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让警察看见双载,应该会被念吧。」
没有煞车就滑下斜坡的豪如此说道。
「会吗?」
「你不知道吗?」
「嗯。」
「你不知道的事真多。」
被背对自己的豪这么指责,巧不由得一脸苦笑。带着花香的冷风吹过脸庞,虽然有几辆开着大灯的车辆从旁边经过,但是空气中还是残留一股甜甜的花香。
巧不禁心想,这是什么花的香味?
应该不是梅花。家里的门柱旁有棵老红梅树,初春时开的红花虽然过了花时,依然散发足以让路上行人停下脚步的芳香。
这不是梅花的香味,跟那种香味不一样。到底是什么花的香味?
原来我不知道的事真的很多。
拍拍自己眼前的背,问这是什么花的香味,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
是玫瑰?还是百合?或是樱花?豪应该会用一样的语气说出巧不知道的花名。
「豪。」
「嗯?」
「你跟海音寺学长说了什么?」
豪只是暧昧地回答一声「啊——」就稍微加快脚踏车的速度。
「毕业典礼那天,我也问过你相同的问题吧?」
「是吗……」
「当时你是怎么回答?」
「那么久以前的事,早就不记得了。」
忽然发现一件事,巧拍了一下豪的背:
「过头了。」
「哪里过头了?」
「依照惯例的那条路。你家不在这个方向吧?」
「我家在哪里,我自己很清楚。而且还是每天走的路。」
「既然这样……」
「反正顺路,我载你回去。」
「以到家的顺序来说,根本一点也不顺路。」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很久没见到青波。还好吗?」
「你说谁?」
「当然是青波。最近没感冒了吧?」
「应该吧。好像一直在照顾捡回来的狗。」
「狗?喔,捡了一只狗回来啊。叫什么名字?」
名字?把下巴埋进围巾里的巧开始回想那只狗有没有名字。
真纪子捡回来的那只小狗,不知道是生病还是原本就很虚弱,不但喝牛奶会吐出来,还缩着身体发抖,不断发出「呜呜~~」的沙哑叫声。青波很努力在照顾它,帮它准备睡觉的地方,还喂它喝牛奶,不过巧几乎没有碰过那只小狗。
因为他讨厌小动物。无论是软弱、脆弱的东西,还是得依靠他人才能存活的小动物都令巧厌倦。青波怀里的小狗只能慢慢挥动瘦小的四肢,那样子实在太过脆弱,让巧没有办法直视。那副模样与其说是可爱或可怜,倒不如说是惨不忍睹。巧对此感到相当厌恶。
「名字……好像叫伸大人。」
「伸大人?真是个怪名字。」
「嗯,我想起来了。是吉贞。」
「阿吉?」
「捡到狗的那天,吉贞擅自跑来我家,好像说过要把名字里的一个字送给小狗。然后青波就把这件事当真了。」
「所以才会叫伸大人?真像阿吉会做的事。」
「嗯。」
从那天之后,吉贞再也没有来过。练习时虽然也有接受野野村指导捕手的技巧,但是没有要求巧投球。看来那天他说拿到捕手手套,所以既高兴又自豪,想要赶紧试试手套的感觉,才会跑来找巧的话是真的。这也很像吉贞会做的事。
过了桥之后来到堤防。更加寒冷的风从河面往刚烧过枯草,四处留下焦痕的河堤吹来。躲在地底逃过寒冷与火焰的草根,再过不久就会一起冒出新绿。
「海音寺学长……」
在有点上坡的路上,豪不断踩着脚踏板。
海音寺学长……这句明显只说到一半的话,豪却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只是专心骑车。不过巧也没有催促豪继续说下去。
巧知道海音寺试着想要传达什么给自己和豪。海音寺在含苞待放的樱花树下,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巧是不可能忘记的。
门脇是认真的。认真准备全力对付你。你必须对准备全力对付自己的对手感到恐惧。
巧的确想过门脇的事。挥棒的速度与破坏力,天生的柔软与强韧,都显示他是一名优秀的打者。但是海音寺不是因为这样才要我对门脇感到恐惧,他想说的不是这种肤浅的忠告,而是别件事……
门脇学长吗?
「豪……」
高速的脚踏车转了一个很大的弯。巧一边保持平衡,一边吐出一口气:
「不知道门脇学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忽然响起煞车的声音,脚踏车紧急煞车,巧的脸整个撞上豪的背。
「笨蛋,为什么忽然停下来?」
「红灯。」
「你就不能停得小心一点吗?我都撞到鼻子了。」
「有什么关系,这证明你的鼻子高。」
豪忽然转身捏住巧的鼻子:
「不要紧,没什么问题,也没有撞断。」
「你少开玩笑。」
巧将豪的手甩开。豪「呵呵!」轻笑几声,又转过头握住脚踏车握把:
「你在意门脇学长?」
「不在意,只是在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就叫在意。」
「咦,是吗?」
叹了口气的豪喃喃说道: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抱歉。」
等到交通号志变灯,脚踏车又动了起来,进入老房子并排的安静巷弄里。在接近市中心的地方遗留有古城遗址的新田市,处处可见古老都市的痕迹。像是有木头窗户、灰泥仓库的房子,依然以理所当然的模样出现在一般人的日常生活里。
梅花的香味传来,表示快到家了。
「如果是门脇学长,问瑞垣学长就知道了。」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没错,我不想知道。对于门脇身为打者的力量,自己早已感觉到了。这样已经够了,不需要知道更多。
「总觉得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豪接近喃喃自语的话传进巧的耳里。
「没错,以打者来说……」
「我说的不是打者的身分。」
两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经过数秒钟的沉默,豪继续开口说道:
「我知道他是很厉害的打者,这种事无论谁都知道。我觉得门脇学长了不起的地方是……能够那么认真面对你……你也知道门脇学长已经是闻名全国的人,还是愿意跟我们比赛。为了无名学校里的年轻新人,竟然可以拼命到这种程度。你不觉得这样真的很了不起吗?」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你不懂吗?」
「嗯。」
「你觉得门脇学长这么拼命,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不论门脇秀吾牺牲了什么,还是他有多想打中我的球,都是他的问题,跟我没有关系。我只要投球就好——这就是巧的想法。
「你看,就连接下来的这场比赛,对门脇学长来说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风险反而比较大。就算打赢你这个没有名气的新人也不会有人夸奖,如果输了还有损自己的名声。即使如此,他还是愿意打这种投资报酬率这么低的比赛。门脇学长不顾自己的立场与外人的眼光,选择与你一决胜负。到这里为止,你听得懂吗?」
「你这是什么口气,把我当成幼稚园的小朋友吗?」
「嗯,差不多。」
豪说话的语气,就像老师向学生说明难解的问题一样缓慢慎重。在梅花香气的包围之下,巧竖起耳朵听豪继续说下去。
「不过还是会在意啊。像是其他人的期待、别人怎么看待自己,我想无论如何还是会在意。但是跟这些事比起来,门脇学长选择忠于自己的信念。不管别人怎么说,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心情放在第一位。我觉得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
「是吗?」
「嗯,没错。一般人还是会输给外在的眼光,不愿意背叛别人对自己的期待,还有自己的自尊心之类的,只靠自己的信念就能不顾别人的看法,全力去做一件事,这样其实并不容易。但是门脇学长做到了……所以我觉得像他这样可以放下一切,只为了跟你一决胜负的人,真的是很了不起,真的是个很坚强的人。」
「以上,故得证。」
「什么?」
「总觉得你最后会说这句话。」
「巧,我是很认真在跟你说话。」
「我知道。」
巧没有开玩笑,他很认真听着豪的话,从来没有把豪说的话当成耳边风。豪说的话总是充满新鲜与刺激,就算只是两、三个字的简短对话,或是低声的呻吟,甚至是骂人的叫声,都含有未知的深意。现在也是如此,在听豪说话的过程中,巧的认知里原本只是一名强打者的门脇秀吾,轮廓模糊地浮现出来。
虽然还是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已经可以隐约感觉站上打击区的门脇,究竟有多么认真、诚挚看待从自己的指尖投出去的球。即使如此,不,正因为如此,自己只要专心投球就够了。
坐在豪身后的巧把手放进口袋,他知道口袋里没有球。在空无一物的口袋里,巧慢慢把手握紧。
只要专心投球就好,用自己所能投出的最棒一球和门脇秀吾对决,只有这么做才能回应门脇的认真。巧根本没想过去摸索另外的方法。
脚踏车在大门前停下。
「梅花还开着。」
豪抬头看了一眼老梅树,忽然笑了起来:
「今年也很冷,听说也许可以看到樱花和梅花同时开花……这个香味真不错。」
「脚踏车借你骑回去。」
「该不会是叫我明天来接你吧?」
「才不会。我会自己走路去练习。」
巧背起运动背包,转身背对豪。
「巧。」
跨坐在脚踏车上的豪出声了,他把视线从梅花枝极移到巧的身上。门口略带红光的电灯照着巧的上半身,或许是光影的关系,巧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成熟。
「你……」
「嗯。」
「就算捕手不是我,你也可以投球吗?」
起风了,花香变得更浓郁。一只绿色小鸟从树枝当中飞起。
如果捕手不是我,你也可以投球吗?可以继续当投手吗?
巧看着豪,吸了一口气。豪的视线动也不动地从正面直视着巧。
吉贞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如果捕手不是永仓,你就没办法投球吗?
当时发问的吉贞并不期待巧会回答,就算沉默不语也没有关系。但是这次不一样,非得回答豪的问题不可。
巧摇了一下肩上的背包。一直以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不是因为吉贞这么问自己,也不是因为海音寺想要传达什么给自己。没错,不是因为别人的询问或影响,大概是从遇见豪之后,遇见豪的手套,尝到将球投进那只手套里的快感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在自己的心中蠢动。想啊,快想,仔细的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你就算没有对着那只捕手手套,也能够投球吗?
能够一个人站上投手丘吗?
就算捕手不是豪,没有那个家伙也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一直站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吗?
巧对着豪慢慢点头:
「我可以投。」
希望自己可以投,希望自己在不需要任何条件之下,也可以投出最完美的球。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事,永远保持自由。
不被囚禁、不被包围、不被束缚、不被牵绊。
这就是巧的答案。考虑、探索、自我诘问,不断反复思考之后所得到的答案。
「这样啊。」
这是豪的回答。一朵红色梅花翩然飘落在他的肩上。肩膀乘着梅花的豪,又再度喃喃说声「这样啊」接着便沉默不语。
「豪,那个……」
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在深黄色的光线下,豪抬起下巴问道:
「什么事?」
「我就算你不是捕手也没关系。」
豪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有眉毛前端稍微动了一下。
「虽然大家都一直问我能不能投……但是对我来说,那根本没关系。」
豪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抖动的肩膀让花掉落地面。
「你真的什么都没关系。」
「我才不是。」
「明明就是。你除了投球之外还会什么?其他的事就算了,但是连投球都说跟你没关系,别说蠢话了。」
「我没说蠢话,我没有说投球跟我没关系。」
「那么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就算你不是捕手也没关系。」
啊、这种说法有点不对,马上发现说错话的巧感到有些慌张。把内心想的事传达给别人,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很容易就会变质,没有办法如实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对方。
如果可以用暧昧、随便的态度敷衍带过,甚至不告诉对方也无所谓,那么闭上嘴巴就行了。或许也可以用最简单的话一语带过,但是现在的状况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自己有事想说出口,希望对方听我说。这种状况应该怎么办?只有自己寻找可以确实传达想法的言语而已。
旁边忽然传来脚步声。
「哥哥。啊、还有豪。」
青波抱着牛奶盒跑过来。
豪一边举手打招呼一边说:
「青波,要去买东西吗?」
「嗯,要买牛奶。伸大人从昨天就没吃任何东西,说不定会喝牛奶。」
「伸大人?啊、是狗的名字吧?」
「嗯,还是只小狗。虽然带它去医院看过,但是医生说它的身体很虚弱,不好好照顾它可能会有危险。」
青波伸手抓住巧的手腕。
「哥哥……」
青波的手指总是那么冰冷,就像没有血液流过一样冰冷。
「不要紧的,伸大人不会死。」
就算跟我说也没有用,我没有能力救它。巧轻轻甩手,逃脱青波手指的束缚。
「能让我看看伸大人吗?」
「好啊,它在我的房间里。」
豪跳下脚踏车,轻轻推着青波的背往房里走。他无言经过巧的身旁,消失在玄关里。
啪!梅花掉在巧的脚边。抬头一看,在灯光照耀的树枝之间,有只灰色小鸟正在窥视这里。巧与小鸟四目相对,不知道是因为灯光还是胆大,已经将近夜晚时分,只见它还悠闲地在树枝上啄着花朵。
伯劳吗?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知道这种鸟的名字。
风吹动树枝,鸟也被花的影子挡住,已经看不见了。
进到家里看见青波拿着冒着热气的铁桶上二楼,真纪子站在楼梯下抬头往上看。发现到巧之后,对他说声「你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豪要青波拿热水过去,可能是要帮忙治疗小狗。他果然很习惯这种场面。」
「那家伙的家里是看人的医院,应该没有帮狗看病吧?」
「话是没错,但是他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不知道救不救得了。」
真纪子皱起眉头低声叹气。
「医院说没救了?」
「嗯,医生说好像是内脏没办法发挥功能,可能没救了……如果没把它捡回来就好了……这样好像对青波做了什么坏事。既然那么努力照顾还是死了,打击一定很大吧?」
「可能吧。」
「怎么办?去宠物店里再买一只代替的小狗吗?看这样能不能稍微减轻他的打击……你觉得怎么样,巧?」
巧将两手插在口袋里爬上楼梯。
「怎么样啊,巧。」
「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
巧停下脚步,俯视自己的母亲:
「如果我是青波,一定不会原谅你的做法。」
真纪子马上用力点头:
「说得也是,我知道了。但是还是觉得对青波不好意思,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阿姨——」
豪的声音传来:
「对不起——请给我两、三条毛巾——」
「但是……」
「准备毛巾当然没有问题。」
真纪子从固定在楼梯下面的架子,拿出三条旧毛巾交给巧:
「拜托你了。还有跟豪说很久没来我们家玩了,今天就吃过晚饭再回去吧。我现在正要去买菜。」
「再说吧。」
巧心想就算说了也会被拒绝吧。不过在豪回去之前、在道别之前,还有一句话非说不可。
豪坐在青波房间中央,正在用热水擦拭小狗的身体。
默默接下巧拿过来的毛巾,这才开口说道:
「像这样从肚子往肛门的方向慢慢地、仔细地帮它按摩。无论是小狗还是小猫,不这么做就无法排便。」
青波采出身子看着豪的动作:
「大便出不来吗?」
「嗯,很严重的便秘。如果母狗在的话会舔它帮助排便。你看,就像这样不断帮它擦拭身体。要试试看吗?」
青波点头之后将小狗接过来,接着把毛巾铺在膝盖上,用左手轻轻撑住小狗。
「对,注意不要太用力。它的肚子很涨吧?去医院的时候,医生都没有帮忙吗?」
「嗯,只有说它还小,而且很虚弱而已,好像根本没有好好帮它看病。」
「那么下一次就要去别家医院。」
「嗯……啊。」
小狗的四肢不停抖动,整个身体伸直,在毛巾上排出黄褐色的大便。
青波也跟着大叫:
「出来了!」
「嗯,就是这样,把毛巾浸在热水里弄温暖一点……快啊,巧。」
「什么?」
「不要呆呆站在那里,把新的毛巾浸在热水里,然后交给青波。要好好拧干啊。」
「我吗?」
「不然还有谁。拧干毛巾这种小事应该做得到吧?」
青波抬头对着巧露出笑容:
「哥哥,快看快看,大出来了。」
「我实在不太想看。」
可能真的感觉很舒服,小狗干瘦的尾巴也跟着发抖,然后用力吐出一口气。
「这家伙还满坚强的。」
巧第一次仔细观看小狗的脸——果然是一副不幸的样子。那张可怜又丑陋的脸,给人一种被丢弃在路边,濒死小狗的感觉。
「青波。」
巧一边把热毛巾递给青波一边问道:
「这家伙可爱吗?」
「嗯。」
青波的视线对上巧的眼睛,露出洁白的牙齿:
「哥哥,这真温暖……」
「温暖?」
「我是说伸大人,它真是很温暖。我睡觉时都会抱着它,结果抱着它的地方就变得暖洋洋。我以前没有养过小猫小狗,所以根本不知道它们这么暖和。哥哥,你知道吗?」
「不知道。」
「下次你也抱着它睡觉,这样就会知道了。伸大人很温暖,所以很惹人疼爱。」
豪轻轻摸了青波的头之后站起来:
「青波,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给我。还有,照顾过小狗之后记得把手仔细洗干净。」
「嗯。豪,谢谢你。」
巧跟豪一起离开房间,走下楼梯。
「有救吗?」
听见巧的问题,豪歪着头说道:
「不知道,不过应该很难。很久之前我也捡过那样的小狗。」
豪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便继续说下去:
「是只全白的小狗。结果还是过度虚弱死了。」
「还是死了吗?」
「捡回家刚好一个星期的半夜死了。当时的我也跟青波一样抱着它睡觉,感觉它在手里渐渐变冷,心里想着『啊、已经死了。』刚才听见青波说的话之后,我就想起这件事。那是我小学三年级的事。从此之后,我除了鱼就没有养过其他动物。总觉得有点害怕。」
「害怕会死吗?」
「嗯。原本活生生、有体温的动物,渐渐变得冰冷……很讨厌那种感觉,会让人不想再次尝到这种经验。该怎么说,年纪小的时候还不是很懂,只觉得很恐怖和想哭而已……那种感觉应该就是失去的感觉吧?了解失去原本是自己所有的痛楚,然后就会变得恐惧……巧。」
「嗯?」
「其实我很胆小。」
豪的拳头打在墙壁上,发出「咚!」沉重的一声。
「你不会懂的。」
贴住白色墙壁的拳头握得更紧。
「你不会懂的。绝对……不会懂。」
看到豪的肩膀上下起伏,再次发现原来这里也有我不知道的事。
失去拥有的事物、害怕失去的感觉、失去所有的痛楚、忍受疼痛的煎熬、感受温暖的体温,以及用自己的双手拥抱温暖。
自己什么都不了解。
就算如此,这个时候还是不能保持沉默,自己有话非得跟豪说。
「我回去了。再见。」
豪背对着巧,挥挥举起的手。
「豪……」
走下楼梯穿好鞋,来到屋外之后,豪终于转过身来:
「再见了。」
「脚踏车呢?」
「不用了,我用跑的回去。」
星星在空中闪耀,可以看得见自己吐出的白色气息。天气相当晴朗,今夜似乎会是个美丽的夜晚。
「豪,我一直想爬一次树。」
「树?什么树?」
「就像泽口家里的那颗大树。就算没办法爬到顶端,爬到中途应该没问题吧?」
「你有爬过树吗?」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不过应该没问题。」
「我看未必,爬树其实满困难的。」
豪抬头看向星光闪烁的天空,呼出白色的气息。
「对我来说,不论谁当捕手都可以。只要跟你一样能够好好接住我的球就可以。如此一来我就会投球,就可以投球,无论捕手是谁都可以投。」
「我知道。」
声音不带任何的沙哑与紊乱,豪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回答:
「这种事,我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巧也跟着吐出白色气息:
「你真的什么事都知道。」
「还好啦。」
豪耸耸肩笑了起来,那是跟一年前一样,像个小孩子的笑容。
「或许我连不该知道的事也都知道。真是像个傻瓜。」
「我不是因为你是捕手,才会跟你交朋友。」
豪闭上嘴巴,带有挑战含意的锐利眼光看着巧的脸。
「只要有能力,捕手这种东西无论是谁都可以。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不是因为你是捕手才跟你交朋友。」
「捕手这种东西……吗?」
豪将提着的运动背包背在肩上:
「明明不知道当你的捕手究竟有多辛苦……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别一脸若无其事说出捕手这种东西是谁都可以这种话。笨蛋。」
说完的豪忽然沉默下来。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又静静笑了起来:
「巧,我现在才发现一件事。」
「发现什么事?」
「你没有接过原田巧的球。」
「啊?」
「说得也是,只有你绝对没有办法接自己投的球。」
「豪……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真是可怜……」
静静地微笑之后,豪又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巧:
「没错,你没有办法知道最重要的一件事。在接到那一球的瞬间……嗯,只有接到的人才知道。不对,应该说只有我才了解。那是只有我才能感觉、才能了解的事。」
巧正面迎接豪的眼神,起身用力吸进夜晚的空气:
「我不会交出去。」
握紧手指的豪又说了一句:
「怎么可能交出去。」
夜晚的空气进入气管,在胸口深处产生一股小漩涡。
「竟然说出捕手这种东西的话,别开玩笑了。那是我所得到、属于我的东西,我绝对不会交给任何人。」
豪伸手握住脚踏车的把手:
「还是跟你借脚踏车好了。」
「嗯。」
「还有,明天准备好作业手套。」
「作业手套?准备那种东西做什么?」
「你不是要爬树吗?那是必需品。」
「原来如此。」
「没错。如果害你手指受伤就不得了了。要是真的受伤,就算被门脇学长痛揍一顿也是无话可说。」
「说得也是。」
「我走了。」
「再见。」
几乎快要碰到门柱的脚踏车转个弯,迅速消失在巧的视线之外。
巧忽然醒来,喉咙渴到发痛。没有熟睡的巧已经好几次觉得口渴,但是现在让他醒来的原因不是口渴,而是某种声响。巧可以听得见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玄关门的声音。虽然只是微弱的声音,但是巧确实听见了。撑起上半身,瞄了一眼放在枕边的手表。夜光表面显示再过一会儿,就是半夜两点。
巧在寂静的半夜竖起耳朵倾听,发现现在连风的声音也没有。
站起来的巧把面向前院的窗户窗帘打开,夜晚的天空与无数的星星首先映入眼帘。细长的弦月高挂在没有半片云的空中,只有星光照耀天空。呼出来的气成为白烟散开。
「青波……」
巧发现自己的弟弟站在梅树下。大门口的灯光照着青波,只见穿着睡衣的背动个不停。
沙沙的掘土声随着青波的动作传来。梅树的树根旁边曾经有过一片绣球花。听外公洋三说过那是外婆种植、照顾的,但在外婆过世一年后就全部枯死了。小时候曾经和外公外婆一起住过几个月的巧,现在也依稀记得那片仿佛是在炫耀紫色的绣球花。
绣球花枯萎之后,树根附近便成了一片小空地。现在的青波正在一个人用铲子将空地的土挖起来。巧从二楼的窗户望着青波。
青波时常因为咳嗽与疲累而休息,但是还在不停挖掘。过了不久,青波终于伸直腰杆,深呼吸了一口气。因为四周太暗,站在二楼的巧没有办法看得相当清楚,不过青波似乎挖了一个很深的洞。
青波解开睡衣的钮扣,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裹。巧可以清楚看见那个应该是用毛巾包起来的白色小包裹。双手迅速将小包裹放在洞里之后,青波又拿起铲子,毫不犹豫地用不像青波的粗鲁动作把土盖回去。只用了挖洞所需的一半时间就把洞完全填满。
喀锵。
扔在地上的铲子发出声响。青波从杜鹃花底下拿起一颗大小和小孩子的头差不多的石头,摇摇晃晃把它搬到刚埋好的土上面。一连串的工作到此结束。
巧看着弟弟瘦削的肩膀上下起伏,接着弯下腰来用力喘了好几口气。
巧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一切。
青波忽然慢慢转过头来。好像原来就知道哥哥站在那里,直接抬头看往二楼的窗户。没有点灯的窗边,从外面看来应该是一片黑暗,但是青波依然抬起头,一动也不动看着二楼窗户。
青波脸上原本苍白的皮肤与淡色的瞳孔,因为半夜劳动而变红。青波紧闭双唇,只是用他干燥的眼睛望着哥哥,眨了一眨之后马上移开视线。
过了不久又传来爬上楼梯的轻微脚步声。脚步声消失在隔壁的房间,家中再度恢复一片寂静。墙壁的另一端没有传来任何人活动的气息或是呜咽的声音。
巧回到床上闭起眼睛。
寂静之中可以清楚听见时针跳动的声音。眼睑里面浮现刚才看见的闪烁星光。
「哥哥。」
妹妹夏香没有敲门就把门打开。
「我扁你喔。」
躺在床上的瑞垣瞪着在自己毕业之后,也将成为国中生的妹妹。
「笨蛋,要我说几次你才懂?不要忽然进来我的房间。」
「哼——原来你在做害怕被人撞见的坏事。」
「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吧。」
夏香甩了一下从六年级开始留长的头发,将无线电话塞到瑞垣面前:
「电话。」
「看也知道是电话。」
「哥哥别闹了,这是找你的电话。一个叫海音寺的人打来的。」
「跟他说我不在,说我最近都不会回来。」
「你要骗朋友说你不在吗?」
「他不是朋友。」
夏香皱起鼻子、嘟起嘴巴,按了一下电话的按键,把电话拿到耳边:
「喂,对不起。我哥躺在床上看奇怪杂志,但是他要我说他不在……对,被人看见会很不妙的奇怪杂志。」
「夏香。」
瑞垣将电话抢过去,顺便敲了一下妹妹的后脑勺:
「笨蛋,我看的是普通小说,哪里是什么奇怪杂志。」
「你才是笨蛋,暴力男。干嘛躲躲藏藏不敢接电话。」
夏香踏着气冲冲的脚步离开房间。可以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窃笑的声音。
「海音寺,你……」
『没有,只是觉得原来瑞垣的家人也这么有意思。』
「可以的话,我还真想把她和你家可爱的大姐姐交换。」
『可惜不能如你的愿。』
「怎么了?」
『嗯?』
「有何贵干?」
『什么贵干嘛……瑞垣,你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
「我关机了。」
『为什么?』
「因为有个家伙会打电话来烦。」
『什么嘛,你是在说我吗?』
「不然还有谁。」
说到这里,瑞垣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海音寺,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
『我问门脇的。』
「你打电话给秀吾了?」
『有什么办法?还有一些比赛当天的细节没讨论,但是你的手机打不通,又不主动跟我连络,我只好问门脇你家的电话。』
「这样啊。算了,当天我们会搭巴士过去,你们先练习吧。然后等我们稍微活动一下筋骨之后就可以比赛了。」
『如果下雨怎么办?』
「说得也是,总是希望能在好的环境之下比赛。」
『为了保险起见,已经预约几天的市立棒球场。裁判也差不多找好了。』
「嘿,以你的办事能力来看,已经算是做得很不错了。我会想想雨天延赛最多能够延到哪一天。还有,当天我们的时间表之后再传真给你,给我好好确认一下。」
『瑞垣。』
「怎么?」
『你和门脇怎么了?』
看,就是这样。
瑞垣故意用舌头发出声音。
就是这样你才烦啊,海音寺。
「没什么。」
『可是我跟他说话时,觉得他好像怪怪的。』
「你说秀吾吗?」
『你也一样。不但手机关机,还很暴躁,讲话的速度比之前快,又是高压的语气。真的没有什么事吗?』
「没有。」
就算有,跟你也没有关系。真是的,爱管闲事,然后也不知道是迟钝还是敏锐,老是喜欢直接闯进别人的世界,当一个超级讨人厌的家伙。为什么我会跟这种男人扯上关系?
『跟我有关系。』
刚才的话明明没有说出口,海音寺却能够明确回答:
『这跟我们也有关系。瑞垣,如果你现在才让门脇有所动摇,我们会很困扰的。』
「你说什么?」
『我说过了,新田东会以最佳状态迎接这场比赛。横手的主力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们会很伤脑筋。』
「真是敢说。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虚张声势的?」
瑞垣一屁股坐在床上,把脚伸直,部分神经开始紧绷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总会给人紧张的压力。
『虚张声势?就算是门脇,只要内心有所动摇,就绝对打不到原田的球。』
「秀吾才不会动摇。」
他才不会有所动摇或迷惑。至少我相信他不会做出带着多余的担心,站上打击区这种蠢事。他不是那么软弱的家伙。
『是吗?』
「当然。你是不会懂的。」
那可是握住球棒、站上打击区,而且站在投手丘上的还是自己苦候多时的对手。秀吾第一次不惜牺牲一切也要跟他对战的家伙,就站在投手丘上啊。这样你还觉得他会有所动摇?别笑死人了。这阵子发生的事你都没在注意吗,海音寺?
「我才想问你们那边怎么样。现在还有空花多余的心思来管别人队上的事吗?」
『正如你所说。』
海音寺说话的语气忽然为之一变:
『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果然还是有点担心,内心真的会受到动摇。』
「谁会动摇?」
『我。』
「你就请自便吧。反正你的脑袋本来就是昏昏沉沉。」
『是是是,反正我一整年都是脑袋不清楚。』
「而且还没有女朋友。」
『的确没有,真是不好意思。话说回来,我真的拿女孩子没辄……根本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又会忽然呀呀乱叫,真的很麻烦。你不觉得吗?』
「如果是关于女性方面的问题,麻烦您改天再来电询问。失礼了。」
『啊、不是啦,我要说的是我明天想要试试看。』
瑞垣没有问海音寺想试什么。从前阵子的对话里,他大概可以知道海音寺想说以及想做的事了。
「不是永仓不行吧?」
『你这么认为吗?』
「还有谁接得住那种球。」
『我有候补人选。』
「海音寺,捕手的工作不是只有接球而已。可以一边接原田的球,一边做好捕手份内工作的优秀人才,除了永仓之外没有第二人。我可不知道新田的板凳有这么深厚,嘿嘿嘿。」
『你每次都用这种看不起人的口气说话。』
「我就是看不起你们。」
『真是令人生气。』
「你们队上值得特别注意的只有那对投捕搭档,其他人跟我们队上选手根本不能比。」
这当然只是虚张声势,不过这种小事我比海音寺拿手多了。新田东坚实又正确的守备能力、虽然没有爆发力却有耐性而且能够串连的打线、这名男人身为主力的韧性和力量,这些瑞垣都知道,所以不可能真的看不起他们。但是真要说起来,新田东也不算最顶尖的球队。
我们会赢。
瑞垣是这么判断。新田东还没有强到就算我们使尽全力,也只有一半的机会能够获胜的地步。经过不断的练习之后,横手已经逐渐恢复最佳状态。如果可以在最佳状态进行比赛,新田东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绝不是自大。瑞垣能够以冷静的第三者眼光观察、测量自己球队的实力。
新田东的确是支不错的球队。但是以全国水准来看,只不过是经常可见的中上球队。现在的横手应该打得赢。
如果没有那对投捕搭档。
没错,最大的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正如海音寺之前所说,面对那对投捕搭档、面对那名投手,我们可以拿下几分。在秀吾前面的打者可以上垒吗?我们这边的投手跟原田对抗,可以撑到什么时候?
有点困难。
唐木、崎山、田冈、池边、辻仓……瑞垣的脑中浮现他们的脸庞。几个小时前,练习结束之后才跟他们分开。他们是三年以来一起打棒球的伙伴,打击的技巧都是一流的。不论推打、拉打,还是打成滚地球都难不倒他们。横手的打击阵容就是如此令人自豪。
即使如此还是有困难。
只要新田东那对投捕搭档不像上次那样自我崩溃,除了秀吾之外,几乎没有人能踏回本垒得分。
秀吾打得出去没错,但也不可能每个打席都是全垒打。这是当然的,击球的时机不能有任何的差错,而且球可能从胸口、膝盖、内角、外角等内外高低位置进垒。就算是秀吾,也没有那么容易打出全垒打。只要有一个打席能将原田的球轰向外野看台,秀吾应该就满足了。可以说他握住球棒,就只为了打出这支全垒打。这倒是无所谓,但是垒上没人的阳春全垒打,只能拿下一分,只有那么一分而已。在得分较多的一方获胜的绝对规则之下,横手必须能够死守这一分才行。
瑞垣将几乎快要叹出来的一口气吞回去。
关于新田东的守备阵容、失误率、一场比赛的平均打击率和得分等资料,都清楚记在脑里。把这些资料和横手相比……就算比了也没有用,这些数字根本帮不上忙。
不会再度崩溃了吗?
瑞垣舔了一下嘴唇。
虽然不会输,但是要获胜又很困难。
自我崩溃……只要那对投捕搭档没有自我崩毁溃……
『瑞垣。』
海音寺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忽然不说话?』
「我在想怎么样才能让你受到女生欢迎。不过这可是个难题。」
『多谢你的鸡婆。』
「海音寺。」
『怎么?』
「你为什么要向那对投捕搭档下手?」
『什么下手,别说得这么难听。』
「维持现状就可以了吧?」
『维持现状只会被门脇打出去。』
「那会不会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你认为呢?』
「大概一半一半。」
『又是这种暧昧答案。』
「的确很暧昧,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看不出秀吾和原田究竟有多少实力。之前的对决是原田完美三振秀吾,取得胜利。但是接下来秀吾站上打击区时,那家伙会投出什么球、秀吾要怎么样把他的球打出去,这些我都不知道。根本无法想像。」
『嗯……』
「我才觉得你可以这么肯定说原田会输,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我之前不是说过,有强烈信念的那边会赢吗?』
「笨蛋,你又再说这种无聊的笑话,真是冷到会起鸡皮疙瘩。你就是这样才会不受女孩子欢迎。啊~~真冷,好像又回到寒冬的感觉。」
『女孩子跟现在的话题有什么关系?你听我说……打者都是一个人吧?』
「啥?」
『不都是一个人站上打击区吗?』
「那倒是,如果两个人同时站上去,打击区就会挤到不行。」
原本是想调侃海音寺,但是他却不为所动。
『所以罗,投手也都是一个人,因此投手跟打者必须一对一的对决。对吧?』
瑞垣选择保持沉默,他无法预测海音寺接下来想说什么。
『但是原田根本不了解,站上投手丘的投手所要面对的不是捕手的手套,而是打者。』
「那有什么关系,面对哪边都没关系吧?」
『关系大了。打者是抱持什么心情、用多少气魄面对自己,而自己在面对这名打者时究竟要灌注多少的心力投球……这些事情光是考虑是不行的,要去感受才是最重要。』
「这样啊。嗯——这就是海音寺的棒球理论吗?」
『门脇很清楚。他的目标已经明确放在投手丘上的投手,也就是原田的身上。如果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我认为是门脇比较占优势。』
「果然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海音寺吸了一口气,瑞垣故意发出对方能够听见的轻笑声:
「这是你的一厢情愿。你有站在投手丘上投过球吗?没有吧。就算你了解打者的心理,也无法了解投手的心理吧?所以你对原田的看法才会这么严厉。只是这样而已。你真的是只靠一厢情愿的想法和忽然冒出来的主意生存的男人。你这样是没办法受女生欢迎的。」
『瑞垣。』
「嗯。」
『我……真的错了吗?』
瑞垣用力皱起眉头——「这家伙是怎么回事?」瑞垣心里不禁有些退缩:
「海音寺,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是你接下来要面对的敌队球员,而你是新田东前任队长吧?身为球队中心的人,把你的烦恼和迷惑都摆在我面前,真的没关系吗?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太天真了。
像你这样毫无防备,满身破绽,无可救药的天真男人,或许真的不适合打棒球。
瑞垣笑了。
『但是你不也一样吗?』
「什么一样?」
『在比赛之前绝对不会让自己的队友看见自己的弱点或烦恼吧?一定不能让他们看见,但是我觉得跟你说的话就无所谓。这样你懂吗?』
「我没有什么弱点或烦恼。」
『是吗?』
虽然看不见,但是瑞垣可以感觉到握着电话的海音寺也笑了。
『你怎么可能没有烦恼。接下来要和我们比赛了,你可不像门脇那样只要单纯面对原田就行了。而且这可是你和门脇一起出场的最后一场比赛。』
瑞垣啐了一声。
自己竟然忘了海音寺一希最擅长这种迅速转守为攻的行动。明明是毫无防备、满是破绽,甚至连预测对手想法都不会的人,就是会这样自然而然戳到别人的痛处。
莫名其妙的家伙。某种程度甚至比秀吾和原田还要让人摸不着头绪,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摸不着头绪的感觉令人不安,无法掌握的对手才是最麻烦的。瑞垣的眼光忽然看向书架。最近因为太忙没有时间玩,但有一段时间相当着迷的西洋棋棋盘就塞在书架的最上层。
没错,国王、皇后、主教、骑士……最喜欢像西洋棋棋子一样完全按照预测行动的对手。想到这里,瑞垣忽然笑了——那是自嘲的笑。
连自己都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海音寺,我看算了吧。」
『什么?』
「何必这么认真,只不过是棒球、是场游戏罢了。让秀吾一个人认真就行了。那家伙是真的迷上原田,他是在跟自己着迷的对象做自己喜欢的事啊。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所希望的。所以就随他高兴,没有必要连我们都跟着烦恼吧?」
『你又在说这种话,真是不老实。你这样会不受女孩子欢迎的。』
「白痴,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论。」
『我才不会。跟瑞垣俊二相提并论这种丢脸的事,我可不干。』
轻笑了几声之后,海音寺说声:
『再见。打扰你了。记得传真啊。』
「喂、等一下,什么打扰你了。」
『难道没有打扰你吗?』
「超级打扰的。突然打电话到别人家里,还净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所以我才说打扰你了。』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瑞垣试着单刀直入询问对方的目的。如果旁敲侧击不管用,那么直接从正面切入重点也是方法。
新田东的前任队长,在即将比赛的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别说是为了找我诉苦,这种骗小孩的话谁会相信。你这家伙真是难以捉摸,本性更是无法猜测,这一切都令我难以忍受。所以干脆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个清楚。
你的目的是什么?
『问我目的是什么,我也答不出来。我想是因为和瑞垣说话很有意思吧?真的会上瘾。』
「啥?」
『真是有意思,你真的知道很多事,而且会给我跟预想的方向完全不同的意见,所以我会有种「啊——原来如此、啊——真的是这样。」恍然大悟的感觉。这算是新鲜吗?反正我也不会形容,很有意思就对了。』
「唉……」
『没人说过你很有意思吗?』
「才没有。」
『这样啊。我倒觉得你真的非常有意思。』
「我知道了,够了,就当认真发问的我是傻子。拜托你不要再说我很有意思了,我开始感到有点悲哀了。」
『为什么?我说很有意思,是因为你真的很有意思。』
「我知道了,再见。」
『不要忘了传真。』
「是是是,我不会忘的。」
『还有手机的电源记得打开。』
「吵死了,少得寸进尺。」
挂断电话的瑞垣躺在床上,像是终于结束似地叹了一口气,开始觉得头痛。
漫无目的看着墙上的月历。
还有五天。
还有五天就结束了。等到这场比赛结束之后,就可以说再见。可以远离秀吾和新田东的队长;可以跟棒球完全脱离关系;终于可以跟棒球告别。
已经受够棒球这种无聊的东西。把全副心思放在这种无聊东西的家伙、认真打球的家伙也一样无聊。已经受不了棒球以及和棒球有关的人。拜托饶了我吧。
忽然传来敲门声。打开房门的夏香往门外看向房内。
「笨蛋,别随便开门。」
「我有敲门。」
「你要等我说请进之后才能开门。这是基本常识吧?」
「但是你分明不会说请进。」
夏香捡起掉在床上的电话,瞄了一眼哥哥的脸之后说道:
「哥哥,秀吾来了。」
「秀吾来了?有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他问可不可以进来。」
「不是刚才练习过了吗?」
「应该跟棒球没关系吧。」
夏香用白色的无线电话轻敲一下自己的头,接着把手放到门把上:
「我让他上来。」
「跟他说我不在房里。」
夏香眨了眨眼:
「哥哥,是秀吾耶。你要骗秀吾说你不在家?」
漆黑的大眼睛眨了几下,看样子真的很惊讶。
「我现在头很痛。」
「骗人不在又装病?那可是秀吾,这样好吗?」
「没关系。」
「你竟然连秀吾都要骗,真是不敢相信。」
「我没要你相信我。」
「真过分。」
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步一步的缓慢脚步,像是要确认脚下是否安稳。夏香伸出舌头笑了一下:
「好像自己上来了。来不及了,哥哥。」
说完便面对走廊打开门:
「哥哥说你可以进去了。」
夏香迅速离开房间,门脇秀吾也从走廊走进来。瑞垣起身深吸一口气,眼神对上这个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儿时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