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三章

“什么?”说不出话来的大河以慢动作眨了两次眼睛,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西点屋?泰泰?”

龙儿点头说道:

“对。礼拜一到礼拜五,早上十点到下午四点,时薪九百元。”

“可是泰泰不是过了中午才起床?她回到家已经清晨四、五点,而且……”

“我阻止过她,可是她不肯听,从上个礼拜开始打工。”

“……这样很累吧。”

大河的眼神带着莫名的责备,但是龙儿一知道泰子要打工便赶紧加以阻止,可是泰子趁着龙儿上学时问打工,所以龙儿怎么样也阻止不了。

在放学之后,龙儿和大河来到别名“说教房”的面谈室里,等待班导出现。

龙儿坐在面谈室中央摆放的四人桌前面,而原本站在门口的大河像是要和龙儿保持最远距离,绕了一大圈坐在窗子前的柜子上,以粗鲁的动作摆动双脚。

比两坪大一点的密闭空问莫名寂静,只能隐约听见在运动场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吵闹声。只要一不讲话,整个空间就变成无声状态,令人感觉到压迫感。

“听说是那个——”

嚏啦!龙儿用手指敲击桌面,仿佛在弹坏掉的钢琴:

“常光顾的商店街店家在招募兼职人员,而且还可以把卖剩的蛋糕带回家……”

“你好吵。”

“……什么吵?”

“那个嚏啦、睫啦的声音。”

大河背靠着窗框,对着龙儿动了一下双手手指。窀儿明白大河指的是什么,於是双手交握摆在桌面上。

昨天放学之后,大河在家门口偶遇下班回家的泰子,得知泰子多了份白天的工作。

“可是泰泰为什么要多找一份工作?”

“因为我说没钱不能上大学。她说她会想办法,隔天就跑去找工作了。”

“为了你的学费啊……身为“母亲”真是辛苦。”

“……被叫来这里,应该是我还没交升学就业意愿调查表的关系。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也还没交,所以应该是和你一样的原因。”

“你为什么还没交?难道是不想和父母讨论?”

“才不是,纯粹只是觉得太麻烦,所以忘了。”

大河坐在柜子上转身对着窗户玻璃吹气,然后伸出食指在起雾的地方画上一颗爱心。

“……!”

随手画下的图案却让龙儿抖了一下肩膀。大河想对我表示什么?爱心表示LOVE,而大河的LOVE——

“……龙儿你看。”

“喔、喔……”

“螳螂!”

“原来是螳螂……!”

龙儿差点趴在桌上。那个心型原来是螳螂的头。大河接着画上眼睛、触须,补上身体和镰刀,最后在上面写上:“KAMAKIRI!”(注:螳螂的日文发音)看来那的确是螳螂,既不足爱心也不是LOVE。

“你知道螳螂的汉字怎么写吗?”

“虫字边,然后是教堂的堂……接着是虫字边加一郎的郎……”

“一朗的朗?虫字边?好像不对吧?”

龙儿不禁抬头叹息。这个笨蛋——我为什么要没事去想多余的事,以为大河想要对我表白,把自己搞得很累?

“再说,你的螳螂也画错了。螳螂的身体才不是那样,它分成头、胸、长长的腹部等三部分,还有翅膀。你到底有没有看过啊?”

“有看过,前阵子还看到螳螂过马路。小突拿雨伞戳它,它就逃走了。”

“前阵子?那真的是螳螂吗?依你画的图来看,好像是身体很长的人。虫的身体应该是这样、这边分开。”

龙儿起身走到大河旁边,脚踩在柜子隔板上采出身体,伸手修正大河的螳螂。

“啊!我的KAMAKIRI!”

“有什么关系。”

龙儿用手指画过的痕迹变成水滴,流下冰冷的窗子。他又呵了一口气,画上莫名写实的螳螂。可别小看曾是小学男生的我!我可是曾经装了一整个塑胶袋的蚱蜢,然后忘在房问里把泰子吓哭。

“然后这边是翅膀,肚子这么长——”

“哇啊!这是什么!才不是长这样!你画什么鬼东西!绝对不对!”

一旁的大河想要修改龙儿的螳螂,龙儿也歪着肩膀挡住大河的雪白小手。

“就跟你说是这样。然后肚子这里有铁线虫在扭动—”

“什、什么啦门那条线是什么!?为什么从那种地方伸出来!?看起来超恶心的!”

“对,很恶心!铁线虫只要沾了水,就会这样——喔!”

“哇啊!”

喀当!承受龙儿体重的柜子隔板终於因为不胜负荷,突然发出巨大声响之后松脱。龙儿想说明铁线虫的可怕,兴奋过头地踩翻脚下的隔板。飞起的隔板一角打到他的小腿。

“痛……痛痛痛……!”

“哇啊啊、吓死人了!真是全世界最蠢的受伤法!哇啊!你流血了……”

龙儿坐在柜子上翻起长裤,发现腿上的擦伤正在渗血。还好只是擦伤,用面纸压一下就好了。

“可恶,铁线虫这个混蛋……!当时对我做的还不够,现在还在诅咒我!”

“当时?什么意思?”

“小时候的我在公园的泥巴地第一次看到铁线虫,害我吓得丢开螳螂想要逃跑,脚却陷入泥巴里,穿的鞋子捡不回来,只好光着脚回家!”

“话说回来,你小时候……也就是小学生……还背着书包……”

啊哈、啊哈、啊哈!不晓得大河想到什么,突然哈哈大笑,笑到肚子快要抽筋。而且掩嘴看着龙儿,一边小声说道:“那张脸的小学生……”

“笑什么笑!谁都当过小学生!”

“你比较特别!啊哈哈!真想看看!”

可恶!龙儿被大河笑得不太高兴,於是挪动屁股往柜子的另一端坐去。大河仍然笑个不停,还开心地拍着小手说道:“比我还小的龙儿。”

觉得自己喜欢的人小时候很特别——是吗?

龙儿独自看着大河开心的侧脸思考。大河是否就是这样在心里独自享受、珍惜龙儿小时候的回忆,还有日常生活的一来一往?

(可是我还是喜欢龙儿。)她是否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以没人看见的笑容反覆回想这一切?反覆回想,直到记忆随着时光消逝——

“……你要笑到什么时候?”

“啊、我真像个笨蛋,笑得太过分了。嗯!对了,你!”

两人离得远远坐在同一个柜子,大河面带笑容拍了一下手,眼睛看向龙儿:

“我迷上小突打工的拉面店了!听小实说你也去过,对吧!”

“啊啊……你去过了?和谁?”

“一个人。小突找我去的。我一开始很排斥,她说有吧台的位子,要我不用担心。面真的超好吃!虽然甩面的热水很危险。”

“六道轮回啊。”

“普通拉面加上蒜头是最棒的组合!我已经去了三次。你只去过一次?”

“恩,和春田、能登一起去的。排了好久的队。”

“可以多去几次啊!六点之前去就不会排太久。小突还失望地说:“高须同学他们只来过一次,之后就不来了。””

耸耸肩,面露微笑的大河言下之意足:她这么说喔,太好了。这样不是很好吗?小突也对你有意思。

大河没有把话直接说出口,八成是因为她决定除非龙儿要她帮忙,否则绝不插手。龙儿没有回应大河的话,只是看着她的脸。

大河帮龙儿把无法送出去的发夹交给实乃梨;发夹掉在雪地上时,她为了找发夹而摔落悬崖,在大雪中失踪。龙儿想看看这些时候大河的表情。

忘记曾对龙儿表白的事,现在仍然努力帮忙龙儿与实乃梨,龙儿想知道大河的心里在想什么。即使明白她那有些鸡婆的体贴只是好意,龙儿还是想知道大河到底在想什么。他想告诉她,如果这么做会让你受伤流血,拜托你住手,不要这样。

大河没有在意龙儿的沉默,转过纤瘦的身体望向窗外,几乎要把额头抵上玻璃。

浏海已经留到鼻尖,从额头到下巴的侧脸轮廓微微泛着白光。隐约低下视线看向不知名前方的表情与娇小的身体相比,看起来意外成熟。触碰到窗户玻璃的指尖也不是孩子气的圆型,椭圆型的细长手指柔软伸出。

螳螂涂鸦化为窗户上的水滴,模糊变形。

栉枝绝对不会喜欢上我——如果现在这么说,一定会遭到大河的反驳。她会说:“不可能,小突喜欢你,她一定是误会我和你的关系了。”一定会这么说吧。

如果我说栉枝知道你喜欢我,所以她绝对不会喜欢我……大河一定会立刻回答:“那我不再喜欢你。我已经向失恋大明神许愿,请他抹除对你的喜欢,所以没关系。”

愿望没有实现;—对了,她在过年时和北村……不,是她去“拜”北村。为了让耶诞夜那晚没能在一起的实乃梨和龙儿感情更好,她打算忽视自己的心意。

不发一语的龙儿喘不过气,只是看着大河修剪整齐,单薄透明的指甲前端透着光芒。

大河失踪时,自己的想法十分明确:我绝对不会再放开大河的手,无论周围怎么看待我们之问的奇妙关系,我也绝对不离开大河——当时我确实足这么发誓。

“……恋洼百合好慢。”

大河晃动双脚小声抱怨。

龙儿突然闭上眼睛,忍耐足以冰冻身体的暴风雪。

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的人是大河。

放开我的手,渐行渐远的人也是大河。

自己的心跳声在耳朵深处炽热回响,耳朵、喉咙都觉得痛,脸颊也莫名发烫。龙儿不知不觉用双手按住脸颊。

“真是的——把人找来自己又不见人影,这个单身到底在搞——哇啊啊!?”

“唔喔!?”

就在此时,房里发出比刚才更巨大的“喀当!”声响,柜子的顶板往前倾斜,龙儿和大河也跟着往前摔——柜子撑不住两名高中生的体重,终於被坐坏了。“怎怎怎么回事!?”大河一个漂亮的前滚翻,轻巧地跪坐在地,但是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至於膝盖着地的龙儿只顾着自己发麻的膝盖,没空对大河解释。这种时候特别能看出运动神经的差异。

正当龙儿忍住痛楚不出声时,眼前的门打开了。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啊!你们把柜子弄坏了!”。

刚进入说教房的恋洼百合,也就是单身(30)说声“天啊!”还故意把手上的文具掉满地。真是冰河时期的反应。

“才不是!是闹鬼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单身班导抓住大河的手把她拉起来,同时叹了口气。“这下子怎么办;”班导瞄了一眼隔板,再次重重叹息:“没救了。”

“你们真是的——啊啊,居然做出这种事!一定是你们两个刚刚坐在上面对吧!”

不关我们的事。龙儿和大河以一模一样的动作举起一只手在眼前不停挥舞,可是窗户玻璃上的涂鸦就是不动如山的铁证。即使涂鸦只剩下几道水痕,恋洼百合还是看穿在柜子上发生的一切悲剧。看似受不了的她以比平常僵硬三倍的表情大声说道:

“真拿你们没辙……好了,给我坐下!”

“不要!啊、超过四点了!已经放学了,我要回家!”

这招看来对大河没用。

“不准不准不准——定!马上就结束了,快点坐下!”

不——要——十分不高兴的大河幼稚地闹起别扭。单身班导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龙儿旁边的位子坐下。大河以翘脚的动作表示抗议,还把脸撇到一边看向窗外。坐在对面的单身班导皱起眉头之后说道:

“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你们两个为什么迟迟不交升学就业意愿调查表?”

“对不起……不过我和家人还没有达成共识。”

龙儿回答得很尴尬。大河没有开口,只是抓抓鼻子下方,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高须同学和逢坂同学的成绩都很优秀,只要选择要读文组还是理组就好。你们应该都会被编入资优班。”

“等等,我真的——”

“高须同学说过是为了经济问题而犹豫不决,不过这份调查表只是用来当作分班参考,不会因为这张调查表填得好就得以推荐进入大学,所以不用想太多。”

单身班导将新的调查表和两支铅笔摆在两人面前,只差没说:“给我马上写好交出来!”

不过龙儿还是毅然决然地把调查表推回班导面前:

“……如果我真的选择升学,也真的编入国立大学志愿班,就没机会说服妈妈改变主意了。再说……要让我妈明年一整年对我充满期待,也太辛苦她了。”

现在也是,如果让泰子知道考试之外还要花多少钱,泰子一定会再多找几份工作。

“我不希望给了她希望又背叛她,也不希望她那么辛苦,所以打算说服她让我放弃升学。我没有爸爸,也不希望让妈妈继续吃苦。”

“只有经济方面的问题吗?打算升学的同学也有不同的问题。只要有心,还有奖学金、低利助学贷款以及政府补助等方式。”

“我希望把那些管道让给真正有心、有强烈需求的人。”

“也就是说——”

恋洼百合稍微挺起胸膛,正面看着龙儿的脸:

“高须同学希望就业?虽然母亲希望你升学,但是基於经济考量无法如愿?”

“是的……妈妈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只会说些不切实际的话,完全没办法沟通,所以我们一直无法达成共识。”

“高须同学,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咚。龙儿不禁看向班导拍打桌子的手。

“我们学校近几年来的就业成绩是“零”喔。有学生重考,也有学生在家当米虫,但没有一个人是在三月毕业之后,四月就能成为正式职员开始工作的。其他高中或许有就业指导,也有企业前往招揽,甚至举办证照考试说明会,总之那些学校拥有为了高三生春季就职而准备的就业辅导系统,但是我们学校没有。我希望你对这点作好心理准备。”

班导想说的是:从这间学校毕业的学生很难就业。龙儿搞不清楚班导这番话的动机,因而有些退缩。

“我没有想得那么远……也没有特别想从事哪一行,只打算在高中毕业后能够尽快安定下来,有不错的收入而已。”

“……如果高须同学真的有那个“打算”,我也会尽量协助你。对了,期中考结束之后要不要去打工?实际体验一下工作的感觉或许不错。”

“打工啊——恩,也对。”

“不过我在想……高须同学,你过去是否不曾忤逆过母亲?”

“……什么?咦?忤逆?”

不懂话中含意的龙儿像个孩子一样偏着头。原本以为她会继续解释——“那么高须同学,连同我刚刚的问题,你再好好思考一下吧。”

可是恋洼百合的视线已经栘到另一名问题儿童逢坂大河的身上:

“逢坂同学,你呢?你对将来有什么想法?”

“……听到龙儿说过经济问题之后,我实在不想这么说,但是——”

大河稍微看了一下龙儿的脸,停顿一会儿才低声开口:

“……我家很有钱,可以一辈子不工作,所以也用不着念书。我没有想做的事,父母死后的遗产都是我的,我只想靠那笔钱活下去……所以我没有什么好写的。”

“你们……怎么这样……”

抱头的恋洼百合几乎快要撞到桌子:

“居然说没有想做的事……想做什么都可以喔?有兴趣的事、向往的事……譬如想当歌手也行,也可以当漫画家或旅行家。对了,学校老师如何?呵呵!怎样?咦?不想?”

恋洼百合和嘟嘴沉默的大河侧眼交换视线。看来疲惫的人不只龙儿——也不只有龙儿和大河。在场三人以三种姿势陷入沉默。於是龙儿率先开口:

“……不升学这个选项真的这么奇怪吗?”

“没那回事!”单身班导用力摇头:

“不是那样……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认清自己,为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后的自己做打算。我希望你们知道,自己必须按照自己决定的方式过活。那可是不能怨天尤人,也不能要求别人负责。”

“那我知道了。”

龙儿伸手拿起铅笔,在调查表的空格填上文字。希望是“理组”,毕业后打算“就业”。

问题只在於还没获得母亲同意——应该无所谓吧。

我会努力让泰子认清现实,反覆和她沟通。如果她还是无法了解或认同,我又何必认真寻求她的同意?只要自己决定、自己行动就够了,没有其他办法。虽然班导说过就业不是条轻松的路,但是龙儿认为那是“唯一的路”。

如果那不是“打算”,那么“打算”又是什么?没有该去的地方、没有想去的地方。这样的我该朝什么方向前进?

没有其他办法,只有这么做了。既然认清这一点,当然该往那里前进。

“泰子……妈妈不愿意面对现实的经济问题,而我打算让她明白这一点。她一直努力扮演母亲的角色,也努力想要我认同她、对她放心,所以不断勉强自己……我已经不想再让她这么做。不让她吃苦就是我的目标。”

2年C班高须龙儿——写上班级姓名之后,龙儿把调查表交给班导。班导粉红色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像是还想说些什么——“……我懂了。总之我先收下你的调查表。”

她把调查表收进资料夹里。大河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她的举动。

“那么想办法处理一下那个柜子吧。逢坂同学你也写一写,写完拿到敦职员办公室就可以回家了。”

龙儿转头看向他们弄坏的柜子。龙儿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处理。

不过恋洼百合在说完之后便离开说教房,房里只剩大河和龙儿。龙儿长叹一口气,虽然感觉好累,还是得动手修好柜子。这是自己的错,怨不得别人。

“……没办法,我来看看要怎么处理这个,你快点把调查表写一写。”

“我也来帮忙。”

“笨蛋,你只会愈帮愈忙。想早点回家就快点写。”

大河哼了一声坐回椅子上:

“说什么将来,蠢毙了……就凭一张纸能改变什么……你就当你的好孩子吧。工作?真的假的?明明连打工都没做过……”

“这是我认真思考的结论。没有打工是因为泰子不准……你偶尔也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事情。”

龙儿决定先把柜子中问的金属隔板装回去。幸好板子没有扭曲变形,只要小心把它重新放回原位就行了。他抓住有点重量的金属板,屏住呼吸用膝盖顶住板子,然后仔细地将它插回柜子里。

不发一语的大河先是望着龙儿的举动,然后慢慢拉过调查表,面对桌子弯腰。龙儿以为她终於愿意写了。

“你看!”

“……你在搞什么啊!喂!不要乱来!”

大河右手拿着简单摺好的纸飞机。龙儿还来不及阻止,大河已经站了起来,跨过顶板脱离的柜子,打开上面有涂鸦痕迹的窗户:

“飞吧——!”

“啊!”

她把纸飞机抛向寒冬的天空。纸飞机乘风在昏暗的天空下转了一圈才落下。

“你这个……笨蛋!做什么蠢事啊。走!我们去把纸飞机捡回来!真是的!”

“没关系,那种东西不见就算了。”

望着窗外的大河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也不打算出去寻找不见踪影的纸飞机。龙儿甚至看见她傲慢呼出的白色气息:

“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什么将来?什么有兴趣的事?谁知道啊!谁看得见将来?我也看不到啊,少说得一副很懂的样子!叫我写什么?叫我指望什么?反正希望的事也不见得会实现。无能为力还要试着努力,只会跌落悬崖造成大骚动,给大家添麻烦……太阳穴的伤口让我看清楚了。”

大河自暴自弃说出的这番话,龙儿实在无法反驳。怎么祈求也不见得会实现——自己的想法正好与大河说的话吻合。

“甚至连去想都觉得多余……反正你只会叫我别说那种话。”

“我没有那么说。”

听到龙儿的话,大河转过头来。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她看着点头回应的龙儿,惊讶地睁大眼睛。龙儿继续说道:

“我虽然不想这么说,不过我们真的很怪吧。我贫穷,你富有——境遇明明完全相反,得到的结论却是相同。”

“……为什么?怎么会?你不是想要就业吗?”

“如果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就业,我无法回答“YES”。或许单身就是明白这点,才会对我说那些话吧。可是现实状况就是这样,我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挑选就业这条路。这应该是“正确答案乙吧?应该符合我的“打算”吧?”

自己试着说出口,才发觉这是不负责任的发言,也难怪班导会觉得不安。

我想或许自己打算将来在某天跌倒时,把一切怪罪於“因为当时只有这条路可以选!”

“因为当时我认为自己是为了泰子好,所以这样做没错!”——以这种方式逃避责任吧。

我觉得自己在前进之前,就已经先找好逃避的道路。为了泰子——这个理由当然不假,问题是我将选择“正确选项”的想法当成免死金牌,把自己摆在安全的地方。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内,全世界的人都会认为“高须龙儿的选择没错”“他是个好孩子”……我以能够带来如此结果的“正确选项”做为掩护。

事实上,龙儿很清楚自己只是缺乏勇气——没有勇气直视自己心中恐怖的空洞,也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哪里也去不了的无力感。

当然也没有自信凝视自己亲手丢出的球会飞到哪里。话虽如此,但他并非丝毫没有任何畏惧,能将自己的未来舍弃在寒冬的天空底下。这就是龙儿。

“你一定觉得我很没用吧?快骂我吧,像平常一样毫不留情地骂我一顿。”

“你……”

大河没有骂他足狗、猪、虫、狗屎还是狒狒,只是闭上嘴巴看着脚尖低声说道:

“如果你那样叫没用,我又算什么……?”

原本应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掌中老虎,此刻没有柜子可坐,只能低头看向窗外:

“你仍然看着前方,想着总会有办法、要想想办法。可是我……我连现在都看不见。”

大河的视线正在找寻不见踪影的纸飞机轨迹。寒冬的天空逐渐转暗,远处城镇一片昏暗,彷佛一波又一波直到海平面的海浪。

“我一直、一——直、一——直否定现在的自己。我一直思考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该怎么做才能改变?”

只有一个办法——大河站在原地念念有词:

“假如我的父母是很普通的父母……假如他们和普通人一样过着同居生活、假如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住在现在的大楼,情况会变得如何?你觉得呢?”

大河背对龙儿,脸靠着窗户继续说下去:

“很普通的一家三口住在你家隔壁。我们很普通地在四月份成为同班同学。假如真是这样,我和你会变成怎么样?”

大河不断重复“很普通”三个字,听得龙儿一头雾水。接着他开始思考——四月时的他为了与栉枝实乃梨同班而欣喜不已,当时大家还误会他是不良少年,然后和大河相遇。

“……你应该还是会把要给北村的情书,放到我的书包里吧。”

“是吗?或许吧。”

“然后你会三更半夜跑来我家报仇……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唉,算了。总之你跑来我家,我们姑且算是达成共识之后,你就很普通地回家,很普通地……对喔,如果你是在普通家庭长大的小孩,就不会做出跑来我家报仇这种事了。这么一来我不会认识你,你也不会认识我。”

或许这样你就不会喜欢我了——这句话当然没说出口。龙儿一边用膝盖撑起松脱的柜子顶板,一边这么想着。不过大河——“……果然还是普通一点比较好。”

以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说完,大河仍然背对龙儿。

“啊、有了!”

大河突然以想到什么玩笑的模样,用不像她的开朗声音高声叫道:

“我有想做的事!我想谈个普通的恋爱!”

“啥……?”

“喀当!”龙儿手上的板子发出声响,差点掉下去。

他连忙伸手扶好,却平息不了紊乱的呼吸。这家伙刚才说什么?她说恋爱?恋爱?也就是说——要和我谈恋爱吗!?

脑袋瞬间遭到重击,龙儿害怕地抬起脸看着大河。僵硬的脖子因为害羞而发抖。大河,你想做什么?你是以什么表情对我说出这些话?可是……“在很普通、很普通的家庭里成长,成为普通的好孩子,普通地和某人相遇,普通地加深感情,普通地……我想要和普通人一样谈恋爱!我想要喜欢上某个人,而且对方也喜欢我,然后两个人在一起。只要这样,只要这样——”

可是大河——“……只要这样就很幸福了。我想要谈个这样的恋爱。”

转身的大河看来似乎没有指明恋爱对象,一脸仿佛肚子不舒服的痛苦表情。这个表情不对吧?龙儿忍不住想要开口吐嘈。

恋洼百合一手拿着红笔,似乎正在改小考考卷。正当龙儿想出声叫她之时——“恋洼老师也来说说她!”

从面谈区采出头的学年主任抢先一步,让龙儿只能把话吞下去,稍微往后退。

“川嶋完全不听我说的话。”

“人家前阵子不是拒绝了吗—?”

喔!龙儿不禁睁大眼睛,以这对魔眼摧毁教职员办公室,在校内发动政变!从今天起我就是老师!当然不可能。

“啊……”

看到跟在学年主任和另一位老师后面出现的亚美,龙儿不禁吓了一跳。看到龙儿的亚美张开嘴巴,不过没有和他打招呼:唉呀;这不是高须同学吗9“好了好了,话虽如此,也该尊重川嶋同学的意愿……啊、高须同学!逢坂同学呢!?”

“啊——呃、她逃走了。”

“咦——!?为什么!?”

“就算你问我为什么……抱歉,我要回家了。”

“老师,我也可以回家了吗—?我回去;了。”

“啊啊啊,你们都给我等一下!”

单身班导看看龙儿与亚美,又看向想对亚美说些什么的老师,拿着红笔起身说道:

“呃,高须同学在那里等一下!至於川嶋同学……”

恋洼老师!其他地方又傅来叫声。单身(30)今天特别受欢迎。

“啊、抱歉,等我一下。有什么事!?”

“好像是教材业者来了。”

“哇啊,对了!请他等……不、没什么,这样不太好——”

单身(30)右手转着笔,慌张到连话都说不好。龙儿知道亚美斜眼瞄着恋洼——“啊、川嶋!”“川嶋同学跑了!”——接着朝敦职员办公室前门冲去。老师们吃惊看着她的瞬间,龙儿也往后门逃跑。“等等!”单身(30)在他身后大叫。怎么可能等!龙儿也不打算帮忙把大河抓回来。

龙儿和亚美在走廊上会合。他们虽然不认为老师们会追出来,但还是三步并做两步往楼下狂奔,像是比赛一般来到鞋柜。龙儿觉得自己是共犯,帮亚美捡起掉落的鞋子准备递还给她,不过亚美从那次校外教学以来,第一句开口说的话竟然是——“你干嘛!多管闲事!拜托你不要跟着我——”

“啥”我哪有跟着你!”

“喂,快点还我!你想对我的鞋子做什么!?变态!”

气死人了!有必要这样说话吗?龙儿的脑袋瞬间气到一片空白,近乎无意识地把捡到的鞋子用力一扔。

“给我飞吧!”

***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龙儿直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总之就是亚美对龙儿说了要和他“绝交”。

根据亚美的说法,她讨厌龙儿,也讨厌她自己,因为两人都是笨蛋所以讨厌。而龙儿被实乃梨甩掉的原因,是因为亚美对实乃梨说了什么。

亚美在校外教学第二天对龙儿说要绝交,於是一直持续到今天。

她明显在回避龙儿,避不掉时就加以无视。龙儿很希望亚美可以解释清楚,至少简单说明一下为什么要这样,但是却连发问的机会都没有。

“真亏你能够无视我这么久。”

“……”

“你也一直把栉枝当透明人。”

“……有意见吗?”

“真是幼稚!你是国中生吗?不,根本就是小学生程度!”

“很抱歉,因为我不像你和栉枝实乃梨一样那么迟钝。”

“你说什么?迟钝是什么意思?”

“明明一个甩人、一个被甩,居然还能够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假装还是朋友。你们两个真是恶心死了!”

亚美的脸就在旁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让龙儿感觉得到她的气息。亚美忿忿说完之后,像要阻止龙儿反驳,故意大声说道:“哇啊!居然掉到那种地方。”

龙儿一手拿着自己和亚美的书包,另一只手抓住亚美的手肘,支撑她单脚跳跃前进,还碰到她靠过来的身体,简直羡煞那帮充斥校内的亚美信徒,叫他们垂涎三尺。但是真实情况却是两人在途中不断你二日我一语。

龙儿奋力丢出的鞋子画了一道抛物线,落人放学途中的男生集团。不幸的是那群人正好隶属五人足球同好会,其中一人不知道那是全校偶像亚美的鞋子,反射性地漂亮一踢,由其他家伙用胸口接下、膝盖一顶,然后某人趁势举脚射门!一行人在一阵“唉呀!”、“啊哈哈!”便笑着离开。亚美可怜的鞋子飞过樱花林荫道,在机踏车停车场的屋顶弹了一下飞出校园,掉到后面的儿童公园里面。所以要捡鞋子必须先出校门,沿着旁边的人行道回转前往公园才行。

“超惨的!怎么会有这种事!烂透了!真是不敢相信!”

“……抱歉。你坐在这里等,我去捡回来。”

龙儿让亚美坐在公园入口附近的长椅,放下东西一个人跑去捡鞋子。亚美的鞋子以摩艾像的姿势耸立在无人沙堆的正中央。

龙儿迳自反省——玩笑开过头了。与天下无敌的掌中老虎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自己似乎也染上粗暴的恶习。龙儿拍拍鞋子上的沙子,准备还给亚美。

“……你在干嘛?”

龙儿的贴心举动,是担心沙子弄脏亚美的手和制服,可是亚美完全不领情:

“你干嘛一直盯着人家的鞋子看……恩、难道是真的?不会吧?”

“恩什么?”

不晓得亚美是否误会什么,连忙从龙儿手里抢回自己的鞋子:

“……高须同学该不会对女生的鞋子有特殊癖好?有有有,偶尔会有这种人,靴子癖、高跟鞋控……喔,高须同学喜欢学生鞋吗……哇啊!”

“才不是!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拿去!自己把沙子弄乾净!”

“啥?你在命令我?这是谁造成的?话说回来,你以为自己是谁?”

“……是是是,抱歉!全是我的错!”

真是非常抱歉!龙儿再度抢过亚美的鞋子,恼羞成怒地碎碎念个不停。把鞋子反过来轻敲几下,跑进学生鞋的沙子飘落,弄脏龙儿的鞋尖。

什么少子化,根本只是世人的杞人忧天。傍晚时分的公园里虽然不见小孩子的踪影,却有几名小孩跑过马路。他们全都背着写有知名升学补习班名字的背包,一脸认真地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在这个名称为“儿童公园”的公园里,长椅上坐着身穿深蓝色短大衣,一只脚没穿鞋子,露出袜子的长直发美女高中生,以及长相凶恶有如阿修罗,疯狂清除鞋里沙子的谜样立领学生服男生。

“啊、对了,今天是二月十二日……私立中学的入学考试应该快考完了。”

又是一名背着补习班背包的学生跑过。亚美看着他的身影自言自语。

“你怎么对私立中学考试这么清楚?”

“我考过。”

“……我还真的不知道。所以你和大河一样,都是私立中学毕业的?”

“我全部没考上,所以是念公立学校。”

……没想到会演变成这么尴尬的局面。龙儿忍不住想要道歉,不过原本心情就不好的亚美只是拨弄长发,小声说句:

“后天就是情人节了,你期待吗?”

“不,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龙儿说完之后继续清理鞋子里的沙。大部分的日本男生,~心中那种为了情人节而雀跃不已的天真想法,早在小五到国二这段期间便破灭殆尽。有种说法是千万别相信会说“咦?很期待啊!”的男生。

亚美的嘴唇突然露出微笑,闪亮的眼睛仿佛发现新玩具的吉娃娃,看向龙儿的脸:

“喔—?你是说真的?你该不会期望能从某人那里收到巧克力吧—9啊、不过很难说,毕竟对方是全天下最不晓得察颜观色的心脏肌肉女。”

亚美这种讨厌的说法完全偏离主题,龙儿也随口带过这个话题:

“心脏一般来说都定由肌肉构成。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被留下来?”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才想问你为什么还在学校?啊啊,该不会又作恶梦然后大喊了吧—?“大河—!”噗、真是蠢毙了,真不敢相信。你到底梦到什么?我想百合老师应该很担心吧;”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被留下来讨论升学与就业的事……再说,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好像心情不太稳定?连心脏是肌肉构成的都不知道?我是不太想说,不过考国中的成绩那么差……你该不会和春田同等级,才会被老师叫去?”

“啥吁才不是!你这个人个性怎么这么差㈠”

亚美弯起擦了透明唇蜜而淡淡发光的嘴唇瞪着龙儿。两人的身高差不多,同样高度的视线显得特别有魄力。但是听到亚美竟然说自己“个性差”,的确满受伤的。

“我可是人称“温柔体贴的高须乙喔!”

“谁那样称呼你了!?你对我一点也不温柔体贴啊!?顺便告诉你,我被叫去是因为他们关望我帮学校拍摄明年简介要用的制服照,但是我拒绝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答应不就得了?反正你很擅长。”

“什么叫“这么回事”!?对我来说……!一开始我也是乾脆答应了,可是……我现在不想拍了!绝对不拍!”

“为什么?”

“我不晓得自己还会在这问学校待多久。”

“那种事——”

那——什么?

看着亚美的龙儿不禁张大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啧!”轻声咂舌的亚美皱起s头,表情写着自己太多嘴了。

龙儿僵在原地忘了发问。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代表她打算离开这问学校……?

龙儿想到一个画面——亚美在校外教学时和实乃梨吵架,两人吵到最后已经口无遮拦,连不该说的话也说出口。当时她们说的话,龙儿一字不漏记在脑中。

“……该不会是因为栉枝叫你“滚回原来的学校去”吧?你把她说的话当真……”

“才——不——是——不是那个原因啊——愈扯愈麻烦了。”

亚美不耐烦地摇摇头,粗鲁地把只穿袜子的脚抬到另一只脚的膝盖上,抓着脚踝弯下腰,彷佛在心中整理自己想说的话。亚美摆出拿着盒子的姿势,做出把盒子摆到旁边的动作,但是这个举动似乎没什么意义。

“不是因为那样——和那家伙对我说了什么无关。亚美美的人生才不会被栉枝实乃梨那家伙影响。”

“那么为什么会这么说?”

“……之前就想这么做了。真的,很早之前就有这种想法。”

亚美边说边对龙儿伸手,想要回自己的鞋子。龙儿忍不住高举拿着鞋子的手,不让亚美碰到。见状的亚美只能无奈叹息,也没有硬是要拿回鞋子。龙儿甚至在想:乾脆让鞋子再飞一次好了。

“高须同学。”

“不还。”

“真是的——”

拿了鞋子她就会离开,所以绝对不还。

话还没说完,怎么可能这么乾脆放过你,让你继续无视我!?我不准你休学!也不准你抛下我自己离开!

“……其实在第一学期结束时,我就打算离开这问学校。那是打从转学过来时就有的打算。本想等到跟踪狂的事告一段落,就转回原本的学校,或是乾脆改上函授学校。”

“上学期……这件事你根本没提过,难道你原本是打算在暑假从别墅回来之后,就不再出现吗?”

“是啊。”

“你……川嶋!”

“不过我还是留下了。当时的我心想,再多待一阵子好了。无论明天或将来,继续待在这里和这些家伙在一起……或许会有什么改变,或许我就能够改变自己,——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当时——龙儿回想起去年夏天的亚美。和现在一样坏心,和现在一样漂亮、黑心、个性不好,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而且——“但是我后悔当初有那种想法。”

而且比现在更……该怎么说?龙儿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能把视线从亚美漂亮的脸上栘开。

亚美变了。龙儿记得实乃梨在校庆排练时这么说过。

没错,夏天过后的亚美与四周比以往更加热闹。她和大河也不晓得是感情好还是不好,一碰面就会吵架,而且班上同学也乐见两人斗嘴。当大家称赞亚美的美少女形象时,也在不知不觉问接受她黑心又毒舌的一面。大家接受她、当她是朋友,吵吵闹闹地度过每一天。龙儿认为同学是真心喜欢“真正的亚美”。

亚美在班上的存在感之所以有了改变,是因为亚美开始展露真正的自己。她不再掩饰、修补、装傻,以亚美真正的想法与大家相处。这是龙儿的看法,可是——可是亚美却推翻那些日子与那样的自己,说自己觉得后悔。

“你的意思是你后悔这些日子和大家……木原、香椎、北村、大河、栉枝,还有我相处吗!?”

“我真的很感谢麻耶和奈奈子,还有大家也是。我没想到大家会对我这么好。小学、国中、还有之前的高中——遇过很多事,可是这是我第一次交到朋友。在前一间学校也有些交情还可以的同学,但也仅止於普通。我不晓得他们在私底下怎么说我,而且在我转学到这里之后,他们也没有和我联络。”

“真的假的……”

二忌外吗?”

龙儿点头回应亚美。他原本认为亚美这种美女无论到哪里、无论自己主不主动,都会成为众人的中心,受人欢迎,而且是众所瞩目的焦点。

“反正学校只是暂时待的地方,彼此只是在这段时间产生虚伪的人际关系,毕业之后就可以忘记。我真正在乎的是工作,真正的我是模特儿的我,只要忍耐几年就好——有这种想法的人怎么可能交得到朋友?就算大家再幼稚也懂这一点。可是转学之后的我舍弃过去的想法,而且被大家接纳……我好高兴、好开心、好希望能够加以珍惜。”

“既然这样……那就珍惜啊。”

“太迟了,我做错了太多事。”

亚美突然伸手抢回鞋子,侧坐在长椅上弯腰穿好,长发从肩上滑落:

“嘿咻……该怎么说……我这么说听起来可能有点莫名其妙,总之……我看到老虎受伤的地方,知道她的心情,心想:既然没有其他人注意,不如我来帮她吧……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龙儿不由得瞠目结舌,川嶋亚美果然全部知情。

“这段期间我不只看到老虎,也看到其他破绽。到处都是……是啊,其实我原本想帮助所有人,将一切带往好的方向。这样一来,我就能够保护这里。”

穿好鞋子、拉起袜子的亚美离开长椅,用纤细的手指梳弄长发,低头看向龙儿:

“不过另一方面,我也受伤了,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为什么只有我这样?为什么没有人为我着想?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吗?”

现在才来说“对不起。”“你被谁伤害了?告诉我,我们回到那时候重新来过。”也於事无补。说了亚美也不会接受,因为根本不可能重来。

“我想保护这个愿意收留我的地方,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能多想,但是破绽愈来愈大,我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阻止。於是焦急的我愈错愈多,更加无法转园……结果就是这样。”

我是带来麻烦的异端分子。

大家明明接纳我,我却搞砸了。

“没……没那回事!?”

龙儿跳起来,发出几乎是吼叫的声音:

“谁说过那种话了!?别开玩笑了!只有你自己一个人那么想!如果真的有人说过那种话,我绝对饶不了他!”

亚美一瞬间——只有一瞬问凝视如此吼道的龙儿,接着皱起眉头,整张脸像是快要哭出来。

但她只是在冷冽的寒风中吸了一下鼻子: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恢复平静的她没有哭泣也不愤怒,只是淡淡回答:

“原本可以顺利的事,却因为我的介入——啊、那里我必须做点什么;啊、这里我应该加以插手、必须拯救大家——鸡婆搞出一堆事来,最后……好多事情都变调了。高须同学会被实乃梨拒绝,也是因为这样。我和实乃梨大吵一架,我们之间已经没办法再恢复以前那样。

再加上因为我们吵架的关系,害得老虎……老虎那家伙差点死掉。情况变成这样……我、现在——”

看得出来亚美说话的嘴唇正在颤抖:

“——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真的寂寞到无药可救。”

你这个混蛋!龙儿很想破口大骂。

但是涌上心头的情绪太过猛烈,所以开不了口。龙儿的肩膀也在发抖,到底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该怎么告诉亚美,才能让她明白听到这番话的我是什么心情?

“你……”

龙儿脑袋里浮现大河刚才的模样。一个人孤伶伶地为了无法改变的事后悔,也让龙儿看到她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大河还有我……不只我们,大家都有类似的地方。或许大家都是一样。

无法顺利前进,不了解别人,也找不到有谁了解自己。

“……既然你说失败,怎么可以就此抛开一切逃走!转身不去面对,嘴上还喊着好寂寞好寂寞,这算什么!?被抛下的我们难道不寂寞吗!?”

连彼此了解都做不到,只能像这样空虚怒吼。明知道碰撞留下的伤痛是那么鲜明。

大家想必都是如此。我、亚美、大河、能登、春闸,还有北村也是,大家一定都有过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想恐怕就连如此积极的实乃梨,也曾有过一个人苦思:“如果……”的时候,可是这种痛苦不能让人看见。大多数的人只能顾及自己的痛楚——这是事实。

“在你的眼中,有多少人是顺利的?大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担忧,都做了许多多余的事,都是历经失败、丢脸、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你觉得自己失败就失败,有什么关系!

丢脸出丑又有什么关系!一句“搞砸了!”就好了啊!为什么要那么——”

“你有资格说我吗!?”

龙儿被亚美的高声反击吓了一跳,不由得一个踉舱。

“你根本没有注意我的烦恼和受伤!你、你从来不曾注意过我!”

“谁有空理你!谁又知道你怎么了!我又不是那么完美的人,哪能够面面俱到!”

人到底要活到几岁、长到多大,才能不再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才能够相互理解、体谅,正确表达自己的心意?

“既然如此,就别说什么好听话!像你这种人……如果我不认识你就好了……!”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去伤害重要的人、重要的朋友而活下去?才能不受伤害地活下去?

“早知这样,我当时就应该休学!”

亚美以发抖的声音如此叫道,一边用手背拭去泪水一边跑开。留住她又能怎么样?想不到任何办法,什么也办不到。

龙儿瞪着亚美的背影离开公园,然后朝与亚美相反的方向迈出脚步。

等他终於注意到手机时,未接来电已经超过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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