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三章

然而,正所谓光阴似箭。一刻不停飞速流逝的时光,并没有给龙儿悠闲地陷入混乱状态的闲暇。

「啊噗!」

「呀!」

——闪闪发光的碎片在两人含混不清的悲鸣中飞舞。啊——!走在后面的家伙们的悲鸣声也混杂在一起、已然空空如也的瓦楞纸箱悲惨地滚到走廊的角落。

「讨厌!怎么办啊、糟透了!全都洒出去了——!」

「真是的、笨手笨脚的家伙!有时间叫唤还不如快去拣!让我看看、膝盖不要紧吗?啊——这里不是擦破了吗!受不了——真是笨手笨脚!」

「不用你说我也会拣!啊……搞砸了……」

大河一片不留地撒在放学后的走廊上的是迄今为止五个人兢兢业业地剪彩带所做成的大量金色和银色的彩色纸屑。虽然这种东西如果想买到处都能买到,但却发现价格出乎意料地昂贵。所以致力于缩减经费的筹备委员会决定自己动手做。于是利用上课前、午休时、放学后等时间,一直默默地做了好几个小时这种枯燥的工作,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彩色纸屑,分别装进了几个瓦楞纸箱。但却因为某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向前翻滚两周半,把整整一箱全部洒出去了。

笨手笨脚的犯人站起身,表情因为悔恨而扭曲,一副很痛的样子盯着自己发红的膝盖。

「我说——!我这里也请哪位拾一下——!」

「啊、对不起……」

单身班主任(30)刚才也被大河从背后撞击,高须听见她的声音后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发现单身(健康状态良好)刚才抱着的大量讲义全都散落在走廊上。不过幸好没摔倒。……不愧是年届三十的人、下半身扎实稳重……。这样的话如果说出口大概会开启某扇通往异次元的禁断之门。所以高须牢记祸从口出的教训,连忙跪下来捡起走廊上的讲义、至于彩色纸屑就交给其他同班处理吧。

「讨厌~!我明明是按页码顺序放的,现在全都乱了啊~!」

「实在对不起,犯人是那家伙。那个小傻瓜!」

听到别人介绍自己,大河捏住裙摆微微屈膝,面无表情地说道「对不起」,同时出人意料地坦诚地低下了头。这大概也是好孩子大河的一部分吧。如果是通常版本的大河,现在的单身班主任(双亲健在)应该早就在十六节拍的咂舌地狱里永劫不复地跳单人舞了。单身班主任(没有兄弟)不知道自己是多么侥幸,还一边抱怨「真是的,一刻都不得消停……」一边皱起眉头。

「最近你们好像一直在忙筹备委员的工作,学习方面不要紧吧?举办圣诞晚会我倒是不介意、也不要忘记考试的事哦。特别是逢坂同学,停学期间落下不少课,现在能跟得上吗?」

啊—唔—忙着收拾彩色纸屑的大河心不在焉地回答、龙儿只好代为解释。

「最近夜里大家在一起举行学习会。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互相询问,教人的和被教的都感觉很有益处,进步还是很快的。大河原本好像也没有多少不明白的地方。而且还有狩野前辈的必杀笔记作为最终武器,所以我想基本上不会有问题」

「是这样吗?……不过逢坂同学原本也只有成绩好是她唯一的优点,高须同学的成绩也相当不错、至于春田同学、春田同学呀,春田同学呢……」

「……你问春田吗」

「至于春田同学嘛。……啊。春田同学应该不会也参加了筹备委员会吧?」

「不用担心、在北村的严令禁止下那家伙没有参与,而是让他专心学习」

穿着灰色的针织衫和白色的紧身裙,胸前摇晃着小小钻石挂坠的单身(公务员),一边以铁壁蹲姿捡起讲义(膝盖支在地上,大腿倾斜,绝不给别人偷窥内衣空隙的最强防走光法。虽然姿势优雅,但学会之后会散发出无机可乘、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一边仍然以担心的表情打量着龙儿的脸。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希望你们不要疏于学业,导致成绩急剧下滑。……你和逢坂究竟好像一直在忙筹备委员会的事、老师有点担心」

「对不起……」

龙儿小声道歉,不好意思地用手挠着头。

确实单身(四年制大学毕业)的担心也不全是杞人忧天。最近龙儿和大河每一天的时间全都用在筹备委员的工作上、像台风一样繁忙。

每天一大早就要和学生会的成员们集合,晚会的准备工作千头万绪,要做的事非常繁多。比如说要分配人手、列清调集必要物资的计划、计算出所需预算、向教师方面请求从学生会的预算中支出该费用、午休的时候也要集合、这时的任务是决定平安夜前的日程安排和任务,给各小组分配工作,互相确定进展情况、连放学后也不能闲着,还要进行彩色纸屑的制作,或是会场装饰的准备等主要靠人海战术的肉体劳动。

与此同时,课程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节不少、而且期末考试也已临近。夜里大家聚在家庭餐馆或是某人的家里开学习会,解散后各人还要回家单独学习。教师们反复强调过。平安夜晚会说到底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得以允许的,如果出现专注于晚会的准备而不认真学习,导致成绩下降的人,晚会立即终止。

特别是关于大河参加筹备委员会这一点,学校有关负责人们对此都不抱肯定态度。大河原本就是学校第一的问题儿,众所皆知的麻烦制造者,而且前段时间还有了前科。理所当然不可能有人赞同这样的大河参与非正规活动——用学生的话说就是「狂欢大会」的准备活动。甚至有不少人提出「看不出她有反省的样子」,或是「处分太轻了」之类的严厉意见。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位单身,不对、应该说是班主任恋洼百合以大河一直以来的成绩绝对不差,这是为了安抚大河自身的情绪所必需的放松,而且站在负责人的立场上参加活动,应该也能加深大河作为本校学生的自觉等理由赞成大河参加。可以说是单身(虽然恋洼家只有这一位女儿,但对恋洼这个姓却看得不是很重)在后支持大河,如果大河再失足,单身(就是说并不想找入赘女婿)的立场也会变得很危险。——刚才发生的事好像正是恰如其分地将这一情况具体表现了出来。

「……但是、总之我觉得大河的事真的不用担心。大河的成绩比我还好得多。为了迎接这次考试一起学习的时候,顺便看了她期中考试的成绩,这才第一次知道。虽然如果说大吃一惊,或许对那家伙有点失礼……」

「一年级的时候有几次忘记写名字而被以零分处理,不得不进行补考。但从今年开始,每次考试前我都会反复叮嘱「要写名字哦!名字!名?字!」所以没再出过错」

「大河那个迷糊的家伙总是给人添麻烦……好了、全部捡起来了」

「Thankyou!」

「实在不好意思。对了、单……不对、老师会来参加学校的平安夜晚会吗」

「我怎么能去呢!虽然没有什么预定,但是碍于尊严也没法去!……但是…」

呵呵呵、她的句尾被突然出现的温柔笑容所摇曳。

「希望晚会办成功就好了。因为你们这么努力地筹备,一定要有回报才行」

听了单身(所以随时可以出嫁!)的这句话,龙儿鼻尖开始不自觉地发红。终于从鼻子也能喷射火焰了!……才不是呢。得到回报——这就是说、实乃梨也来参加晚会,能和单恋的对象共度平安夜。正是为此、龙儿和天使大河才把大量贵重的时间花费在晚会的筹备工作上。

当然希望能有回报。龙儿稍稍沉默了一会,细细咀嚼这句话的意味。一生只有一次的17岁平安夜,属于恋人们的日子,龙儿希望能和实乃梨一起度过这重要的一天。大河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希望能和北村一起,让晚会成功举办。

单身(啊、还很擅长外语)应该不知道这些情况吧,但可以看出她悄悄投向大河的视线中饱含温暖的关怀之意。仅从这样的视线中龙儿就可以得知,她作为一名班主任,是真正地在关心问题儿大河。龙儿能感到这位大人真的是站在自己一边的。

大河趴在走廊上,和一年级学生们手忙脚乱地为自己的失误善后,

「逢坂前辈!垃圾也一起进来了~!」

「诶!哎呀呀、糟糕糟糕!」

「我来把垃圾挑出来,前辈请先把彩色纸屑捡回来!如果有人走过就更不好收拾了!」

「讨厌——!真糟糕!」

也许现在的大河是圣诞节限定出现的好孩子模式也是原因之一,总之刚见面的时候因为最凶生物?掌上老虎的出现而心惊胆战的低年级学生们,现在已经能将大河作为一名普通前辈,较为正常地和她交流了,而且好像也已经习惯了为笨手笨脚的大河善后。

「前辈那里那里!这里也有这里也有!」

看到她被后辈的声音弄得慌慌张张地四处奔走。龙儿脸上不由自主地出现犹如面部抽筋似的可怕痉挛——那是龙儿的笑容。

「……大河好像非常喜欢圣诞节。虽然老实说我有点难以理解……但正是为此大河才那么努力。而且还说出「因为圣诞老人在注视着,所以要做个好孩子」这种傻乎乎的话」

「啊、是这样啊。……我能理解啊、因为女孩们都喜欢圣诞节」

「是这样吗」

「虽然老师的年龄已经不能算女孩了、但还是喜欢圣诞……蒂芙尼和卡地亚、古琦和COACH、爱马仕、宝格丽、迪奥、路易威登、香奈尔……珂洛艾伊和宝缇嘉、MARC、JACO、BS——」

「……噢!?」

单身喷出了欲望的火焰

龙儿吓得浑身颤抖

指令▲逃跑

无法逃脱!

「老师准备给自己买点东西做奖励!因为是圣诞节嘛、可以的吧!?买手表、皮包还是首饰呢、预算足足有三十万元!这毕竟是我跨入三十岁后的第一个圣诞节、要给三十年来一直在努力的自己一点奖励!所以要尽情去买!」

「……」

「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如果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出来不就行了!?」

「……」

「反、反正,你觉得我是在浪费钱吧!?被「给自己一些奖励☆」这种促销手段耍得团团转的单身!单身!单身!你是这样想的吧!?」

「……」

「讨厌……停下来……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不要再看了——!我自己也明白,明白这是在浪费钱!但是、但是、但是!如果不这样给自己打气,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辛苦工作还有什么意义!呀——!」

「……」

「唔、唔、这是浪费对吧……明明说不定会孤独一生,明明需要七千万元左右用来养老,还只因为圣诞节就挥霍三十万元买一些充门面的名牌货、这样做会不得善终的吧……但是、但是、如果拼命存钱、想要的东西全都忍住不买、成功了!终于存了一亿元!这之后却突然发现因为通货膨胀,存的钱几乎成了废纸,如果变成这样的世道该怎么办啊!」

「……」

「对、对了……只要贷款买了公寓、发生通货膨胀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现在不是买名牌的时候了!先存下首付款、老师要买公寓!单人的、近车站的、漂亮的新建公寓!将来如果结婚,出租就行了吧!?太好了——」

「……」

「……不过、也有可能一生在那里终老,最后成为孤独死去的尸体被发现也说不定……」

「……」

龙儿仿佛看见单身(水星逆行中……泪)的背后出现寒冷的细雪无比悲惨地飘落、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找不到。从占据了冰河时代的心灵,名为虚无的永久冻土中产生的绝对零度的暴风雪正在不断肆虐。

「这样就完成了!龙儿,全部捡起来了!快去体育馆吧、北村他们还在等着呢」

「啊、啊!知道了!」

大河再次抱起瓦楞纸箱向着龙儿叫喊,而且还催促般地不停原地踏步。龙儿终于找到了逃脱的机会,像班主任行了一礼之后,抱着自己的纸箱跟着大河沿走廊向前跑去。啊!不要跑!身后响起在顽强生存于这个严苛世界上的单身的声音,但大家都像逃脱诅咒般飞快地冲下楼梯。

每人各自抱着装有彩色纸屑的纸箱,向着体育馆的仓库前进。北村率领的学生会小组应该已经在那里整理制作完成的小道具了。彩色纸屑的制作原本就不在计划里,所以大河一组人等会还必须把用于制作彩色纸屑的这一天的原定工作补回来。「快点快点」大河一边不停地这样默念,一边加快脚步。

「唷!这不是大河吗!」

——听到突然响起的招呼声,这次龙儿差点把彩色纸屑洒出去。

「哦—、小实!真巧呢!社团活动吗?」

大河停住脚步,露出笑容回答。还悄悄地向龙儿使了个眼色,大概是想说「太好了、真走运」吧。

「是啊、刚才一直在体育馆做锻炼。北村他们也在,好像很忙的样子」

实乃梨也笑着停下脚步。差点和大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正是微微出汗,面色发红,将乱糟糟的头发随意地扎成两个团子形,穿着运动服的实乃梨。而且还有几名二年级女生和实乃梨在一起,她们一边拉实乃梨运动衫的袖子一边说:「栉枝、不快点去的话教练又要牢骚了」。而停下脚步的大河后面也有一年级的女生发出焦急的催促声,「逢坂前辈、快点啊!」

哎呀呀、回见了!再见!两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可是又几乎同时迈出脚步。正在这时,

「……你好。总是擦肩而过呢、最近」

「……是啊」

一瞬间、像是闪光灯亮起——

那是从正面传来的,无法回避的笔直视线。

龙儿感觉刚才栉枝实乃梨的两只眼球确实是在望着自己的方向。于是慌忙小声回答了一句,仓促间无法很好地控制表情。实乃梨看着龙儿,确确实实地注视着龙儿,而后又像开玩笑似的,「唔哎」发出奇怪的声音。实乃梨转过身去,龙儿对着她的后背,努力地从僵硬的喉咙里挤出声音。

「平—平安夜!晚会!一定会很有趣的!所以、栉枝也来参加吧!」

听见了吗。

应该听见了吧。

实乃梨稍稍回过头,一脸困惑的样子想说什么、可是马上就被同行的女生握住手腕,一边催促「快一点!」一边把她拉走了。实乃梨想说但没说出口的话,从她刚才的表情看、应该不是龙儿期待的回答吧。但是、她应该已经听见了龙儿的邀请,龙儿拼命努力才说出口的话,应该已经传达给实乃梨了。

擦身而过、最近——真的总是擦身而过。最近、不、应该说这几天,无论早晨、白天、还是放学后都是分开行动。实乃梨既没有参加学习会,也没有出现在家庭餐馆的排班表里。只有擦身而过的每一天在两人之间不断积累。

可是、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龙儿依然相信。

只要实乃梨出现在晚会上,一切都应该能向好的方面发展。

实乃梨说过现在自己很失落,还说如果因圣诞而兴奋过头就不能给部员们起表率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想方设法,希望实乃梨至少能产生「露个面也不错」的想法。自己能做到的就只有像这样在相遇的瞬间笨嘴拙舌地邀请对方,以及为了实乃梨出现晚会的时刻做好万全的准备。……当然,实际上还希望自己能做更多的事。只要有确实可行之策的话,无论是什么都想试试看。虽然如此,但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眺望实乃梨远去的背影。每天都深刻体会到自己有多么的无力。

但是、至少还不能放弃希望。龙儿从心里坚信。

实乃梨来参加平安夜晚会,晚会办得很成功、大家一起营造出热烈的气氛、发出来自内心的笑容、如果这一切能实现,实乃梨也一定能打起精神,恢复以前开朗活泼的样子,向自己展露笑容。而龙儿看见实乃梨的笑容,也一定能变得幸福。是的——就是说归根结底龙儿是希望实乃梨能恢复精神。对龙儿来说,实乃梨能保持笑容,向自己展露笑容比任何事都更加重要、更加特别。

希望实乃梨能得到快乐。

是这样啊、事到如今龙儿才突然发现,在自己心中不知何时手段和目的变得本末倒置了。

不是「因为想在平安夜举办晚会,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想邀请消沉的实乃梨参加」、而是「因为想让实乃梨恢复精神,所以才邀请她参加平安夜晚会,想让她快乐起来」。现在这就是龙儿真正的心情。

必须得到回报、站在自己一方的成年人的低语,仿佛守护着自己一样在内心深处响起。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龙儿是真的想要得到回报。为了这个,无论多么缺乏睡眠也能继续努力,无论多么不安也能继续努力。多日来擦肩而过的状况也一定能够克服。

龙儿只要想到实乃梨的笑容在这些日子的前方等待着自己,就无论什么困难都能克服。是的、无论什么——

「龙——儿——!在干什么啊,你这个磨磨蹭蹭的白痴……不对、应该是有点发呆的稳重型的悠闲自在的人!快点过来!」

「……哦!」

「好~慢哦。你在干什么啊?真是磨磨蹭蹭的白痴」

在充满灰尘和汗水气味的体育馆里出现亚美的身影,只见亚美双足悬空坐在堆积起来的垫子上,在其身边北村等学生会成员正四处忙碌。

龙儿看见正在白板上写着什么的村濑,于是上前一边打招呼「你好」,一边在屁股上拍了一下。村濑也转过脸露出笑容,「哦」地回应了一声。龙儿和A班的村濑是因为学生会选举前的那场风波认识的,之后发现两人出乎意料地合得来,现在已经完全成了朋友。村濑开玩笑地用笔的后部对抱着瓦楞纸箱的龙儿肋下发动攻势、

「住—手—啊—!」

龙儿不停地扭曲着身体。

两个男人进行着这种龌龊得不堪入目的行为,而在他们背后。

「只是出了一点事故!别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起来为什么笨蛋吉会在这里。你的工作呢?难道翘掉了吗?」

「我的任务是和学生会的一年级学生一起做小装饰品嘛~。我就在这里分担工作,辛辛苦苦地完成了这个。你看!我是不是很能干啊?」

坐在叠起的垫子上的亚美,「叮铃」一声举起来给大河看的是用长长丝线把铃铛穿起来做成的饰品。这是用于缠在小灯泡的电线上,一起绕在圣诞树上的装饰品。怎么样怎么样?亚美一脸得意地摇晃着饰品,就在这时。

「呜哇!?等等、讨厌—、这是怎么回事!?」

从仔细地绕在一起已经完成的部分,几个原本应该已经系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落在垫子上。亚美慌慌张张地刚想去捡滚落的铃铛,结果又有几个叮叮当当地落下。大河一边帮着捡拾一边说、

「哎呀呀!不愧是笨蛋吉,笨手笨脚笨手笨脚!快去返工吧——!」

「你呀……说这种话不怕被圣诞老人听见吗?」

「……这真是令人遗憾的事故」

哦——、真悲惨—、大河突然演戏似的单膝跪下,将拾回来的铃铛献给亚美。龙儿推开做戏给圣诞老人看的大河,将视线投向亚美的手边。之前一边翻阅书籍一边决定做这个的时候龙儿也在场,那时制作方法明明看起来很简单。

亚美「哼」地鼓起脸颊,把腿盘起来,用像老囚犯一样的姿势闹别扭。

「切、为什么会这样啊~?啊啊、明明花了一个小时才做到现在这种样子的……像这种不起眼的工作果然不适合亚美美啊!没错、亚美美还是适合更加华美的、将亚美美的美丽清纯漂亮可爱纯洁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的、既华丽又引人瞩目的工作啊。」

亚美一边自言自语地发牢骚,一边直接向后躺倒。穿在裙子里面的是毫无性感可言的中裤,所以不用担心出现走光的问题。可是后背压在垫子上,发出了「咯唧咯唧」的可怜的声音。龙儿坐到躺倒不干的亚美身边,啪啪地拍打亚美曲起的雪白膝盖。

「有时间哭诉的话不如快点返工。喂、快起来、你看这里。打结的方法错了。不穿过这个圆环的话,其他的铃铛也会全部落下来的」

龙儿麻利地用丝线穿过铃铛的顶部,牢固地打了结,将正确的连接方法示范给亚美看。

「啊?」

亚美用腹肌坐起身,不解地歪过头。

「刚才你是怎么做的?我哪里弄错了?你系得太快没看清楚、再示范一个」

「像这样、你看……把这里……这样」

手巧的龙儿为了让亚美看清楚,用长长的手指明确而缓慢地示范给她看。亚美把脸靠得很近,龙儿甚至可以闻到她秀发上散发出的香味、她就这样一脸认真地盯着龙儿的手。

「……不会吧、超麻烦的……我说、必须全部重来吗?难道说、刚刚做的都要全部解开重新系吗?」

「不这样的话、还会像刚才那样叮叮当当地落下来哦」

「啊——!不是吧!?真的假的!?糟透了!这个明明看起来最轻松~!我说佑作——!我一个人果然不行—!」

听到青梅竹马的悲鸣声,穿着衬衣的北村一边向上扶眼睛一边发出「咦—?」的疑问声,从深邃的L形仓库的内部探出脸。他的头上落满灰尘,校服早已经脱掉,衬衣的袖子也被撸起来,不知为何手上还抬着生锈的跳栏。作为允许使用体育馆的交换条件、教师们把仓库的整理工作也强加过来,所以才成了这个样子。虽然北村身为失恋大明神,但作为学生会长还不过是刚出道的新手,在和教师们的讨价还价上不可能像前学生会长那么得心应手。

「什么、那么麻烦吗?」

「超、超、超~~麻烦的说!我一个人绝对完不成!」

「这样啊……那么,不好意思、高须能帮亚美一下吗?逢坂他们已经在这里先行着手下面的工作了」

在这样回答的北村身边,大河已经握着剪刀和糨糊,在给一年级的男生们分配工作了。大河看着龙儿,像刚注意到似的眨了几下眼。

「诶、龙儿呢?不一起做这个了吗?现在开始要做星星了哦、很~多的星星」

在大河背后,比其高一个多头的北村弯下腰,面带笑容向大河解释,说想让高须帮亚美的忙。大河不知是因为这几天的工作过于繁忙,所以甚至没有了害羞的空闲,还是多少有了一些免疫力,带着出人意料地冷静而又开朗的眼神点点头。表示「是这样啊、明白了」

北村不动声色地从冒失的大河手上没收了剪刀。作为交换,开玩笑似的把多到大河难以拿稳的星形纸板交给大河,大河差点没接住,不过最后还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抱稳,随后露出了微笑。北村也以笑容回应,之后两人回到了仓库的深处。

「啊……」

——必须要得到回报

在龙儿考虑其他东西之前,耳边又响起刚才思考的余音。龙儿一瞬间忘了自己刚才想要说什么。刚刚浮上脑海的事也变得模糊不清。

必须要得到回报。正是如此。

大河作出的努力、也必须得到回报——

「哎—呀呀—、关系真好呢、佑作和老虎。两个人还真是相配呢~」

「……不要说傻话、要开始了哦。总之你先把刚才系的全解开」

讨厌—、亚美皱着眉,一脸厌恶地伸出舌头。和能登不一样,亚美吐舌头的表情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是很可爱。但龙儿对这个却毫不上心,和亚美一起坐在垫子上,飞快地把新买的丝线拉出来,然后又麻利地把一个个小铃铛穿在一起。在他的身后,亚美盘腿而坐,用膝盖举止不雅地捅着龙儿。

「……我说,我们溜掉吧。现在不会有人发现的」

「不行。……什么啊「亚美美」没有干劲吗。你不是要努力让晚会热闹起来的吗」

「亚美美在努力哦~?会让晚会热闹起来的哦~?看着吧、很快就让你见识到亚美美的厉害之处。……但是呢~感觉今天已经疲倦了~。这里空气差~、又特别冷~,而且一股汗味~、运动部的家伙进进出出的烦死了~,刚才垒球部的女生还一边举杠铃一边吵个不停……对了对了、好像她们刚走,高须你们就进来了?」

「……哎呀、说起来」

啊哈,亚美露出狡黠的笑容,瞄了一眼一副忙碌的样子努力工作的其他人之后,将水汪汪的大眼睛朝向龙儿。

「真是可惜呢。如果再能早点来就能遇上某一位了……痛」

龙儿将铃铛放在手心上,啪地弹出去撞在亚美的鼻尖上。之后闭上眼,背对着捂着鼻尖的亚美,好像在说「我什么也没听到」

「……真—差劲—。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做这种事啊?讨厌讨厌、男人乱发脾气。就算自己和实乃梨变得疏远,拿我出气也没有用吧。又不是我的错」

「那是当然的吧?谁说是你的错了?」

「……真让人不爽——感觉好差——」

「那是因为你在偷懒吧」

「好啦好啦好啦、我做总可以了吧—。你看你看,我在做了。……不过,我也不是不明白高须心情不好。总和喜欢的女孩擦肩而过、另一方面老虎却好像是进展顺利,一副飘飘然的感觉、被一个人留下的高须成了悲惨的孤家寡人、好像就是这种感觉……痛痛痛!」

咚叮!咚叮!咚叮!

龙儿用三连发让亚美闭上了嘴,应该说强迫她闭上了嘴、这时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是你吗!?是你吧!向班里那些家伙散布奇怪传言的家伙!」

「啊~!?你在说什么啊、莫名其妙!」

亚美以自己美丽的面容瞪着龙儿,但龙儿也不甘示弱,将脸猛地靠过来,把声音压低到极限说:

「就是说……!那个、大河、……喜、喜欢北村……的事!这样一来班上不就形成「撮合他们两个」那样的默契氛围了吗!想必是你、」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亚美对着龙儿的额头「咚」地揍了一拳,这可不是像龙儿那样用铃铛「咚叮!」地砸向对方那么小儿科的攻击,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击。久未体验的来自女生的暴力让龙儿暂时闭上嘴。说起来,离大河改邪归正已经过了一星期了吗。亚美一边挥着揍过龙儿的那只拳头,好像很痛的样子,一边不满地哼了一声。

「真是的—、为什么我非要做那种事不可啊!顺便说一句,那件事我当然也知道,但我根本不打算为老虎和佑作加油。我从一开始就不在乎他们俩会不会交往。而且吵着「我最喜欢丸尾」的麻耶也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不过他们两人出乎意料地相配这一点,我也同意班上那些家伙的说法。呼、那样的两个家伙非常顺利地发展到快要交往的关系了呢~。如果这样高须同学打算怎么办~?你会在意吗~?」

「……这不是很好吗、如果两人能交往我也没什么怨言。我只是、对于不相干的家伙对别人的恋爱说三道四这一点、怎么说呢……感觉有些不爽……仅此而已」

「是吗~……」

亚美看着闪烁其词的龙儿的脸,眼瞳里重新闪烁出恶作剧般的光芒。

「啊哈这就是看着女儿出嫁的父亲的心情吧?」

「……我才不知道呢。而且我根本没有女儿、我连自己的父亲都没见过」

「为了女儿不摔倒、心灵不受创伤、不哭泣、不受伤、不生病、不夭折、一直默默地守护,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轻而易举地被其他男人、被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向自己一样爱惜她的男人抢去。不管自己如何细心抚养,不管女儿出落得如何楚楚动人、最后还是会被不知道有没有守护她的能力的家伙带离遮风避雨的巢穴。……父亲还真是得不到回报呢。因为无论怎么不愿意,无论怎么没有回报,最后都必须离开女儿。你明白其中的道理吗?因为父亲会先行老去,耗尽精力而死。本能地恐惧自己死后将女儿一个人留在世上,所以就算不愿意,也只能把女儿托付给尽可能比自己活得长、比自己健壮的其他男人。」

「啊?」

你在说什么啊?

大河真正的父亲根本不是那么高尚的人。那家伙把年纪尚轻的女儿一个人放着不管也不会感到良心不安。是个非常自私自利的家伙。而自己并不是大河的父亲。十七多岁怎么可能会有和自己年龄相同的女儿呢。顺便一说,当今世界上离开了父亲,而且还没有找到如意郎君的女人比比皆是。就像恋洼家的小百合,或是高须家的泰子小姐。她们并不是软弱的被放着不管的女儿,而是有着生存在这个世上所需的能力和智慧的正正经经的大人,虽然看上去还有很多问题,但事实上他们也一直这样活了下去。不过,问题还在这里,

「你刚才的话,有很明显的差别对待哦。完全是问题发言。你自己不也是「女儿」吗。不要贬低自己的同伴啊」

「这并不是我心里所想的事。只是由善解人意的亚美美把父亲们、——高须同学的内心,用浅显易懂的方式代为说明而已」

「我才没有想这种事。……尽说些自以为是的话」

龙儿对亚美的话嗤之以鼻、把注意力集中到丝线和铃铛上,慢慢地试图用丝线穿过铃铛顶端的小孔,可是却失败了。龙儿不由咂了一下嘴,真是不顺。

「但你心里还是不愿意的吧?看着佑作和老虎在一起的样子。这一点完全写在你的脸上了。所以你才会这么不高兴。……真是反常呢,你明明不是她的父亲,也不会比她先衰老而死、却百般呵护那个已经决定「绝度不会对其出手」的女人。明明已经心有所属、三个人却好像在玩过家家酒一样,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角色、有人扮演父亲、有人扮演母亲、还有人扮演孩子」

「……啊!真是的!」

铃铛从手中滑落,高须揪着头发,不由自主地瞪着亚美。向别人迁怒……也许确实如此。

而亚美对怒目而视的高须的回应却是……

「我说、事实究竟如何?」

「……」

亚美的眼神中既没有挖苦也没有刁难,而是极为平静。那是一双略带点冷酷而又具有无限通透性的,深棕色的眼眸。亚美用让人无法动弹的犀利视线,仿佛连他的内心也要看透似的,非常坚定地注视着龙儿。就这样渐渐踏入龙儿的内心。

「……如果老虎和佑作真的成了一对、高须打算怎么办?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只要自己能和实乃梨成为一对,其他人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不在乎?」

龙儿眨着眼睛。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在亚美眼光的逼视下甚至连呼吸也忘了、——龙儿终于注意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回答亚美的问题。可是他刚想背过脸去,却像被亲吻的女人一样被抓住了下颚。抓住龙儿的手出乎意料地有力,亚美几乎是零距离地靠近了龙儿,在那双大眼睛笔直的注视下,龙哥甚至感到一丝怯意。亚美再一次发问。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扮演父亲的角色?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最初起就是这样吗?」

「……所以说啊,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担当过爸爸的角色」

「你在说些什么啊?你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吗」

即便移开视线,或是推开了她托着自己下颚的手,也还是无法从亚美的声音中逃离。

「高须君与老虎的关系太不同寻常了。太奇怪了。这种幼稚的过家家游戏最好还是别再继续下去了。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哦。在受到重伤之前好好认清现实吧。让一切都归零,然后让一切再从头开始不也很好吗。这样的话我也会从一开始就加进来哟。然后我和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是“中途”出现的异类了,而是从起点开始就有我的一份。你也会对我更加……我也,……我也,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亚美突然沉默了下来。随后就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摇了摇头,不过在下一个瞬间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接着用天使般的笑容凑到我耳边说道「将刚才我说的,全都忘掉吧」

是不是真能忘掉先暂且不提,不过装作已经忘掉了——这点事估计还是没问题的。但龙儿却是一句也说不出话来,被松开的手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就这样回头看着亚美的笑脸。最后亚美终于用白皙的双手拿起了钓鱼线与铃铛。解开了一度已经系好的丝线,随着叮铃一声,铃铛落回膝上。跟一开始将线系好相比,毫无疑问这样先解开再系好的方式要困难和麻烦得多。而后只听她独自喃喃自语道,

「……结果大家,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啊」

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而她的侧脸,也因为被滑落下来的发丝所遮住的关系,几乎看不到了。往来的人们,大家都因为自己手上的事情而忙得不可开交,也因此都没有注意到坐在垫子上的伪天使话语。

而另一位头顶甜甜圈的圣诞节限定天使,早已无影无踪了。

***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

所有科目在中午前就考完了,之后班会上完全是人声鼎沸。连续三天的考试明明应该让人觉得疲惫不堪才对,但年轻的身体却因为充满了解放感而早早地进入寒假状态。还有些家伙除了在心中描绘出了圣诞节的景象之外,甚至都联想到更遥远的正月和新年礼物上面去了。

「真是的——,都说了安静一点啦!明白了吗!?严禁绕路回家,绝对不可以在外面到处乱逛哦!明天后天都要正常上课的啦,所以不要现在就一脸放寒假的样子!!听—到—了—吗—!?」

单身(30)虽然喊得蛮大声的,却没有谁就这样乖乖地安静下来。好不容易才从学习和考试中解脱出来,而且虽说还要正常上课,但其实也就是发还试卷和考试解答而已。然后剩下的就是结业式——在大家迫切等待的圣诞夜里,在体育馆中召开一场全班大半人都要参加的大型晚会。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得下来、并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的17岁高中生啊。

就在北村喊过全体起立,全体敬礼完毕后的同时。

「……呀呀呀嗬嗬嗬——!考试完了————!」

「太好啦~太好啦~放寒假啦~!放假啦~!可以玩啦~!」

「回去的时候想吃什么想干什么想去哪里都成啊~~~!耶~~~~~!」

这些连单身都只能苦笑的欢呼声一下在就在2—C中爆发了出来。其他班级中也一下子爆发出了同样的喧闹声。教室之中四处都充满了欢笑与高声谈话,不久之后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冲出了楼道。仿佛是要尽快从这个监狱中逃脱似的。

龙儿也已经将书包放在了桌上,做好了回家的准备。伸了一个大懒腰来缓解了一下肩膀和后背的酸疼。考试的状态似乎是出人意料的好。大哥笔记里的那些要点总结,简明扼要到让人觉得好玩。

「哟!还真是辛苦啊~!中午一块吃个饭再回去吧!拉~面!」

「今天好不容易没有筹备委员的事来着~」

同样享受到大哥笔记带来恩惠的春田与能登拍了拍龙儿的后背。

「喔,今天的话有点……」

诶—!面对两人的不满,龙儿挠了挠头,想转移话题。「今天的话有点……」后面的省略号代表的事情其实根本就还未定。只是想用这个理由将友人的邀请给回绝掉而已。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的龙儿的注意力其实一直都放在右前方。因为睡眠不足而充满血丝的邪眼满含诅咒——呃,不对,是满含期待地望着那两个黏在一起的女孩子。

其中一个就是大河。长长的头发因为考试的缘故剪短了些,就这么维持着扎成一股没有解开的状态在那里拼命地说着什么。另一个就是实乃梨了,果然也是由于考试的缘故吧,在听着大河说话的时候,刘海还维持着一种类似与丘比特或者是大五郎的发型。

不久之后,双手抱在胸前,一边唔唔地听着大河说话一边摇头的实乃梨闭上了眼睛,一副听得很入神的样子。就这样点点头吧,快说Yes啊,龙儿偷偷地加油到。攥紧的手中全是汗水,伸出舌头不停地舔着因为干燥的空气而开裂的嘴唇,呼吸也因为紧张而急促了起来。

哈啊,哈啊,再舔一舔,咕噜,哈啊,哈啊,再舔一舔……「讨厌,高须同学兴奋起来了~」「大概是因为大扫除的事在幻想什么吧」「这样反而让人觉得好可怕啊」「嗯,反而觉得好危险呢」……哈啊,哈啊,咕噜,哈啊,再舔一舔……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女孩子胆怯眼神的龙儿还站在那里一边哈啊哈啊地喘着粗气一边紧张地等着实乃梨的回音。

不过可能是加油还不够的关系吧。

「抱歉!我待会儿还有练习啊—!!」

对不起了!实乃梨突然抓住大河的手臂,就这样靠腕力将大河推到了一边。

手上没有可扔出去的坐垫的龙儿,独自后退,垂下肩膀。就像是追击般,重新摆好姿势的大河装作若无其事朝龙儿转过头,做了个好像被吊死的尸体般的表情吐出舌头,然后用大拇指比划了一下横切脖子的动作,虽然这也许已经不能算是若无其事的范畴,总之她显示的NG的信号,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按照天使大河的提案,本来是想要问实乃梨要不要和自己与龙儿三人一起去吃午餐。不过这样一来行动就失败了。被推开的大河沮丧地退回到了龙儿身边。

「……真可惜,实乃梨还有社团活动……」

「我知道我知道,刚才都听见了」

「咕啊!」

「我明白的」

大概以为没有把信息表达出来,她再次比拭了一下切脖子的动作。近距离看来,更觉得不是什么好看的样子,就在反射性地移开视线的那一刻,

「啊。抱歉,真对不起。难得你们来请我」

「哦,……不是,那个,其实也,怎么说呢,只是觉得最近与大、大河还有你好像都没怎么好好说话的机会」

「哎呀—,我这边简直是完全掉进黑暗深渊了,练习简直累死人了呀」

真的是好几天不见了,终于能偶然……才怪,在超近距离,听到实乃梨的声音了。实乃梨嘿嘿地笑着,刘海也跟着在那里摇摇晃晃。

「那个……刘海。那个,就那个样子没关系吗?」

「诶?刘海?怎么了?……嗯!?呃啊—!」

似乎自己都忘记这回事了。实乃梨顺着龙儿手指的方向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意识到这个发型很有大五郎的风格,慌慌张张地将橡皮筋取了下来。「真够胆说哟哟哟哟看招!」她大喝一声的同时两手给了大河眉心一个突刺,接着就看见大河连话也没说出来就那么倒了下去。随后,「啊呀——真是好险!我正要去参加社团活动呢!啊—,太丢脸了,头发翘起来……真讨厌呀!」

实乃梨巧妙地转了个身,换了个方向之后压住了刘海,脸颊被染得通红。龙儿“咳”地轻咳了一下。虽然怪怪的前发很好笑,但害羞的实乃梨可爱到让肺喘不过气来。

「川岛的更衣柜里应该常备着摩丝之类的吧?」

「不用了,不用了,用水就好。……讨厌啦,戴这个好了」

实乃梨将头摇得呼呼作响,从运动背包的口袋里掏出了与制服一套的帽子扣在头上,还像要把脸都给遮住似的将帽檐拉得很低。

「哦,这就好。我还以为你会拿出那个假秃头套呢……不过在室内戴帽子的话,可能真会变秃头哟」

「咱不在乎哟,YOU很SHOCK了吧!咱脱掉假秃头的那时候!当时为了这密集的头发……一言难尽哟、嘛很好!那么——明天见!」

刚说完,连挥手道别也顾不上了,实乃梨忽地就转身离去了。来去如风的速度,甚至连ByeBye都没有说。

直到已经看不见实乃梨的背影,龙儿才想起来还有很多话要说。譬如实乃梨到考试最后都没有使用的大哥笔记的有效性——还有圣诞平安夜的准备正在顺利地进行中,班上大部分人都会来参加Party,所以你也一起来参加吧,之类的。

下次有机会的话,绝对不会再让她溜走了。龙儿脸上抽搐着,一副苦闷的表情,将开了的学生服扣子给系上。哗啦,假头套被切开,稀里哗啦通通掉出来啦……好笑吧……才怪。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笑话。鼓起干劲与气势。下次绝对,绝对不让她再跑掉了。明天和后天都是照常上课,机会还有的是。

无论是为了回报,还是为了高高兴兴地迎接圣诞,都一定要请实乃梨参加平安夜晚会。为了见到实乃梨真正的笑容而诚心诚意地邀请她。

「啊,吓了我一跳……眉心没有喷血出来吧?」

「……真要喷出来了的话……那你的麻烦就大了………」

眉心被猛戳了一下的大河,好不容易才终于站了起来。揉着眉心一脸惋惜地叹息道,

「又让实乃梨给跑掉了」

「……因为有社团活动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算了,反正还有机会」

「啊—啊……你这家伙,应该说你容易放弃呢还是应该说你太懂事呢……好不容易想让你和实乃梨两人独处的说。还打算到店门口的时候说“啊!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做”这种话的」

「天使大河大人还真是热心啊。连这种催人泪下的谎话都编好了」

龙儿环视了教室一周,一向忙碌的北村肯定是不在了,连能登与春田好像去吃拉面了。今天是难得的考试最终日,却连个一起吃饭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太凄惨了点。不,至少眼前还有一个。

「那就没办法了,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家吧。回去后好好考虑一下今晚的计划」

「不行,我是真的有事,不是开玩笑」

诶—!?龙儿不禁像个小鬼一样盯着大河,眼神光束快将大河头顶旋毛射穿了。

「你说有事是什么意思啊!」

「要去邮局办点事啦。打算办完了以后随便在外面吃点」

「干吗搞的这么麻烦啊。赶快要去邮局把东西给寄了,回头再一起吃点什么不就好了嘛。或者我来做点什么也行啊」

「我得回去一趟拿东西才行。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家伙还真是……」

「真是什么?你倒是把后面的说完啊。圣诞老人也在听着哟」

「……真是多管闲?事!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偶尔,保持一定距离,也是并非不要想要想要不要」

「……?」

大概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吧,大河眉头紧皱,脑袋微微倾斜出一个跟比萨斜塔差不多的角度。作为聆听者的龙儿也这么偏着头。因为两人是面对面的状态,看上去就像是对着镜子偏了35度一样。

「找到了,高须同学!呐,呐,呐,呐!有空吗!?一定有空吧!有点事想跟你谈谈!午饭,和我们一起吃好不好!?反正是你一个人,没问题吧!?呐!?」

麻耶的身子拼命地往前靠,让人见了不禁想要倒退几步。在她背后的是,脸上带着淡淡苦笑的奈奈子与一脸恶作剧式微笑观察龙儿反应的亚美。渐渐逼近的麻耶给人一种左眼中写着“丸尾的事情”右眼中写着“老虎的事情”,而且脑门上还印着“既然考试都已经结束了差不多该好好考虑对策了吧”的感觉。面对着2—C公认的美少女三人组的邀约,老实说,有些——不对,相当不好的预感。

「啊,不……抱歉,我还有事」

龙儿下意识地就找了个借口。

「诶—!?这样啊!?那我们就先等等你吧!?」

「不不不,是去邮局有点事情」

「那我们也跟着去吧!然后在一起去吃饭吧!」

「呃,我还要去大河家拿点东西。……能不能叫上大河一起去」

能叫上她才怪!?你也不看看气氛!麻耶仅靠右眼左眼的眼色变换就做出了雄辩,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无可奈何地退了一步。一边拢起了漂亮的彩色发箍一边在龙儿的耳边小声说到

「……我明白了。不过,下次,一定要好好谈一谈哦。……因为我们可是别人谁都不知道的命运共同体,是一丘之貉呢……」

麻耶的误解,感觉上要是不好好说清楚的话以后估计会招来可怕的风暴。不过现在的龙儿也确实没有这个心情来解释。

那就这样吧!朝美少女三人组急匆匆地挥了挥手,龙儿拿起了正在发呆的大河书包,推着大河纤细的后背逃也似的从走廊冲了出去。

接连在走廊出口处的楼梯上奔跑的时候,大河抬起头来偷偷地瞅了一眼龙儿的表情。

「你搞什么啊,居然还撒这种谎吗。还有,那个整天粘着北村同学,装着像是青梅竹马似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她想要你干啥?……啊,刚才说的不算,重来一遍,那,那个非常直爽的木原同学到底想干什么呢」

「算了,谁知道啊。好了好了赶快去邮局吧。要是去了的话就不算撒谎了吧」

大河斜视着龙儿的眼中瞬间闪过了一丝厌烦,不过既然要扮演“好孩子”,这样一来似乎就没办法拒绝龙儿这些烦人的提议了。于是大河只好放弃了争辩,一路上像牛一样「唔—……」的呜呜地低吼着与龙儿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说你啊,真打算想独自,把这个,送到邮局去……吗?」

「怎么了?去年就是这么做的呀。两手各推一个手推车」

因为不堪重负而骨碌骨碌,嘎吱嘎吱乱响的车轮将柏油路上凹凸不平的地面状况如实地反馈到了手上。大河与龙儿一前一后各自推着一辆相同的手推车在路上行进。看上去就像是在比赛看谁的手推车会先不堪重负而解体似的。

从两人住的街角到邮局,正常情况下步行都需要15分钟以上。途中除了要经过陡峭的斜坡外,还有被称作“长蛇坂”的狭长坡道,紧接着还有人行天桥。此外,今天的北风还是依旧凛冽到能将人的喉咙冻结至麻木的程度。寒峭冷到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完美地误算了,没想到居然会演变成这种在路上推着巨型行李的窘境。“来帮忙真是太好了”的善良感与“还是快点放弃吧”的内心真实呐喊正在龙儿心中激烈交锋着。虽然不论是那一边都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但是在都已经快要呻吟出声的龙儿前方不远处,大河却推着同样重量的手推车默默行走着。套在外套里面的长身连衣裙的裙摆随风飘扬,长筒皮靴后跟嘎嘎作响。

在龙儿换完衣服来到大河住的公寓的时候,大河已经将两车东西都装好了,在外面还用麻绳将东西绑在了一起。由几个很大的漂亮纸箱装起来的行李,堆积起来以后不但沉重而且大的不得了。

「这,这底是什么啊,这行李」

「……等会就要发送出去了,快点,跟上来。小心楼梯,一二」

嘿!随着两人同时一声大喝,终于到达了邮局门口的他们,将两辆超重的手推车分别抬了起来。用螃蟹般的难看姿势,好不容易扛完了三段楼梯。由于邮局既没无障碍设施,门也不是自动门,所以就只能靠对面的大河抱着手推车以难看的姿势用屁股将门顶开。虽然龙儿是自己多管闲事主动过来帮忙的可能没资格说这种话,可是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段路实在太恶心了。

尔后,好不容易进入这个小小的邮局,

「诶!?怎么回事啊!?这个队伍!」

「呃……真是一副让人感到筋疲力尽的光景啊……」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男女老幼混杂的人群景象。不知道是因为接近年末,还是因为到了岁暮送礼的时节,抑或是因为正好赶上了附近公司午休的时间了,总之就是一种估计一不小心都能让人感冒的闷热而拥挤的状态。然而,邮递窗口却一个人都没有,龙儿正想挤到前面去查看一下的时候却被工作人员拦住了。被告之要先领取号码牌的龙儿从机器里抽出了一张小纸片,上面的数字显示在他前面还有7个人在等着。仅仅是是邮寄手续而已,怎么还要等这么久啊。

「啊—啊,这下等起来就麻烦了,要不要先坐在沙发上等一下啊……诶,居然连个座位都没了」

「没办法了。你去那边看着东西吧。发货单还没准备好,有空的话就到那边去填一下」

没问题,龙儿应了一声,随后将两台手推车推到墙边,一边咚咚地敲着酸痛的腰部,一边看着大河连衣裙的裙摆在人群中飘扬。当龙儿想要趁这段休息时间将捆绑的绳子解开,把手伸向那几个牢固的绳结的时候

「……」

他的手不禁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啊,他忍不住呻吟到。

没有特意去看,却在无意中看到了。用圣诞花纹的包装纸包起来的,而且连缎带都打好了的漂亮大箱子上早就贴好的发货单。

地址写的是市中心一等住宅区,收件人姓名则是写着逢坂陆郎——这该不会是?看见还有一个很相似的箱子。龙儿这次则是有意地去确认了一下。那个箱子上的发货单上写着同样地址,收件人名却是逢坂夕。

「喂,你把这个贴到最下面的那个大家伙上……瞪我干吗?」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收件人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他该问的。他也没资格问的。虽然龙儿很明白这一点最还是没能忍住。所以打破沉默问了出来。与龙儿心中引发的那一阵眩晕般的不安相比,大河的表情连一点变化都没有。

「……虽然能从商场直接发出去,不过因为里面还放了贺卡之类,以及一些从其他商店里买来的东西的缘故,所以决定还是自己寄出去得好。先是商场买了打高尔夫时穿的灰色和粉红色的前拉链式上衣。都是他们喜欢的牌子。接下来就是MariageFreres的红茶,很适合喝啤酒的时候吃的烧烤食品罐头,以及……」

「不是这个…」

龙儿感觉话像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咳了几声后,才重新说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那是给你父亲和,继母的吧?是给他们的圣诞礼物吧?我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没搞错吧!?难道你想再重来一遍?是那样吗?」

「……要不是看在快到圣诞节的分上,我肯定会大吼着「别随便看人家的东西!」然后痛揍你一顿。不过算了,还是原谅你吧。这仅仅是寄回老家的圣诞礼物而已,我既没搞错也没在开玩笑。你满意了吗?」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因为快到圣诞节了。而且,他们是我的双亲啊。还有那个,本来我打算保密的,我也有准备你和泰泰的圣诞礼物哦。对了对了,上个周日的时候我说在家里用功,其实是一个人跑到商场去选礼物去了呢,然后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

听到龙儿的吼声,大河沉默了。但并非是因为被龙儿突然间的声势给压倒。在显得动摇的龙儿面前,大河慢慢地,平静地眯起了双眼。呼吸也很平稳,就像是要教龙儿怎样来冷静对话一般,出声道,

「……你想说的话,其实我都明白。但是现在,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话题。所以之前才不想让你跟过来的」

这次换成龙儿陷入沉默了,当然也不是被大河气势给压倒的缘故。

要是真的明白的话。真的能懂的话,为什么还——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河。因为没办法好好组织语言的关系,龙儿终究没能将到了嘴边的话问出来。

即便再怎么是圣诞节,但给抛弃了自己的父亲与成为父亲抛弃自己元凶的继母送礼物这种事情也太好过头了。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一次又一次的受到伤害,这种事情不但是家常便饭。而且明明完全没有往来,还被他们避之如蛇蝎,为什么仅仅因为是圣诞节的缘故就不得不对他们摆出友好的样子啊。还要这样特意装成是关系良好般馈赠礼品,这演的到底是哪一出啊。倘若是用于讽刺的话倒还能理解。

但是,就因为圣诞节到了——这种理由,还真叫让人难以接受。因为即便是龙儿都知道大河父亲是个背叛者。明明那个时候龙儿也很受伤,直到现在伤口都没有恢复,直到现在都很讨厌他。可为什么大河还要这样做啊。

龙儿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大河的脸。大河却似乎是放弃了跟龙儿争论一般。深吸一口气后淡然地继续做着发货准备。用婴儿般白嫩的手在瓦楞纸箱上贴写了几份发货单。而且,这几份发货单也很奇怪。

大河写的发货单,一看就知道是用自己熟练的几种笔记体书写的。再仔细看一下的话就会发现地址也写成了Tokyo,不过,寄件人一栏却没有逢扳大河的名字,也没有写寄件人地址,取而代之的是以英文S开头的名字

「……SantaClaus(圣诞老人)……」

「不过是类似公益活动之类的东西罢了。……轮到我们了。不想让我讨厌的话就跟我一起搬东西吧」

邮政窗口的大叔复述收件地址核对的时候,龙儿在里面听到了几个教会和孤儿院的名字。

***

从小学开始就读的老家附近的女子学校,是天主教学校。

「……没有进入高中部,因为平时行为不检被刷下来了」

听到那个专收名门世家子女而广泛被世人所熟知的学校名字后,龙儿不禁停下了正在用叉子卷起售价780元的意大利面(附赠饮料、沙拉和配汤),眼前正将同样的意大利面送入口中的大河,毫不在意地继续说到,

「在那个学校里,参加公益活动是必需的,和修女们一同去教会设施里帮忙,也就是说……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种说法,对那些没有受到神的恩惠的孩子们,教他们怎么去玩,怎么去帮忙干杂务。刚才的那些东西,就是送去给一个开展过这种活动的教会。全部,都是送到那些无法与父母亲一起生活的孩子们生活的地方。玩具,点心,书呀漫画呀还有体育用品,字典,辞典,图鉴,文具……虽然我是“好孩子”,也没办法把礼物送到全世界,况且我也讨厌那种奇怪的谎话。所以我只和自己有关的地方,做自己能够做的事。」

「……老家之后,又是那些没有受到神的恩惠的孩子吗。……呵……」

龙儿知道大河的视线正在向这边转过来,但他却没有住嘴的打算。既不是想责怪她,也不是想让她停止这种行为。

「抱歉,我还是不明白啊,你的打算」

不过有一点,

要是做出了过多的不像「逢扳大河」举动的话,还是让人很难受的——这并非说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指为什么就不能正视和理解自己心中存在的恶意呢。还故意做这种看起来像是特意的,实际上却是虚伪的,违背本心的事。

大河的本性就应该是既任性又傲慢且唯我独尊,很适合摆架子的最凶最强的掌中老虎。除此之外还从不撒谎,从不知道欺骗,虽然笨拙却很正直,这样子才是真正的逢坂大河。在大河说出「圣诞节到来之前要做一个好孩子」这种话的时候,虽然龙儿当时感到很惊讶,却还是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而且事实上,从那以来,大河不管对谁,即使是亚美也没有再吵过架或是闹腾过,一边做着考试的复习一遍专心致力于晚会的筹备工作,也得到了周围人的认同,不论是什么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龙儿自身也再没有整天处在大河蛮不讲理又任性的骂声之中了,因而能够平平静静地度过每一天。而且对北村也一样,——虽然她心中还是会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但好歹能够近距离接触了。

但是像这样,这样的事情,不论怎么看都觉得有点过了。跟平时的大河落差太大了,说实话这种装样子的行为,已经超出了龙儿的理解范畴。

稍微喝了一口套餐里的配汤,大河叹了一口气。要是在平时的话,遇到龙儿这么唧唧呱呱的聒噪,直接大骂「吵死了你这笨狗!」,然后再来回给他几个耳光就完事了,但是大河还是打算将「不像自己」的行为贯彻下去。撇开老家的事情,大河慢慢的开口到,

「……有人在关心着你们,我想传达的只是这件事」

捋了捋披散在高领毛衣上的长发,用餐巾纸擦了擦粘在嘴边的欧芹,说到,

「圣诞节就是一个合适的机会。就算双亲不在身边,就算没有神的关怀,即使不相信有圣诞老人这种东西,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在关心自己,我想传达的就是这样一件事。我想告诉他们当圣诞节到来的时候,那个以圣诞老人的名义给自己送来山一样高的玩具与点心的某人是确实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关心着自己的某人是真实存在的……我想告诉他们这些,我希望他们相信,想让他们相信……这种……自我满足。不错,直截了当地说,就是自我满足。」

在嘴边徐徐荡起的微笑,是自嘲吗。大河的双肩不断地耸动,不断地戳着面条中的培根火腿。

「伪善,自以为是,正是如此。就算你不说出来我也明白。我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为了孩子们,仅仅是为了满足自我私欲的行为罢了。我是为了我自己,才会像这样,发挥一个好孩子的「能量」。……那是因为,我啊,想去相信。「一定有谁在哪里注视着我」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我就是圣诞老人」

「……说什么圣诞老人圣诞老人的,那个……你是认真的吗」

「我像个笨蛋吧?」

将培根放入口中,转向龙儿的眼神让龙儿一时为之语塞。明明是浅浅的笑容,表情却仿佛很开朗很阳光似的,

「……我真的很喜欢圣诞节。街道上,商店里到处都是亮闪闪的,既耀眼又美丽……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我能看见这里、那里,到处都充满着「幸福」。我想,要是我也能和他们一样的话。我也能成为那样幸福场景中的一部分——所以才会去做一个好孩子,成为一个好孩子,我也好想成为圣诞节的街灯下那些幸福笑脸中的一员。而且呢」

垂下的睫毛深处闪烁着的神色,任谁看见大河这种表情,都会想说点什么吧,都会想回答点什么吧。但龙儿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听着。独自喃呢的大河的声音带着点嘶哑混入了店内的喧嚣之中,

「而且啊,我呢,曾经真的,见过圣诞老人哟。……话虽如此,虽然也许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但是,我还记得。就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和妈妈都还在家里的时候,在圣诞夜的晚上,我就睡在房间的圣诞树下。因为我想等圣诞老人来。……夜里被冻醒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雪。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然后就看见了,他就在那里,圣诞老人,就在窗外。我「哇」的叫了一声,打开了窗户。圣诞老人从窗户进来以后,喝掉了放在圣诞树下的牛奶,又吃掉了饼干,然后把礼物给了我。然后,他这么说了哦。要是大河当个好孩子的话,他就还会再来的」

视线随着回忆而淡淡地摇动,尔后大河像是在期待龙儿的反应一样突然噤声了一会儿。接着仿佛对着默不作声的龙儿解释似的,视线垂到桌子角落上。

「……嘛,很孩子气的梦吧。得到了礼物之后,还记得解开礼物丝带时心里七上八下的情形。在那之后……不过呢,那真的是一个很幸福的梦呢。只有这一点是真实的。只有这一点,只有这一点才是我的,才是我对圣诞节的唯一回忆。所以说,我才想成为一个好孩子。这么相信一个梦……很傻吧?一直坚信有谁能够看到我的努力,像个傻瓜吧?你一定觉得我很软弱吧?」

这个时候龙儿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要怎么回答才不会伤害大河。仅此而已。

于是,龙儿缓缓摇了摇头。「我没那么想过」,笨拙的回答。大河听见之后,笑意越发深了,再次吃起了面条。看着大河大口大口地吃着,龙儿胸中的冰冷沉默越积越多。一直在思考着,为什么。相信「有谁在注视自己」的人,其实也就是生活在「没人关注」下的人。大河至今以来都没有被任何人关心过。除了仅仅在梦中见过的圣诞老人以外,大河的成长过程中没有被任何人重视过。在五彩斑斓的平安夜里,大河总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这份深深的痛苦与这份深深的孤独,即便略窥一斑,也让龙儿感到一种由衷的恐怖。那就像是绝望一般的无尽黑暗。

要怎么做才好。

任凭时间流逝也无法消弭的孤独一直伴随大河至今,要怎么做才好。大河笑着吃意大利面,笑着说最喜欢圣诞节了,笑着说要做一个好孩子。……之所以笑着,一定是因为,她对这个已经感到麻木了。已经相信了活在痛苦中的这种生活,才是正常的。

既然什么都做不到的话,那就这么放着不管她?这怎么行?但是,可是——但是,但是。

「反正那是个梦而已,算了吧。反正不是现实。反正现实世界中我也不需要依靠谁。这是个梦,Fantasy,空想出来的而已。所以……我决定去相信,相信有谁在注视我,想试着做个好孩子,这不是懦弱吧」

是梦,还是现实。

那当然是一个梦吧。说不定是那个混账老爸一时心血来潮搞出的事情而已,可是这对大河而言却成了与梦同等的虚幻。这并非是软弱,而是可悲,但是如果实话实说的话,一定会伤害到大河吧。

「……啊,对了,我刚才那么喋喋不休地,真是抱歉。听你说这么多后,我终于理解了。我明白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做一个好孩子。所以吃甜点吧!」

龙儿笑着将甜点目录摊开在大河面前。大河叫着「啊,等等,等等」吃下了最后一口意大利面,然后两眼放光地开始挑选起了各式各样的甜点。

午后在意大利面连锁餐厅饱餐一顿后,假装没有觉察到的龙儿两手拖着腮,突然感到阵阵无力。

生活在同样一片星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走在同一片蓝天下,彼此像家人一样亲近——即便如此,结果却从没见过大河真正的模样。虽然明知道想要互相了解是相当困难的,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不成熟,还是会感到仿佛心都要碎了般的痛苦。龙儿也知道,仅仅是了解她与保护她不受伤害,完全是不同次元级别的两回事。

走在与自己不同人生道路上的人即使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也无所谓。而对于离开了同一条道路的人,和决定了要沿着自己的道路坚定地走下去的人,龙儿想要对着他们的背影,满怀爱与敬意地道一声再见。龙儿很早就已经明白了,只要是相信那种罗曼蒂克的「相思」之人,即使离的再远都没关系。

但是,

明明距离仅仅只有数十公分,而且现在一定也还在痛苦着,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凭借自己的双手却什么都做不到的家伙应该怎么对待才好?至少要是她大声呼救的话——要是这条到现在都还在流血的伤口,本人注意到了的话,说不定就一定会有发生什么改变。

新伤未愈就不得不像这样子独自走下去的人,是这个充满残酷的世界所造成的吗。若真如此,果然不管是神也好,圣诞老人也好,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救赎——关注着自己的某人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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