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黑暗的冬天。
大地冰冷冻结,没有任何收获,人们因为暴风雪而动弹不得。
太阳昏暗,生命逐渐消逝,世界陷入一片沉默。
然而——
「啊、找到了找到了!幸太同学——!」
「嗯?啊,小樱!」
冬天终将结束,这是大自然的定律。
「等我等我!我们一起回家吧!」
「好啊!」
冬天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春天。不管谁说什么都是春天。
淡粉红色的心型花办飞舞在甜美的风中,在温柔阳光的照射之下,获得温暖的新芽探出头来。这个快乐的季节,让一切生命都获得生气蓬勃的喜悦。
「追上你真是太好了!我有些话想避开姊姊他们,单独跟你说。」
喘着气的狩野樱脸上挂着微笑,有点害羞地在富家幸太面前拨弄头发。幸太心中的季节完全处于春天,不过在现实生活里,如今可是盛夏。在疯狂吵闹的蝉鸣里,樱的圆脸因为炎热的天气染得一片红。她伸出手背擦拭汗涔涔的太阳穴,滑落的汗水一路流下脖子,一直流进领结松开、扣子打开的衬衫前襟。
幸太的目光不知不觉跟着汗水来到胸口,那里只是一片雪白,仿佛可以看见血管。在意识到削瘦的锁骨下方就是柔软的隆起之前,他连忙转开视线。
「怎么了,幸太同学?怎么不说话?」
「咦?呃、没有、那个……小樱好像很热。」
「嗯,热死了热死了!明天就开始放暑假了,真的好热。」
呵呵。哈哈。两人笑着四日相对,并肩一起漫步走出校门。快喘不过气的樱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针织背心底下丰满的隆起因此清楚浮现。幸太侧目窥视她的胸部,视线转向隆起下方的明显阴影,再一次斜眼看着樱。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
「呵呵。」
「嘿……嘿嘿。」
顶着发烫的脸颊,两人再一次相视而笑。
缓慢的脚步彷佛是要多争取一点时问,不过两个人没有牵手。他们从头到尾只是一边傻笑,一边乖乖严守距离,不敢碰到对方的手。
富家幸太与狩野樱现在还不是「男女朋友」。两人虽然知道彼此都有好感,却是缺乏关键性的一击,使得两人只能以「感情很好的朋友」关系,迎接第一学期的结业式。
两个人都是学生会总务,虽然每天都能在学生会办公室见面,却碍于那里有樱的哥……不、是姊姊,也就是学生会长,还有学长姊不怀好意的笑容,因此两人之间迟迟没有进展。
但是明天开始就是暑假。幸太放松有点晒伤的脸颊,甚至没有发觉自己正在笑,只有露出开心的笑容——明天开始就是暑假,真是令人期待。
虽然暑假学生会也有活动,不过只有早上而已。下午之后就是自由时问,也就是可以尽情玩乐与约会的时问。而且下个月学生会还有要在学校过夜的集训,所以关键性的一击当然是愈早愈好。
「小樱,谢谢你追上来,我也正好有话想跟你说。本来是想晚一点再打电话给你。」
「咦?什么什么?」
「我想说得是……暑假我们……多出去玩吧?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幸太低下头,意识脸红的原因不光只是因为天气热,还有血液冲上来的关系,不过他还足清楚说出想说的话。
遇见樱、喜欢樱,很快已经过了两个月以上。幸太相信自己已经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向樱表达自己对她的好感,而且樱也对自己有好感,两人还去约会。虽然遭遇不少意外,不过樱还是笑得开心。虽然两人只有在意外时牵过手,但是她依然透过温暖柔软的手指,将自己托付给幸太。
这简直是奇迹。无论任何人,只要能够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心灵相通,都会幸福到想飞吧?尤其对幸太而言,这种奇迹似的快乐更是让他兴奋莫名。
回想痛苦的十五年,从哇哇落地的那一刻,幸太就注定背负倒霉的悲惨命运,所以人生里的重要日子,一定会有不幸、倒霉、不合理的悲剧等着幸太。入学考试之前也是屡屡遭逢意外:每年生日一定会有亲戚生病、受伤;还有一位伯母因为得知自己癌症手术当天,正好是幸太的国中入学典礼,硬是将手术改期。更别说幸太的日常生活也经常卷入倒霉的漩涡里。和朋友约好要去游泳的当天一定会下雨:要搭的公车一定误点;要过马路一定遇到红灯。过年期间去商店街参加抽奖,幸太一转动把手,抽奖机却整个掉下来砸在他的头上,害他受伤缝了三针——这是国中三年级时的往事。两个月之后的高中入学考试当天,幸太也被车撞飞出去而住院。
这样的幸太,终于可以享受融雪季节。带来春天温暖的人,正足名为狩野樱的女孩。
樱是一个温柔、开朗、可爱又诚实的女孩,幸太最喜欢这样的她。能够在身旁找到最爱的对象,真的很幸运,再加上樱也温柔接受倒霉的幸太,还跟着幸太加入学生会。
这种好运造访幸太的人生,就连幸太的亲生妈妈都不敢相信。可是这就是现实,漫长的冬天终于结束,春天即将来临……
「那、那个……我说那个……幸太同学……」
「咦?」
春天……?
「我说有话要跟你说,也是关于这件事……暑假前半我必须到学校上辅导课,每天都要上到傍晚……所以恐怕没有办法一起玩……」
春天……刚才樱说什么?
「我也一直期待能和幸太同学一起出去玩……对不起。」
幸太再度被吸回冬天的隧道里,不过他赶紧用力踏稳脚步——我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被吸回去?春天才刚来临,就算要我咬住石头也要挺住!
「辅、辅导课?为什么!?小樱期中考的确是不及格,可是补考不是都过了吗?」
「补考的成绩只是让我避免留级……虽然期末考也很努力准备,可是和期中考的成绩平均起来……太丢脸,不提了……」
啊啊啊……樱嘴的巴瘪成\字型,肩膀也跟着塌下。这样下去,两人会一起被吸入隆冬——到了这个时候,不放弃的幸太依然踏稳脚步。虽然自己快被吹跑、只剩下手指还抓住隧道人口,他还是拚命想要留在春天的世界。幸太抬起头来,努力摆出开朗的笑容,轻拍一下樱的肩膀。怎么可以因为这种事情放弃春天?
「没、没关系的,小樱!反正我也要来学校处理学生会的事,那我们就每天一起吃午餐吧!我也会一边自习,一边等着小樱的辅导课结束……对了,还有暑假作业要写,我会先把作业都写好,到时候再敦你!」
「幸太同学……」
樱凝视幸太的眼里,发出有如花办朝露的闪亮光芒。幸太用力点头,以坚定的眼神回看樱的眼睛。
「对了,再说暑假后半我们不就能够一起玩了?学生会的活动结束后,我们就一起去游泳吧?还可以到处绕绕,一定每天都很开心!还有集训,我可是很期待的!」
「谢、谢谢……谢谢,幸太同学……我好高兴,好高兴喔!本来还很失望的……」
「恢复精神了吗?」
「嗯!恢复了!对了,我每天都帮幸太同学做便当吧!」
「咦?真的吗!?」
樱伸直背杆,快要飞起来似地踮起脚尖,当着幸太的面点了好几次头。此刻的她干劲十足,眼睛闪闪发光,笑容满面。
「我现在超有劲的!定吧!幸太同学,我们去一下书店吧?我想买新的食谱!」
现在的樱精神奕奕地踏着每个脚步。看到樱恢复精神的模样,幸太也忍不住笑了。等等我——!他大步追上前面的樱。
「嘿嘿,好期待小樱做的便当,一定很好吃。小樱暑假要上辅导课,反而是件好事。」
「咦——!?才不是,难得的暑假,我却从一大早就要开始念书喔——!?」
「啊哈哈,也对。抱歉抱歉。」
「嗯~~幸太同学真过分。」
「呵呵。」
「啊哈。」
两个人一起害羞地扭着身体笑个不停。于是幸太确信自己真的可以理直气壮,好好地站在春天的世界里了。
原本应该感到忧郁的辅导课,似乎也成了开心的活动,前途一片光明。就在这时候,那股熟悉的冰冷「前兆」又如闪电般突然爬上幸太的背。
来了来了来了……倒霉事要发生了。
幸太以严肃的表情查看四周。对了,我不能太兴奋,春天的确来临,但自己终究是天生倒霉鬼,不晓得前方又会有什么倒霉事在等着我。这个世上有陷阱,而且越得意的家伙越有可能掉进陷阱里。
有没有车子往这边开来?如果当着樱面前被车子辗过,那可就糟糕了。钱包在吗?有没有什么临时起意的歹徒?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掉下来打到头?家里该不会又失火了?
「小、小樱,现在很危险,你走旁边一点。」
「咦?什么危险?」
「如果车子偏离车道乱撞过来,那可就危险了。所以——」
「啊……」
就在樱惊讶的表情接近幸太的瞬间,眼前的景色突然有如慢动作,樱张大的嘴巴愈来愈高——不是樱愈来愈高,而是幸太愈来愈低。等到他领悟到这一点,人已经跌入洞里。
幸太的身体感受一股强烈的冲击,全身几乎快要散开,眼前一片漆黑。
身上发出「喀嚓!」「吱嘎吱嘎!」的声音。
「幸、幸太同学——!快、快来人!叫救护车啊啊啊!」
在樱的惨叫声中,幸太的灵魂开始脱离身体,躺在透明脚下的是自己凄惨翻着白眼、头先着地的身体。
没错,的确有陷阱
例如工地现场旁边,有个忘了填平而大剌刺开在人行道上的大洞,深约两公尺,正适合左顾右盼,没注意到脚下的笨蛋跌落。要是跌进去,大概会骨折吧——幸太也的确骨折了。
七月二十一日,上学期的最后一天,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
富家幸太的手腕和三根手指骨折,两根肋骨断裂,脖子、腰、肩膀伤痕累累,送到医院之后只换来一句「伤成这样~~应该是动弹不得了~~」接着就是办理住院手续。
冬天结束之后,春天就会来临。春、夏、秋过了,就会再轮到冬天。可是北国的冬天好长,真的很长。
这就是自然界的定律,人类的力量终究难以抵抗。
***
「幸太,你真的不要紧吗?直到昨天为止都在住院,至少今天再多休息一天。」
「没问题的,再说石膏也拆掉了,只是有点行动不便,可是没问题的。」
「唉,也对。遇到那么多意外还能好好活到现在,搞不好你是超耐命的孩子。」
「好歹也选个健壮或强韧之类的词吧……」
幸太抓着手提袋走下母亲的车,狠狠瞪着校门——睽别三个礼拜的校门、因为热气而摇晃的运动场、樱花林荫道,还有老旧的校舍。
正好三个礼拜前,幸太定出这个校门之后跌进大洞里,紧接着就被送到医院。今天,他再度回到这里。
在医院病床上度过二十个夜晚,也作过二十次樱的梦。樱有时穿着泳装,有时是啦啦队的打扮,有如幻影一般为幸太打气,喊着:「幸太同学!加油!」可是只要一伸手,樱就会消失无踪。幸太睁开眼睛回到现实世界,发现自己想伸出去的手因为打了石膏动弹不得,只是在自己肚子上留下一股冰冷的异样感觉。
现实生活的幸太与樱,从他住院之后就没有见过面。别说是见面,连通电话、传简讯都没有。樱一大早就要上辅导课,赶不上医院规定的探病时间,所以无法探望幸太。幸太的手机在掉进洞里时摔烂了,住院期间当然不可能买新手机。再加上公共电话又在护士站旁边,每次只要想打电话「啊,打给女朋友;?」「什么?富家同学有女朋友;?」就会被那堆熟识的护士姊姊取笑,害得这个害羞的高一男生始终不敢打电话。
不过樱倒是有写信。她拜托哥哥……不、是姊姊堇趁着学生会全体采病时拿过来。里面写着:「你还好吗?」「辅导课好累!」「快点恢复精神!我好想去看你。」之类的话,在没什么内容的信里,字里行问都充满了樱的温柔。可是幸太没办法回信,因为他的右手食指、中指,以及左手中指都骨折。
现在不是郁闷的时候。
我想见樱,好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我想告诉她,谢谢她写信给我、想告诉她,见不到她好寂寞、想看到她的脸、想和她说话、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
幸太像是诵经一样不停念念有词,还展现连医生都感到讶异的惊人恢复力,到了今天,幸太终于回到这里。今天就是学生会集训的日子。
「幸太,你要小心别出事、受伤或突然生病了。别老是给人添麻烦……喂、你有没有在听啊?幸太,幸太!」
「呼……呵呵呵呵呵。」
他哪有空去听母亲的警惕,终于可以和久违的樱见面,我该说些什么才好?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光是想到这些事就让幸太的脸颊发烫,焦虑不安地想在原地乱跳、想用脑袋支撑身体倒立、想要原地转个几圈——虽然办不到,不过这就是他现在的心情。
「唉呀,前阵子谢谢你,还特地过来看我们家幸太!」
「啊!好久不见,富家妈妈。我拿家里的商品去采病,还觉得很失礼呢。」
「没那回事,正是时候的桃子真的很好吃!也请代我向你爸妈问候一声。」
「妈妈现在正好在车上。」
啊……回过神的幸太转身一看。
一辆写着「狩野商店」的眼熟白色车子,停在富家妈妈的车子旁边。正在和母亲聊天的人,正是稳重到看不出是高中女生的——
「哟!富家学弟!太好了,你终于恢复精神了!哈哈哈哈哈!那么,富家妈妈,富家学弟就借我一个晚上,我会负责照顾他的!」
「别这么说,这孩子耐命的程度强到叫人不敢相信,不用特别照顾他也没关系,随便丢在一边就行了。啊、对了,还有别靠他太近,否则不晓得他会传染什么楣运给你。」
「哈哈哈!幸太,连你妈妈都说得这么狠啊!」
「呵呵呵呵呵呵,这是事实啊~~!」
堇藏在夏季制服袖子底下的手臂,乍看之下似乎柔弱无力,其实暗藏强壮的男子汉臂力她的手牢牢勒住幸太的脖子,另一只手以亲戚大叔的亲昵动作,随手拨弄幸太梢微变长的头发。
「痛痛痛痛痛!」
「富家妈妈,他就交给我了。」
「幸太,别老是给狩野学姊找麻烦,也别把楣运带给人家。」
「现在倒霉的人是我!妈妈救命啊!这个老头要把我……」
「喔——」
「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
唉啊;感情真好/母亲只是微微一笑,就若无其事把幸太抛到二芳,转头面对狩野家的妈妈。「唉呀,您好,我是富家幸太的母亲~~!」「唉呀唉呀,我是狩野!!」拉高音调的招呼声此起彼落。
投降!投降!幸太拍着堇的手臂,这才总算脱离地狱的「装熟手肘勒颈」攻击。他瞪着堇说道:
「这、这样不会太过分吗!我才刚出院耶!」
「抱歉抱歉,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我忍不住就——不小心的、不小心的。」
「不小心不小心……如果脊椎骨折怎么办?真是……」
「反正又没事。」
堇双手抱胸,在盛夏阳光的照耀下露出不安好心的微笑。柔顺的黑色长发披在肩上,明明是个面貌清爽的和风美女,但是——
「来吧来吧,别一直站在这里!走了,幸太!你是第一次参加集训吧!?很好玩喔——!哈哈哈哈哈哈!」
——却从丹田发出巨大声响,那张笑容充满男性荷尔蒙。学生会长狩野堇,人称狩野姊妹的大哥,既顽固又豪爽,是大哥也是父亲,更是值得大家依赖的头目。
「喂!热死了,进去吧!」
「是是是……」
堇抱住幸太的肩膀……几乎可以算是粗鲁抓着。幸太准备踏出脚步之时,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停下脚步询问:
「会长,小樱呢?」
「咦?不就在那边吗?」
幸太转头看向周围又看往背后,这才忍不住抖了一下。
樱就站在那里。
身上穿着夏季制服,脸颊因为天气的关系泛红,手里抱着看起来很重的袋子。她站在梢远的地方,定晴凝视幸太和堇。
幸太好想直接穿越数公尺的距离,朝着她飞奔过去。
多亏最后的自制力把自己的脚定在地上,他才没有付诸行动。我好想见你!他忍下想哭的泪水,也尽全力忍住开心忘我奔向她的冲动。
咕!幸太勉强压抑爆发的爱意,心想等一下只要一如往常微笑、一如往常打招呼,如果再加上一句「我好想你」就很完美了。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错?勉强压抑的身体,就这么不自然地僵硬、脑袋像是挨了重击般一片空白、黏在一起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心脏好像也有问题,正以每秒16拍的速度狂跳,甚至快要从嘴里跳出来。动弹不得的幸太不由得低下头,挪开视线。
从看到樱的表情那一刻起,幸太所受到的冲击,就好像看到爆炸中心白色火焰发出的闪光一样。他的肌肉与表情一点一滴愈来愈僵硬。这是怎么回事?这种感觉……我只想转身离去,只想躲在阴影里,只想假装没有看到樱。好难过,我好像快死了。
只要樱说句话、笑一下,所有的一切或许就能恢复原状。
即使如此。
「……」
樱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她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噘起嘴巴看着幸太,然后看过姊姊之后再一次看向车太,「哼!」一声便将视线转到旁边。刚刚还在和幸太打打闹闹的堇,手臂若无其事地离开幸太的肩膀:
「怎么了,樱?走吧。怎么连幸太也不说话?」
樱没有回应姊姊的话,也没有露出笑容,只是稍微加快脚步走过来。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往校舍的方向。与幸太擦身而过时,她总算开口说道:
「好久不见。恭喜你能够出院。」
说话的声音比往常僵硬二OO%。可是幸太无法回应,也抬不起头来——咦、咦、咦?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疑惑在幸太脑中不停狂奔,几乎想要大叫出声。
樱看着僵硬不动的幸太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等待,从幸太身旁朝校舍走去。
啊……咦——?
2
「喔!幸太,原来你在这里!」
「……」
「你可以参加集训啦?太好了!身体的状况怎么样?已经完全康复了吗?」
「……」
「幸、幸太?」
「北村学长,拜托你别再脱了。」
「可是现在正好是社团活动结束的时问,淋浴问客满,我又满身汗臭……之前被会长骂过很臭,所以……」
「这里可是厕所喔门哪有人会在厕所脱到只剩一条内裤的!?」
就在幸太如此怒吼时,在眼镜后面睁大眼睛的北村佑作把下半身最后一件也脱了。
「抱歉,我就是会在厕所里脱光光的男人。」
「全都被我看光了……」
幸太的双腿失去站立的力气,不禁趴在洗脸台上。这个世界上最难过的事,莫过于低潮时还得看男人的裸体。
不过能干的副会长北村,仍旧一脸无所谓地浸湿毛巾擦拭全身。不想看却映人幸太眼帘的全裸身体分成两个颜色,无论是脸、脖子和袖子外的手臂都被晒成小麦色。
「刚才参加社团活动吗?」
「是啊。因为秋天有大比赛,为了应付比赛,每年暑假都很辛苦。幸好时间还可以跟学生会错开。」
北村除了担任堇的左右手,同时也是垒球社社长。他拿下用透明胶带固定在鼻梁上的眼镜,以豪爽的动作开始洗脸,那股力道甚至把水泼到脖子上。最后还把脑袋凑到水龙头底下,直接用水冲洗。
「哈——终于爽快多了。」
全身赤裸的北村拨弄潮湿的头发,幸太只能尽力避开视线,在心里诅咒自己老是吸引怪人靠近的倒霉体质。
「真是的……都到了这种时候,你都不会紧张……」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幸太当然不打算找北村商量,也不可能找北村商量。不过并非他现在全身光溜溜的关系。「没什么。」幸太一面小声回应,一面无力地靠着干燥的洗脸台。
北村是个能够信赖的学长(虽然现在全裸),不过即使是北村,应该也没办法解决连幸太本人都搞不清楚的状况吧?总算见到原本想见的樱,却莫名感觉两人之间有段距离——或许该说想要和她保持距离……
是啊,僵在原地不动、不说话、不看她的脸,这些全部都是幸太的所作所为。明明那么喜欢对方。虽然喜欢,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突然想要躲起来。明明那么想见樱,但却无法正视;明明那么想和樱说话,想听她的声音,却想逃离现场。樱大概是因为我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所以才会生气。
到这里幸太都还能够了解,所以他没办法待在学生会办公室,只能逃到厕所,却在这里遇到全棵男。
「如果真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商量。反正集训的夜晚很长。」
擦过头发之后,北村将沾满汗水与尘沙的脏兮兮垒球队制服放进塑胶袋、换上干净的内裤与袜子、穿上T恤、戴起眼镜、把手伸进制服的袖子里。这身装扮总算是能够见人了。对了——幸太抬起头询问:
「我之前忘了问……这个集训到底要做什么?要我们带的东西也很奇怪。」
「所有东西都有带来吧?午餐便当、冬季制服、冬季运动服、围裙、泳装。」
「带是带了……该不会要游泳吧?还有便当就算了,冬季的制服和运动服……」
北村把皮带系好,抓了几下湿淋淋的头发轻声笑道:
「你马上就会知道。我们回学生会办公室吧。」
***
大家拉过椅子围着桌子坐下,依序是北村、幸太、二年级的书记总务两人组,然后是樱—;堇突然把过去十几年来这所高中学生会的活动日志堆到众人面前。
「好多灰尘!」
「打扫柜子是你的工作吧?你都在混吗?」
堇瞪着幸太,幸太一边拉远距离,同时把视线投向坐在远处的樱。樱盯着堆满桌上的活动日志,看都不看幸太一眼。幸太注意到樱的视线即将拾起,连忙将目光转回自己的膝盖。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打开看看!」
完全无视幸太的犹豫,堇以下巴指示幸太打开日志。幸太根本没那个心情,可是此时此刻也只能服从。于是他拿起其中一本翻开一看。
「哇啊、好惊人……昭和六十三年(公元1988年),第二十三届学生会的纪录……」
老旧厚实的装订,这是贴着照片的纪念册。从入学典礼开始,校外教学、远足、球赛、校庆、运动会、学生会选举、入学考试到毕业典礼,整理得井然有序。照片里面的拍满有些生涩的高中生为了学校活动开心欢笑的模样。
「喔……这是旧校舍……话说回来,这到底要做什么?」
「啊、发现年轻的会长了。」
「咦?哪边哪边?哇啊……」
听到打开其他纪念册的北村这么说,幸太不自觉地看向他的手边,意有所指的叫声让他的后脑勺遭到堇毫不留情的铁拳制裁。
「叫什么叫!?我也有过高中一年级啊!」
「因、因为是绑辫子啊!」
「不行吗!?」
两年前的纪念册里,收藏着堇当时担任一年级总务的照片。即使是在团体照里,堇还是一副了不起地交起双臂、岔开双腿站立的姿态,或是露出所向无敌的冷笑,堇果然是堇。辫子头以及比现在再丰润一点的脸颊,让她看来好年轻、好可爱——虽然幸太从来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把这个形容词用在堇身上。
「嗯、咦?可是这一年的照片好像有点怪?」
幸太一开始只注意堇,所以没有留意,不过仔细一看之后才感到怀疑——这本纪念册的照片都很奇怪。
至于要说哪里怪……例如毕业典礼照片的樱花,根本就是三合板做出来的布景。还有画面上完全看不到其他学生,所有照片都只有固定那些人……看来照片里面全部都是当时的学生会成员。而且完全感觉不出季节的变换,所有人的发型也都没变,只是在很假的布景前面摆出骗人的表情。
「这个我想……该不会是在一天之内拍完的吧?」
「怎么可能!?」
「是、是吗?可是总觉得……」
「才不是一天,是两天。」
「呵呵。」堇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这样啊……幸太连吐槽她的力气都没有。
「也就是说,这趟集训的目的,就是要『制作纪念册』!今年我们也要依循传统,在两天之内过完一年的活动!」
喔喔!学长姊纷纷群起鼓掌,可是幸太仍然还没进入状况。
「这样很怪吧?刚才看的那些老照片,不像是捏造出来的。」
「从北村手上拿的那本纪念册,也就是从我进入学生会担任总务的前年开始,学生会进入历史的转捩点。不过这是小题大作的说法,主要都是因为这个家伙,他就是原因。」
堇透明的薄指甲指着团体照里的—名男子,个子高大的他张开嘴巴哈哈大笑,健康的外型有点像是橄榄球员……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让人觉得闷热。
「这个人是大我一届的学长,也是当时的副会长。」
「会长也有学长啊……」
「我是怎样?无视时问流逝的动物吗?算了,总之这家伙说他对摄影有兴趣,自愿负责所有活动纪录。他说要用他最得意的相机来拍,所以我们就把所有的活动照片交给他。结果某一天的校外教学,他的相机以及之前拍的底片通通都被偷定,这下子连前面的纪录也全没了。『既然没了,我们就造假吧!既然都要做了,干脆就连未来的照片也先拍好吧!』当时有人这么提议。」
「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开口提议『造假』的人,应该是会长……」
「喔喔、你猜对了。因此从那年开始,学生会每年都会利用集训来拍假活动照片。」
「来年的照片也是捏造的吗?」
「是啊。他当上会长之后表示:『反正集训也没有什么事情做,闲得很,干脆每年集训都来拍假照片吧。」
「也就是说,今年的集训也要拍假照片……」
「没错。提议这个方法的我如今当上会长,当然要沿袭下去。历史就是这么一回事。」
蠢毙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幸太只能茫然摊开去年的纪念册。樱花布景妆点下的入学典礼,以及只有学生会成员的运动会照片。这样仿真的好吗?
「啊、北村学长也登场了。」
「我吗?真的……好怀念啊。」
比现在矮上许多的北村在运动会的照片上,一个人跳着空虚的自创舞蹈。睑上挂菩莫名认真的表情,双手拿着长缎带。照片里是踏出华丽舞步的瞬间。就在幸太看得入神——
「那张照片我不喜欢。来,看下一张,下一张。」
北村从旁硬是伸手翻动纪念册。
「啊啊,真是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好笑的……啊、团体照!」
贴在最后一页的大尺寸照片里,幸太找到堇与北村的身影,顺便也找到了——
「喔喔,书记学姊与总务学长也在。」
「我说t昌家……」
「我们两个不叫书记总务,我们也是有名字的……」
「喔;这边还写了将来的梦想耶!这种感觉真棒。」
书记总务两人组的抗议被若无其事地忽略了。幸太开始念出学生会成员头上用麦克笔画出的对话框内容。
「北村学长是『想当考古学家』……哇啊,真是像你。会长是『父给命运决定!』……没意义却又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书记学姊与总务学长都是『未定』存在感真薄弱……」
刚刚那位长相闷热的前任学生会会长头上,写着「与世界最快的马一起奔跑」。这是什么愿望啊——心中才刚这么想,立刻注意到一件事。
前任学生会合计九人,前面五人后面四人排成两排。前排中央是前任会长,他的右手边是当时的副会长堇,北村则是站在前任会长的左后方。
前任会长的脸露出笑容面对前方,堇看着前任会长。
堇看着会长,北村看着堇。
「……?」
这个……正当幸太偏着头摸不着头绪之时。
「那么我们就从现在能够拍的照片拍起。喂、樱,把那边的瓦楞纸箱拿来。」
「嗯。」
听到堇的声音,幸太又被拉回现实,连忙抬起脸来。自己刻意装作没看见的樱,听从堇的话之后起身,背对幸太准备把架子上的小瓦楞纸箱拿下来。伸直手臂依然构不到,于是单脚膝盖有点难看地跪在椅子上,再将背打直一点。她的百褶裙裙摆褶起,底下隆起的臀部与雪白大腿的边界线,描绘出一条过度刺激的曲线。
「……!」
幸太原本撑在桌上的手肘不自觉滑落,眼睛都快冒出血来。不过折起的裙摆很快恢复原状。幸好……可是有点可惜……不过幸好……不对不对,是可……
我也来帮忙吧?
我们一起拿吧?
幸太很想这么说,可是却说不出口,发不出声音,无法正视樱的脸,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染得通红的脸。明明想帮忙,明明想一起拿,可是……幸太在樱发现之前先别过脸,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自然而然偏向旁边,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子。只有狂跳不已的心脏好像快要爆炸。
「你在干嘛,幸太?快去帮忙啊!」
「那、那个……」
「?」
堇低头看向幸太,幸太只是搔搔头。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
「怎么?你到底怎么啦?」
「不是很重要的问题,不过这个前任会长成为赛马选手了吗?」
「啥?两公尺高的人怎么当赛马选手啊?他去北海道大学念兽医系了。」
「北海道大学……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啊。不过的确是所好学校。」
「是啊,北海道很远喔……没有相当的觉悟可是去不成的。好了,别再说废话了,就和你们说开始了。」
抱歉,拿你当逃避的话题——幸太瞄了一眼照片中微笑的男子。不晓得他有没有注意到堇曾经那样望着他?
***
「这、这是什么场景啊?」
「校外教学。你没有去过吗?春天搭着公车去没什么看头的山上。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去那么逊的地方——」
「我记得当时我应该在住院。」
「那就更好了——现在可以体验一下。」
是吗……?幸太不禁沉默。大家换上运动服,聚在运动场旁边草坪的树下吃便当。由于现在正是炎热的盛夏,所有人全身下上都在不停流汗。
「幸太,笑得开心一点!思——感觉不太对……有了,所有人都举起便当试试!」
负责拍照的北村一声令下,堇和其他四名校外教学部队都高举自己的便当,露出傻笑。「啊,是学生会。」「在吃便当。」——即使田径社的人正在看他们,他们也不以为意。
「感觉还是不太对,好像很故意,又好像很别扭。大家再更这样……肩膀靠近一点,我想要拍出『哇啊!是山耶!』的感觉。」
北村明明只要拍好眼前的场景就好,但是却一脸得意地不停示范各种动作。没办法的幸太只好和身边的某人肩靠着肩。
「啊……」
「嗯……」
饭团掉落在地。原来在他旁边的人是樱。
呼吸停止,又红又热的脸根本掩饰不住。樱在极近距离的脸颊缓缓抬起看向幸太,上面有着不停颤抖的睫毛,还有带着娇艳血色,像是沾了蜜的丰唇。
不妙。
她本来有这么可爱吗?
有这么活生生、这么鲜明、这么……润泽欲滴的表情吗?
分明不想看,想要继续无视下去,可是见到之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樱也疑惑地眨动眼睛回望幸太。无法呼吸,冰凉甜美的蜜仿佛一口气滋润过分饥渴的喉咙。
神啊,如果要我死,那么就是现在……
「啊啊~~!」
「哇啊~~!」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幸太与樱同时惊叫出声。堇从两人身后粗鲁地伸出双手,一左一右将幸太与樱紧紧抱在一起。
「那是什么声音!?你们两个吵死了!」
「会……会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姊……姊姊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吵死了——!!」
两人的脑袋用力撞在一起。「唔唔唔……」他们痛得一起呻吟、闭嘴。
「快拍!北村!」
幸太与樱都出不了声音。堇跪在他们背后紧紧抱住他们,两人此时脸颊贴着脸颊,全身喀嚏喀嚏不停颤抖,也不晓得到底是谁在发抖。眼睛虽然睁开,可是什么也看不见。筷子从樱的手上掉落。好、好、好、好柔软,每一处都好柔软,膝盖也靠一起、叠在一起……
「啊~~真好~~」
「会长,我们也要加入……」
「喔!书记还有总务!你们快来!」
哇——书记学姊紧紧靠着堇的右手,总务学长则将脸贴近左手,摆出大口咬下三明治的姿势。
「好、好好……我也想加入……」
「好了好了,北村快拍!我的手开始抖了!」
一脸羡慕的北村也只能乖乖按下快门。
「啊……!」
「哈……!」
原本紧靠一起的幸太与樱立刻分开,保持一段距离,侧坐在碰不到对方的位置。樱已经满头大汗,脖子和额头都因为汗水而泛着光泽,眼皮像暍醉酒一样染成红色,她咬着嘴唇,浑身上下发散甜美的气息,手指无意义地玩弄身旁的草。
「幸太……你怎么了?好恶心啊……」
「咦!?我、我吗!?」
堇一脸嫌恶地盯着幸太。幸太回过神来,才注意自己摆出和樱相同的姿势、相同的表情、散发相同的气息、同样玩弄身旁的草。他连忙端正坐姿,摆出像个男子汉的姿势,拨弄满是汗水的浏海,侧目看到樱也吓得跳起来,僵硬地用侧脸对着幸太,低下头开始吃便当,一颗饭粒黏在她的脸颊上。
和、和她说话!这是机会!告诉她——「小樱,脸上有饭粒喔……你打算当宵夜吗?」
幸太咽下口水,下定决心想好台词,像个老头一样伸出抖个不停的手指:
「小……」
就在此时,运动场上有人大喊出声:
「啊哈哈!狩野,你在干嘛?脸上有饭粒喔!」
「咦?」
樱像是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被抢走发言机会的幸太也转过头,就连堇也回头说道:
「我也是狩野。」
「咦?若宫同学?你在这里干嘛?」
「篮球社的练习!教练正好叫我们跑步。我才想问你在这里干嘛?」
「这是学生会的活动。」
「吃便当也是?」
「不行吗~~?我们正在集训。」
「咦?真的假的?我现在也在集训。在学校集训真是逊毙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家伙是谁?
幸太似乎浑身的血液瞬间流干,只能待在原地听着两人轻松的对话。那个看来和樱很熟、长得不错、运动神经发达、有着深褐色头发的男子是——
「一年B班的若宫,是篮球社的希望,成绩不好。似乎因为和樱一起上辅导课才变熟。」
在幸太耳边低语的堇「啪!」阖上神秘的记事本。
「你、你知道得真清楚……」
「这是『姊姊笔记本』,里面清楚记载樱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秘密……」
「我要买!我愿意出五万……不,七万!」
啊哈哈哈哈哈!讨厌——!耳朵听着开心的笑声,幸太找不到自己脑中的计算机。因为樱甚至走近栏杆,和那个叫什么若宫的家伙聊天,对他展现我住院之前享有的灿烂笑容与开朗笑声,甚至还一边喊热一边脱下运动外套,露出吸满汗水的T恤。反射盛夏阳光的纯白色T恤闪闪发亮,光芒射入幸太眼里,似乎也照进若宫的眼里。只见若宫仿佛看到太过耀眼的东西,忍不住眨了眨眼。樱拨开黏在湿漉肌肤上的头发,正好可以窥见有如牛奶一般白皙的侧腹,那里也因为汗水而闪耀光芒。幸太睁大眼睛,若宫也在这个时候开口:
「狩野!刚刚看到肚子了!」
真多嘴……不对,这种感觉该怎么说……
「咦?肚子?没有啊?」
「你现在手往下当然看不见。如果再一次像刚才那样举起手臂……要不要试一下?像刚才那样……好,举手——」
「……不要,这样肚子不就被看到了吗?」
「啊、被你发现了?」
一阵讨厌的感觉在幸太心里扩散——那是怎么样?那家伙是谁?现在是怎样?现在我们可是在集训!可是在进行学生会的活动!借口?哪有……
「如果你也在学校集训,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吧。」
「这个嘛?啊、你看,你不好好跑步,教练生气了。」
「糟糕,这下惨了。再见罗!」
轻轻举起手的若宫再度跑向运动场。樱目送他离开之后,回到大家聚集的地方。在快要和樱四日相对的前一秒,幸太用力地转开脸背对她,气呼呼将饭团塞进嘴里,一边咬着炸鸡块一边靠近堇:
「接下来是什么!?要做什么!?运动会吗!?」
「都看到你嘴里的炸鸡块了啦!笨蛋!」
幸太的额头挨了一记铁拳,不禁咬到舌头。
***
舞台栘到体育馆,以北村为中心搭配总务学长与幸太,三人摆出「扇形」姿势,拚命制造团队体操的照片。
「在……在体育馆就行了吗?这可是运动会耶?」
「喂!别松懈!幸太不要乱晃!我们在这里就可以了,运动场上还有其他社团正在使用!给我笑!」
笑……这时候闪光灯一闪。
接下来的场面是用信号枪指着天花板,樱在空无一人的起跑线上摆出等待起跑命令的姿势。然后是堇与书记学姊两个人赛跑,画面拍到两人几乎同时抵达终点,最近由堇以一鼻之差获胜。可是因为两人都是站着不动,照出来的照片毫无跃动感。
自创舞蹈的照片则是大家互相推让,最后决定由幸太在额头缠上长头带、T恤下摆绑在隐约露出肚脐的位置、以快要抽筋的姿势跳跃。
学长姊还称赞他:「真看不出你到昨天为止都在住院。」这种赞美不听也罢。樱在这段时间一直低头坐在体育馆角落,做着某个小道具。
「……好,差不多了。」
拍了几组假照片,最后一个镜头是充满汗臭的三连拍——三个臭男生无意义地搭着肩、手比出V的胜利手势、硬是挤出笑容。幸太在逃离两名二年级学长的闷热腋下之后,精疲力尽地瘫坐在体育馆地板。
「啊啊,真是无谓的浪费体力……」
「什么无谓!?这可是神圣的学生会活动。好了,现在几点了?超过五点啦……差不多该准备晚餐了。」
拨弄头发的堇先是看过时钟,又瞄了樱一眼。樱仍旧蹲在角落,把用完的信号枪摆进箱子里又拿出来,专心做着不明究理的准备工作。在T恤底下原本就相当丰满的隆起,因为在两膝中间受到挤压,这下子膨胀得更加厉害。
「樱!别再那边卖弄丰满,给我过来!我要分派工作。我需要两个人到公车站牌那边的便当店买便当,剩下的人留下来做明天入学典礼与毕业典礼要用的樱花布景。谁要去?」
唔!幸太僵在原地,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盯着自己的脚,也不看向樱,脑袋一片空白。随便……怎么样都行……只要堇下达指示,我遵照指示去做就行了。这样就好。
「……我去。」
心脏狂跳的幸太依然装作没听见,继续望着脚下。不用看他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这是怎么回事?骨折的肋骨阵阵发痛,是刚才的扇子队形?还是自创舞蹈害的?或是心脏狂跳快要爆裂的关系?
「谁要和她去?我可不去,我最爱做木工了。」
「我也不想和姊姊一起去,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五个便当对吧?这样我还拿得动,再说那问便当店我也去过好几次。把钱给我。」
大家心里都应该在想着「如果我去就好了」吧?堇、北村、书记总务两人组也全都在等着我说「我去!」——幸太感觉到大家擅自看过来的视线而感到浑身刺痛,不过还是沉默不发一语。
既然大家期待我开口,那我就说吧……可是喉咙却像黏住一般,发不出声音。就在他准备咳嗽清清喉咙之际——
「那么我定了……咦?若宫同学?」
什么?幸太闻言抬起头。小跑步离去的樱前方,那个深褐色头发的家伙正从体育馆旁的社团大楼走出来。到了现在,幸太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哟、狩野,又遇到你了。你要去哪里?」
「买便当。」
「喔、真巧!我也被学长姊们派去跑腿买东西!一起去吧?我刚才还在想,真不想一个人等便当呢。」
后来发生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点点头背对这里的樱说了什么,我也听不到了。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他们两人一起亲密离去。
怎样都无所谓了……还是我也该跟着樱去呢?幸太不晓得自己应该撇过脸视而不见,还是应该追上去,就这样茫然目送两人的背影。
***
「唉……」
坐在学生会办公室冰冷的地板上,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百次的叹息。只不过幸太的右手依然拿着铁锤,左手紧握钉子。
「看了就烦……喂!反正你的手指还不太能动,不用你来钉,帮我压住就可以。」
「唉……」
身穿运动服刚好让堇能够张开双腿,以男子汉的姿势坐在地上。她利落地拿钉子将三合板做的花钉在同样用三合板做的樱花树干上,再将上好颜色的树枝以及纸做的樱花摆在箱子里备用。看样子似乎很麻烦……虽说这种事现在已经怎样都好、无所谓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真是的……」
堇不耐烦地瞪了幸太一眼,雪白的手还是「叩叩叩叩!」将钉子钉在板子上。
「唉……」
「咿!」
突然传来与「叩!」不同的声音,似乎是屏住呼吸的哀号。眼角看到堇抓着自己的大拇指,滚倒在一旁。发生什么事了?于是幸太转头望去——
「哇啊!?」
「不是叫你给我好好压住吗!?」
堇抡起铁锤准备挥向幸太,武器正要落下的前一秒,「混蛋!」八成是想起自己的大好将来,于是堇将铁锤转了半圈,用铁锤柄敲了幸太的脑袋。
「痛痛痛……」
「我才想喊痛!你看!」
堇竖起因为铁锤擦过而出血的大拇指。
「哇啊!好像很痛……咦?这是我造成的吗?」
「真是受不了……算了,看到你这么没力我就懒得骂你。北村,0K绷!」
「对、对不起……」
幸太一脸尴尬搔着头,抬头看向太阳穴爆出青筋的堇。堇一边让北村为她利落包上0K绷一边说道:
「我特别让你有机会去买晚餐,你到底在搞什么?话说回来樱也是莫名其妙……」
然后斜眼瞪了幸太一眼。幸太不晓得怎么反驳,只能迳自回到无趣单调的钉钉子工作,把下巴靠在拱起的膝盖上。这个工作正适合他现在的心情。
「你又在想『反正我就是天生倒霉鬼』吧?」
「才不是。」
叩叩!幸太没有抬头,只是一面继续不熟的工作,一面回应堇的话:
「我很清楚,笨的人是我……这个和倒不倒霉无关,是我自己造成的。」
听到幸太低声的回答,学生会办公室一片安静。堇、北村,甚至连书记总务两人组都以看到什么东西的眼神凝视幸太。
连旁人都看得出来,做蠢事的人是我自己——再度体认到这一点,幸太更加垂头丧气,可是已经没办法挽回了。
明明想要拉近和樱的关系,结果当她真的来到眼前,我自己却想要转身逃开。之前完全没有这种情况,原来的自己只是觉得幸福、只是很喜欢她、只是打心底呼唤樱、顺着真心欢笑,只是如此而已。光是看到她的笑容,就觉得幸福得快爆炸。
她和那个男人说了什么?幸太没有这种晦暗的想法。
也没有觉得鼻子深处一阵刺痛、视线也没有因为不明原因流出的液体而变得模糊——
「好……痛!」
叩!自己挥下的铁锤直接落在大拇指上,幸太和刚才的堇一样滚倒在地。完全忘了刚复原的双手还在进行复健,没办法像平常一样动作。
「你……你这个笨蛋!还好吗!?该不会又骨折了!?」
「骨、骨头应该没事……不过……哇啊!血!」
从指甲与肉的缝隙之中,流出了比堇多三倍的鲜血。堇拿过面纸用力压住,面纸立刻被鲜血染得通红。幸太只是不发一语看着一切——我为什么这么笨?这股自我厌恶也与鲜血一样快速填满他的胸口。
「发什么呆啊?快去冲水!如果有木头碎片刺在里面就糟了!」
北村从腋下扶起幸太让他站起来,几乎是用拖的把他带离学生会办公室,来到有洗手台的走廊。多亏如此,幸太一瞬问涌出眼睛的丢脸泪水才没被任何人看见。
***
「怎样?还好吗?」
「唉……血好像止住了,也没什么大伤口……对不起,造成这么大的骚动。」
「没事就好,我还以为骨头也有事,吓得我一身冷汗。」
虽然用力挤压血还是会一点一滴渗出来,不过已经不至于流个不停。啾!关上水龙头的声音莫名高亢地在无人的走廊上响起。
可是幸太没有心情回学生会办公室,就这么站在原地。北村没有开口责骂,只是陪着他在洗手台坐下。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完全不和狩野学妹说话?你们两个今天的样子都很奇怪。」
幸太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不过还是张开嘴巴:
「那个……」
情况演变到现在,已经比刚到学校遇到全裸的北村时更加恶化了。当时没说出口的话,此刻在喉咙深处凝聚在一起,卡在幸太的胸口。
现在一定要把这些话说出口!事到如今还不说,恐怕一辈子都会卡在喉咙里。我不期待眼前的北村能够帮我,可是这件事似乎只能对北村说。幸太先是东摸西摸才开口说道:
「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久别重逢,所以一开始八成是因为紧张,所以才会假装没看见她,事实上我的心里一直想着小樱。我很在意她、不断悄悄偷看她,可是总觉得……总觉得……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变成……现在这副德性。」
幸太学着北村在他身旁坐下,无精打采地塌下肩膀。余光射进走廊的夕阳已经西下,在变暗的走廊地板上,看不见他们的影子。就像笼罩在一层半透明的蓝色窗帘里,两个男人之间没有什么对话,只是各自凝视自己的指尖。
「你们本来不是很顺利吗?」
「我也这么认为。可是住院之后一直见不到面……美好的气氛中断之后,我就不记得我的心是怎么产生那股感觉……就像水分蒸发,两人的关系只剩下干燥的黏稠感……总之我就是没办法自然和她相处,没办法顺从心意行动。我和学长不同,我是个胆小鬼。」
「我也是胆小鬼。」
北村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镜,缩起肩膀,完全不像他该有的模样。
「我从来就没办法顺从心意行动。升上二年级之后的举动也不自然,总觉得自己一直在扮演好学弟、好左右手、好副会长。现在想想似乎也有『气氛不错』,只是已经错过了。」
「学长,你喜欢会长吗?」
北村没有回答幸太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才老气横秋地站起来:
「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做。手指如果没事,就回去继续工作吧。」
他对幸太露出笑容,一边往回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布景完成图的草稿,低声自言自语:「还愿剩下旁边的樱花,还有两个典礼的贴纸。」
等一下要做的典礼贴纸,似乎要摆上「毕业生代表狩野堇」几个大字。实际情况也会是这样吧?北村盯着那几个字,然后慢慢折起那张草稿收进口袋:
「幸太,趁着她还在你的手构得到的地方,赶快做你该做的事。就算再笨、就算失败、就算丢脸也好,所有能做的事都要去做。否则等她离开之后就太迟了。」
这些我都懂。
我都懂……但是……
幸太的视线不知不觉看向窗外,正好看见走回校舍的樱。她和抱着沉重宝特瓶的若宫同学说了什么之后道别,两手拎着便当走向这边。柔软的头发不停飘动,脸上带着莫名认真的神情。
幸太不敢上去欢迎她回来。北村说的话,幸太很清楚——等她离开之后就太迟了——可是我还是没办法站在她面前。一定……应该还没关系。幸太悄悄看了北村,北村注意到樱回来了,也发现幸太没打算迎上前去,只是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轻轻挑起一边眉毛,似乎在问:「这样好吗?」
这个时候,幸太脑中突然想起住院时不断重复作的那个梦。
三半太同学,加油!」带着笑容的樱很有精神地跳跃,鼓励感到疼痛的幸太,她就站在隐约闻得到身上甜美气息的地方。车太也开心地伸出手,可是每到这里樱就会消失。
一定构得到!一定摸得到!幸太总是这么想,然而在现实生活的夜里,他的手臂却因为骨折动弹不得。
***
打开樱买回来的便当之前,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学生会成员全都换上制服。
「喂、幸太别发呆了,快点换上这个,拿着这个。大家都换好了吗!?」
思?一回过神,幸太这才发现自己正穿着自己带来的围裙,手里捧着便当。
「好,笑一个!一起来——『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什么啊……」
幸太和堇站在一起拍张照。
「这……这次又是什么?」
「别管那么多,笑就对了!我们可是服务业喔!我们现在不是学生会,是『便当店』!嘿!海苔便当一个!」
堇和幸太一样穿着围裙,头上还绑着三角巾,笑着将便当递给北村——快门再度捕捉这个瞬间。
「这、该不会是校庆吧……?」
「你说对了!看这个!」
注意一看,幸太和堇身后的墙壁贴了一张写有「贺校庆」字样的海报……其实只是一张纸。而且无论怎么看,背景都是平常的学生会办公室。
「原来我们校庆那天卖便当啊……?」
「怎么可能卖便当!我们是主办单位,一整天都要负责管理、监视和警卫!」
「那为什么要拍这些照片……?」
「只拍些警卫的画面太无趣了!」
「可以穿夏季制服吗……?」
「你少罗嗦,快点笑!」
幸太的眼睛避着闪光灯,以虚伪的亲切微笑假装在卖便当。樱背对着他默默排列买来的罐装果汁、擦桌子,削瘦的肩膀看来似乎比平常更单薄。幸太光是看着她的模样,就感觉胸口一阵痛。
最后幸太还是没能和她说话,就这样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迳自将负面情绪堆在心底。她和若宫同学去买东西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说了什么?是不是一起说我的坏话……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不过还是忍不住这么想。明知道樱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很好——!校庆结束!趁着便当还没冷掉赶快吃吧!我要汉堡排便当,哪一个是汉堡排便当?这个吗?」
「汉堡排便当在这边。我要吃什么呢?我不要海苔便当,西式的比较好。」
「啊、我要这个。」
「那个是什么?烧肉吗?北村同学拿的是综合天妇罗?借我看借我看!啊——好想和你交换喔!」
幸太没和学长姊一起抢便当,只是随手将眼前的便当拿过来。打开盖子,才发现是没人要的海苔便当。既不喜欢也不讨厌,随便了。幸太拿起免洗筷,无意识地分给学长姊。
「咦?」
手中剩下两双筷子,回过神来才发现樱不见了,袋子里还剩下一个便当。
「好!那么大家开……」
「会长,等一下!小樱不见了!」
「咦?应该去洗手吧?开动——!快吃快吃!」
开动——!其他人跟着附和,打开便当盖。在一旁看着大家的幸太却在此时放下筷子,旁边的北村和对面的总务学长也将便当盖上。
「我、我们不是在集训吗!?应该等全员到齐才能开动吧?该怎么说……学生会不是应该要团结吗!」
「……关我屁事。」
堇无视幸太,大口咬下汉堡排。
「啊——!你吃了!」
「这是我的便当,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这、这是学生会长应该说的话吗!?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一点也不担心。反正等一下就会回来了,又不是小孩子。我想她也不可能离开学校,应该是……就是这样吧。」
「什么?你要说什么?」
堇自顾自地大口吃便当,一个人点了点头,然后瞥了幸太一眼:
「你真的很迟钝,难道还不明白吗?你被甩了。」
「咦?」
「从便当店回来的路上,樱找若宫商量你暧昧不明的态度,于是喜欢樱的若宫就趁这个机会……其他应该不用我说吧?」
思嗯,我懂我懂——书记学姊也跟着点头。总务学长一边吃下便当里的马钤薯色拉,一边低声说道:
「『你偷溜出来,我陪你聊聊,一起想办法』……之类的。」
没错没错——堇也点头同意。北村也跟着点头,拍了一下幸太的肩膀: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算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今天晚上我会好好听你说的……来,打开便当吧。」
「怎……」
怎么可能——发不出声音的幸太不停发抖,起身一步一步往后退,就连把自己的椅子撞弄倒也没有发现。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樱不会做出这种事、不会立刻勾搭上其他男生的。
无论我多冷淡、多坏心、老是沉默不语,她也不会喜欢突然现身的开朗阳光型男——对方又喜欢樱,两人还聊得很开心……
搞不好她真的喜欢对方。
搞不好。
幸太的脑袋因为过度想象而一片空白,白的有如北极圈的冰风暴、彷佛跨越隆冬的永冻土、好像没有春天、夏天、秋天,永无止尽的暴风雪。
如果失去樱、失去春之女神,幸太就会活不下去,只能活在倒霉纯度一〇〇%,永远孤独的死亡季节里。
「……」
哇啊哇啊哇啊——幸太的唇颤抖不已,发不出声音的他再度后退,撞开背后的门,顺势摔在走廊上。
踏出摇晃的一步,再踏出蹒跚的两步。
还来得及吗?不晓得。
我的手还构得到吗?不知道。
可是非去不可!太晚反应过来的笨蛋以身体快要燃烧变成火球的速度狂奔而去。
***
「终于行动了,这个笨蛋……这么一来,我的任务就结束了……啐!真是无聊。」
听着幸太气势惊人、愈来愈远的脚步声,堇露出真是受不了的笑容,然后打开幸太的便当盖:
「这是害我们担心的处罚。没收你的炸竹轮。」
「是啊。炸牛蒡也没收。」
「海苔饭也没收一点。」
「嗯嗯,没收。啊、还满好吃的。」
「咦?哪个好吃……啊、真的。」
「嗯,搞不好海苔便当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哈哈哈!运气真好!学长姊的筷子继续往倒霉男的便当伸去。
3
「小樱——!」
车太一面奔跑一面用力大喊,不在乎把喉咙喊哑。
暑假的校舍静悄悄,外面已经黑了,走廊上没有开灯,只有出口警示灯还亮着,可以听到幸太笨拙的脚步声独自回响。
「小樱……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幸太忘我地奔下楼梯,在走廊上继续奔跑。樱究竟在哪里?幸太没有半点头绪,只能像这样在学校里乱跑、来回搜寻。
真像个笨蛋,即使如此还是要找——这是幸太内心的想法。为什么我不早点呼唤她的名字?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变得坦率?
紧张、在意、害羞、闹别扭—;这样的恋爱未免太过笨拙。现在已经到了不知道如何处理,因此即将面临失去、结束的关键时刻。
只有一点不能忘记,无论这是多么糟糕的恋爱,唯独这点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即使嘴巴说不出「我喜欢你」,脸上没有写着「我喜欢你」,喜欢的心意还是在我心里,让我想要用尽全力呼喊,我不能假装没看见,不能对自己撒谎。
我发誓,我不会再做出那种事了——幸太踏着汕毡地板,骨折的肋骨像是受到拉扯一般疼痛,可是他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为了樱,也为了自己,再也没人能够阻止幸太顺从自己的心意奔走。
「啊啊啊啊!?」
沙沙!一群毛茸茸的蓬松物体冷不防地穿过幸太脚下。这究竟是什么?幸太虽然想要看个清楚,可是周围实在太暗。
「啊、啊、啊!」
差点踏到的前一秒,幸太一个筋斗狠狠撞上墙壁,跌倒在地,背上也被许多小型四脚动物「咚咚咚咚!」踏过。
「这——这是什么!?」
「兔子!我们的兔子!拜托别踩到它们!」
「快把它们抓起来!笼子打翻了,结果小兔子就跑了——!」
「哇啊!」
幸太正打算起身,两名学生踏过他的身体,让他再度趴在走廊上。遭遇这么不合理的意外实在倒霉,可是不死心的幸太还是爬起来说道:
「为、为什么兔子会在暑假逃跑!?」
「喔喔、是学生会的人!生物社十二名社员正在集训!已经提出申请,今天晚上请多指教!话说回来,你如果有空就帮我们一起抓兔子!」
碰!
可怜的幸太又被另一个人撞开,飞向墙边。我这个样子看来像是有空吗?你的眼睛该去检查一下了。可恶的生物社,给我记住,总有一天也要让你们尝尝不幸的滋味。幸太再次扶着墙壁起身:
「我——我不会认输的!」
继续往前奔跑。脚步虽然摇摇晃晃,还是没有迟疑地向前跑。他再度奔下楼梯:
「小樱——!回答我——!我、我想向你道歉——!」
幸太用力大喊,抓住柱子一个回转,以简洁的动作滑进走廊。走廊虽然一片昏暗,幸太没有丝毫犹豫,想着樱的心情有如指标,无论平常还是现在,不停为幸太指引心的方向。
可是就在这时候。
全速运转的双脚突然一滑,身体飞向空中,幸太发现自己即将跌倒,于是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撞击。
「啊啊啊啊啊啊——!」
幸太的身体以难看的仰卧姿势,以保龄球一般惊人的气势在滑溜的走廊上滑行,最后撞上黑暗墙边堆得高高的东西,击出一个全倒。
「痛……好臭!?」
代替保龄球瓶倒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散发着猛烈油臭味的液体从头顶淋向全身,最后还有奇怪的罐子砸在头上。
「呀啊——!对、对不起——!」
一个身穿围裙的女孩子打开灯,铁青着脸奔出教室。幸太低头看看自己的样子,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油腻的脸庞、摸着脸的手、还有身上的制服上都被鲜艳的蓝色和黄色弄得黏答答。
「油滴在走廊上,我正想去拿抹布来擦,结果就听到一声巨响!!」
坐在地上的幸太身边有个画架和油画,画面似乎是校舍外面的夜景。
「拜……拜托你离开座位也要把东西收好吧!」
「啊!是学生会的人!美术社的九名社员从前天开始,为准备展览正在集训!」
「关我屁事!可恶,你给我倒大楣!」
幸太的手指向无罪的女孩,女孩忍不住大叫:「过分~~!」幸太充耳不闻站起来,带着满身的油与黏稠的油画颜料,继续向前奔跑。
在见到樱之前,我不会停下脚步。
在伸出去的手碰到她之前,我不会放弃奔跑。
这次绝对不会再错过,我已经决定了——幸太拨开满是油臭味的头发,重新振作起来,一股作气跑出去。什么兔子、什么油画颜料,这种东西不算不聿,真正的不幸是失去樱。只要有樱,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很开心。
为了有个开心的结局而拚命冲刺,怎么可能会不幸。
「小樱——!」
在漫长的走廊上奔跑,摔倒时弄痛的关节,发出可怜兮兮的喀喀声响,可是幸太不放在心上,继续向前跑。
幸太感觉此刻那个讨人厌的篮球男正在对樱伸出触手……不对,是食指。那家伙长得一副好色的模样,又轻浮、又愚蠢、又随便……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喊『小樱』?」
「嗯,我也有听到。」
对,就和现在迎面而来的家伙长得很像……
「啊——!」
「咦!?我、我!?我不是!我是若宫京太郎!」
篮球男走近幸太眼前,他正和篮球社的其他人一起搬着一篮沉重的篮球。幸太不顾一切冲上前去:
「喂!你!刚才是不是和小樱在一起!?」
「你、你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
「回答我!」
「小樱……?你是指狩野同学?没有,我们社团刚才都在练球——啊!对了,你是学生会的嘛!我们篮球社会集训到后天,请多指教!」
「不要!谁管你们啊!就算提出申请单我也会把单子捏烂!」
「咦?干嘛这样啊?太过分了啦!」
「谁叫你要接近小樱!不准接近她!滚远一点!我……我最喜欢小樱了!」
喔喔……篮球社的社员发出一阵低吟,还有人轻轻拍手鼓掌,不过现在不是感觉丢脸的时候,我绝不退缩!绝不服输!
「嗯——?」
篮球男若宫京太郎以意味深长的视线瞪着幸太,幸太也用更凶狠的眼神瞪回去——怎么可能输给你!?我可是传说中的大哥狩野堇的直属部下!还两度与掌中老虎对峙!和猛兽女相比,你这个篮球男根本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这么说来,我也喜欢狩野同学,我才不会输给你!」
「哇啊!?」
虽说篮球男是个小角色,却也是卑鄙的角色。他将手里装着篮球的篮子用力砸向幸太,幸太的脸也遭到迎面而来的篮球洗礼。
「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哈!上吧上吧!活该!」
幸太连同几十颗篮球一同滚动,有如雪崩一般滚下楼梯。他虽然滚落楼梯,却没有因此保持沉默,而是出声反击:
「反正等一下要收拾的人是你——!」
其他篮球社员看着滚下楼的幸太和篮球,纷纷出声:「这么说来也对,笨蛋宫。」「我可不管你。」唔!蠢宫京太郎顿时哑口无言。
滚下楼梯的幸太一个后翻,漂亮地站起身,奇迹似地毫发无伤。虽然多少有点痛……不过大致上毫发无伤!生下幸太的双亲也称赞他「耐命」不是没道理的。
樱没和这家伙在一起,那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不死心的幸太再度奔跑,拚命察看四面八方——空教室、女厕所、楼梯角落、走廊,然后深吸一口气,连同满腔爱意一起大吼:
「小、樱——!」
无论几次我都要呼喊她的名字,直到找到她为止,直到再度见面为止。无论遭遇什么麻烦,我都会发挥我的耐命与韧性继续奔跑。
幸太终于找到了。
在一楼走廊的窗外,可以看到位于运动场灯光照射下的夜晚游泳池畔。
她坐在其中一个跳水台上,缩起小小的肩膀。
幸太打开窗户,不顾骨折刚痊愈的右手腕发出喀吱响声,从窗子跳到外面,越过树丛在干燥的游泳池边奔跑。
「小樱!」
「咦?唔!?呀啊啊啊——!」
听见背后传来的叫声,转过头的樱不禁翻白眼发出惨叫。
「哇、哇、哇啊!」
樱向失去平衡的幸太伸出手,用雪白的手抓住幸太,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幸太跌倒在游泳池畔,两人靠在一起滚落地面,不过至少没摔进游泳池。
「太……太好了……!我一直在找你,小樱!」
「幸、幸太……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拾起头的樱仔细看了幸太的模样,又是一阵惨叫:
「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一身绿色::」
「不重要!一身绿色也无所谓!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不重要——对……」
幸太瞬间语塞,低着头用力咬住下嘴唇才抬起头来。眼前的景象太过耀眼夺目,让他不禁想要避开视线。他和比颜料色彩鲜艳干倍的眩目女孩四日相交,在夜晚的黑暗里呈现灰色的肌肤、反射灯光闪烁摇曳的眼瞳、散发热气的微张柔软嘴唇。
这一切都叫幸太害怕不已,可是——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今天我的态度一直很奇怪,对不起!」
害怕是因为太过喜欢,甚至超过一般程度。正因为非常喜欢,所以才会变得奇怪,才会用没出息的羞怯表情看着樱,想要传达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幸太的右手用力伸向前方。
「因为我喜欢小樱!」
左手也用力靠在身旁。
「明明喜欢你,可是一旦开不了口,接下来也无法开口!」
并且用力抬头仰望天空。
「我太过在意!太过紧张!痛苦、难过、对一切感到丢脸……还有!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眼睛应该也闭上,他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叫还是在哭,不知道脸上是泪水、汗水,还是鼻水,总之幸太面对前方发出沙哑的声音,下巴对着樱说道:
可是如果要牺牲樱,让他免除这些苦难,幸太宁可笑着承受。只要有樱陪在身边,无论什么疼痛与不幸,都能立刻变成心型的恋爱碎片。
飞舞。
降临。
在春天风暴的吹袭之下,粉红色的心型花办变成比什么都快乐的龙卷风,与幸太一同卷向遥远的天边,永不停歇。以女王的魔法化身得意忘形的家伙,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时候都在不停舞动。
「我最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
两个人说出一模一样的话,让幸太明白另外一点。
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会想要更靠近:靠近接触之后,就会更加强烈被对方吸引:被对方吸引而用尽全力抱紧对方之后,人自然而然就会把嘴唇紧紧靠在一起。
这不是需要翻山越岭才能达成的特殊任务,人这种动物天生就懂得如何谈恋爱,那么理所当然——为了互相疼爱,两人会用比手指更柔软的部分接触。
啾!两人发出孩子气的声响,分开之后再来一次。像在确认发生的事,于是试着去了解那种柔软,终于知道接触部分快要溶化的触感,以及微甜的滋味。
幸太真的感到害怕。他知道手中的生物如此柔软、纤细、脆弱到只要用力就能够随心所欲,而且比起破坏,他更想好好保护她。幸太缓缓放松手的力量——高中一年级果然还是小孩子——舔了湿润的嘴唇。
「嗯……」
「哈……」
两人稍微拉开距离,露出害羞的笑容,手牵着手,依循想法彼此抚摸、手指相互交缠,每个呼吸都渗入喜欢的心意,每次眨眼都在诉说爱情的话语。
「我们回去吧。会长他们一定很担心。」
「呵呵……我肚子饿了。」
两人正要起身,耳朵隐约听到……非常讨厌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痛痛痛痛痛!哇哈哈哈哈哈!」
不会吧?
幸太战战兢兢转过头,差一点摔倒在地——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那个人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
「幸太对不起,真是对不起……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一身绿?还有狩野学妹也是。」
「晚上的游泳池看来有点恐怖。」
「咦?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出现的人当然是包括堇在内的学生会成员。所有人都穿上泳装,不明究理地以一副准备万全的模样在游泳池畔集合。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啊哈哈哈哈哈!」
「唔……好重的酒味……酒!?不会吧!?」
莫名狂笑的堇居然散发阵阵酒臭,厚脸皮地挤进幸太与樱之间。她的身上穿着贴身的黑色竞赛泳装,更加突显不像高中生的魅惑身材曲线。
「啊!哈!喂—你们几个在干什么~~!?嘿嘿嘿嘿嘿嘿!」
「姊姊……胯下!胯下!」
就连妹妹也不赶直视堇张开的胯下。堇就靠在樱的身上撒娇,幸福地闭上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北村学长,在学校里面喝酒不好吧?」
「是啊是啊!啊——姊姊坏掉了!」
「这都要怪狩野学妹。」
北村结实的裸体也穿上竞赛泳裤,以一脸认真的表情指着樱:
「你说买回来的果汁放在桌上,于是会长一口气就暍掉一罐,结果就变成现在这副德性,还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接下来拍游泳大会的照片!』剥光我们的衣服,无法抵抗的我们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仔细一看可以发现北村的眼镜镜架弯曲倾斜,至于视线前方的堇不但身着泳装在地上滚动,还把头钻进妹妹的胯下,看起来很开心。
「唔?不会吧!?那是酒吗!?」
「是啊,罐装水果酒……你没注意吗?」
樱和幸太四日相对,继续看着发酒疯的堇。可是才一罐水果酒就让她醉成这样……这是在蛇之后,又一次发现最强人类狩野堇的弱点。
「嘿嘿嘿……照片……照片~~!拍照片!!北村!快点动手!!」
堇放声狂笑,双腿张开的程度已经不适合入镜,还用脚摆出V的胜利姿势。「唉。」绅士北村只能转过脸。幸太一边心想「干脆拍下这副模样,让她留名青史」一边盯着学生会长的胯下。
「真拿她没办法……总之我们就蒙混过去吧?」
「说得也是。」
书记学姊和总务学长也静静滑入水中。
「喔喔……这样或许挺好玩的。」
「水面一片黑,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咦?真的吗?」
北村也跟在他们后面,二年级三人组一起潜入水中。
「噗哈!啊哈哈!潜进水里才发现底下满亮的!」
「思嗯!」
二年级三人组相视而笑,幸太也在这时拿起相机按下快门。
「啊!等等等等!让我们摆个姿势!」
「不不不,自然一点比较好。」
「不行不行不行,我们的实力可不只这样。作战会议!」
三人组靠在一起,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好不容易总算——「好,就这么办!」于是三个人中间隔着相等距离排成一列。
「幸太,你可要好好拍!让你瞧瞧二年级三人组的真本事!开始罗,书记和总务!」
「喔!」
「预备——!」
三人一起潜入游泳池,沉默了几秒,拿着相机的幸太忍不住屏息凝神。
唰!水花四溅的瞬间,幸太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是也不忘拚死拍下奇迹的一刻。
书记学姊坐在两名男生的肩上大跳水上芭蕾,一面转动朴素的辫子一面像火箭一样从水面飞出。不用说,他们立刻失去平衡,通通跌进水里面。
「噗哈!有拍到吗?富家学弟!」
「有没有拍到啊?这可是我们的终极武器三角铁!」
「拍、拍到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要笑……二年级学长姊似乎很不满。因为真的很奇怪,实在怪不得别人。平日总是刻苦耐劳、认真、完全没有吐槽余地的学长姊,今天竟然会这么蠢!
「很好——!北村,第二招!」
「喔!来吧来吧!接下来要动感一点!」
「我干脆倒立好了!?」
就在他们一脸认真再次进行作战会议时,幸太也帮他们拍了一张。手因为笑个不停的关系,也许有点抖,不过幸太无论如何都想保留这个画面。
「喂!偶们也要拍!」
「啊!?」
幸太的手臂被人一拉,反而变成在拍狩野兄妹——其中一个是幸太最重要的女朋友……反正不会是那个大哥。
「对、对不起……唉呀,姊姊……」
「没关系没关系,小樱也笑一下!」
「我可以不要笑吗?」
「会长随便。哇啊!樱好可爱!对对,就是这个姿势!啊、会长,请站旁边一点。」
幸太一边傻笑,一边对着樱调整焦距。就在这时——
「嘿——!」
「啊啊啊!?」
堇抱住个子娇小、身上穿着制服的妹妹,直接跳入夜晚的游泳池。幸太不禁吓了一跳:
「小樱!?你没事吧!!?」
啵罗啵罗——水面冒出水泡。
「啊哈哈哈哈!来啊,快拍快拍!!」
「咳咳!呀啊——!姊姊这个笨蛋——!」
幸太手中的相机差点掉落。堇喊着快拍快拍,还从浑身湿淋淋,穿着制服的妹妹背后,高高拉起她的双手。现在虽然是晚上,可是湿透的衬衫底下依然可以清楚看见粉红色胸罩,还有膨胀隆起的胸型也是极为明显,就连裙子都在水中漂动。
「会……会长真是大笨蛋——!」
幸太用力大喊。至少……至少也要再多保持几秒这个姿势让我拍照……不是!
「唉呀唉呀唉呀!」
快要哭出来的樱攀上游泳池畔,书记学姊赶紧拿来大毛巾将她包住。虽然只有一瞬问,不过幸太还是没漏掉在掀起的裙子底下,包裹在粉红色布料里的浑圆部位。
这股兴奋到底应该如何表现?这股欣喜、这股蠢动的诡异、这股开心——这样吗!?
「好!小樱,相机交给你!我也要上了!」
「幸、幸太同学!?你想做什么?」
幸太脱下鞋子,爬上跳水台,高举双手大喊一声:「庆祝出院!」激突吧!我的乳头!
「穿着衣服游泳!」
毫不犹豫地大步一跳,跃起惊人的高度飞向夜晚的天空,顺势以脸部落水,先是下沉之后才缓缓往上浮。
「快拍快拍!哇啊!沉、沉下去了!」
堇手指着幸太大笑。眼前的幸太因为衬衫吸水所以限制了动作,不过他还是想办法划水。其实游泳可是他的强项,因为父母亲希望他将来遇到船难或溺水也能够安然度过,所以很早就送他去上游泳课。
「喔喔!幸太同学好帅!」
「真的!?」
「太棒了!要拍了要拍了,要拍罗!」
全身湿透的樱像是刚洗完澡一般披着大毛巾,准备按下快门。
「那么……我就是潜伏在游泳池里的水鬼。」
「咕噜咕噜……」
堇抓住幸太的脚。幸太沉下去时还听见樱的尖叫,以及学长姊开心的欢笑,他心里不禁想着——救命啊!
***
大家闹了一阵子之后。
幸太脱下湿透的衬衫拧干,看到拧出绿色的水,幸太度吓得退后几步,他没想到竟然这么绿……颜料明明是黄色和蓝色。二年级三人组随意在宽广的泳池里游来游去;堇的酒醉还没醒,不过依然以仰式浮在水上。
「……我们也想换泳装。」
「难得都带来了。」
幸太与批着大毛巾的樱并肩坐在池畔,四目交会虽然有点害羞,不过已经不再害怕。
「小樱,改天我们去游泳吧?」
「嗯!」
为了不让人看见,两个人轻轻把指尖靠在一起,让约定增添恋爱的热度。
「对了!」
漂在水面的堇突然大叫出声。或许是口齿不清的关系,一时听来有点孩子气。
「我都忘了……要写在纪念册里的『将来的梦想』,你们想好了吗?」
「啊啊,这么说来去年的纪念册上也有写。那个也是每年的惯例吗?」
「是啊——你呢,幸太?」
「咦?我、我吗……」
突然被堇一问,幸太不禁偏着头。要当律师还是警察呢?我有很多想法,但是——
「嗯——我还没决定要念文组还是理组……再说只要能够活下去,我就觉得赚到了……」
「嗯。『活下去』啊……直是实际……」
「没办法啊。」
「嗯,很有幸太的风格……樱呢?」
听到姊姊的声音,樱浸在游泳池里的脚踢了几下水,然后干脆说道:
「我要当厨师。」
无所顾忌、勇往直前的声音。她的手继续和幸太的手握在一起,踢起的水花闪闪发光。
「有人称赞我的料理,那是我第一次对自己有自信,所以……我要珍惜这个梦想。」
「这样啊……」
比起学生会长的身分,堇的声音里多了一份姊姊的微笑。她的手划了一下水,用仰式缓缓漂在水面,看着夜空的眼睛也跟着闭上。幸太怀抱渗入胸口的温暖,心里想着要和樱一起,尽一辈子的力量守护她的梦想。
「书记和总务,你们呢?」
「我已经确定了。我家是开医院的,所以我要继承家业,当个妇产科医生。」
「喔喔,真是不错的梦想。那么以后我的孩子就麻烦你了!书记呢?」
「我吗……嗯,还不是很确定……目前的我想当音乐家,这是我的兴趣。而且我现在也有参加乐团……」
「咦?第一次听说!」
「今年才好不容易开始活动……我是担任主唱……真是不好意嗯……」
「你的声音很好听啊。真好,加油。你又是怎样,北村?还是考古学家吗?」
在梢远的地方一直看着堇的北村,踢了一下墙壁,稍微靠近堇所在的泳池中央。
「是的,我打算成为印地安那琼斯。」
「嘿嘿嘿……真是适合你。」
「会长的梦想呢?还是一样未定吗?」
「都说过不是未定,我去年写的是『交给命运决定』吧?命运已经决定了,终于开始有所动作。」
「咦?」
北村的声音莫名响彻寂静的夜晚游泳池。
堇在星空下优雅游动,两只眼睛闪闪发光,脚尖用力指向天际:
「frontier」
她以带着醉意却果决的声音继续说下去。堇称呼无可动摇的未来为命运,而且大家都知道那一天终将到来。
「我要去宇宙,去没有任何人看过、没有任何人去过的『边境』。我要飞去,然后超越。」
幸太的身体窜过一阵电流。
这个人一定做得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眼前这个奇怪、比任何人都要聪明的家伙,一定能够做到。用这副纤细柔软的身体,这个人一定能够飞到任何地方。
「对方认为我一定办得到,也批准我的申请。所以毕业之后,我就要跨出第一步。」
「……去留学吗?」
「是啊。这是前往宇宙的第一步。」
樱早就知道了吧?她只是开心地眯起眼睛,注视她自豪的姊姊。堇也是幸太自豪的学姊,他觉得与新世界开拓者相处的这一年,即使是在很久以后、即使大家成为大人,仍会继续强烈支持自己的心。
北村一定也感到很自豪、很开心——
「学……学长?」
与幸太的猜测完全相反,北村沉进黑暗的水底。
***
「睡不着吗?」
过了午夜十二点的学生会办公室。铺着霉味棉被的「男生房」里,幸太、总务学长,还有北村三个人一起睡。
「你还不是一样。」
北村坐在黑暗之中,背靠着墙壁,似乎一直望着窗外还未明的天空。没戴眼镜的侧脸看起来好像蒙上一层水气。幸太忍不住坐起来。
「怎么了?你睡你的,不用特地起来陪我。」
「不是……我睡不着,一直都没睡。」
「因为有喜事对吧?看你的脸就知道。」
嘿嘿嘿。幸太没出息地放松表情,害羞地咬着棉被角落。对,就算要我三天不睡也没关系——大概就是这么兴奋。
「你没事吧?怎么好像……」
只是看到北村的模样,幸太原本轻松的笑意全没了。眼前的北村,该说「没精神」,还是「低潮」呢?
北村擦拭眼睛,看样子好像在哭——要是问的话应该会被骂吧?
「哈哈……」
无力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北村叹了口气,犹豫一下还是开口:
「要是去宇宙,就真的构不到了。」
「不、不会……啦……」
幸太静静靠近北村,避免吵醒总务学长。
「学长一定跟得上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北村不发一语,只是耸耸肩。幸太真的这么想,可是——
「这样子跟着她,对她来说只是负担……她不需要这种多余的垃圾,绝对不需要。」
「学长……」
北村无意义地不断反复紧握双手然后放松的动作,一直低着头。接着又说道:
「……没用的,已经结束了。」
幸太不停摇头,彷佛头都快要掉了。才没有那种事,堇怎么可能不需要北村。
幸太也不明白为什么知道,可是他就是知道。
站在比谁都还要近的地方看着他们,所以幸太知道。
「我支持你,绝对支持你。所以……请你不要说丧气话。」
「哈哈……你的支持听来好像很厉害。」
「我不是在开玩笑。」
原本在睡觉的总务学长突然动了一下。该不会吵醒他了吧?幸太连忙按住嘴巴。
「现在才要住嘴已经太慢了。我早就醒了。」
总务学长像毛毛虫一样蠕动,钻向房间角落的冰桶,从里面拿出三个罐子——北村一罐、幸太一罐、自己一罐。
「啊、总务学长,这个是……」
「都说过我的名字是——算了,不重要。」
樱买错的水果酒已经有点变温了。北村迟疑了一下,面带苦笑看着手上的水果酒。看到北村的举动,幸太也下定决心,紧紧握住罐子:
「不要在乎小事。看来今晚我们各自都有想要违反校规的理由,既然这样,思。」
铿!总务学长装模作样看着北村与幸太的脸,下半身依然窝在棉被里,高举手臂——
「敬我们的学生会,干杯。」
***
盖好胶水的盖子,幸太点点头:
「嗯……连我自己都觉得不错。」
打开的窗户另一头传来各个社团的笑声。第二学期开始了,天气还是一样热,光是在学生会办公室里面待一下,衬衫就已经吸满汗水。
下个月就要举行校庆,准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进行。包括堇在内的学长姊,今天都要出席校庆执行委员会议,所以不会进办公室。多亏如此,幸太的工作才能顺利进行。
他再次确认用胶水黏好的照片。「如果出什么差错,你就给我一个人再演一次全年度的活动!」——堇下达了严厉的命令。虽说这些照片也都是假的。
尤其是幸太负责拍摄的集训后半段照片特别凄惨。在大功告成的樱花布景前,同时假冒入学典礼和毕业典礼。可是这部分的照片里几乎都是扮演在校生的樱、手比V手势的樱、用手帕擦着眼睛假装哭泣的樱、看着樱傻笑的幸太,以及看着幸太的举动感到不耐烦(或许是宿醉)的堇……尽是这种照片。
真是可爱……幸太一个人盯着樱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最后一页。右边页面是团体照,上面写着每个人的梦想。
然后是左边页面。
这是幸太拍摄的毕业典礼场景。他很喜欢这张照片,所以特地洗成大尺寸,然后将它摆在这一页。
这本纪念册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连同回忆一同展开——如果有人注意到就好了。幸太的脸上露出微笑。
「幸太同学——!我这边好罗——!」
可爱的女朋友在门口出声喊他。樱有其他工作,所以刚才都待在敦职员办公室。
「如何?很麻烦吗?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那边已经完成了。我们也差不多该锁门回家了。早点走吧!难得今天学长姊他们不在,我们早点离开,去吃点东西!」
「啊、这个提议不错!对了,书包呢?」
「喔喔、差点忘了书包。」
真不敢相信——!樱露出笑容。幸太连忙抓起书包、关好窗户、拿着钥匙离开学生会办公室。「走吧!」微笑说了一声,两个人牵着手互望一眼「呵呵!」「哈哈!」笑了起来。
在上锁的无人办公室里面,突然卷起一阵风。也许是关门造成的,只见轻微摇晃的空气里,不知从哪来的不合时宜碎片正在随风飞舞。
那是带着淡粉红色的心型花办。
无声落在忘记阖起的左边页面照片上。照片中戴眼镜的在校生代表正在仰望讲台上的毕业生代表。而长发垂肩的毕业生代表似乎正在对在校生代表说些什么,一只手举在空中。
两个理应相爱的高年级生,今年总算能够好好注视彼此。
完
TIGER×DRAGONSPINOFF!不幸的黑猫男传说
「……看到了吗?」
「不行,被那棵树挡住了……稍微左边一点。」
「这、这样如何?」
「不行不行,这次换成另一棵树挡住……啊啊、真是的!明明只差一点,真是烦耶!干脆把树全砍掉算了!?」
别闹了。
高须竜儿为了把肩膀上那只开始乱来的家伙放下来,于是不发一语蹲下来。肩膀上的家伙满心不愿地把双腿踏回地面,嘴里不干净地朝着全世界开骂:
「王八蛋!」
不仅如此,她还焦躁地拔掉花坛里茂盛的无辜紫苏,紫苏的香气顿时飘散在盛夏正午时分,炽热有如地狱的空气里。
「真是的,算了!放弃放弃!啊——啊——难得放暑假特地跑来学校,却看不到北村同学从事社团活动的模样。我到底是为什么过来……你这家伙,人家陷入低潮时,竟然敢装作没看见!?」
无理取闹的逢坂大河抬起穿着学生鞋的脚尖,朝着蹲在地上专心采收紫苏的竜儿屁股踢了一脚。
「痛……很痛耶,猪头!」
「敢叫我猪头!?你这只狗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出言不逊!?」
啪!竜儿的嘴边挨了一巴掌。竜儿竖起的凶恶眼睛闪烁着耀眼刀光,毫不让步地回敬大河几句:
「要杀要剐随便你!别阻止我摘紫苏!这个紫苏可是不用钱的!我爱摘多少就摘多少!你懂不懂啊!?」
「唔!口水喷出来了!脏鬼!」
「少罗嗦!不用钱又可以随便摘,而且紫苏可是我的最爱!你这家伙还不是每天承蒙紫苏的恩惠,才能享受到美味的凉拌面线和腌鲔鱼盖饭!再说最先把紫苏种在这里的人是我!在干燥天气里为紫苏浇水的人也是我!把那些害虫送上西天的人还是我!所以我最有权利摘这些紫苏!」
「……」
「不准无视我的存在!明白的话就来帮忙!啊……幸好有想到。上次全部摘光之后,还在计算下次可以采收的时间,结果不知不觉就糊里糊涂忘记这件事,放暑假之后也没有机会过来采收。话说回来,紫苏真是强韧。看看这个茂盛的模样!」
带着微笑的竜儿已经把原先来学校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顾着摘紫苏,连大河若无其事地保持距离、以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的眼神望着他都没注意。
即使凶暴有如野生肉食性动物,人称「掌中老虎」的大河,面对在大热天的金黄太阳底下专心摘紫苏的竜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竜儿口中发出「嘿嘿、嘿嘿……」的开心笑声,偶尔闻闻收获的香气,然后「思;」眯起眼睛,将紫苏收进随身携带的袋子中,毫不在意里头摆了钱包与手机。不管是那个走火人魔的眼神,还是脸上天生的下流模样,都让他看来像个没救的毒虫,正在采收偷偷种在北海道一带的违法草类——虽说他本人只是在规模极小的专属香草花园里,单纯享受田园生活而已。
「啊、对了,大河!」
满脸笑容换来大河白眼以待,早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所以竜儿也没有特别在意,他只是在紫苏丛里一面靠近大河一面说道:
「我在另一边的花坛里还种了茄子和小黄瓜,你可以帮我去看长出来了没吗?幼苗顺利成长,结业式之前开花了!去年挑战过一次,结果被园艺社的社员发现,抢先一步摘光了。今年我一定要成功采收!」
「不要。」
「为什么……喂、你干嘛离我这么远?那个眼神是怎么回事?」
「你实在太思心了!早知道我就一个人来!」
「干嘛这样!?」
这两人之所以会在暑假期间出现在学校,都是因为大河把写作业要用的敦科书忘在置物柜里。大河没有找竜儿一起来,而是闲到发慌的竜儿说是要散步,所以顺便陪她来。
他们两人一起走进校门时,正巧看到在运动场练习的垒球社。大河单恋的北村一定也在里面。结业式以来,大河再也没有见过北村,于是她表示:就算远远看一眼也好,我一定要看到从事社团活动的北村同学!可是不能让他发现我在这边。
因此竜儿和大河一起拨开校舍旁边花草紧生的花坛,隐身在随风摇曳的向日葵花丛里偷窥。可是盛夏杂草的高度超过矮小的大河,在杂草的阻挠之下看不清楚场上状况,于是竜儿便让大河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为了大河亲切地敞开心胸,谁知道换来一阵恶言恶语。
「说我恶心!?哪里恶心了!?」
「太多了……具体说来就是脸,还有背后的汗等等。你整件衣服都湿透了。哇啊、这么说来我好像……」
大河把手伸进自己的裙子里面,大概是在摸刚才和竜儿肩膀紧密接触的屁股。她的眼睛惊讶大睁,小脸蛋露出嫌恶的表情:
「唔!恶心!你背上的汗弄湿了我的屁股!嗯——!嗯——!」
大河伸出舌头做出呕吐的模样。这下子就算竜儿再怎么温和,面对大河这种反应,依然会感到很不甘心。
「你、你怎么不说是你屁股的汗,弄湿我的背啊!?」
「不可能!」
斩钉截铁的否定之后,大河转身背对竜儿「喝!喝!」模仿上完厕所的猫,用脚拨土踢向后方。满是汗水的竜儿身上,立刻出现点点的沙土。
「喔!你……噗!住手!笨蛋!我可是好心让你骑在我的肩膀上!」
「我现在后悔了!最讨厌汗流浃背的狗!想埋起来!我要把你埋起来!」
「你竟然对今晚打算用这个紫苏炸天妇罗给你吃的人说这种话!?你会遭天打雷劈!」
「哈!被雷劈正好可以杀菌!不跟你讲了,我要快点去拿忘记带的东西,你就在这里晒到中暑吧!」
大河霹哩啪啦骂了一顿、狠狠蹂躏竜儿的心之后,便甩着长头发往校舍走去。竜儿静静伸手抚摸湿透的背,像狗一样甩动身体,抖去头发上面的沙土,咬着嘴唇陷入思考——虽说早就知道这么回事,可是这个女人真是太过分了。
这种人绝对不得好死。
大河拨动带点灰色的奇妙浅色头发,独自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走向教室。她的侧脸精致有如雕工细腻的玻璃,描绘出洋娃娃一般的甜美线条。
只要不开口……不,还有她的人格如果不是「那个样子」,大河可以说是公认的美少女。浅色的大眼睛慵懒转动,看到四下无人的她像幼猫一样张大嘴巴,打了一个不适合「掌中老虎」称号的可爱呵欠。只有没人看的时候,大河才会露出最诱人的表情。
可是大河原本温和的眉毛却突然狠狠往上翘——因为转角另一边传来吵闹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往这边来。
我最讨厌吵闹的家伙。没有什么资格讲别人的大河不高兴地噘起嘴。要是继续走下去,可能会在转角撞上。
要绕路吗?
因为她不改变自己走的路、不让路,所以才叫做「掌中老虎」。大河只走自己想走的路,哪怕对方是相扑社的男生还是老师,她都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路。更何况遵守规则好好走路的自己,为什么要让路给不遵守校规、在走廊奔跑的人。
大河将坚硬的手肘伸向前方,专心保持这个姿势朝着「嚏嚏嚏!」飞奔而来的猎物前进。果然不出所料,就在大河来到转角的瞬间——
「让开!」
「咿……呀啊!」
波哟~~!手肘传来柔软的触感。大力撞上来的对方发出一声哀号,屁股着地顺势在走廊上往后倒,女孩的短裙就在有如岩石屹立不摇、毫发无伤的大河面前整个掀开,毫不保留地露出雪白大腿与浅蓝色内裤,就连内裤的缝线都看得一清二楚。
「呀啊啊啊~~!」
大概是注意到自己丢脸的模样,女孩又叫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在地上坐好,抓住裙摆往下拉。接着她一边喊痛一边伸手按住的地方,正是隔着背心也能清楚看见的丰满胸部。女孩压得太用力,不晓得她自己知不知道胸部已经被她挤成紧实的圆形。
原因不用多问,总之看到女孩这副模样,大河眯起眼睛,眼里的凶暴更上一层楼。
「你要小心一点啊!」
「啊、对不——」
知道看见自己内裤的观众是同性,让女孩抬起眼睛的瞬间松了口气,然而就在她眨了一下眼、注意到以了不起的模样抬头挺胸站在那里的人,正是「那个」掌中老虎时——
「掌掌掌、掌中……!」
浑圆的脸颊瞬间失去血色。
大河的眉问皱起有如锯齿的皱纹。
明明是对方不好,却连一声抱歉也没说,还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不停发抖,我最讨厌这种家伙了!再说那对毫无自觉的巨乳也很讨厌……至于原因就不用多问了。
「连句『对不起』都不说吗?还是说在你的祖国,『掌掌掌掌中』就是道歉的意思?啊?你这个野蛮人!」
「咿……!」
「还不道歉!」
这么简单就想摆平?大河面对害怕的女子,毫不留情跨出一步。对方是男是女都没关系,大河轻松自如切换到凶暴模式。这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不过就在此时,大河感觉到脚下似乎踩到什么东西。
「……?」
倒地女孩的笔记本,就掉在大河脚下。注意到这件事的女孩也一脸难过地叫道:
「啊啊……」羊太同学的笔记本……唯一的羁绊……」
大河「啐!」了一声,大摇大摆捡起笔记本,可是没有打算归还,只是拿在手里翻弄:
「你很擅长摆出被害者的姿态嘛……既然是重要到被我踩到就会想哭,那么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它弄掉……」
大河眼里闪着残暴的凶猛光芒,上下打量女孩的身体、呼吸因为嗜虐的兴奋而狂乱、沙哑语尾里面的真实杀意一点一点渗透出来。呜、呜、呜……看来应该是一年级的女孩大哭出声,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好了,我该怎么玩弄这个嚣张的露内裤巨乳妹才好——大河蔷薇色的嘴唇露出凶恶的微笑。就在此时,走廊另一头响起冰冷的声音:
「怎么了,樱?」
「姊、姊姊!」
露内裤巨乳妹以迅速的动作站起来跑过去,躲在另一个女生背后。
认出那个人是谁的大河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
「出现了……」
小小的身体散发超过一吨重的巨大猛虎气势与野兽气味,眯细的眼睛即将失去理性。眼前这个人正是大河最讨厌的人。
「你在干嘛?喔、逢坂大河,我记得你是北村的朋友吧。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
那个人披着一头黑色长发,并且用与清爽美貌不搭调的豪迈男子汉口气说话。大河认识这个女人,她就是学生会长。
学生会长每天和北村一起工作,而且在忘记什么时候的清扫义工活动,也一直和北村走在一起。北村还笑得很开心,害我没机会和他说话——让大河体会到苦涩的嫉妒滋味的人就是她。
「你还记得我啊。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袭击我妹妹?让我听听原因吧。」
讨厌的学生会长从头到尾都很冷静,脸上看不出丝毫胆怯的神色,还对大河露出宽宏大量的微笑。
「你说妹妹?」
「是啊,妹妹。这家伙是我的妹妹,一年级的狩野樱。对手无寸铁的学妹出手,不像掌中老虎的作风吧?」
内裤巨乳妹躲在学生会长背后缩起身体抖个不停。大河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向对方:
「那身为姊姊的你,应该要为和那种暴露狂有血缘关系感到羞耻。你老妹从走廊上狂奔过来,就这么撞到无辜的我。可是别说是道歉,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个人哭了起来,搞得好像我才是坏人,现在还躲在你背后。」
「喔……樱,她说的是真的吗?」
内裤巨乳妹心中一惊,僵着一张脸抬头仰望姊姊,气若游丝地说道:
「大、大致上没错……痛!」
就在她点头的同时,脑袋也狠狠挨了一记连大河都为她同情的强力手刀。即使脚步摇摇晃晃,还是被学生会长推到大河面前:
「那么错的人不就是你吗!你给我好好道歉!别老是躲在我背后!」
被学生会长以直达心底的声音痛骂一顿,内裤巨乳妹终于眼泛泪光,战战兢兢地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
「对、对不起……很对不起……逢坂、学姊……」
在大河面前深深低头鞠躬。「哼!」大河从鼻子发出一声冷笑,也不打算继续再战,拨弄头发决定放过她,准备转身。
「啊!那个……笔、笔记本……」
「啥!?」
微弱的声音,让转身的大河眼中再度充满杀气。内裤巨乳妹虽然吓得颤抖,却没再躲进姊姊背后,只是踏稳抖动的双脚,拚命对着大河伸出手:
「那、那本、笔记本……请、请你还给我!那是别人借我的!是、是我和重要的人、唯、唯一的羁绊!你、你要我怎样,我、我都愿意,所以请还我~~!」
她的拚命打动了……不,是打破了大河天生就不存在的忍耐极限。
「少、罗、嗦!你到底要诬赖我是坏人到什么程度才甘心啊!?我不过是忘了还你而已!我要这种东西干嘛!白痴!」
「唔!」
大河将手中忘记归还的笔记本,朝着内裤巨乳妹的喉咙甩过去,眼角看着慌乱抓住笔记本、忍不住跪倒在地的巨乳妹,以及不耐烦而出手帮忙的学生会长,这回真的要走了。就在她准备转身的瞬间——有个东西伴随明确意义跃人大河的眼中。
内裤妹手中那本牢牢印着225公分室内鞋脚印的笔记本封面,用签字笔大大写着主人的名字——「一年A班
富家幸太」。
***
「哇啊~~!今天的晚餐好丰盛哟~~!小竜,一人几只虾子?」
「一人三只。」
「哇~~哇~~!」
除了口红之外,其他部分的化妆都已经完成,染成明亮色彩的头发上还挂着电卷——毫儿的亲生母亲泰子,身穿粉红色豹纹细肩带上衣与竜儿国中时代的运动裤,巨大的胸部正在疯狂摇晃。
泰子手里握着筷子,那张天真无邪的开心笑颜因为化妆的关系更像是年轻少女,但是漂亮的玫瑰粉红色妖艳指甲,还有落在柔软锁骨上的一络头发,暴露出与真实年龄相仿的女人味,以及从事夜晚工作的甜美风情。
「也要多吃青菜。我准备了很多紫苏。」
「泰泰好喜欢紫苏天妇罗!!泰泰也好喜欢小竜~~!」
从半透明的面衣可以窥见色彩鲜艳的蔬菜本色,竜儿风的完美天妇罗就并排在矮桌上:味噌汤里面有豆腐、白萝卜与绿色蔬菜:混入杂粮一起煮的杂粮饭,松软又带有淡淡的樱花色;今天的酱菜是浅渍小茄子——这也是偷偷种在学校花坛的作物。天妇罗可以自行选择沾盐、柠檬汁,或是白萝卜泥。
晚上六点半的高须家客厅,矮桌前有竜儿、泰子和大河,是和平常一样的晚饭时间。
开动——大家异口同声说完之后,泰子立刻对主菜虾子出手,竜儿则是暍起味噌汤。大河的筷子在伸向虾子的半路上,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感到犹豫,在半空中挥来挥去。
「喂、没礼貌!」
竜儿瞪向大河。只见大河虽然嘟起嘴,可是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停住动作。
「怎么了?」
「怎么了,大河妹妹?」
长得不像的母子对着大河问道,可是大河娇小的身体只是维持端正的坐姿,不发一语。
若是平常的大河,可是会连竜儿的王菜一起夹走,所以泰子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筷子说道:
「对了,泰泰忘记了。对不起~~☆泰泰当然也好—喜欢大河妹妹—古」
「唔!」
泰子紧紧抱住大河,还亲了她的发漩。好一阵子动弹不得的大河就被埋在巨乳之间,总算痛苦地伸出小手不停挥动:
「没气了没气了!」
「唉呀呀……」
获得解放的同时,大河一面大口喘气一面倒卧在坐垫上。大河不想让竜儿与泰子担心,缓缓起身说道:
「我、我没事。只是好像有点……没食欲。」
「你竟然没食欲!?」
「那下糟了~~!」
「我偶尔也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这个给你,这个给你。」
大河将一只虾子夹给泰子,另一只夹给竜儿。剩下的一只在沾过白萝卜泥之后,试着轻轻送入自己的小嘴。
「不要勉强了。还好吗?」
咬了一口的大河点点头,接着沾上一点盐巴,一口一口把虾子吃完。
「没事,我吃得下。很好吃。」
接着扒了一口白饭。
「虾子还给大河妹妹吧?吃得下就吃吧。我们家的餐桌可是一年只会出现一次虾子—」
「不用了,我吃些青菜之类比较清爽的东西就好了。」
不晓得是不是吃了一只虾子刺激食欲的关系,大河接着拿起味噌汤。看到那副模样,奄儿也稍微放心。
「紫苏基本上也算是药材,你就多吃一点。」
竜儿旋转大盘子,将紫苏转到大河面前。大河点点头,迅速夹起一片送入嘴里。看样子似乎很喜欢,又夹了一片紫苏。
大河最后还是解决了其他的蔬菜天妇罗,配着茄子酱菜与味噌汤吃掉一碗饭(这可是相当少见的情况,平常总是轻轻松松就能吃个三碗),姑且算是吃了晚餐。
看到大河吃饭的泰子也松了一口气,一如往常抱着珍贵的香奈儿包包出门工作——异常变化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后。
「……竜儿……我……可能快死了……」
竜儿听到这番令人震惊的发言转过头,已经是晚上十点之后。
不变的饭后悠闲时光才过没一会儿,正当两人一起将对折的坐垫当成枕头,坐没坐像地躺在杨杨米上看电视、不晓得谁要开始打瞌睡之时——
「要死了……」
「什……什么?」
这才发现大河随便躺……应该说是倒卧竜儿背后,抱着肚子一脸惨白。大河的脸原本就是有些泛青的雪白,可是现在她的脸上带点肤色,也可说是面带土色。竜儿急忙起身,靠近头发披散在杨杨米上的大河身边说道:
「怎么了!?肚子痛吗!」
「痛、肚子痛……好痛……」
「要去上厕所吗!?站得起来吗!?想吐吗!?」
「厕所就免了……不是那种痛……」
不停吸气吐气的大河微微颤抖。摸她的额头才发现早已满是冷汗,一片冰凉。
「是胃痛吗!?」
「我、我也不知道……这附近……」
她的小手正在抚摸满是蕾丝,轻飘飘的连身洋装肚子中央一带,也就是肚脐的附近。看到连那只手都在发抖,竜儿立刻知道这是紧急情况。
「我、我们去医院!」
摆在客厅角落鸟笼里的丑八怪鹦鹉小鹦,也一脸正经地翻白眼点头表示:「没错!」
「对了,救护车……我来叫救护车!」
「那、那样太夸张了……别……」
「可是你不是走不动吗!?不是快死了吗!?」
「只是因为肚子痛就叫救护车……我不要……我、会忍耐……呜—」
大河用力挤出声音,可是似乎难忍疼痛地扭着身体。没办法的竜儿快速翻阅电话簿,确认附近的大学附设医院有夜间急诊后,抓起手机、钱包与健保卡丢进包包里。
「带、带我自己的健保卡干嘛!」
竜儿已经难掩慌乱的模样。拿出健保卡,斜背包包,担起大河无力趴在杨杨米上的轻巧身体。大河已经说不出话,身体有如腹语术的人偶靠在竜儿手上,头倚在肩膀,忍着痛不停发出低声哀号:
「……!……!」
随手关上家门的竜儿套上拖鞋,直接奔出玄关,铿铿铿跑下铁梯,抱着大河一口气冲向招得到计程车的大马路。
「对不起!有病人!这台车能不能让给我!?」
上班族打扮的大叔才拦下计程车,竜儿立刻冲到他面前加以拜托。竜儿凶恶的三角眼在灯光照射底下盯着大叔,也许是本能感到害怕,大叔的公文包掉在地上,也往后退开一步。
「谢谢您!」
竜儿将老爹的动作解释成同意,马上坐进计程车里。告诉司机大学附设医院名称之后,接着大喊:「有病人,开快一点!」从后照镜可以看到司机连连点头。只是不晓得他是明白状况,还是以为自己遭到劫车。
「大河!振作一点!马上就到了!」
大河已经没办法好好坐着,只能趴在竜儿的大腿上,痛得不住发抖。
好可怜——不管受到什么责骂、暴力对待,她都是跟我同吃一锅饭的伙伴。大河果然还是个女孩子。竜儿看到她忍耐疼痛的模样,不禁要为之落泪。所以他也伸手轻轻帮她整理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发。
究竟是怎么回事?食物中毒?盲肠炎?还是其他什么更严重的病?
「死……」
「笨、笨蛋!说什么死不死了!说出来就有可能成真!」
「不是……不是我……是那家伙……」
该不会已经死了?
大河趴在竜儿膝上,不断说些意义不明的话——那家伙可能死了吧?那个黑猫男,应该死了,所以这是他的诅咒。
「你、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那个、一年级女生、说什么……最后的羁绊……那个意嗯……是指……死了之后……的遗物……吧!」
「一年级女生……你是说早上的事?」
在竜儿开心采收紫苏与茄子时,大河在校舍里与一年级女生发生争执一事,竜儿后来在回程的路上听她说过。
「我……那时候踏到的、笔记本……因为太不吉利……所以我没说……那是那家伙……『富家幸太』的……」
不会吧—上电儿忍不住盯着大河的耳朵。他认识富家幸太,是和北村感情很好,学生会一年级的学弟,也是大河所谓的「黑猫男」——黑猫横过眼前,就会发生不幸的事——就是这么一个人。对于大河来说,富家幸太正是带来不幸的黑猫。每次只要富家幸太出现在大河面前,大河身上就会发生难以置信的倒霉事。
午餐的三明治被踩烂、天外飞来罐装咖啡砸到头、炸竹荚鱼的尾巴黏在额头上——到了这个时候,大河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除了恶整他之外,还要他送上贡品。结果后来大河走在路上,却被校舍里飞出的洗面奶砸到头、害她豆浆喷到脸上——因为他是北村的学弟,只是因为这个理由,他才得以活到现在。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大河早就亲手送这个没救的低年级生下地狱了。
这些事竜儿都很清楚,以他的角度来看,与大河相遇本身就是一件倒霉事,所以他也很同情对方。
「那、那怎么会是诅咒……」
「那家伙……死了……死了……灵魂附着在那本笔记本上……我、踩到了……」
大河还在不停颤抖,紧抓竜儿露在五分裤外膝盖的手指,冰冷到了吓人的地步。
「带一技……那家伙的倒霉、透过灵魂……传给我了……」
寂静的计程车里,只有大河拉长的哀怨声音独自响起。
***
「夜间急诊要是没有先打电话过来,我们会很困扰的——」
这是竜儿抱着正在颤抖的大河好不容易抵达医院时,耳朵听到的第一句话。
「竟、竟然说这种话……对不起。可以看诊吗?」
「怎么了——」
化妆浓得吓人、身穿套装制服的女子面对竜儿依然无动于哀,看了一眼抱在手里的大河。大河已经气若游丝,无法回应。
「好像是肚子痛。吃饭之前样子已经不太对劲,吃完饭之后过没多久,就开始痛起来!」
「晚上吃什么——」
「天妇罗!」
「……天妇罗!」
哼!
感觉对方好像从鼻子发出冷笑——希望是我想太多。她从柜台那头丢出一张纸:
「请填这张单子——」
可是竜儿的手上抱着大河,哪有办法填单子?于是他请柜台小姐等一下,将大河放在大厅沙发上。大河虽然闭上眼睛,可是并非晕过去,只见她一脸痛苦表情,正在咬紧牙关忍着痛楚。用小电灯代替日光灯,昏暗的灯光照着宽广的大厅。没见到其他患者,自己的声音在这种地方听起来特别诡异。
「请、请借我一枝笔。」
柜台小姐瞪了竜儿一眼,丢出一枝笔——笔在柜台上发出喀啦滚动的声音。
急忙写忙写下姓名、住址(写我家隔壁应该可以吧?)还有症状。
「健、健保卡可以明天再补吗?」
「请沙发那边等一下——」
没回答竜儿的问题,也没看那张纸的柜台小姐将填好的单子抛进二芳的神秘箱子里。这是什么态度啊!?竜儿虽然很想这么说,可是现在也只能听从柜台小姐的话耐心等待。竜儿回到正在呻吟的大河身边,什么也做不了。在她身旁坐下的竜儿,心中莫名有个想法——
我们一定选错医院了。
怎么办?趁现在带大河去其他医院吗?虽说柜台小姐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不过感觉还是很差,而且似乎可由此得知这问医院的状况。竜儿斜眼看向痛苦不堪的大河。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诊疗室里传出叫声:
「逢坂小姐,请进——」
刚才的柜台小姐推着轮椅走近两人。
「请用这个——」
大河微微睁开眼睛,似乎感应到什么,反射性地扭动身子想要逃走,但是柜台小姐的手比竜儿早一步伸过去,用抱小孩的姿势将大河抱起放在轮椅上。柜台小姐推着轮椅飞快走向诊疗室,竜儿也连忙追上去。
病人来了——柜台小姐出声的同时,原本敞开的诊疗室大门不知为何突然关上。
「……啊!」
喀!正要关上的门夹住大河的腿。柜台小姐完全无视僵在原地的竜儿与无声挣扎的大河,若无其事地将门打开。
「麻烦您了——」
说完话便将轮椅用力一推,放手离去。
「好——」
大河的轮椅不停前进,穿着白袍的年轻大哥伸出穿着拖鞋的脚停住轮椅——那是一名不知为何剃光头的医生。他面露亲切的微笑,看向大河的小腿说道:
「怎么啦——?啊、是这只脚痛吗?看来好像很痛的样子。放心,脚的问题我马上就可以帮你治好。」
「脚是刚才被那扇门夹到!痛的是肚子!」
竜儿如果不出声,医生恐怕真的只是看过脚就会赶他们走。啊、肚子痛?我看看——医生这才拿起听诊器,打算听听大河肚子的声音。
可是大河飘逸的连身洋装上,叠了太多层蕾丝。发现这点的医生左右摇晃脑袋,似乎在想该从哪里拉开衣服比较好。
「好吧,算了。你先躺在诊疗台上——头躺这边,对、对,就是这样。」
轮椅没有煞车,大河忍着疼痛往诊疗台移动时,轮椅也在不停前后摇晃滑动。医生只是看着病历,似乎没有注意到大河。就在竜儿连忙伸手准备帮助大河时,医生对着他问道:
「啊、你是陪她来的?是她的家人吗——?」
「咦?不,我是她朋友……」
就在这个时候,大河摔下滑开的轮椅,撞到坚硬的地板发出一声闷响。
「啊!大、大河!」
「……!……!」
大河倚着诊疗台蹒跚起身,她的脸上已经没有表情,只能不发一语压着额头。医生开玩笑地说道:
「啊哈哈哈哈——你在干嘛!?是这边痛吗?开玩笑的啦——」
医生作势要将听诊器贴向大河撞到地板的额头。竜儿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只是茫然望着医生。医生八成注意到竜儿的凶恶目光:
「你的脸好恐怖——!这样我会分心,可以请你离开一下吗!?真是太恐怖了——!」
「呃,可、可就……」
「没事没事,在那边等吧——」
竜儿几乎是被强迫推到诊疗室的门边。帘子拉上,看不见大河的模样。怎么可以让那个蒙古大夫和大河两人独处呢!?竜儿不甘心咬着指甲之际——
「……」
「……」
竜儿与坐在诊疗室角落的小学男生四目相对。不晓得他是不是气喘发作,只见他张大嘴巴吸入蒸气,双臂以「我绝对不再被任何人欺负」的姿势用力抱住机器,眼睛却像死鱼逐渐失去清澈——看来不只是因为疾病造成的疲劳。
来这家医院绝对是个错误!
「哇呀……!」
在竜儿理解到这个事实时,里面传来大河的哭声,听来好像掉进陷阱的熊在哀号。
「没事没事。我只是要抽血而已——!啊……又失败了……啐!可恶……好,这次一定可以……咦,没抽到?啐!找不到血管,你等一下。」
「哇呀、哇呀、哇呀——!」
「我在找你的血管……啐!这只手不行!换手、这边也不行。啐!啧!他妈的!」
诊疗室里数度响起让人感到害怕的咋舌声。呆立原地的竜儿心想,如果大河的声音停止反而恐怖,拜托医生不要歇斯底里啊!持续不断的咋舌声,让竜儿不禁想要掩起耳朵——但是带大河来这里的人是我,我没有资格逃避眼前的恐怖……真的拜托你住手。竜儿愈来愈想大喊住手、带大河去其他医院。
就在他下定决心拉开帘子时——
「哈啊——抽到了、抽到了!好,接下来就不会痛了。只要看看血液,就能够知道肚子里面有没有发炎或是出血!」
针筒装满大河看来莫名深黑的血液。好不容易抽到血的医生微笑说道:
「你等一下喔!这个给你,当成害你这么痛的赔礼!」
医生从白衣口袋拿出糖果,打开包装丢进大河张开一半,一动也不动的嘴里。大河立刻抓住竜儿的手,「呸!」吐出糖果。黏答答的糖果在竜儿手中转动,最后黏在手上。自己的手在这种时刻派上用场,让竜儿感到几分头痛,不过也同时想到:怎么会让肚子痛到送来医院的病人吃糖果呢……
接下来先等一下吧。听到医生这么说,于是他们两人再度回到候诊室沙发上等了二十分钟。躺着的大河依然不停呻吟、颤抖、拚命按摩自己的肚子。左手内侧早已严重瘀青,右手内侧则是用胶带贴着脱脂棉花,上头还不合理地渗出很多血。她的眼睛散发空虚的光芒,脸色难看到不像话。
「大河、喂……」
没有回应,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的嘴唇干燥到脱皮,还因为咬着嘴唇忍耐疼痛的关系,微微渗出血来。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比来医院前更糟。
不过如果可以明白肚子痛的原因,并且加以治疗就算了。
「我说——原因不明!」
莫名清晰的粗哑声音从背后传来。
竜儿带着绝望转过头,刚才的医生就站在他的背后咳咳傻笑,手上拿着上面挂有点滴的银色支架。
「刚刚抽的血,验不出肚子痛的原因!」
「验不出……」
「但是可以确定没有发炎,所以不是盲肠炎。话说回来,这都要怪这个状况不是急诊设备能够处理的!」
竜儿再度从医生的笑容之中感到一阵恐怖,立刻以若无其事的动作将大河藏在自己身后,拚命追问下去:
「既然不是肠胃,会不会是妇产科方面的问题……?」
「那方面的问题也不是急诊能够处理的!如果你们真想知道是什么毛病,请挑一般看诊时间过来。啊、对了,我们这里是大学附设医院,所以没有介绍信可是很贵的喔!」
「会不会是什么黏膜炎……?」
「所、以、我、说,她没拉肚子对吧!?也没有吐对吧!即使你们来挂急诊,我们还是没办法处理啊!肚子里面没有内出血,也没看见急症该有的症状,说是食物中毒也看不出来!连便秘或是放屁都没有!总之只是看起来很痛而已,所以……这个!」
为什么这么开心?还是纯粹因为值夜班所以情绪亢奋?医生只是指指点滴,拿起事先准备的管子,取下前端的盖子说道:
「这是用来止痛的!啊——好险,我就想到会有这种事,所以把针头留下来了。这孩子的血管实在太难找了——」
医生爽快拿掉大河右手内侧的脱脂棉花,血也跟着缓缓流出。原来在棉花底下,附了橡胶接口的针头还插在那里。咦——可是竜儿除了后退几步之外,什么事也做不了。医生当着竜儿面前,手法利落地将点滴管接上针头,稍微调整点滴的滴落速度:
「滴完之后再叫我!」
「在、在这边吊点滴吗……?直接在大厅?」
「可能还会有其他病患,所以要把诊疗室空出来。有时候会有很可怕的喔。」
「很可怕的……?」
「肚破肠流的那种。」
我可顾不了没跑出身体的内脏——医生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说完这句话,便回到诊疗室里面。这家大学附设医院的确拥有很完善的急救设施,也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大医院,很可怕的肚破肠流病人应该也会送到这里……虽然刚才的那个医生根本就是蒙古大夫。
可是……对了!竜儿却莫名地接受了——医院二正是把优秀的医生都调去急救,所以这里才会只剩下这种功力不足的菜鸟医生。唉,虽然只是一般人的妄想,不过看到那间诊疗室阳春的模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大河!?」
偶然转过头的竜儿忍不住尖叫出声。正在打止痛药点滴的大河,全身上下的肌肤都冒出荨麻疹,疹子看来是从插着点滴针头的手臂内侧蔓延开来。荨麻疹在竜儿的注视下逐渐扩散,一块块结合在一起,变成更大块的红疹。
「哇、哇、哇哇……现在是在抢地盘吗!?大河!来人啊——!」
「好、好痒……」
「谁来救命啊!」
大河躺在大吼大叫的竜儿身边,这才注意到插在自己手臂上的点滴。
「什、什么……没办法呼吸……!这个……怎……好痒……!」
「大河,振作一点!医生说这是止痛药!」
「……我、止痛、药……」
大河的喉咙发出咻咻的声音,痛苦地扭动身子,气管也收缩起来。刚才的医生与几名护七都跑过来,看到大河的脸与瞬问肿起的眼皮:
「啊、糟糕。」
众人铁青一张脸,立刻将大河抱上担架,快速推着担架离开。竜儿也紧追在后。
我对止痛药过敏。
——这是呼吸困难的大河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句话。那么现在这个反应就是过敏罗?医生为什么一开始没问会不会对药物过敏?为什么没取得病患同意就贸然施打点滴?
然而此时的竜儿还不知道,大河也不知道,医生与护士更不可能知道,在这层楼的楼上,也就是这问医院的二楼,新的苦难……不,是诅咒的黑猫已经咬住大河,准备将她送往更恐怖的地狱。
二楼的护士站设有公共电话。
因为全身多处骨折而住院的高中一年级学生,手里握着几枚十元硬币,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在护士站前来回徘徊。
「幸家同学怎么了?要打电话给女朋友对吧?什么?你没有电话卡?」
「什么什么?你有女朋友啊?」
「咦——?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辣妹型?还是清纯型?快打快打,不然等一下又要被402病房的老婆婆占住了!」
「我们没在听、没在听!你看,我们的耳朵又没有竖起来!」
「快啦快啦!快打!」
他在犹豫不决、害羞了老半天之后,只打了通电话回家,拜托家人带来换洗内裤便匆匆忙忙逃离护士站。他还没有成熟到能够当着工作中的大姊姊面前,和喜欢的女孩讲电话。
这个时候,紧握在手中剩下的数枚十元硬币从手里掉落。「铿啷、铿啷!」硬币弹落楼梯发出声响,还来不及捡起就已经滚到一楼。虽然只是十元,但是钱就是钱,于是他慌忙追着硬币跑下一楼大厅,跟在滚下楼的硬币后面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
躺在担架上的大河几乎快要失去意识。她知道很久没发作的强烈过敏症状又发作了。黏膜似乎愈来愈肿,眼睛、口腔、气管,全都又热又痒地不停颤抖。肚子愈来愈痛,现在就连视线前方都开始出现朦胧的黑色物体。
竜儿应该在身边吧?大河拚命想要转头,结果就看到那个东西。
正在前进的担架前方,T字走廊的交叉路口。
由左往右飘过去的那个东西。
死亡预告——大河的脑中浮现这个字眼。因为那家伙、那家伙和应该已经死掉的黑猫男长得好像。
「吓!?」
护士不禁叫了一声。急速前进的担架轮子,突然卡到什么又小又硬的东西,让那个轮子动弹不得,整个担架也以那个轮子为轴心转了一百八十度,将护士夹在担架与墙壁之间。而且担架顺势倾斜辗过医生的脚,害得医生撞倒另一名护士,竜儿也被撞成一团的人们绊了一跤,跌在地上下巴着地。然后是肚子痛加上剧烈过敏的大河从突然停下的担架飞出去,狠狠撞到墙壁,接着又弹进观赏植物的盆栽里。
大河的最后一眼是看见翻倒的担架,以及被压在底下的众人。
之后的整整一分钟里,没有半个人开口。这是一桩惨绝人寰的意外。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一枚十元硬币竟然酿成这种惨剧,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
***
在对症下药之后,还不到半夜大河的过敏就好得差不多了。冷静下来之后,肚子似乎也不再那么痛。两人搭乘计程车回家,竜儿也把大河送到她家门口,两个人稍微睡了一会儿,时间来到这天早晨。
「这样不可以~~!」
竜儿与泰子难得一起出现在大河家。灿烂夺目的早晨阳光照亮室内,完全不同于高须家。泰子悠闲的声音响彻屋内。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竜儿已经透过简讯告诉泰子,泰子因此几乎没有喝酒,而且提早下班回家,两人算好大河差不多起床的时间,一起前来探望大河。
「昨天我没有进来,所以没发现……」
「大河妹妹,你要再克制一点啊~~」
穿着睡衣的大河一脸尴尬,站在卧室门口静静望着高须母子,一语不发咬着睡衣袖子,没穿鞋的脚在松软地毯上扭捏交叉。
大河家的宽广客厅,到处留有大河恶行的证据。首先是矮茶几上的两个冰淇淋杯子,里面还塞着便宜棒冰的残骸:摆放42寸豪华电视的时尚L型吧台,有一个洋芋片空袋:系统厨房里有一个布丁杯、一个优格杯;轻奶酪蛋糕专卖店的垃圾就大剌剌摆在沙发上。
「这些是你昨天一个人吃的?不是栉枝或是谁来你家玩?」
思。大河点头承认。
「从学校回家之后,到吃晚餐前的这段时问?」
思。大河再度点头。
啊——啊——运动服装扮的泰子发现滚落在地的宝特瓶奶茶,拿起来轻敲大河的头:
「这些东西怎么样都是你吃太多了~~大河妹妹!不行这样!」
「对不起……」
乖乖低头的大河脸上,还隐约留有荨麻疹的痕迹。昨晚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竜儿也生不了气,只能默默收拾那些垃圾。
「现在呢?肚子还好吧?」
「睡了一晚之后,已经好多了……肚子饿……」
又来了。
可是看见大河没事的泰子微微一笑,一边用没化妆的脸磨蹭大河的脸颊一边说:「唉呀,真拿你没办法—不过没事就好。」
「对了,整理完之后,我们就拿健保卡去医院,然后大家一起去吃早餐~~!要吃麦当劳早餐?还是须藤吧早餐?泰泰刚领薪水,要吃什么都可以请你们吃喔!!」
「太棒了!我要须藤吧早餐!牛奶糖土司套餐!」
大河开心得快要跳起来,撩起睡觉时放下的长发,关上房门,看样子已经开始换衣服。
竜儿不知不觉稍微瞪了泰子的侧脸:
「这样不会太宠她了吗?」
才一说完,泰子也对竜儿的脸颊施以同样的磨蹭攻击。虽说竜儿多少也知道自己的恋母情结,不过这个举动还是……所以轻轻拉开距离。泰子眯起眼睛笑着说道:
「小童真了不起~~好好把大河妹妹送到医院,好好把她带回家……嗯,还有好好看家,了不起了不起!不愧是男孩子!」
「……」
竜儿一面心想「干嘛突然说这些」一面把垃圾丢进垃圾袋里,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大河的卧室里传出「咚!」一声,八成是脱睡衣时跌倒了。「啊,好痛!」听到大河笨手笨脚的声音,竜儿出声询问:「怎么了?」
「别进来!好色狗!」
无论如何,身体健康就好。
至于大河付给医院的金额,包括各种检查费用在内,最后得到一个不像话的总额。竜儿与泰子两位高须家成员不用提,就连金钱方面从来不用担心的干金小姐大河都皱起眉,无言地瞪着会计科的大姊姊。
在回家的路上,回头看向豪华的大学附设医院。可能是在这里遭遇许多惨事,总觉得医院看起来似乎发散某种诡异的气息。不然今天明明是个天空湛蓝的大晴天,还有闪亮耀眼的盛夏阳光,为什么只有医院上方乌云密布?
病房里该不会有死神吧?大河低声念念有词。她已经打定主意:我绝对不要再来。
大河和理应死亡的黑猫男擦身而过,让她吓到几乎把刚暍下的盒装牛奶全部喷出来,已经是夏日暑气未退的新学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