喜欢看对手束手无策的样子。每次只要你打出全垒打,我看对手比看你还要仔细。真的很有趣。有人呆呆站着,也有人垂头丧气,还有人咬紧牙根。在你绕着垒包跑一圈的时间,大家都无计可施,只能乖乖站着看你跑,这真是太有趣了。被打安打、朝着球飞扑、守备捕位……没办法做这些有的没的动作,就只能整个人像跟棒子立在那里。那可是相当难受的。」
「看着别人难过的样子觉得很高兴?根本就是违反运动家精神。」
瑞垣把宝特瓶的瓶盖转紧之后扔给门脇。
「这跟违反交通规则不一样,违反运动家精神也不会被警察抓。你可要好好教他。」
「你说原田吗?」
「没错,好好教他站在球场上却不能打球的悲惨。新田的守备阵容是配角,然后身为主角的公主呆呆站着的画面,真是太棒了,花钱买票来看都值得。」
「的确很棒。」
俊二起身打了大哈欠,接着身体向前弯,抓住自己的脚踝,然后又试着转动肩膀。
「好啦,我这就去跟公主爽一下。今天接受招待的人只有我,你就在旁边看吧。」
「我知道。」
握紧宝特瓶的门脇一脸严肃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