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五章

「唔喔……!?」

「一大清早在做什么!?」

「吓死人了……!」

星期一早上八点,正是上学时间。

假日隔天的早晨,照理说听到的应该是「早安!」、「早!」之类爽朗轻快或是懒散无力的小鬼互相打招呼的声音。

可是这天早晨的校园门口,却和平常有些不同,听不见轻松的招呼声,取而代之的是惊叫声与害怕的战悚。不知情来上学的学生发现其他人停下脚步形成的人墙之后,也好奇到底发生什么事而窥视人墙前方,接着便喘不过、无法说话,跟着形成一圈新的人墙,最后终于让原本就很狭窄的鞋柜附近走廊完全堵塞。暂时停下脚步的学生,陷入想逃走却又过于混乱而无法脱离的窘境。

人墙相互推挤围绕的空间,有个直径五公尺的空旷处,仿佛挤满人的最后一班电车上面有人呕吐。不过这里不是客满的末班电车,也没有需要闪避的呕吐物。

「你真的可以吗?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

「别太勉强,我原本打算亲自出马的。」

「不用……我要做。这是我自愿的,说到做到。我已经发过誓,只要是为了北村同学,所有能做的事我都要做。」

龙儿与大河站在包围群众的正中央,以只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量小声对话。

两人并肩站在体育仓库搬来的台座上。双眼睁得老大的大河拿着麦克风,龙儿确认过大河的坚定意志后,将手工背带挂在肩膀上。下一秒──

「不会吧啊啊啊啊!?」

「不要啊啊啊啊啊──!」

还没开始说明,包围两人的人墙已经从中央向外一层一层发出惨叫。「快来人阻止他们!」「太困难了办不到!」「饶了我们吧!」──叫声特别大的,是若无其事混在惨叫人墙里的二年C班同学。

好了。龙儿以眼神对大河示意。大河用力点头之后深呼吸──

「通通给我安静下来!」

她对着麦克风吼叫,可是声音却没从麦克风传出去。

「咦?忘了打开电源……」

包括龙儿在内的在场所有人一齐摔倒,缓和了现场的紧张气氛。大河不禁脸红,不过马上用力站稳脚步:

「这、这不是麦克风!是带来对付看不顺眼家伙的武器!」

嘿!大河突然用麦克风对着面前的男生全力挥棒,给他狠狠一击。惨遭击中的家伙顺势倒地昏迷。「唔喔、春田!振作一点!别死啊!你做什么啊,掌中老虎!」──扶着春田,夸张大叫的人是能登。其实大河没有很用力,而且还反手减弱麦克风的冲击。春田算准时间倒下,成功地假装昏倒,以双眼翻白、全身瘫软的姿势倒地。对于如此精彩的即兴演出,龙儿感激地竖起大拇指小声称赞,能登与春田也偷偷竖起拇指回应。

「谁、谁去叫老师过来啊!」

「有人动手了!」

吵闹声浪愈来愈扩大,好奇的学生更加聚集过来。其中也有总之先拿手机拍照再说的莫名其妙家伙。

龙儿对现场反应的热烈,以及二年C班伙伴的鼎力相助感到很满意,来回舔过薄嘴唇。可怕的眼神仿佛在想着:「对对对,就是这样,再感到恐惧一点、可怜一点吧。你们这些祭品……」事实上他的想法的确有点类似,他要让全校学生感到害怕、厌恶。

「给我安静下来!今天早上就让我来教教你们,什么叫做恐怖!」

打开电源的麦克风,大河充满怨气的声音回荡四周。抬头看向他们的学生纷纷张开嘴巴,只能傻傻站在原地。

「我恨你们……」

大河来回看着众人,一一确认他们的长相。她的长头发蓬乱下垂,眼睛闪闪发光,肩膀上的背带只写着浅显易懂的「学生会长候选人」:

「对于用些下三滥的流言侮辱我,享受卑劣乐趣的你们……对于到处造谣我和谁在交往的你们,我一直在思考报复手段……现在终于让我想到了!」

吼!龇牙咧嘴的大河稍微举起左手,在半空中作势要把所有学生捏碎:

「我,逢坂大河要当上学生会长,让你们的高中生活一片黑暗,让你们与满是鲜血的记忆一起埋到MO、MORG、MORGUE啦──!」

咿…………!二年C班之外的学生发出惨叫。龙儿皱着眉头往前一步,补上临门一脚:

「后援会长就是我……谁叫你们要乱说话……说我可怜,是被甩男、斗败犬……饶不了你们,绝对不可能放过你们!」

没有麦克风,紧张让他很难大声说话,但是发抖、口齿不清的低沉声音,配民散发可怕光芒的天然疯狂眼神,反而更有说服力。

「谁谁谁谁说高须其实不恐怖的……!?」

「明明就很恐怖!」

「会、会被杀掉……!」

「那个眼睛,根本不是普通人!」

噗!大河偷笑的声音,让龙儿的目光多了一层锐利杀气。抬头看着两人的学生真的开始害怕惊叫──那个掌中老虎要和不良少年高须联手,带着对学生们的诅咒,报各参选学生会长──这一点让所有人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两人心中虽然感到抱歉,也不是故意要吓同学,但是只有今天,龙儿不打算软化。他对着快哭出来,说着「我的高中生活啊!」的女生发出杀人诅咒光束。自己并非有意,不过还是造成伤害,龙儿和大河不禁感觉自己是罪人。

是的,他们选择的手段正是让自身堕落入魔界。他们的目的是──

「啊、那个金毛是副会长北村同学!」

「他好像已经说过不参选,也要离开学生会!」

「所以掌中老虎才会出来占领学校吗!?」

二年C班同学当中,只有一人昨天没有收到暗桩联络网的通知,那个人就是北村。顶着一头金发大方上学的北村,看见龙儿与大河的样子,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但是马上察觉这是怎么回事,立刻无视走开,狡猾到令人憎恨。几名学生立刻追上去:

「等等!北村!你没看到他们在做什么吗!?」

「拜托你出来参选吧!参选学生会长!」

「再这样下去,高中生活会被他们给毁了!」

没错没错,就是那样,就是那样。龙儿与大河若无其事地交换视线,确认作战顺利。这招叫做「自入魔道引诱北村中计大作战」。愈被大家讨厌,外界就会施加愈多压力,希望北村出来参选──这就是他们要的结果。他们要把唯有北村参选,才能击败大河与龙儿的气氛散布到整间学校,把北村逼入非选不可的情况,让他吃下包子。至于实乃梨与大河是死党这点校内众人皆知,因此她没参与骚动,早就偷偷溜进教室。她是唯一不适合当暗桩,假装害怕大河的人。

这里还有一个绝对不能少的重点。

「呀啊!好可怕!到底会变成怎样啊!?」

太好了,时间抓得刚刚好──龙儿轻轻颔首。大声惨叫的人是关键人物亚美。她在麻耶和奈奈子的跟随下堂堂登场,而且也是麻耶说服原本不愿意的她参与这次作战。

「啊、川嶋同学!这里很危险!快点躲在我背后!」

「不、躲我的背后!」

「不不不,亚美要由我护送回教室!」

男同学从四面八方包围亚美,不是暗桩的鸡婆家伙甚至开始对三人说明情况。

麻耶与奈奈子很自然地喊出:「咦──!?」「那不是惨了!?」

「掌中老虎要选学生会长?超糟糕的!」

「对了,不如亚美出来选吧?亚美也很有人望啊!」

两人演的短剧,让周围开始发出新的低语──「说得也是。」「如果北村不选,不如让亚美出来……」「川嶋同学应该会全票通过吧!」亚美转头看向麻耶和奈奈子:

「我出来参选!?也对,再这样下去,我们的高中生活会被掌中老虎破坏!我虽然不是当会长的料,不过要是为了大家,我愿意!」

铿!这次的麦克风攻击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大河抓着麦克风线,以媲美GOGO夕张铁球的招式甩动麦克风,以精准的控球正中亚美脑门。亚美立刻抱着头,单膝跪地。「哇啊!亚美!」「亚美,振作一点!」暗桩与不是暗桩的同学合而为一,让骚动更加扩大。

「哇哈哈哈哈哈!只要是想阻碍计划的家伙,不管你是蠢蛋吉或任何人,我都会毫不留情暗中杀掉!」

说什么暗中杀掉,根本就是正大光明的攻击。不过大河转动的麦克风,已经十二万分传达她的意图。

「怎么可以让亚美遭遇危险!」

「可恶!这么危险,谁还敢参选!」

「都怪北村摇摆不定,才会有那种流言!能够当学生会长的人,除了北村还有谁!」

「这根本就是北村的责任嘛!」

里面的暗桩也趁势顺水推舟,将除了北村之外的任何人出马参选的可能连根拔除。果然不出所料,学生倾向团结一致拥立北村。我的脑袋居然能够想出如此绝妙的战术,真是太恐怖了……忘我颤抖的龙儿背后──

「噫……」

独!那个声音听来莫名沉重。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到大河身后的单身班导(30),被大河得意忘形旋转的麦克风──

「逢坂同学、高须同学,看样子你们稍微冷静下来了……」

──漂亮命中额头。

「嗯嗯……原来如此,一开始原本是高须同学打算出来参选?」

「是的……」

龙儿与大河被压到面谈室,当着生辅组老师与单身两人面前,把作战计划从实招来。

「总之我们扮演讨人厌的候选人,让大家觉得『只有北村出马竞选才能抗衡!』。我想北村就会逼不得已出来参选……不过──」

「只有龙儿出来选,很意外地似乎不会让大家感到危险……所以干脆由我登场……」

呼──单身揉揉疲惫至极的眼角,以有如呻吟一般的声音说道:

「你们的意思是说,只要让北村当上学生会长,他就会恢复原状吗?你们不希望他这样叛逆下去,是这个意思吗?」

龙儿重重点头:

「没错……而且有这个想法的人不只我们,我们打电话给北村之外的二年C班全体同学,告诉他们计划并且请求协助,他们也赞成了。北村突然改变的原因应该与学生会有关,我认为在让他返回学生会的过程,我们可以从中知道原因。只要知道原因,就能够帮助他解决问题。」

「可是如果北村同学最后还是不愿意参选怎么办?参选人只有一名时,投票只是形式,逢坂同学真的会当上学生会长喔?」

「……北村同学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龙儿也点头同意大河的说法。一开始就是因为二年C班全体都相信这一点,他们两人才会选择坠入魔界,寻求让北村重生的方法。

「我觉得有可能因为大家一直叫他选,他反而更是不选喔?」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相信他最后会出来。」

听到大河说得斩钉截铁,单身与生辅组老师互看一眼──

「我懂了。既然你们这么说,那就尽力去做吧。不过逢坂同学,如果你真的被选为学生会长,我们可是不接受『我只是选好玩的』这种理由喔?」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到时候我真的会让这间学校成为一场梦魇──」

「……当然到时候我也会尽我所能在一旁协助,尽量不给学校同学找麻烦。」

龙儿以强而有力,像是要压过大河的声音说道,然后看向单身不断叹息的脸。

「老师,不要紧的,我们会平安脱离魔界回来。」

大河也试着以自己的方式,替额头上留有麦克风印子的单身打气。

「嗯,你们要平安回来。对了,还必须做海报和传单……等一下过来教职员室,我教你们怎么用影印机,你们要想好恐怖的选举政见。会用电脑吧?我也会帮助你们。」

──就这样,单身(30)也坠入魔界,成为召唤北村回来的成员之一。

就在当天,浊黄色与灰黑色两种样式的海报各自一百张,贴满学校各个角落。接着还把用红色文字写着「恶魔契约书」的传单发到各班,成功将全校学生推入「玩真的吗……」的恐慌漩涡。这些当然也发到二年C班,全班都佯装不知情地骚动──「不得了!」「你再考虑一下啊,高须!」唯独北村对整件事没有发表意见。

竞选的造势时间到礼拜五为止,一共五天。礼拜五是提出参选申请的最后一天,隔天的礼拜六是每个月两次的上学日,届时将利用比较长的班会时间,举行学生会长选举投票。

***

「唉……真是固执的家伙……」

「之后他都不和我说话了……」

「他也一直无视我啊……应该说北村对全部的班上同学都视而不见……」

龙儿与大河两人连电视都没开,只是茫然并肩抱膝坐着,彼此交换空虚的对话,抬头望着天花板。

晚餐的配菜只有盒装生鱼片。泰子早就出门工作去了。剩下的两人茫然想着──时间流逝的速度真快啊。

两人在这间房里打电话给班上同学说明计划,到今天已经过了五天。礼拜一,他们在校舍入口生动宣布投身魔界。礼拜二,他们在校门口埋伏放学回家的同学,和他们一一握手。礼拜三,在午休时间的校内广播朗诵学生自治构想报告,造成几名一年级女生感到晕眩和受到精神冲击。礼拜四,利用下课时间巡回各班,校内一片哀鸿遍野,结果被老师骂:「你们这样太超过了!」

经过四天,他们发现其实不用特地这么做,「掌中老虎」的名声也够让学生害怕发抖。可是等到他们回过神,转眼之间──

「还剩一天……如果明天结束之前北村都没有提出参选申请……」

「我就是学生会长……」

两人同时缄口不语,沉重的沉默笼罩高须家。

北村继续顶着一头金发上学。老师每次要他染回来,他总是顽固反驳:「这已经伤到头皮,染不回来了!」而且完全无视龙儿与二年C班的同学。对于每天来求他「拜托你出来参选!」的其他一、二、三年级学生的恳切拜托也充耳不闻,干脆地拒绝:「看这颗头就知道我的生活不检点,实在不适合担任学生会长。」

事情并没有相像中简单。事到如今,龙儿才重新体认北村并非如同他的外表,只是单纯简单的好学生。顽固、难以取悦、会记仇、有时候很冷漠,还有──阴沉的龙儿用下巴顶着膝盖。从看到北村哭的那一天开始,一直想着同样的事。

一直以为,我到底看到北村的什么?

我懂他,而且为此得意洋洋。

我要懂你,我要帮你──这种不成熟的得意忘形,现在得到报应。龙儿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丝毫成长,只是不断反覆同样的愚蠢行为,不断失败。龙儿偷看大河的侧脸,原本以为了解大河,只要和大河有关,就全部和自己有关。帮忙她、插手干预、照顾她──这些全部都是为了满足自己。

因此对于大河父亲那件事,自己也想以同样的方式操控,但是失败了。差点因此失去大河,自己的下场很凄惨,也让大河有了痛苦遭遇。明明发誓再也不干这种蠢事,明明已经付出如此昂贵的代价,这次又搞到快要失去北村这个好友。到底是什么时候做出蠢事?打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明明没注意北村的异常,却自以为是地认为一定有什么关键因素,并且一心想要让他恢复。从那个时候就错了吧?可是,难道要用自己也是不成熟的小鬼、不理解别人当成藉口,直接抛下北村不管吗?难道正如亚美所说,只要北村一哭,就会有人来帮他,而且北村自己最清楚?难道无能为力的我不应该出手,应该等待实乃梨所说,像亚美那样的「最后的救赎」出现,取代没用的我去帮助北村,我只要等待就好了吗?

要我坐视不管,我真的办不到──不,办不到是因为独善其身的自我满足。但是……

「不知道……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龙儿闭上眼睛低声呻吟。

「龙儿……手机在响。」

大河把震动中的手机滑过榻榻米,送到龙儿脚尖。看到没见过的电话号码,龙儿一时有些犹豫,但还是按下通话键。只要能离开走投无路的窘境就好,哪怕和不认识的陌生人讲电话还是什么。

「喂,你好?」

『喂?呃、我是二年A班的村濑。请问是高须……吗?』

「啊,我是。村濑……?」

没有印象的名字,并不是一年级时候的同学。大河也疑惑地偏着头,望着龙儿的脸。

『不好意思,第一次和你联络,我是从班上同学那里要到你的手机号码。有件事想和你谈谈,就是北村的事……啊、我是学生会的总务,一年级就和北村一起在学生会工作。』

「你是学生会的人……?」

龙儿按下音量键把声音调大,村濑的话让他心跳加速。

『是的。你拥立掌中老虎进行会长选举活动,我们学生会都知道那是为了煽动北村参选,没错吧?』

「喔……被识破了吗……」

『是啊。而且在同学之中真正害怕你们的人,我想也是极少数。特别是二年级,大部分都知道高须不是流氓,也知道你是北村最好的朋友……总之,我想告诉你们不用担心会长选举,明天如果北村不登记参选,我会出来选。这样一来,你们就能够放心取消参选。』

「是、是吗……谢谢你通知我。事实上我现在正在烦恼,大河如果真的当上学生会长该怎么办。」

『不要紧,交给我吧。我打算等北村出来参选等到最后一秒。表面的理由是副会长继任会长最好,真心话则是这两年来一起在学生会活动,实在无法想像那家伙离开。这样子就完全没乐趣了。』

「你说得对,我能了解。」

『会长也是嘴巴说:「别理那个王八蛋!随他去!」可是心里绝对不希望最后离开时是这样结束。』

正准备回答「我也懂。」的龙儿突然反问:

「最后离开时?」

『啊、对了,你不知道。虽然也不是什么秘密……嗯,总之有很多原因……』

「什么意思?说来听听吧?告诉我。」

『唉……啊──呃……』

村濑显然是发觉自己说溜嘴,因此含糊其词。说不是秘密却如此动摇,看来北村变成这样的原因果然来自学生会。龙儿相信如果不在这个时候问出来,他们的参选就没有意义。

「拜托你告诉我,我们也很担心北村,不晓得究竟发生什么事……能够拜托的只有学生会了!如果你有线索,不管什么都好,无论是想像或推测,都请你告诉我。拜托你!」

对方明明看不到,龙儿还是拼命在电话这头鞠躬。欲言又止的村濑终于被龙儿说动:

『这件事发生在北村说要离开学生会之前不久……前阵子不是校庆吗?隔天学生会与校庆执行委员会一起收拾善后,然后那天……』

龙儿在榻榻米上听村濑说话,甚至忘了回应,只是沉默地将手机贴着耳朵。

对方说完之后,龙儿说了一句:「……谢谢你告诉我。」

结束通话之后盖上手机,龙儿站了起来。

「龙儿?谁打来的电话?你们刚才谈了北村同学的事吧?」

龙儿没有回答大河的问题,身上穿着简便的长袖T恤和运动裤,什么也没带就大步往玄关走去。「龙儿!?怎么了!?」大河追上去,但是龙儿没有回头──因为他无法回头。

脑袋一片空白。

混乱,还有该怎么说?愤怒吗?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怒气从腹部点燃,涌上来的情感将龙儿的理性燃烧殆尽。

「我在叫你啊!你要去哪里!?」

「去痛揍……北村一顿!」

「咦咦!?等一下……龙儿!」

连外套都没穿,套上运动鞋便甩开大叫的大河冲出玄关。门也没锁,一口气冲下楼梯。

天色已黑,空气冷到刺人,每吸入一口都让喉咙冻结,不过龙儿仍然继续奔驰。柏油路面坚硬的感觉撞击脚底,震动五脏六腑,让背部感到疼痛。停不下来的脚一来到国道更加快速度,目的地是位在桥另一头的北村家。就算被无视、被讨厌,龙儿还是要把北村拖出来问个清楚。不够成熟也好,愚蠢导致失败也罢,我无所谓,怎么样都无所谓。自己确实认真烦恼、思考北村的事。不只是自己,实乃梨、亚美、泰子、能登、春田、班上的大家,还有包括村濑在内的学生会成员、北村的家人、单身,以及大河。大河还为北村哭了。

一切都是为了──那种事。

为了那种没有人可以解决的事。

根本只是小鬼在耍任性啊!

「那个、那个、那个……王、八、蛋……!」

咒骂声从紧咬的牙齿缝隙迸出。从国道上可以看见河堤,龙儿跑上水泥阶梯、拨开枯草,来到冬天仍隐约发出臭味的河滨步道。

他只想早一步揪住北村的衣襟把他拖出来,把脸贴近到快撞上他的额头,看清楚那张干净的脸──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脸,能够为了「那种事」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朝着灯光跑向大桥,龙儿在心底描绘可恨金发男的脸。就在这时候,有个人影突然从枯褐色的草丛现身。

「咿──────────!?」

「呀啊──────────!!」

惨叫声响起,头撞到头的两人同时摔倒。

痛……两人一边呻吟,一边睁开眯起的眼睛确认对方,接着两人同时僵住。

街灯底下,面对面坐在地上的两人几乎同样姿势──用手指着对方发不出声音。不,比较惊讶的人是龙儿。他的嘴唇一张一阖不停发抖,愕然望着面前和记忆有点不同的脸。

「北……北村!?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高须……」

龙儿扶起自己原本打算痛殴一顿的家伙,从口袋里拿出面纸。

「啊、谢谢……」

「谁干的!要不要紧!?」

「不,是我在家里和老爸……」

突然出现的北村,鼻子和下巴正滴滴答答流血。仔细一看,嘴里也渗出血来,肿起的瘀青眼皮下面,藏不住的泪水沾湿脸颊。

「站得起来吗?来,抓住我!」

「唔……」

龙儿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北村抓着他站起来,同时从双眼溢出更多泪水,叫人想装做没看见都没办法。龙儿拼命摩擦他的背。

眼泪的原因,或许也和村濑说的事有关吧──学生会长狩野堇原本要在高中毕业之后出国留学,不过时间突然提前,下礼拜就要休学前往美国。这就是北村耍幼稚闹别扭的原因。

***

河水滔滔──用这个词来形容好像太好听,其实也只不过就是流过灰色街道边缘的宽广一级河川。

在河滨步道尽头,除了偶尔会有卡车或计程车经过,完全不见人迹的角落,两人从栏杆缝伸出脚并肩坐着,一起看向下方浊黑的河流。

龙儿尴尬地吸过鼻子,偷看北村的侧脸。他被打得很惨,UNQLO风的针织衫衣领四周皱巴巴拉扯变形,里面的衬衫胸口也沾上血污,眼镜的镜框扭曲倾斜,像是粘在鼻梁上。家里的争论愈来愈厉害,最后老爸终于发飙,打不赢的北村于是逃出家中。

「抱歉,真的……我一直说不出口……」

「嗯。」

「真的……很多事、对不起……」

「我说算了。」

北村难为情地抓头,下定决心似地再度重重吐出一口气。他抹过虽然天色昏暗,还是能够清楚看到瘀青的眼窝,舔舔裂开的嘴唇:

「我知道自己让大家担心了,也知道逢坂出来参选是为了我。我全部都知道,却……害大家那么担心,愈来愈无法说出原因……很无聊、很蠢、很丢脸的原因。听到村濑说过之后,你也觉得我很蠢吧?所以才准备去我家问我。」

北村望着河面,缓缓说着难以开口的话。

他喜欢学生会长──

暑假的社团宿营时,就已经听说狩野堇毕业后要出国留学,知道她与自己相去太大的远大梦想,同时也领悟自己配不上她。

「她说要成为太空人。」

「太……太!?太!?太──!?」

「很不真实对吧?但是美国宇宙工程的教授邀请她过去念大学,并不是梦想而已,而是真的要去学习开发太空船。她说要成为一个工程师,见证人类目前尚未抵达的世界。」

狩野堇……我们的大哥要……龙儿嘴巴张成「太」字之后就一动也不动。

早就知道大哥的优秀,可是没想到她居然……人类、宇宙……她准备亲自用自己的手去触摸遥远又伟大的梦想。光是留学美国就非现实到让龙儿头晕……不,不仅如此。

他说喜欢会长,这件事龙儿还是第一次听说。北村佑作,多说一点!龙儿自己一个人混乱不已,北村却像在自言自语:

「所以……结果必然是失恋。我已经下定决心放弃,准备在毕业典礼来临那天之前,想办法整理心情,然后比任何人都更大声为她加油,挥手笑着送她走。本来已经决定好到时候一定要无怨无悔、由衷为会长加油……」

他的声音突然像小孩子一样抽噎。龙儿咽下口水、调整呼吸、让横隔膜恢复平静,装出不在意的样子继续等待。

「明明已经决定好了,却突然、突然……」

「嗯……」

「校庆结束整理善后时,她突然说马上要走、说下个月就要走……决定不参加毕业典礼,配合对方的时间。说要休学,靠通讯方式取得高中学历。我慌了,原本以为还有四个月,可是突然变得没有时间。太诈了,怎么办?我还没办法调整好心情……又没办法告诉她:『这么突然我怎么笑得出来?』什么都不能说,会长也什么都没对我说……不对,可能是我希望她对我说些什么,我也搞不清楚。」

北村的手紧抓石头栏杆,龙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该怎么说……当时我的心想:『唉,原来我的存在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持续两年的暗恋,什么……一点也……连一颗灰尘都没留在她的心中。我再次明白会长只看着自己的梦想,在她的眼中完全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这个人真的没救了,完全没长进,我和我过去的人生一点价值和意义都没有,无药可救。唉,总之就是这样……」

他已经想要舍弃一切、停止一切、毁掉一切,然后自暴自弃地耍叛逆──北村拨弄金发,难为情地笑了。

这位优等生想要大喊:我要抛弃一直以来重视的所有东西还有自己!这些全部都是垃圾!我清楚得很!

「我心想……或许这么做会长就会对我说:『没那回事。』……这么一来,啊……我真的是个笨蛋。」

「你不是笨蛋,只是受伤而已。」

同样姿势的龙儿也试着握住栏杆,没戴手套的手被栏杆的冰冷与粗糙吓了一跳。怎么能认输!龙儿握得更紧。现在的他对于自己认为北村的苦恼原因很无聊,深深感到后悔。

正因为认真,正因为真心喜欢,北村才会这么烦恼。坐在他身旁听他诉苦的龙儿,此刻终于深切明白这一点。或许这又是自己自作主张的误会,但是龙儿依然这么认为。

「可是……没必要一开始就决定放弃吧?你们各自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呃、如果能够实现……如果能够回到同一个家,这样不是很好吗?把这个当成期望试着告白,有那么不堪吗?虽然大哥优秀到让人退缩,而且梦想远大到吓人,可是……职业没有贵贱之分吧?上班族也不比太空人差啊。不论是酒店小姐、业务、漫画家、小说家、渔夫、建筑师、便利商店店员、学校老师,只要认真工作都很伟大、都很值得敬佩。为什么会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认为自己配不上对方呢?」

「我……没办法那样想。」

北村的声音窒塞低沉:

「我不认为自己配得上有能力实现困难梦想的会长。我认为自己无法拥有同样等级的目标,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丢脸。我想追上远行的会长,但是不可以……不想成为她的包袱,不想被她当成是障碍、是个扯后腿的家伙。可是我怎么样也到不了与会长相同的等级,没有外国人会找我,现在的我也不可能休学飞往海外,什么都做不到……我终究只能当个爱慕会长的『学弟』……」

「别哭了。」

「……我没哭。」

龙儿的胸口正在隐隐做痛。

北村放弃对狩野堇的爱──他的心情龙儿不是不懂。「职业无贵贱」没有错,说起来也很简单,所以才能堂堂正正说出口,但是终究只是场面话。太空人必须经过特别挑选,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担任,工作困难而且肩负人类的梦想。其他工作再怎么事业有成、再怎么有钱,两者的水准依然不同。其实龙儿也很清楚这点,只是基于心中的伦理观念所以不能说出口,但是他真的明白。

就算能够从地面挥手为她加油,也绝对不是对等。距离之外还有太多差异过大的部分。

这种事我很清楚。

「唉,这就是我的头变成这样的原因。我也试过离家出走,事情刚发生时爸妈的确很生气,可是依然护着我。终于在今天……他们问我:『你有没有认真在为将来打算?』、『听说你不参选学生会长?』我立刻顶撞回去:『我不要去上学了!』」

「你还真是……该怎么说,真是豪迈……」

「然后就变成你看到的模样,被打得很凄惨。这还是第一次──很多体验都让我惊讶,被打果然很痛。也难怪老爸会生气,我很害怕老爸生气,最后也亲身体验,所以我逃了。叫我说明想休学的理由,我怎么说得出口?难道要告诉他们我是因为失恋所以自暴自弃?」

「我还是先问一句,你不是真的想休学吧?」

「当然不是,我从来没有那种打算。我的希望其实是──如果全部能够依照我的想法,我希望会长的留学计划,恢复原订时间出国,然后我帅气当上学生会长,对她说:『一切交给我吧!』最后……希望会长认为我已经变成可靠的男人。」

「没办法称心如意让会长喜欢上你,就让她感受你的人品啊。」

「喔喔、也有这种方法啊。那实在太远大了,我连想都不曾想过。」

龙儿忍不住笑了,试着在耳朵深处重覆北村刚才说的愿望。这时的龙儿终于察觉:

「原来是这样……你其实很想当学生会长嘛。」

「被识破了吗?」

北村也笑了,以近似哭声的低沉嗓音吐出心中的秘密:

「对,我想当,想当个了不起的学生会长。副会长是由学生会长任命,因此我被选为副会长时真的很高兴,心想会长总算稍微认同我。可是会长已经要离开……我如果当上学生会长,正代表一切真的要了断,让它结束……不,虽然实际上已经注定告一段落……不管我当不当学生会长,都确定要与会长分开……可是我不想违背『想当』的心情,也不想否定被任命副会长时的心情。能够被认同是事实,我想成为会长认同的男人,成为受到会长认同的新任学生会长、那样的男人。但是另一方面,我又不想当。因为当了代表一切结束。不,其实早就结束……总之我一直被这股反覆的心情束缚。」

「无法尽如人意,这就是人生吗……」

龙儿突然有股熟悉感,想起原因之后不禁有点想笑。轻呼白色气息,嘴角露出微笑。

「怎么突然笑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春天时的大河也说过同样的话。她也遭遇许多不顺遂……我们两人在家庭餐厅里聊着人生的困难,最后火大的大河还踢倒电线杆。」

「喔、真不愧是逢坂……水准和我完全不同。」

龙儿仰望天空,寻找静静挂在天空的猎户座。

那一天大河止住泪水,两人再度前进时,群星就一直在头上闪耀光辉。

它们……很难说是否已经陨落,但是遥远又微弱的星光,在被污染的大气层以及自行发亮的城市阻拦下,即使隔着数万年的时间,今日依然闪耀。那一天的星星,今天也同样继续发出光芒。

那天、今天、明天、后天,都会继续发光。

「我问你……美国也看得到猎户座吗……?」

同样抬头仰望夜空的北村问道。

「看得到吗……不会在同一个季节看到吧?而且美国那么大。」

「这样啊……看到的不会和这里一样。说得也是,毕竟美国那么遥远。」

「但是远比星星与星星之间的距离来得近了……即使星星陨落、星座形状改变,抬头看到的仍是同一个星座。即使不在身边,无法一起仰望,但是每当夜晚来临,季节转换就能够看到同样的星星──同样的东西。」

没错。确定的东西不会改变。

伫足抬头寻找星星,思念在某处仰望同一颗星星的某人,这份心意不会消失。

只要明白这一点,即使距离再远──

「怪了?高须,刚才……」

「嗯?」

北村突然东张西望,接着手一指,声音同时传到龙儿耳边。

龙──儿──

大──笨──狗──

摇曳的长发剪影穿过枯草丛。围着男人的围巾,身穿波浪滚边连身洋装搭配针织连帽T恤,整个人感觉很蓬松的大河,一边叫着龙儿的名字,一边往完全错误的方向走去。

「糟糕,我可不想被女孩子看到我被揍得这么凄惨的丢脸模样。」

嘿咻。北村起身拍拍穿着俗气棉裤的屁股,没有回头,只是对龙儿挥手:

「我先回家了。明天学校见。」

「北村……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我会向老爸道歉……我已经决定要好好道歉。」

龙儿起身想要目送小声说完、跑着离去的背影,就在这时候──

「啊──!找到了!可恶的龙儿!」

她应该没发现早一步穿过枯草丛离开的北村。一找到龙儿,她立刻摆出恐怖的表情冲向龙儿。大概准备狠狠骂他一顿,搞不好还会被打──龙儿已经做好身体和心理的准备,放松膝盖关节,准备避开来自四面八方的拳头。

「你这家伙!叫你等一下也不听,一个人跑出来!你在这里干嘛!?」

「喔……!」

瞬间移动过来的大河,把冰冷的双手迅速塞进龙儿衣领。

这一招远比打人有效率。意想不到的冰冷,让龙儿瞬间失去意识。

「我追在你后面出来,可是一下子就不见人影,真是伤脑筋。问路人有没有看到恐怖有如恶鬼的家伙经过?于是路人一面发抖一面说看到你跑向河滨步道找寻猎物。可恶,你这只野狗真是罪过……连路边小鬼都因为你而留下心灵创伤……」

两人并肩走在等人高的枯草丛所包围的步道,大河哼了一声。能够看到白色的鼻息,让人意识到今晚的寒冷。身体发抖应该是天气冷的关系。

「我说……你真的揍了北村同学吗……?」

「没有。」

「不然这种时间在这里做什么?刚才的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不告诉你。」

龙儿打算把刚才和北村聊的事当成永远的秘密。因为对象是我,北村才会开口,所以就算大河揍我踹我、按压我的死穴、把我绑上十字架、流放到佐渡岛,甚至斩首示众……我都不会说。龙儿不自觉地盯着脚尖,却突然遭到绞杀──

「唔唔唔咕唔唔……!」

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被勒毙。旁边的河川看来就像地狱的血池河一样,真心感到害怕的龙儿不禁想要掐脱。

「停一下啦。」

「唔……?」

他注意到有个柔软的东西绕住自己的脖子。

大河学着龙儿的手法帮他围上围巾。她在龙儿背后拼命伸长身子,笨手笨脚又粗鲁,再加上身高差距的关系,所以才搞出像是绞杀的结果。围巾总算勉强以套绳的方式,在龙儿脖子上卷成两圈。

「咕噎噎噎!」

「吵死人了……」

啾!从脖子后方勒住……不是,是打个结就算大功告成,大河拍拍打结处表示完成。龙儿连忙自行弄松脖子上的喀什米尔围巾,总算脱离痛苦,恢复呼吸──轻柔的暖意顿时环绕龙儿。

鼻子闻到的香气不是自己的味道,而是大河头发常有的味道──甜美有如花蜜的透明味道。几次借用下来,味道已经沾上围巾了。

女孩子的味道──洗发精的味道?慕丝或是发蜡的味道?还是脖子根部、耳朵后面的味道?总之就是很温暖。龙儿学习大河把染上三十六度体温的喀什米尔围巾拉到鼻子,冰冷的双手压在嘴边呼气,用自己的气息加温。在寒冷的初冬晚风之中,龙儿总算能够抬起头。

枯草零星生长,干砂铺成的步道前后没有任何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汽车的声音,剩下的就是风声、自己和大河的脚步声混杂河水流动的声音。在无边无际的黑色夜空里,星群与那天一样继续闪耀。

即使看不见、相隔很远、是过去的幻影,群星还是不分昨天今天,持续在龙儿头上闪烁,明天应该也在。无论是哭是笑,依然继续存在──这是龙儿的想法。冷雨降下的夜晚、身体不住颤抖的夜晚、不想睁开眼睛的那天──就算是那样的日子,星星的光芒仍旧存在云层那头。

它们就在那边。

与星星一样不变的东西一定也是如此。

「你不会冷吗?」

「很热。」

大河的声音和平常一样,不愉快加上淡淡的冷漠,就像在冷风中闪烁的星星。龙儿帮她那头随风摇曳的乱发,戴上连帽上衣的针织帽。大河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他这么做,然后把头发拉出帽子,让帽子可以拉到眼睛下面。

「……你刚才在这里做什么?」

小声说话的她用头发和帽子遮住脸,不让龙儿看见。

「都说不告诉你了。」

看不看得见都无所谓。

「喔,是吗……」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呼气暖和自己。原本冷到不行的身体一点一滴恢复温度。

一起把手插在口袋里,以三十分公的距离并肩行走。即使不牵手,大河也绝对不会远离龙儿身边。帽子底下的眼睛偶尔悄悄发光,双脚配合龙儿的脚步前进。

大河──龙儿无声呼唤。

大河──

北村不是星星。

他不是距离你几万光年的幻影。

他和你一样,都是会在头上的那颗星星底下,有时苦恼、有时停下脚步,还是不断跨出脚步前进的人。

星星总有一天会陨落吧?大河、北村、我,还有其他人都会看着同一颗星星消失。人们总是这样抬头看着星星,想着在某处同样看着星星的某人,然后继续前进。

所以大河,你绝不是孤单一个人。即使你的嘴巴说:「我一个人也能活下去,没问题。」但一定有个人,至少现在是我,会和你一起抬头看着同一颗星星,不管哪天星空的形状改变,星空永远会有星星。

「龙儿,我的肚子有点饿。」

「喔……去便利商店买关东煮?」

过了一会儿。

「嗯!」

大河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夜晚。

***

隔天是礼拜五。

来上学的北村,头发已经染回只有「丸尾」两字足以形容的俗气黑色,在校舍入口换穿室内鞋。「咦?那是北村吧?」「重新做人了。」「也就是说……难道!?」在各方窃窃私语中,北村缓步前进,他的目标正是──

「明天就是投票日!」

「不投票的人,我会追杀你到地狱尽头……啊?」

大河与龙儿单手拿着麦克风在进行最后的催票。他们一看到北村,突然说不出话来。

「北村……」

「北村同学……」

北村笑了:

「抱歉了,两位,已经够了……不,是不准你们继续乱来!我北村佑作,要把这间学校导往正途!」

就在这一秒。

「等你很久了!」走进学校的学生呼应这些日子来的担心,为北村热烈鼓掌。暗桩部队也和大家一起鼓掌。刚走进学校的亚美从别人口中听到发生的事情,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也以可爱做作女的模样与大家一起鼓掌。

终于下定决心了──龙儿与挚友交换视线,脸上忍不住流露笑容。「不好,高须同学发飙了!」即使有人这么大叫,龙儿的表情还是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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