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恭介虽然在放学后又照惯例跑去社团室,但他一进入室内就觉得这真是一大败笔。
恭介和平常一样,在摺叠式会议桌旁拉阔金属折叠椅坐下,然后就叹了口气。今天不论凛、志鹤还是深雪都因为有事而不会来社团室,这一点他之前就已经听她们说过了;结果他却忘了这回事而照样跑到这里来,这让他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恭介因为太寂寞而故意把喃喃自语的音量提高,这样一来在没有其他人的社团室里激发了比平常大得多的回音,结果反而让房间里显得更加寂寥。
当恭介叹气并站起来要回家去时,从唯一的门扉那里传来很客气的敲门声。
「哪位?」
恭介回答,心想这间社团室会有访客来还真稀奇,然后就直接走到入口转动门把将门打开了。
有个身材娇小的少女站在那里。或许是因为校方规定的制服还没有做好,现在还穿着作为便服的那套黑色蕾丝洋装的流离正用和平常一样缺乏感情波动的眼神面对他。
「是你啊,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我可以进去吗?」
虽然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令恭介有点困惑,但他也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他让开了一条路招呼她进门。关门之后他就赶在流离前面,拉出一张折叠椅递给她。
她一言不发地接过椅子,然后坐下。接着她完全没转头,只靠眼神环顾整个社团室。
「这里就是你的社团室?」
「咦,你不是知道所以才来的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因为看到你进来这里所以才过来看看的。」
「是这样啊?那我从头说起,这里就是昨天我跟你提到的『社团室社』的社团室。」
「这种说法很饶舌啊。」
「我也有同感。」
恭介大笑起来。虽然流离说她觉得很饶舌,但她似乎很中意这种语调,还用自己平坦的声音重覆念了好几次。
「你是这里的社员?还是社长?」
「我好像是社长吧。」
因为流离发出「好像?」的质疑,所以他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当然是用「因为生病而缺席」这个表面上的理由。
「所以啦,这三年间我好像一直都顶着社长头衔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啊。」
流离虽然点了点头,但她说话的音色还是毫无感情可言。
「我问你……你想加入本社吗?」
「不,我对这种玩意没兴趣。」
「被人把自己的社团说成『这种玩意』还真有点伤心,不过算了。但是你不入社的话干嘛跑来这里?」
「我刚才也说过了。」
流离用锐利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脸上挂起了写着「你有健忘症啊?」的表情。
「我只是因为你进了这里才跟过来的。」
「那是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说话。」
「嗯~,你这句话可是会让男人听了兴奋到几乎倒地哦。」
「兴奋到几乎倒地?」
「嗯,我看八成都会。」
和台词的内容刚好相反,眼下恭介心里是真的非常淡定。不论好坏,在他妹妹的影响下他已经很习惯应付女性了。
「不过你为什么还我啊?」
恭介绝对不会自视太高。虽说那种万人迷在世界上实在少之又少但的确存在,可他很清楚自己压根没有那种素养。他认为自己应该没有那种光以同班同学的身分和转学生交谈过几次就能让对方十分中意自己的要素才对。
既然如此,那么应该还有别的理由;于是恭介一边随口发问,一边盘算各式各样的可能性。
接着在不知道流离是不是看出他有意隐讳的情况下,她就先提到恭介的盘算中最重要的要素了。
「因为我想知道更多你的事。不光是你,还有你妹妹。」
「你是说凛?」
「没错,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吗?」
恭介对流离仰望的视线感到有点心动,但他对该说什么也很头大。虽然提到凛的确有很多话题可以讲,但是其中大约九成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当然也不是什么都不能说,其中也完全没有会被人家说是「不寻常的男女关系」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犹豫。
而当恭介还在犹豫不决时,流离就抢先把话题继续下去了。
「你妹妹可以说是相当天才哦。」
「咦?啊、啊啊,没错,她是很天才。」
恭介对流离这句话的下意识反应是「这不是男女关系」,然后他才明确地点头认可。虽然他不断被卷入她引发的各种麻烦、还体验过苦涩、苦痛和苦难的滋味,但若要说他这个妹妹就是所谓「天才」这类人那他绝对毫无异议;而且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也隐隐对她这方面的天赋引以为傲。
「你知道这件事?」
恭介暗暗质疑—昨天交谈时你的模样看起来可不像是这样的说。
「……她很有名。御厨凛在那个领域里可是超级大名人。」
「她真这么有名?不不,应该要这样才对。」
恭介虽然经常不幸沦为她的发明或试验的牺牲品,但他却不得不承认流离的说法。
「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跟我谈谈你妹妹的事呢?」
「说得也是……」
考虑了一阵子后,恭介终于打开话匣子;他提到自己和凛之间的关系时,也只挑那些不会出问题的事来讲。流离虽然静静地听了好一阵子,后来终于挤出一句轻声细语。
「那你们两个已经上床了吗?」
「噗————」
恭介忍不住喷了一大口气,而且他还在怀疑「她刚刚说什么?」。
「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只是问你们有没有上床而已。」
「当然没有啊!我们现在是在聊我妹妹吧,你怎么会问这种事?」
他还以为刚刚聊天的内容里有哪个地方不小心露了口风,于是他暗暗回想那些交谈内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根本没有这种迹象。
「你妹妹爱着你这件事也很有名。」
「外面居然还有这种流言?」
「不是流言。」
流离平静地否定。
「因为这是她本人亲自宣称的,所以严格说起来和流言是两回事。」
恭介一听之下顿时愣住了,整个人僵直了大约一息之久。
「那个笨蛋——」
他气得大叫。
「她干嘛跟人家讲这种真假难办的言论啊!」
「真假难办?」
「呜,没有啦,这只是单纯的形容词而已。」
他发现流离正冷冷地盯着自己,于是连忙否定。虽然他用的是常见的成语,但用在这里却有强化听者想像力的效果。
他大致上可以想像凛四处宣扬的言论内容,而那应该称不上是「真」吧。
「那、那些事都只是她的幻想、或者该说是希望而已。其中没有半点事实吧!」
「那么你根本就没和她生小孩是吧?」
「没有。」
「那也没有接吻?」
「没有没有!」
「晚上一起上床呢?」
「呜……哎呀,这个嘛……只是陪她一起睡而已……」
「一起洗澡呢?」
「这个……偶尔。」
「因为无可救药地喜欢白色过膝袜所以要妹妹穿上?」
「那只是她自己擅自穿上而已!」
虽然刚开始恭介还可以很干脆地否定流离的质问,但是说到后来他的气势就不断萎缩,反驳也越来越没力。不管怎么说,还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不但一起睡,甚至还一起洗澡,这很明显不是什么好事。
由于这都是事实,因此他也无法否认,但要是直接承认了只会更糟。
所以他还是设法要否认一下,不过或许是因为太焦急,导致他连话都说不好。
「是吗?」
在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之后,流离的脸上才露出了解的神情,轻轻点头。
「看样子你妹妹说的大概只有一半是真的。」
「唔……哎,这种归纳方式好像有点不太对啊。」
「不要紧,我不在乎这种事。因为就算你真的是个喜欢白色过膝袜的禽兽变态哥哥,对我来说也不痛不广;所以我用不着摆出善意第三者的样子。」
「哎、哎、哎、哎……」
虽说恭介最后总算听到公道的一句话,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太能揍受她的归纳方式;于是他在考虑非得想个办法来解开她的误会不可。
然而他却把话说得相当低声下气。
「那个,抱歉……这件事能不能请你不要跟别人说?」
「放心,我没有能说的对象。因为我没交到这种朋友。」
照她目前在教室里的情形来看,的确是如此,于是恭介稍微放心了点。当然,流离绝对是个很抢眼的美少女,因此还能对她保持善意的同学大多是男生;但她那种带刺的冷漠态度却让这些人大多被迫只敢远观她,因此双方几乎没有任何接触。另一方面说到女生那边的话,她们已经把流离当成眼中钉了,所以就更别提了。
恭介松了一口气后就稍微换了个话题,重新寻问流离。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知道凛的事?你明明才刚转学过来啊。莫非你也是学者或研究人员之类的人物吗?」
「不是。」
流离很罕见地用力摇了摇头。
「不是那样。我头脑不好,智商大概在平均水准以下,还是不及格的常客。」
「那……?」
「我比较擅长的……是这个。」
当她把话说完的几乎同时,恭介的眼前似乎就有个黑影掠过。他之所以会意识到那就是流离,还是因为他后来看到已经离席、让裙摆随风飘扬的她摆出金鸡独立的架势才想到的。
「这个架势……是某种腿功吗?」
「并不只是腿功。」
流离解开架势,双脚在地上站得四平八稳。
「我练过一些武术。」
「武术。」
恭介用平坦的声音重覆了一迩。因为这是个在日常生活中较少听到的字眼,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比较好。
「没错,我从小就在一个小有名气的门派里开始练功。别看我这个样子,若是对付一般的大人,我一次大约可以摆平十个。」
「哇……你还真厉害啊。」
恭介率直地说出自己的感想。虽说从她娇小又穿着别致洋装的外表根本看不出她居然是个高手,但要是亲眼见识她刚刚施展的踢腿有多锐利,想必就能接受了。
「这么说来,你是想找凛打一场?」
「刚好相反,我是她的保镖。」
流离站在原地略带结巴地开始交代。
「我是某家『公司』的职员。这家『公司』是世界级的大企业。她去年在那里进行研究开发。当时我就是她的保镖。完毕。」
「什么完毕……啊,你说的是凛去工作的公司吧?」
「对。所以我很清楚她的事。」
「虽然我还是搞不太懂……」
但是恭介仍然点了点头。
如果单纯从一介高中生……当时应该还是中学生的立场来看,这种事实在稍嫌夸张了点,不过若放在凛身上,他就可以接受。
「那……这么说来你……」
虽说这时恭介心里千头万绪,然而当他脑海里浮现「你为什么转学到这里来?」这句话时,立刻就产生化学反应;接下来出现的就是连锁反应,他又陆续厘清了形形色色的疑虑。
「……你为什么转学到这里来?」
不知道恭介是不想承认自己的推测,还是他在祈祷自己的推测最好不准;总之他就把导致自己会有这种心态的那句话直接用来质问流离了。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在害怕自己随便问问居然就能蒙到答案。
「我是来游说的。」
「游说?」
流离明确地点头表示「没错」。
「我是来游说你妹妹的,说服她回『公司』去。」
「『公司』。」
「你妹妹在完全没交代原因的情况下离开了『公司』。明明她还有非完成不可的工作,甚至还有非完成它不可的义务,但她还是在上星期突然走人了。」
「……上星期?」
恭介的脸上写着他第一次听说这回事。前几天提到这件事时,听她的口气,那应该是在好一段时间前发生的事情;所以他原本以为这件事肯定已经结束了才对。
「对,上星期。」
流离用力点点头。从她的反应以及「上星期」这个字眼来看,恭介又有了另一个猜测。
他在想自己三天前从冷冻冬眠中醒来这件事和凛上星期擅自从公司离职,这两者之间绝不可能毫无关联。
这下肯定不会错了,凛是为了替自己解冻而离职的。恭介越来越肯定自己的想法。
「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危险?」
流离颇具威胁性的一句话打断了恭介的思考。
「『公司』为了把你妹妹带回去而开始行动了。」
「但那只不过是一家公司而已吧。凛也说过这家公司还蛮正派的。」
「没错,『公司』的确循规蹈矩。它是一家名闻全球、在市场上陆续推出正统派商品的超巨型企业。」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危险的——」
「非常危险。」
虽然她的声音非常平静,但却带着绝对不容置疑的调调。
「你妹妹是个很优秀的科学家,她的智慧甚至高到能替『公司』增加几千亿美金的获利。」
恭介心想「有到这种程度吗」,但并没说出口。他老早就知道凛的确是个这样的人。
「和这种金额相比,人命比灰尘还不如。」
「不过,那是家循规蹈矩的『公司』吧。」
恭介特别强调这一点,而他也只能强调;因为他压根不想承认流离屡次提及的「危险」这个字眼。
「『公司』生产的商品虽然很普通,却有负责战斗行动的部门;这对普通的学生来说应该很难想像吧。」
「……」
恭介已经说不出话。流离的眼神非常认真,既然有这种眼神那么她说的就是真话;不然就是她已经完全疯了,精神处于分不清现实与虚构的状态。至少从她身上散发的气息来看,她并没有说谎。
在这一瞬间,恭介的视野开始扭曲;社团室社原本是个纯真无邪的乐园,如今这股气息也急速消退。
恭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一步捿一步地往后退;这并不是经过大脑思考的行为,而是因为他在流离身上感受到某种不妙的气息,于是身体擅自和她拉开距离。
「我就是那里的人。说得正确点,虽然我隶属的部门只能算是外围组织,但也是替『公司』执行非法任务的人员。不论战斗行动或此类任务都是我的工作。」
「……你又来了。」
「是真的。」
她的眼神完全没有动摇。
这时恭介的脑海里宛如有道白色雷光闪现,于是他战战兢兢地把一项已经浮上台面的事实说了出来。
「你……根本就是在躲着凛吧。」
「嗯,我刻意避免和她碰面。」
流离很干脆地承认,
现在想想,她和凛之间经常出现擦身而过的情形。转学第一天的班会结束后就是这样,午休时恭介瞒着大家私下吃便当时也是这样。碰到教学参观这种凛一直都在的日子,她就干脆一整天都请假不来了。
虽然他邂逅流离后还没过很久,而且两人之间素昧平生;但若知道她和凛彼此认识,那么之前这些事就不可能全部当成偶然了。
再说流离自己都承认了。她挺直身子,往恭介这边踏出一步。
「因为我如果和她碰面,事情就麻烦了。再说她若有了戒心,我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戒心?」
「我要绑架你。」
流离若无其事地说出惊人之语,而且她在说这句话的过程中完全面不改色。
「为什么要绑架我啊,『公司』的目的只不过是要凛回去吧?那你直接去找凛不就——」
「她的弱点就是你。」
说到这里,流离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似乎是在质疑「你在说什么啊」。
「公司命令我无论如何要把她带回去,甚至可以不择手段。我基于以前从她那里听来的事,还有暗中窃听你们说话所得来的情报做出了判断。她虽然可以舍弃全世界,却绝不可能对你见死不救;这就是我的判断。」
恭介沉默。这表示就某种意义来看,他也同意她的结论是正确的。
「正因如此,我要绑架你。」
「……搞窃听的也是你吗?」
「没错。」
流离同样很干脆地承认了。
「既然如此,那你这个结论未免下得太早了吧?大致上你装的那些窃听器都在发挥效果之前就被拆掉啦。」
恭介在设法延长这段谈话。他的想法是无论如何要拖延时间,在有人进来之前拖得越久越好。
「一开始你突然发现窃听器时我的确蛮意外的,不过摸清楚你的习惯后我就有办法对付了。」
「对付?」
「后来安装的窃听器其实都是诱饵,事实上我是在听得见你们讲话的地方靠自己的耳朵来窃听。」
「……这就是所谓的『要藏树叶就藏在森林里』吗?」
「就是这么回事。」
流离又踏出一步。恭介宛如被压迫般退了一步,而他的背已经碰到窗户。
「为了确认一下,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说『听得见』那到底是听到多少?还有,你到底是在哪里偷听的?」
「我是在离你们家大约二十公尺的地方进行窃听。你们谈话的内容我全都听得见。」
「全部?」
「全部。」
流离稍微对他点了点头。
「你这种本领简直就和那些在故事里登场的高手没两样啊。」
「这点我愧不敢当,但还是谢谢你。」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脸上却完全看不出半点羞愧的样子;因为她的肌肤还是老样子白得异常。
「那么——」
「啊啊,等等、等等、等等!」
看到流离又逼近了一步,恭介连忙挥手试图阻止她。还有没有,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聊?他拼命动脑筋想办法。
可是流离彷佛完全看穿他的打算,毫不顾忌地撂下了这句话。
「没用的,再拖时间也是白费工夫。」
恭介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绷得紧紧的。
「你什么意思?」
「我已经调查过了,今天不会有人来社团室。」
流离伸出白得像是石膏像的手,屈指数出社团室社成员的名字:凛、志鹤和深雪,看来她已经完全掌握有可能来到这个房间的三个人的日常行程了。
「你居然这么清楚。」
恭介的脸彷佛忍痛忍到都扭曲了。
「因为你和社员们的谈话我也通通听得见。」
「喂喂……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节制』啊?啊,顺便提一下,之前我好像还花了一晚上尽可能向凛解释这个字眼耶。」
流离闭上嘴巴一言不发。这就等于是在说她不想再继续聊这种愚蠢的话题。
到此为止了吗?恭介终于有了觉悟。他立刻一脚踢飞金属折叠椅,企图趁她闪避的时候冲到门边;然而轻巧地躲过椅子的流离却抢先绕到门前。这次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窗户,可是居然又被她抢先绕过去截住。
「没用的。」
「太快了吧!你还是人吗?」
「这只要经过锻链就能办得到。提示是圆。还有,我这招离人类的极限还差一点。」
「不,我看你要超越极限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恭介这时才看出双方的身体能力实在差太多了。不过话虽如此,他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于是他仍然拼命想办法。
下一瞬间,恭介的脑海里灵机一动;他逐步往后退,直到背靠柜子为止。
「你差不多该死心了。放心吧,我不会弄痛你的。」
「这种话你应该说得更嗲一点啊,学学凛的语气吧。」
「那太难了。」
「你肯的话——」
——就没问题,恭介边说边「啪」的一声弹指。这个声音一响,地板立刻「喀喇」一下打开,流离的身体就宛如被重力牵引般往下掉。
然后他直接再度弹指,让打开的地板阖上。接着底下立刻传来「咚!」一记宛如地呜般的打击声,
恭介马上动如脱兔地冲出大门,到了走廊后,这次他往楼梯的方向全速狂奔过去。
途中他差点撞倒一个手上有堆积如山的讲义的男生,还差点撞上从楼下走上来的另一个女生;连路过的老师对他大吼「不准在走廊上乱跑」,他也依然照冲不误。
等迅速冲到一楼之后,就从在那里看得到的后门离开到校外,然后继续一路跑到人多的地方去的话——
恭介虽然一路全力往前跑,但在不知不觉问,他开始听得到背后传来鞋子踢在砂石路面上的声音。
「看样子她已经逃出来了。」
恭介完全没有回头,只顾着往前跑。从听到的声音来判断,他和流离还保持一段距离,并没有被对方拉近;他觉得若是双方跑直线的话,那就应该不会有像现在这种压倒性的差距了。
甩掉对方了——当恭介这样想时,有个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人影出现了;那就是顶着一头画出波浪曲线的栗发、应该早就回家的志鹤。
(为什么——)
恭介连忙把脑海里浮现的念头给扼杀掉。现在与其关心这种事,还不如先想想该怎样才能让志鹤平安通过这里。要是连志鹤也被卷进来的话,事情显然会变得更麻烦。
(不要紧,志鹤应该看不见的。)
没错,恭介一开始就做好打算了。如果是视力差到不接近到快要吻上去的距离就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照样为了追求时髦而喜欢戴装饰用眼镜的她,那就算知道身边发生骚动也应该看不出恭介也牵涉其中的。
他虽是这么想,但情况却完全没照他的设想发展。
「啊,是小恭学长!」
志鹤的脸上瞬间笑逐颜开。看来她发现恭介要比发现骚动早得多了。
(唔,她怎么知遭是我?)
恭介脑海里刚浮现这个疑问,但也因为她的行动很快就被驱散;因为志鹤好死不死居然边叫着恭介的名字边小跑起来往流离的方向移动了。
面对这种平常总在社团室里上演的情形,恭介咋了咋舌,然后停下脚步对她大喊。
「志鹤!不是那边,是这边!」
「咦啊?」
她连忙停住了脚步,然后竟又转到了另一个不同的方向;但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听到这两位社团室社成员的对答后,流离只是稍微转个方向,就直接停在志鹤面前了。
「哎呀,小恭学长……不对,请问您是谁啊?」
「别在那里悠哉地问名字,快逃!」
恭介的警告并没有发挥作用,志鹤就在根本反应不过来的贴身近距离内挨了流离一拳。这记来自超近距离的重拳直击让不过只有平均少女体格的她的身体立刻弯成了「<」字型。
「呜哇!」
但接下来发出苦闷惨叫的却不是志鹤,而是恭介。他捧着自己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
「咦、咦,咦?怎怎怎怎么回事?」
虽然志鹤有一瞬间双脚离开地面,但她完全没有受伤的迹象,而是一阵惊慌失措。看到她和恭介的模样,流离的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同时还打量着他们的表情。
「志、志鹤,快逃,现在马上跑!」
「小恭学长,发生什么事了?」
「你别管啦,快逃就是了!」
「不行啦,我才不会莫名其妙地就丢下小恭学长逃走!」
「叫你别管了,快逃!」
恭介只能一个劲儿大叫。
「逃走以后叫凛来救我,越快越好!」
不知道是不是被恭介的气势压倒,还是她终于听懂所谓「叫人来救」代表什么意义,志鹤脸上那副没度数的眼镜后面的眼睛瞪得老大,然后立刻转身以很有少女风格的姿势开始逃跑。
流离当然不能放任她跑掉,立刻展开追击。她以一步就能跨越好几公尺的形式拉近距离,然后直接四指并拢,看准志鹤的后脑杓一记手刀敲了过去。
「咻!」这一击激发的只有破空声,却没有本来应该响趄的人体与人体互撞的声音。
再者志鹤虽然在物理上的确因为挨了一击而导致脚步多少有点踉跆,但仍然没有半点受韧的迹象;她就这样一路逃离现场了。
流离并没有继续追击,反而是回过头来看向按着馒头的恭介。
「你做了什么?」
「我、我才不说明呐,这种时候要是还一脸得意洋洋地说明给敌人聪之后马上就会输掉,这不是故事里常见的桥段吗?」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不过你不说明也是一样。」
「说得也是。倒是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从社团室底下逃出来的?」
恭介边在眼角的视野中确认过志鹤的背影逐渐缩小后,为了拖延时间而故意抛出这个问题。
「虽然我在校舍里没碰到你,但一出来就听得到你的脚步声了。我说你该不会是从社团室里跳出来的吧?」
「这可是一脸得意洋洋地说明就会输的旗标哦。」
「哎呀,说得也是。」
恭介苦笑。
「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再让你继续乱来就太麻烦了。」
「这样的话——」
恭介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先发现眼前的流离身影先摇晃了起来,接着从后颈传来强烈的冲击。虽然他的视野的确有一瞬间转白,但他却努力撑住,连双脚都出力定住自己。虽然这次比几天前志鹤从社团室窗户摔下去时要痛得多,但还没达到恭介的忍耐极限。
没问题,他在心底暗暗这样对自己加油打气。
「你居然没昏倒……」
恭介可以听到身后传来多少有点震惊的声音。他按着自己的后颈回过头去。
「因为曾经被形形色色的麻烦波及,让我的身体的抗打击能力变得相当高。」
「请节衷顺变。」
「不不,这应该说是光荣负伤吧。」
「不过凡是人类都肯定会有极限。」
恭介也觉得确实如此,但他对这句话倒是一声不吭。
他被磨练出来的可不光是身体上极高的抗打击能力而已,连精神上也是一样。眼下他依然冷静到能轻松愉快地和流离谈天说地。
可是这些都没有意义,毕竟区区一介中学生和负责执行世界级企业特工部门的任务的武术高手之间实力差太多了。虽然恭介发现眼前的流离身影再度摇晃起来,但这次他的意识真的被人彻彻底底地烟灭了。
当恭介醒来时,他就立刻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背后。自己的脸颊还擦到地面,甚至能闻到充满灰尘味道的气味。
他张开眼睛时,看到的是完全分不清自己在哪里的微暗空间。看样子应该是在某个房间里,虽然空间很大,但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果然会变成这样啊……呜……」
恭介发出呻吟,但他马上就重整心情,开始思考脱身之策。
「志鹤应该顺和摆脱追兵了吧,」
「如果你想问她是不是逃走了,那她是逃走了。」
「呜哇!」
恭俞因为听到突然传来的声音而吓了一大跳,而且还发出了诡异的声音;同时心脏也「噗通」一声大大地跳了一下。
「你终于醒了。」
虽然不清楚她是从何时起就在了,不过仍然一身洋装打扮伫立原地的流离眼里闪烁着冷彻的光芒。他仰望她的脸,看到她还是一样面无表情。
虽然她那宛如绢丝的长发与白皙肌肤,还有相映成趣的黑色蕾丝洋装还是和平常一样,但和以前不同的是她手上握着一把纳入白木鞘的长刀。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把刀看起来很像神社之类的地方供奉的御神刀;那么刀鞘里肯定是隐泛寒光的刀身,这点倒是很容易想见。
「我醒归醒,可是身体各处关节痛得很就是了。」
「忍耐一下吧,只要你妹妹答应我方的条件我就立刻放人。」
「……当然你已经连络上她了是吧。」
流离只是扬了扬下颚,示意这是理所当然。
「嗯,的确连络上了。我打电话告诉她『你哥哥在我手上』。」
菩旭种手法还真传统啊。」
「她八成马上就会来了,因为她不可能对你见死不救。」
「是吗?对了,志鹤怎样了?」
「我刚刚也说过,她逃走了。因为确保你是最优先事项,所以如果你受创倒地,那我就没有必要再追下去了。」
「是吗,那就好。」
虽说如果志鹤也被抓的话,那他就不知道之前为什么要让自己有那么痛苦的回忆了;不过现在他至少还能让同一个社团的同伴逃过一劫。光是知道这件事,就让他原本沉郁的心情变得轻松了点。
「先不提这个,我想问问之前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攻击那个人,结果却是你受伤?」
这个现象终究还是被发现了吗?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脸上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装傻。
「刚才我也说过了吧,那可不是能一脸洋洋得意地随口说明给人家听、甚至还讲得口沫横飞的事啊。」
「可是我很在意。」
「我才不告诉你,这可是企业机密。」
恭介摆出一副要戏弄她的摸样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实际上那也的确不是能一脸得意洋洋地对别人说明的事,因为恭介那种能力只能把一定范围以内他人身上的痛苦或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而已。
要说厉害的确是很厉害,但在这种情况下只不过是派不上甩场的废柴能力而已。
然而恭介对这一点非但完全不露半点口风,甚至摆出一副彷佛自己还有某种隐藏王牌似的耐人寻味态度。
「说到企业机密,我倒想起了另一件事。我问一下,凛回到『公司』之后会怎么样?」
恭介在被绑住的情况下仰头问流离。
「不会怎么样,只是让她继续进行普通的研究开发工作而已。被迫失去她对『公司』而言的确是一大损失,因此若她回来的话,就继续提供和以前一样的待遇。」
「你所谓『和以前一样』是怎样?」
「很厉害的待遇。」
因为她的说法听起来有点无厘头,于是恭介不由得轻笑。
「很厉害的待遇?」
「嗯,真的很厉害。厉害到八成全世界所有研究者听了都会喜极而泣。」
「原来凛厉害到这种程度啊?」
「嗯,没错。如果她愿意回去,不管开出什么价码『公司』都会同意。因为她不在会很麻烦。因为有她在就可以融资。」
「因为有她在?」
「融资」这个字眼听起来就非常现实。
「她才刚加入,公司就马上取得了一千亿美金的融资;而且她还什么都没做哦。这就是你妹妹的价值,而且『公司』还会因此而更加成长。反过来说,如果现在失去她,或许『公司』就会因此完蛋。」
「这也太极端了吧……难怪会这么拼命。」
恭介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就像毛毛虫一样蠕动身体爬到墙边,背靠墙壁坐了起来。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问一下。」
他边从下方仰望流离边说道。
「你打算做到什么地步?」
「这就要看你妹妹了。」
「你把我像这样抓起来,我想她应该会气到觉得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吧。」
「如果是这样,那我会不惜折磨你来逼她屈服。或是让你眼下慢性毒药再以解药来和她交易也可以。」
「你不杀我吗?和利益相比,人命应该很不值钱吧。」
「杀了你『公司』就会崩溃,所以你和她都不能死;但其他人可不一样。」
恭介明白她是在暗示社团室社的其他成员。她其实是在说;恭介和凛姑且不论,但她不保证其他人的生命安全。
当然他也觉得这不太可能,然而她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听起来就有伥强的说服力。
恭介只能暗暗祈祷最好只有凛一个人来。
「……你为什么会来干这一行?你应该还只是中学生而已。就算你从小习武,但要进入这种世界未免也太早了吧?还是说像你这种特工通通都是这样吗?」
「那倒也不是。」
流离马上就回答了。
「我的同门弟子几乎都有去上学。不论是比我强的还是比我弱的,或者认真练功的还是马马虎虎的都一样。」
「你父母居然能接受这种情形?而且还跑到群马去了。」
「天晓得?」
「你说天晓得……」
「他们应该能吧,不过我不知道。」
「你这种说法我实在听不太懂。」
「因为我的外表长成这样。」
流离很快眯起眼睛。她提到这点时带着一股身不由己的言外之意。
「就算是我的父母,也不太喜欢过着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生活。因为他们最近也不太跟我连络,所以我才说我不太清楚。」
「你明明长得这么漂亮?」
「一般人是不会这样想的。」
流离完全不为恭介的话所动,而且还一口否定;看来她这态度其来有自。
「他们只会以觉得奇怪的眼神来看我,就像在看某种来历不明的怪物一样。」
「我们班的同学应该不是这样吧。」
「班上的女生已经是这样看待我了,迟早有一天男生也会变成这样。」
「这个嘛……」
你自己的态度也有闻题吧?虽然他很想这么说,但还是闭嘴了。即便真是如此,他也可以想见她过去遭到残酷的对待以及被人视之以偏见,这点绝对是事实。
「因此我在一般学校里根本活不下去。但我很幸运,『公司』收留了我。虽然有形形色色的理由,但是那里的人需要我。」
「他们要的只是你的实力而已吧?」
「他们并不在乎我的外表,而是单纯认可了我的实力;即便只是如此,我也很高兴。在那里我活得很轻松,只要这样就够了。」
「那是……」
讲到这里,恭介顿时语塞,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如果要勉强形容她的情形的话,恐怕「可怜」这类字眼是最接逅的三世他会认为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对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已经不是单纯的「可怜」两个字能形容的情形了,她充分了解自己所处的生活环境,以及自己能藉以求生的武器之后,才选择了这种生存方式;就某种意义来说,他认为她的情形基本上和被双亲抛弃而在孤儿院长大、并靠力争上游来争取到奖学金的模范生没什么两样不是吗?
她的生存方式就是「既然我只有这条路可选,那就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吧」。而且真要说的话,这并非消极而是十分积极的想法。
恭介无法靠打嘴炮单方面否定她这种想法。
「正因如此,要是『公司』消失了我会很头大的。」
「这样的话,你可以请其他企业录用你啊?」
「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是没人能保证会成真,而且也不见得会比现在更好,因此我没有必要这么做。」
「……确实如此。」
恭介认为她说的有理,所以闭嘴没再说下去了;因为他认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说什么都没用。
时间就这样在沉默中流逝。
过了一阵子之后,流离突然转向门口而且似乎盯着它看了一下,然后就打开门出去了。
「来了吗?」
恭介喃喃自语。他心想凛终于赶到这里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当他再度看到流离时,和她一起出现的人并不是凛。
「志鹤!」
「小恭学长,你没事吧?」
并没有被刻意限制行动自由的志鹤离开流离身边,冲进房间里面。
「对不起啊!都是我害的,害小恭学长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与其听你道歉,我更希望你说点别的啊,不这样我保护你就没意义了。还有,小恭学长不在那里啦。」
依照平常的惯例,恭介这话是对往并非自己所在位置冲过去、戴着装饰用眼镜的少女说的。此话一出,她立刻傻眼,并且开始环顾四周找人。
「咦?」
「这边啦,这边。喂,我说你啊,能不能麻烦你让志鹤转向我这边呢?」
「不行,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企图。」
晚一步进门的流离抓住志鹤的肩膀。
「你还真谨慎。」
「因为我就是这种世界的人。」
「唉,算了。先别管这个,我说志鸥,怎么是你来呢?凛上哪去了?」
「这个,小凛学姊叫我来传话。」
「哦?」
难道是因为她找不到凛,所以才单枪匹马跑过来吗?他这种想法才刚冒头,不过志鹤一开口他就放心了。
恭介就这样坐在臀部的体温多少弄暖和了的地板上,边仰望志鹤边发问。
「她说了什么?」
「这个,她是说『兄长大人只要做自己擅长的事就行了,而我也会施展自己的看家本领』。」
「啊……她要用那一招吧。」
不知道该说他们不愧是兄妹,或者该说不愧是源这流长的加害者与受害者搭档,恭介光听这段传言就知道凛想干什么了。虽然他完全没推估凛的手段或方法,但却很清楚结果会怎样。
「看家本领?」
流离立刻疑心大起,还皱起白色的眉头。
「碰到这种情形,她嘴里的『看家本领』就是——」
皱起眉头的程度完全不在流离之下的恭介苦笑。
「——爆破啦。」
「爆破……!」
或许是因为流离心里也有底,所以她立刻倒抽了一口气。
而状况也几乎在同时发生。
流离猛然一个转身面向其他地方,恭介则是喃喃自语「来了」。虽然他不知道她感受到佧么,但如今他已经可以推测出是怎么回事了。恐怕是她身为武术高手的感应发现凛的存在了吧。
而这项推测也马上就被证明了,因为从她面对的方向传来「轰」的一声、好像有某种东西爆炸了的声音。
这种声音持续了好一阵子,而稍后整栋建筑物就开始猛烈摇晃起来。
「呜哇啊啊啊!」
随着志鹤的惨叫响起,天花板也崩塌了,建材和水泥碎片混杂着大量沙尘从上方砸了下来。
(这算哪门子看家本领啊……)
恭介在心里暗暗低语,以自己的感觉在急速恶化的视野里捕捉到志鹤的存在;然后他的头部、肩膀和背部等处陆续传来了令他痛彻心扉的剧痛。
他以代为承受创伤的方式保护志鹤不被崩落的碎片砸伤。
过了一阵子,当崩塌停止后,恭介在沙尘中咳个不停。由于不知道眼下状况怎么样了,于是他甩了甩头把身上沾的灰尘与碎片甩掉后,才张开眼睛确认周围的情形。
看得见外面的天空。通风已经变得十分良好的这栋建筑物已经完全失去遮风避雨的机能。
在这种情况下,志鹤倒是安然无恙。她虽然抱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而且沾满灰尘的身体似乎还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不过看起来没有受到什么明显的创伤;因此恭介也暂时安心了。
当视野稍微回复之后,就看到流离伫立在那里。白发黑衣的少女因为全身沾满灰尘而分不清身上的颜色,但是她身上却出现另一种更抢眼的颜色。
红色。看来应该是被崩落的某物砸中了,她的右手袖子上垂下了一条红线。
小管身手有多好,碰到这种建筑物整个崩塌的情形,她似乎也无法全身而退。
「这种方法也太荒唐了。」
流离低声抱怨了这么一句,而恭介也充满歉意地回答她。
「她就是这种人啊。她超喜欢玩爆炸哦。啊~,这根本就是又进入要被政府机关说教的路线了吧?」
恭介以大约介于烦不胜烦与乐在其中之间的语气发起牢骚。
「窃听器也被炸掉了。」
听到恭介这么说,流离也以闹别扭的语气开口了。莫非不光是外表,她还是个连个性都很可爱的少女吗?恭介心里有了这种不合时宜的念头。
当他还想深入考量这一点时,有个响亮的声音以更快的速度打断了他的思考。
「兄长大人,您没事吧?」
他转头看向这个从远方传来的声音位置,就看到凛不知道为什么没站在地上,而是爬到路灯顶上,还叉起双手俯瞰现场。
「哎,姑且算是没事啦。话说回来,你干嘛跑到那种地方去啊?你明明既不是烟雾也不是笨蛋啊。(注4)」
「嗯,因为难得有可以搭救兄长大人的机会,所以我想摆出帅气的胜利姿势在兄长心中营造出我的美好形象。怎么样,兄长大人?是不是重新迷上我这威风凛凛的英姿了?」
「你的前提不对头啊,那种说法应该是我已经迷上你以后才适用吧。」
「什么!难道您至今为止从来没有迷上我吗!?」
「这一点有那么值得大惊小怪吗?」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凛维持站在路灯上的姿势并巧妙地垂下双肩。
「你们看起来很欢乐啊。」
到刚才为止一直静静旁观的流离开口了,而且话中带刺。
「一现身就突然搞兄妹相声,还真是从容。」
※注4:出自日本谚语『笨蛋和烟雾都会往高处跑』。
「这可不是兄妹相声,而是夫妇相声哦。」
「谁跟你是夫妇啊!」
「我先生受你关照了。」
「我才不是你先生!」
「那就叫您『主人』?如果兄长大人希望我这样叫的话那也可以哦。」
「拜托一下,麻烦叫我普通的『哥哥。就行了。」
「你看起来太过从容了。」
「我才没那么从容啦!我只不过是从兄长大人那里分到一些能量而已。」
凛对流离说话时声音明显低了好几度,可以听出其中显然贯注了和刚才那种相声风格对话截然不同的感情。
「为的就是要狠狠教训一下你这家伙。」
这个声音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连并非敌意目标的恭介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然而流离却毫不畏惧,还正面对凛回呛。
「没用的,你根本就赢不了我。」
「哼!话说回来,他们居然连你也派来了啊,天涯流离。」
「因为『公司』对你还很宽大,所以上级认为由我出面或许还能说服你。」
「那就当面来游说我啊,别把兄长大人也扯进来!」
「我来游说你就会回去吗?」
「不,我不回去。」
凛挺起在这两年间已经变得十分丰满的胸部。
「难得兄长大人好不容易恢复原状、平安无事了。我可不容许有人来打扰从现在开始的蜜月期啊!」
「不是蜜月啊!」
她虽然为了慎重起见而趁机突袭了一次,但果然还是被对方化解了。
「看吧,所以我也只能这么傲。」
「难道你没想过拿兄长大人当人质反而会弄巧成拙,让我的态度变得更强硬吗?」
「我认为只要能掌握你哥哥的一条命,不管你有多强硬都只能乖乖投降。」
「哼,这种手段不过是耍小聪明而已。」
「因为我一点都不聪明,所以只能用这种手段。」
「之前我和你的关系其实还蛮不错的,真是遗憾啊。」
「你明明瞧不起除了你哥哥以外的所有人。」
「凡是兄长大人中意的人,我也会给对方相应的待遇哦。」
「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真的不回来吗?」
「嗯,我不回去。在这场交易中『公司』应该已经获得十分庞大的利益了,就算还有更贪心的要求也跟我无关,」
「即使这或许会让『公司』完蛋你也不答应?」
「别人的死活开我什么事?」
「是吗?」
交谈戛然而止,双方都不再说什么了。空气中充满紧绷的气息,这种简直可以说是一触即发的场面让恭介忍不住猛吞口水。
先出手的是凛。她「咻」的一下迅速伸出的手上可以看见有个看似短棒的物体,当她按下装在前端的按钮后,就能听到四面八方都传来爆炸声。
「轰轰轰轰轰轰轰!」一连串巨响宛如连珠炮般响起。而与此同时还有某种物体飞过来,在接触地面时引发爆炸。
「等等,喂!你搞过头啦!」
恭介所在的位置很明显被排除在这波攻击的范围以外,因此他才没被直接命中;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被爆风和飞散的残骸波及。
「兄长大人您待在原地就行了,随便乱跑很危险哦!」
在爆炸声中,凛说话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就算不动也很危险啊!」
「放心吧,您以为我会让兄长大人暴露在危险环境里吗?」
「不不不不……等等。」
恭介突然想起某件事,然后往旁边看过去;他马上就看到志鹤已经软趴趴地瘫坐在地上,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喂,凛!志鹤不会有事吧?」
「……啊。」
凛一脸突然惊觉的表情,一看就知道她很明显没考虑到志鹤的安全。
「喂,你这混蛋!」
「不、不不要紧啦兄长大人,误中一发还在容许……」
「打中一发那还得了!」
恭介吐槽之后,边咋了咋舌边立刻站起来。在刚才的崩塌中,绑住他的绳子似乎碰巧被切断了。
爆炸声再度响彻全场,已经变成虚有其表的废墟的水泥墙突然「喀喇」一声,缓缓地向内侧倒下来了。
而且还是刚好从志鹤上方倒下来。
(志鹤——)
恭介立刻以自己的感觉捕捉志鹤的位置。墙壁逐渐逼近了她。
之后,恭介一下就遭到重创。
从喉咙深处有某种温热的东西涌了上来,他咬紧牙关忍住将其吐出来的冲动,把它硬是吞回去了。他忍受着肉体被贯穿的痛苦,并在意识逐渐朦胧的过程中尽可能保持清醒,再把差点压扁志鹤的墙壁抬起来并推到旁边去。
可以看到露出来的志鹤还在颤抖,但已经无法发出惨叫声,只能不断地颤抖。
恭介尽可能轻声细语来安抚这样的她。
「没事了志鹤,已经没事了。」
他在她耳边不断重覆「没事了」这三个字。或许是心理作用吧,在爆炸声传来的频率越来越低的过程中,志鹤的颤抖也依相应的比率逐步平息下来。
「小恭、学长?」
「啊,是我。」
「是小恭学长啊,呜哇——!」
志鹤从下方用双手双脚宛如小孩般紧紧地攀在恭介身上。和硝烟与沙尘不同的甜美香气刺激着他的鼻腔,弥漫在他的肺里。
「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可是、可是……」
她平常讲话的语气就已经有点口齿不清了,现在听起来更进一步有退化成幼儿的迹象;她居然体验到这么大的恐惧,让恭介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咒骂凛。
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涌进他的眼睛。由于感觉起来像是液体,所以他还以为是汗;然而当它通过脸颊流到嘴唇上时,他却尝出和刚才从喉咙往上涌的东西一样的铁锈味。
「小恭学长,你流血了!」
「啊,不要紧啦。这点程度不算什么,别管这个了,志鹤你没事吧?」
「我没事,可是……真是对不起啊。」
「喂喂!」
恭介把手放在志鹤泫然欲泣的脸颊上,轻轻地把沙尘拂掉。他就这样一边忍受身上的疼痛,
一边尽可能摆出和平常一样的微笑给她看。
「你道歉的话我可会很过意不去,所以像这种时候你就非得跟我道谢不可哦!」
志鹤听到这句话后就愣住了,大约两息以后她才边说「我知道了」边忍住眼泪点头。
「非常感谢你,小恭学长。」
由于哭丧着脸但举止坚毅的美少女正合恭介的胃口,所以他倒是看志鹤看到入迷了一阵子。
「学长?」
「咦?啊,没什么啦。」
面对一脸奇怪的志鹤,恭介为了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心事,连忙拉着她的手让她站起来。
然后他往眼下正爆炸声大作的方位瞥了一眼,再把双手放在志鹤的肩上,摆出一副谆谆教诲的架势对她说话。
「志鹤,我要赶到凛那边去,所以你必须立刻逃离这里。」
「这样不要紧吗?」
虽然志鹤一脸担忧,但恭介却回以一个表示「你没必要这么努力」的微笑;她看到这个微笑后终于露出放心的表情。
恭介为了不让她再犹豫,于是抓住她的双肩将她扳到和战场完全相反的方向,然后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快跑—志鹤也照他的意思小跑起来,逐渐远离现场。
恭介面带微笑目送她离开,然后重整心情面向两个少女那边三堡刚可以看到凛和流离正在展闲激战。在他不知不觉中已经从路灯上下来的凛正接受炮弹的掩护射击,并把右手拿的自动手枪放平后不断开火。当然她的准头明显偏低,只能靠连射形成弹幕防止流离逼近。
另一方的流离则已经从白木鞘中拔出太刀。她身穿蕾丝洋装挥舞单刀太刀的模样乍看之下虽然很不协调,但她生龙活虎的姿态却美到完全看不出任何失衡之处。
恭介心里暗想;如果她不是敌人的话,那我倒很愿意一直欣赏她的仪态。
然而他已经没有余裕去做这种事,因为原本是左撇子的凛眼下竟用右手开枪,显然她已经被逼进左手不能用的困境;从她垂着的左手上还有血滴不断往下落,应该是打到一半时就在不知不觉问受伤了。
「凛!」
恭介边叫她的名字边以感觉捕捉她的位置。不光是左手,连其他部位的形形色包伤痛都从妹妹身上一口气通通流过来了,
他的身体突然大大晃动、脚下一个踉跄,而且膝盖一软,差点就当场跪下。
「太慢了,兄长大人!」
这一声叫出来之后,凛就把枪交回左手连扣扳机;准头明显提升的枪击都确实飞向流离的身体,虽然不像到刚刚为止都只是毫无作用地掠过空中而已,但也被她用刀通通弹开了,
「虽然我不介意您和学妹一号卿卿我我,但也要分清楚场合啊。作为处罚,我这个月的所有疼痛就全都由兄长大人接收了。」
「我才没干那种事!」
「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了免罚就请您助我一臂之力吧。相对的您若要给我破处或是阵痛,那我一定欣然接受。」
「你在扯什么啊,现在的我完全听不懂。」
恭介虽然像平常那样和凛轻松愉快地斗嘴,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脸上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从自己替凛承受的伤势看来,他判断现在可不是适合做这种事的场合。
他从崩落的瓦砾中挑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并以流离到现在为止的动作来研判她的动作时机,并一路追踪到快要脱节的部分为止。
牵制,这是恭介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他的身体固然耐打到异常,甚至夸称连从三楼高的地方倒栽葱摔下来这种伤势都只能让他感到「会痛」而已;但另一方面,对只具备和同龄高中男生同等的攻击技巧和知识的他来说,像这样摆出「我要这样攻击了哦」的架势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至于若要知道这样做到底能发挥多大的效果,那么没有什么比流离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更能突显答案了。
「……你看起来还真从容。」
流离以和平常一样缺乏感情起伏的语气开口。
「嗯,因为不管怎么说兄长大人已经回来了嘛。只要兄长大人在我身边,我就绝对不会输啦!」
「是吗?」
随着这句台词一出,流离也同时展开突进。凛顿时稍微绷紧脸,还连开三枪迎击;但根本就打不中在她开枪前就扭动身体让洋装的裙摆随风飘荡,并藉以施展宛如画圆般的体术的流离。
不仅如此,流离还趁势钻进凛的怀中,手上的太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银光;凛虽然立刻往后跳开,但即便如此恭介还是感到从自己的肩膀传来一股被袈裟斩砍到时那种宛如遭到灼伤的剧痛。
「看来你说的好像也不太对嘛。」
「你竟敢偷袭,真卑鄙!」
「什么叫偷袭啊,我是从正面攻过去的,而且我们一直都在打。」
这时流离还咕哝了一句「日语还真难」。
「不过这样你应该明白了吧。虽然你的确花样百出,而且你信赖的哥哥也回来了,但即便如此你也赢不了我;劝你最好快点投降,跟我一起回『公司』去。」
「我拒绝,天涯流离。那家公司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再说如果我现在回去,就必须单身赴任,我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天下所有父亲听到你这句话八成都会痛哭流涕吧。如果你不想单独回去的话,那和你哥哥一起走也行;我想这点小事『公司』还负担得起。」
「你很罗嗦耶,不管你说几遍我都没打算答应,那些家伙会怎样我也不想管;因为我可没有替他们打点一切的义务。」
「不过你有义务向你哥哥赎罪哦?」
「天涯流离!」
凛那前所未有、被逼得手足无措的声音突然传进恭介耳里。她以慌乱的语气叫出白发少女全名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是被人揭穿秘密才慌张起来的。
赎罪的义务?恭介不由得停下脚步满脸疑惑地喃喃自语起来。
「她那是一派胡言,兄长大人!千万别听她的!」
虽然她的语气还是一样狂傲自大,但其中却感觉不到半点平常应该会有的从容;别说是恭介了,这种反应看在别人眼里铁定都会发现其中有内情。
「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啊。」
流离在手上的攻势完全没停歇的状态下回答了恭介的问题。
「她为了救你而利用『公司』。她讨好『公司』后得以进行研究,获得成果之后再用那些成果来救你,只是这样罢了。」
「啊……你说的是冷冻睡眠的事吗?」
这种事恭介还能接受。老实说凛会去借用别人的力量这点让他很吃惊,但回头想想,即便如此她要解冻自己还得花上两年,他就能理解她为何会这么做了。
虽然他是这样理解,但流离却毫不犹豫地立刻否定。
「我说的不是那个,而是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
「你给我闭嘴,天涯流离!」
凛吼出几近惨叫的声音,手上的枪也不断扫射织成一片弹幕;然而流离不但通通闪开,还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你曾经陷入濒死状态哦。」
「咦?」
「你以前有没有觉得身体状况很差?」
「有啊。」
「现在呢?」
「……我快痛死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恭介可以理解流离想说的是什么事。
这么说来……恭介如今才想起了那回事。在两年前凛提出要进行冷冻睡眠试验的那一晚,他的身体状况糟到即便只是稍微动动身体也会差点失去意识的地步;但后来这种情况却在不知不觉间逐步消失了。不仅如此,自从他复苏以来身体状况可说是好得不得了。
「我说的就是这个,当时如杲那种情况继续下去你就会死,她不得不想办法解决;于是她谎称要进行冷冻睡眠,其实是对你进行治疗;此外……」
「此外?」
「你额头上的伤呢?」
「咦?」
一听到流离这句话,恭介就反射性地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应该在之前掩护志鹤时受的伤现在却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
因为头发上还有红色的血迹,所以他是可以辩称自己根本没有毫发无伤;然而他身上的确完全看不到半个伤口。
「她还对你进行了人体改造,让你受伤时可以很快自动痊愈。」
流离这句话让恭介大吃一惊,他立刻回头盯着凛看;他可以看到站在那里的她面如死灰,和平常根本是判若两人。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所以你才骗我吗?所以才来救我吗?所以才瞒住我吗?
既然如此,那你直接跟我说不就得了!
形形色色的情绪在恭介心里纷至沓来。正面与负面的感情混杂在一起,让他到刚才为止一直维持的集中力在无意间中断了。
妹妹的存在从他心里宛如被斩断般消失了。虽然他立刻就想找回来,但一声惨叫更快传进他的耳里。
妹妹的惨叫。
一点都不痛。
刀刃划过目标,隔了一息之后就有大量鲜血宛如间歇泉般从那里喷了出来。
在恭介眼里,浑身浴血的凛倒地的经过是以慢动作来呈现的。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他的脑子拒绝理解眼前的状况。但是凛喷血倒下却是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对她这个模样他刚开始根本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
最后世界规律终于再度开始运行,恭介才如梦初醒般连忙冲过去,把流离推开并想把身形不稳的凛抱在怀里;两人凑在一起之后,恭介就宛如累得站不稳要坐倒般,抱着凛就这样瘫倒在地E。
「——!」
恭介已经说不出话。凛的制服被那一记袈裟斩干净俐落地切开,从破开的部分可以看到白皙的胸部和位于中间的一道长长的刀伤。
这道刀伤从肩膀一直绿延伸到腹部,而且不断喷出鲜血;凛也因此大量失血,导致她的脸色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差。
「兄、长……」
「凛、凛!你没事吧?」
这实在是个蠢问题——恭介一看到她的情形就这样咒骂自己。凛怎么可能没事,但是她肯定只会说自己没事。
果然正如所料,凛对他说出语气和平常的她没两样的话。
「啊,放、心吧,兄长大人……被兄长大人拥抱、之前、我是不会死的。这点疼痛……和破处的疼痛相比……」
「够了,这个时候还在扯这种没意义的鬼话——」
没意义吗——凛边喀血边低声说道。她看似在想些什么,又看似想说些什么;虽然她的脸上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思绪纷至沓来,但她却没有为这些思绪说半句话。
相对的,她反而像是要安慰恭介一样对他说出意图自辩的话。
「兄长大、人……别把她的话放、放在心、心上……」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不,兄长大人您还……不、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也是……一派、胡言。」
「胡言?」
「是啊,她不是、说了吗?我对兄长……呜!」
「凛,不要说了!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恭介发出陷入半疯狂状态的大叫,他抱着妹妹想要站起来;但是凛却用力扯住哥哥的衣服,制止他这么做。
「我、我的确……改造了兄长、大、人。那是、我的……」
「凛、凛——!」
凛抓住恭介衣服的手无力地垂下。正面直视他的双眼眼神越来越黯淡,眼眸也已经开始逐步失焦。
「振作一点啊,凛!如果、如果你不在了的话——」
「放、心吧……兄长……我、我不会、死……至少……可是……」
所谓「灵魂」这种东西到底有没有重量呢?恭介并没有这方面的相关知识。但是现在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有某种东西正在从妹妹的身体里抽离——因为怀里的她给他一种很不祥的感觉,似乎她变得越来越轻了。
虽然他拼命想把那个东西截住,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恭介能做的只是绞尽全力抱紧凛。
我想救妹妹!恭介现在脑海里只有这件事。
「连、接吻 都……、我……」
手臂坠落了。
眼帘阖上了。
脖子无力地往下垂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绝对不要适样!
恭介的心里充满了一大堆否定句。他完全不愿意去想自己要否定的是什么,因为他如果想了那件事,它似乎就会直接变成现实。
「——!」
他把手放在横躺的凛的脸颊上,把她的脸转向自己的正面;他什么也没想,完全是身体在自行动作。
恭介把自己的嘴唇贴到凛那已经毫无血色、一片苍白的嘴唇上!
只是轻轻啄了一下的吻。只是嘴对嘴稍微互碰了一下。这就是凛一直向恭介素要,但恭介始终拒绝给她的东西。
至于眼下这一瞬间为什么会这么做,恭介完全不愿去想。
(如果这种行为能够救她,那么不管几次我都做!)
相对的,他在心里是这样大叫。可是在心灵更深处却有「饯别」这个字眼在蠢动。
最后,他把自己的注意力也从那个字眼上移开;只是把嘴唇贴上去而已。
不知道这一吻持续了多久,恭介才放开凛的嘴唇。他看着瘫软无力的妹妹的脸庞,然后用力抱紧她的身体。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都是因为我出现了没必要的动摇啊!」
恭介的双眼里有大颗泪珠夺眶而出,接二连三地掉在凛的头上;同时他还宛如是在忏悔般这么说。虽说他的确是被流离说的话给动摇了,但即便如此他应该还是能确实保持镇静才对—田于他并不打算追究凛做的事,那就更应该如此了。
如果我能持续替凛承受伤害的话——如果他能办得到这一点,那凛应该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恭介哭了,他完全不在乎雕人的看法而嚎哭起来。他彷佛像是要拼命释放心底压抑的感情般不停的哭。
「嗯,原来如此。」
「……………………………………咦?」
对于这个忽然从自己的怀里传出来的声音,恭介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才这点程度啊?兄长大人果然很残忍啊。不不,这或许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吧?」
「凛!?」
这个声音令恭介大吃一惊,他连忙把头转过去盯着凛的验看;一看之下就发现她的脸色虽然还是很差,但却多少恢复了几分活力。
而且更令他惊讶的就是先前她的胸口上被袈裟斩砍出来的伤口居然已经痊愈,变成粉红色的伤痕;连出血都已经完全停止。
「你——这到匮是怎么回事?」
恭介完全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我又上了她的当吗?这种想法开始在他心里浮现。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死的。就和故事里的公主一样,只要兄长大人肯吻我,那么这种程度的伤势马上就会痊愈了。」
「那、那不是你平常挂在嘴边的『妹妹的小玩笑』吗……?」
「这可真遗憾啊,兄长大人。我可不记得我有开过什么玩笑哦!我在向兄长大人求爱时永远都是很认真的。什么,妹妹的小玩笑。不过是用来迎合兄长大人容忍程度的说法罢了。」
「这怎么可能……」
「像这样完全不信任我的爱,也是兄长大人极少数的缺点之一啊!不过我觉得这也很可爱就是了。」
恭介摆出一副完全就是嘴巴张开到阖不起来的表情看着凛。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只要接个吻,重伤濒死的妹妹就马上完全痊愈了;这种情形恐怕青蛙王子看了也会脸色发青,告诉别人,恐怕人家都会怀疑讲这种话的人是不是已经疯了。
「嗯。」
当恭介还在发愣时,凛就用手揞抚摸着在被干净俐落地切开的制服下面残留的长长的粉红色伤痕。
恭介认得她脸上的表情,这是她在验证某些事情时就会出现的表情。
「老实说我很高兴能和您接吻,但也多少有点遗憾。」
「你、你在说什么?」
「兄长大人果然还是只把我当成妹妹看待吧。如果您是把我当成女人的话,那么接吻以后伤势痊愈时应该不会留下任何伤痕才对;因为我就是这样设定的。」
「啊?」
这怎么回事?恭介用带有这种含意的眼神要求凛说明一下。
「我早就想过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把自己的身体事先改造了。虽然只限外伤,但是我把自己的身体设定成只要兄长主动吻我就能让伤势痊愈;不过能痊愈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兄长大人的思念有多强了。如果您把我当成妹妹来爱惜就能痊愈到只剩伤痕,如果把我当成女人就能完全痊愈。如果您把我当成肉奴隶而想要索求我的身体,那么这种效果就会强化到即便我陷入濒死状态也能完全痊愈;情况大致上就是这样吧。」
「你这是哪门子毫无意义的设定啊!」
「因为我深爱着兄长大人嘛。」
凛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发出宣言。
「你可别以为这样说就可以百无禁忌哦。」
「……嘻嘻。」
凛带着微笑把额头靠在恭介的胸口上。
「谢谢您,兄长大人。」
「咦?」
「我知道您把我当成妹妹看待,所以我很高兴哦。虽然如果我说『我以妹妹的身分爱上兄长大人』的话八成又会惹您生气,不过这是我毫无虚假的心意。」
「凛……」
恭介不知道眼下该说什么来回应她才好。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但这次好像又上了恶当,让他无法率直地高兴起来。
「接下来……」
凛用手按在恭介的胸口,主动借力离开他并挺直身子。
「那么,兄长大人。」
「干、干嘛?」
「希望您能保护我。」
凛说这句话时并不是看着恭介,而是直视前方—在那里可以看到比之前更面无表情的流离站在那里。
「我只问你一件事。」
恭介这句话的音调降低了八度,可以说其中包含了「认真回答我」的弦外之音。或许是听出这一点,凛也不再说笑而点头回应。
「……刚刚如果我没吻你的话该怎么办?」
「我还以为您要说什么啊。」
凛露出微笑。这是平常的妹妹的笑脸。
「那当然是由我主动亲吻兄长大人啊!我只设定了一种触发方式,而且要我丢下兄长大人去死那我可敬谢不敏。」
「……是吗?」
恭介不知道该如何看待眼前笑着说出这种话的凛才好。她的感情强烈地传达过来,但他却完全没有消化处理的方法。
「兄长大人。」
或许是看透恭介目前正在迷渭吧,凛往前踏出一步,以和平常不同的正经语气对他说。
「我爱您。」
「拜托,仅止于兄妹爱就好。」
恭介也正经地回应她。这句话带着「这是现在的底线」的弦外之音。
「那我可以寄望将来吗?」
「如果只是寄望的话随你便啦。」
「这样就够了。」
「我说你啊,如果你平常也这么正经的话我就会觉得你还蛮可爱的啊。」
「我随时随地都很正经啊,尤其是在对兄长大人诉说我的心意(妹妹的小玩笑)的时候。」
「好啦好啦。」
「呵呵。」
凛的脸上露出了微微弯起嘴角的微笑,还向流离踏出一步;这时她并没拿着之前用的手枪,而是改成握拳。
恭介做起深呼吸,不靠视觉而是靠感觉来捕捉凛——
(不,这样行不通。)
他这样想后就改变主意了。
「我很感谢你哦,天涯流离。因为托你的福,我才能把初吻献给兄长大人。」
「我一直都在看,那个不管怎么说都比较近似人工呼吸吧。」
「反正黏膜彼此交叠这点是不会变的啊。」
恭介什么也没说。由于凛真的很高兴,而且看起来生龙活虎,这让他完全没有想吐槽的意思。再说他应该思考眼下该做什么事,一点都不能放松。
「这一战该落幕了,由于结尾演太久都变成歹戏拖栅啦。」
「我懂了,看来只有强行把你带回去了。」
流离架起太刀。腰部往下一沉……看似如此的下一瞬间,她已经往前猛踏一步发动突进。
恭介已经决定自己该做什么了。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他茌流离行动的那一瞬阐也同样冲了出去,「咻」的一下插入了两女之间;他叉起双手、弓起背脊,摆出一副看起来很像乌龟的架势。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和转移伤势时略有差异的某种灼热感烫伤了双手;同时他还感觉到自己的耐力已经到了极限。
「给我好好记住这一点!」
在恭介逐渐摸糊的视野中可以看到大放厥词的凛,她还用手捏住了被他的行动吓到的流离的咽喉。
「恋爱中的妹妹是天下无敌的!」
下一瞬间,他就看到凛的手掌发出巨响爆炸了。
结果竟然还是搞爆破啊!
在意识急速消失的情况下,恭介又搞错吐槽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