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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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三次。

每次站在这扇门前,龙儿都不是一个人。

第一次。

当时的龙儿还在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在温柔的心脏声环绕下,还不懂思考的自己,只是悠闲地飘着,也不可能有印象。这是十八年前夏天结束、秋天开始那天的凌晨两点。那是最黑暗的时间。龙儿当时只是个生命,还没有名字,身体是只有几公分的细胞组织,而从这扇门逃向深夜世界的泰子,也是年仅十六岁的孩子。

第二次。

没有通过这道门。站在稍远的公园里,泰子和龙儿望着这扇门好久。龙儿荡秋千荡腻了,也等倦了,所以喊声「妈妈」想拉住那只白色的手。泰子的视线这才缓缓离开门。

然后现在是第三次。

龙儿身边有大河。

「……没错吧。」

「……没错吧。」

两人同时屏息。

他们多绕了点路才抵达车站。预料老师会追上来,于是特别避开大车站,选择麻烦的转乘路线,或是很普通地搭错电车(都怪大河随便跑上开进月台的电车),或是搭乘特快车(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结果花了比想象中还长的时间才到达。

龙儿打从一开始就不准备仰赖模糊的记忆,而是照着地址走,看来这个选择完全正确。环视与记忆中相去甚远的现实,龙儿暗自品味彷佛异世界地牢迷途旅人的不安。

原本当成地标的公园附近,如今已经变成高楼大厦。在成排都是独栋房屋的住宅区里,难以分辨的单线车道有如棋盘一样纵横交错。写在电线杆上的地址号码也不连贯。他们在白石外墙与深绿色树篱迷宫之间来回,冬天短暂的日照逐渐倾斜,时间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两人总算到了这里。

「没错吧?应该是这里没错吧……这里写着高须。」

由围篱内侧伸展出来的树叶遮住半个门牌。大河畏畏缩缩地看着,然后回过头。龙儿不是从父姓——面对如此单纯的事实,龙儿反而沉默。因为连他自己也受到意外的冲击。

隐隐约约……不,或许自己早就想到了,原来泰子告诉龙儿的故事「龙儿的父亲和泰泰彼此深爱对方,有如命中注定在一起,可是他却死了,真是遗憾!」并非事实。倘若属实,龙儿自然应该从父姓。泰子既然是离家出走,没理由特地报上高须的姓,也不可能因为丈夫去世恢复旧姓。总之有可能是离婚,或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结婚。原来期待龙儿出生、等待幸福降临的父亲,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虽然早就想到,果然还是——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只是一下子许多事有如走马灯……」

「现在哪是走马灯的时候!?」

龙儿容易悲观思考的想象力——

「马不是用来走的,是用来吃的。」

被大河干脆的点头用力拉回现实。「是、是啊。」龙儿不由得跟着赞成……真的是吗?他再度偏着头。

「先别管马肉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你想和泰泰重修旧好吧?想接起切断的羁绊吧?所以才会到这里来吧?你和泰泰吵架之后没有解决就想逃避,这样的你……」

站在陌生街角,大河停顿了一会儿——

「……不,是我。我无法原谅。」

她一边仰望龙儿的脸,一边以有力的声音低声说道。龙儿自己也明白,和大河一起站在这扇门前的觉悟不是假的。

「按门铃吧。」

「我知道……我正要按……正准备要按。」

只是果然还是没出息,太紧张了。龙儿知道泰子要自己过来这里的决心也绝非虚假,也理解她决心不回来这里,那种累积十八年的觉悟有多沉重。

龙儿原本想伸手去按门牌下方的门铃,但是忍不住作罢,连稍微摸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他屏住呼吸,重复同样的举动几次之后:

「唉,也对,的确需要心理准备。」

大河露出大佛一般的笑容对着龙儿点头,同时仰望龙儿那张紧张到像被诅咒的嗜虐般若脸孔。她用温柔的力道,轻轻握住龙儿紧张而汗湿的手。

「大河……」

任谁也想不到大河经历许多事之后,变得如此圆融。这个时候坦率展露的体贴,叫人莫名感动。龙儿有些想哭地回握大河的手,没想到——

「……哼!」

「呜喔喔喔喔!?」

啪叽!开心的左手传出毁灭的声音。

「暖身运动够了吧,垃圾!来吧,快点按铃!」

大河的太阳穴爆出青筋,两人突然变成在空中比赛腕力。大河使尽全力企图把龙儿的手拉去按高须家门铃。龙儿也紧咬牙根,双方都显得非常可怕,握在一起的手互相推挤硬拉,两人的手指、手肘都发出喀喀的关节声响。

「别勉强我—我、我有我的时机啊!」

「我的时机就是现在!」

「我的还——没!」

「我是你的妹、废、未婚妻,所以应该携手同心!」

「哇啊啊!住手!大笨蛋!」

龙儿奇迹似地挡住大河有如蛇一般从旁伸出的另一只手。双手紧紧交缠,并用全身体重将大河推开。

「站在这里想东想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啊!?」

不适合这个宁静住宅区的声音响起。

「话是没错!可是我有很多事要思考!」

「站在这边一直想,就能解决吗!?」

「不能!但是让我再稍微整理一下。」

啊啊啊——大河的嘴唇快速开阖。「咦!?」那个啊啊啊!「我不懂什么意思啊!?」我、啊啊啊——!

「说话啊!」

「……我!想借!厕所——!」

按下!听到真心的生理需求,龙儿的左手顿时失去力气,拳头的骨头在千钩一发之际正好压到门铃旁边的水泥墙。

「咿!痛啊啊……!」

「……啊——喔……」

呻吟的人不只龙儿。大河不知为何突然露出走投无路的表情,紧绷双颊放开手,呈现奇妙的半蹲姿势。双手像个人偶朝斜前方伸直,轻飘飘的身体上下摇动,似乎说出口后让感觉更加鲜明。大河露出突破极限的冷笑说道:

「……我此刻最希望的,就是脱离眼前尿急的状态……」

「妳、妳……该不会已经……!?」

「……这个嘛……」

大河的声音愈来愈小。永别了我在社会上的生命,过去这些日子感谢你的支持——见到大河逐渐脱离现实,「够了,怎样都好!」龙儿只好以近乎自暴自弃的动作,以食指用力按下门铃。该说什么?该怎么自我介绍才好?泰子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想做的事情真的能够达成吗?话说回来他们会相信我吗?再说,这个「高须」真的是泰子的娘家吗?一切想法在脑中急速运转,还有无数不顺利的情况也浮现脑海。到了这个地步,手指紧张到逐渐变冷。或许藉由「想借厕所」的力量按下门铃,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然而——

「喔、喔喔喔、不会吧……怎么搞的……」

「假的吧……」

他们又按了两、三次门铃,仍旧没人回应。假的吧!假的吧!大河像念咒语般说个不停。感觉里面不像有人,龙儿不禁俯视大河的脸。咒语不知几时变成「湖边吧」了(注:「湖边」与「假的」日文发音类似)。可是大河自己也没有发现,继续念个不停。湖边,湖边,湖鳖……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现在时平日里的下午三点,只要是有工作的人,这个时候应该都在工作职场。我们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怎么办?好像没人在。」

「哇——」

大河从湖边归来。

「怎、怎怎、怎么办……我说真的,喂、妳有什么打算!?」

「唉哟,请您别碰我。」

大河的人格变了。

「呼哈哈,碰到会忍不住、碰到会忍不住啦,哈哈哈。」

「我们回头吧,回湖边……不对,回车站!不,半路有便利商店,我们快点回头!」

「不不不不能走了。」

「我背妳!全家就在那边!别放弃!」

「啊——哈哈,请您别碰我,啊哈哈——」

在寒冬斜阳照射下,两条人影在寂静的住宅区诡异仲长。精神错乱、边笑边轻巧乱窜的连帽短大衣少女,还有追着她的学生服嗜虐般若——世人想必避之唯恐不及。

「……」

「啊、抱歉……」

一名女士刻意绕过两人,走近高须家门。龙儿反射性地向她低头鞠躬。

她斜眼瞄了两人一眼,不难想象在质疑的视线里带有胆怯。没办法,龙儿和大河实在太奇怪了。龙儿很有自觉,把「湖边呼哈哈」状态的大河推到路边。他早有悲壮的觉悟,如果大河出事,只有自己支持大河、自己是与她携手同心的未婚夫。不过——

「……喔!」

「……边!」

两人不约而同发出叫声。女士吓了一跳,害怕地抖着肩膀,慌忙逃进打开的高须家门,正打算把门锁上。

「请——请等一下!请问!」

龙儿突然出声大叫。他瞬间看向大河的脸,大河也同时仰望龙儿的脸。对,就是她。

满街可见的深灰色羊毛长裤搭配慢跑鞋,身穿肤色的羽绒外套,手上拎着药妆店的塑料袋。尼龙包包也是到处有卖的普通货色,只有服装打扮感觉像是四、五十岁的「欧巴桑」。短发和格外细致的紧实肌肤,嘴唇也和年轻少女一样水嫩,脸颊充满弹性,有点婴儿肥——「遗传」两字突然浮现龙儿脑中。

这个人绝对是泰子的母亲。在想到的瞬间,两人的脸交叠在一起。眼型、两眼之间有些开的感觉,超乎巧合地意外相似。果然不出所料。

先开口的龙儿反而僵在原地,对方看着他的脸,原本打算逃走的脚步瞬间停住。我必须说点什么才行——龙儿吸了口气:

「能不能跟您借一下洗手间?」

「他是泰泰的儿子!咦!?现在提那个吗!?」

「咦咦……!?妳刚刚不是……!」

两人分别喊出不同的事,忍不住面面相觑。可是在这个场合之下,快要忍不住的人是大河,于是龙儿再次坚定地问道:

「这么突然实在很抱歉!能不能借她洗手间?」

龙儿用力踩稳感觉快要发抖的双脚:

「我、我是、高……!」

龙儿瞬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大河用小手拍着他的背为他打气。感觉到大河小手的温度,龙儿再一次把气全部吐出,然后用力吸气:

「……我是!高须、龙儿!是高须泰子的儿子!」

他从口袋拿出手表和照片。用颤抖到有点可笑的手,将那些东西递给门后的女士。神啊……这个时候特别想对某个人祈祷。

神啊,情况会顺利吗?愿望能够传达吗?

那位女士先看过手表,接着看向照片,确认照片里大肚子的泰子,与摆出「耶—☆抓奶」动作,流氓打扮的龙儿父亲,然后做出电视剧里时常出现的动作,采购的东西从松开的手指掉落脚边。龙儿知道她的手失去力气。

「你……」

龙儿看见她发出悲痛声音的嘴唇正在颤抖。

「你从哪里、怎么……来的……」

「……这家伙是我的……女朋友!因为某些原因一起过来,那个……」

「泰——泰子在哪里!?」

龙儿把快要突破极限的大河,推到发出哀号的女士面前:

「我有很多话想说!很多,真的很多……不过在那之前,可以借她洗手间吗?」

『那是骗子!别让他们进门!什么!?已经进来了?笨蛋!』电话那头大吼到连龙儿都听见的人,就是高须家的户长——泰子的父亲,也是龙儿的外公。等他返家之时,大河正好带着松了一口气与万分歉意的微妙表情从厕所出来,前后不过五分钟。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从哪里把这个东西……啊啊!?」

「喔……」

「唔咕……」

以几乎把门踹倒的气势冲进来的男人,打开门时正好同时打中不好意思进入屋里、因而站在玄关的龙儿与大河后脑勺。用力的一击让两个人一起按着头,真不愧是携手同心的两人,他们一边呻吟,一边跪倒在玄关地砖。

「……亲爱的,那个、这两个孩子……该怎么说……」

「哪、哪个该怎么说!?」

「……男生据说是泰子的儿子……」

「什、什、什、什——」

这是问相当普通的独栋房屋。

玄关的柜子、墙壁、地板都是亮系的木质。鞋拔用黑色的绳子挂起。看来这里昨天也下过雪,两把雨伞摆在外面。墙上装饰着干燥花,月历下用回形针固定几张明信片之类的东西。走廊尽头挂着深蓝色门帘,可以看见从后头客厅流泄而出的阳光——真是个普通的家庭。龙儿甚至觉得可以看到泰子长相的水手服少女,踩着拖鞋吵闹穿过走廊尽头的门帘跑出来。

这里住着母亲、父亲、女儿,早晨、中午、晚上——时间普通地流动。这个「普通」早已是过去式,龙儿也同时明白眼前的现实有多么异常。

「……我是……我是高须龙儿……大河,站得起来吗?」

龙儿抓住点头的大河,两人一起缓缓站起。身穿西装说不出话的男人是所谓「大叔」世代,龙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听说他在住家附近有间办公室,在那里从事税务士的工作。

「……她是逢坂大河,因为某些因素,今天陪我一起来。」

龙儿一时之间只能指着大河这么说。大河也是暧昧地低下头,光是这个动作就必须用上全力。

「这个。这孩子拿来的。是泰子没错吧?」

泰子的母亲把龙儿带来的手表和那张「耶—☆抓奶」照片交给大叔——泰子的父亲。泰子的父亲不知所措地站在玄关,茫然看着两样东西。他真的看了很久,总算抬起头来,夫妇两人无言以对。

龙儿接着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通讯行的便条纸条递到两人面前。上面有泰子的笔迹,写着这里的地址和电话。

「这个难看的圆体字……一定是泰子,对吧?」

「……是泰子……打从出生就住在这里,却老是把地址的字写错……没错,这是泰子写的。那么这孩子真的是、泰子的、那个……」

龙儿递出写有「高须龙儿」的学生证,现在能够拿来证明身分的正式文件只有这个。这样一来,事实显得更加明确。

「泰子她——妈妈昨天离家出走!她抛弃了我!」

夫妇两人手上的照片、纸条、学生证一起掉落。「安全上垒……」只有手表在于钧一发之际,被大河奇迹似地接住。

「我不接受她的做法,所以来到这里!妈妈已经是大人了,不能继续当翘家少女,必须要回家才行。必须回到这里、这个家。因为我的存在,害的泰子无法回这个家。这一点……我无法原谅害得泰子无法回家见父母的自己。我好恨,甚至认为如果没生下我就好,我曾有过这种想法。可是、可是……」

龙儿不晓得他们懂不懂,总之他试着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他想要正确表达前来这个家的意义与觉悟。

「……如今,活下来的我有了喜欢的人,也有人喜欢我。能够生下来、活在现在,我真的……很开心。」

龙儿以颤抖的手抓住大河的手。大河也牢牢握住龙儿的手指。龙儿并非孤伶伶一个人站在泰子逃家的玄关。

「所以……我突然出现、突然说出……这些话,两位可能觉得我是笨蛋……是莫名其妙的家伙,但是!但是我为了自豪的『现在』,不想再当泰子的负担!同时也是为了旁边这位喜欢我的人……大河,为了喜欢我的大河、为了所有朋友,也为了母亲,希望为了自己此刻能够存在世上感到喜悦!我不希望再有爱我的人,因为我的存在而付出代价!我希望能够认同这一切是美好的!不再做出任何牺牲!我希望自己相信,一切都按照原来的样子存在最好!所以我来到这里……为了指引泰子回家的路,所以来到这里!」

「我们不是奇怪的宗教团体。」

在乱喊一通的龙儿身旁,大河也开口说道:

「他说的这些话,全部都是真心的。他或许是有点危险的家伙,不过……可是没办法,因为他是泰泰的儿子。真的——」

心中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充满爱——大河明白龙儿的痛苦,落下一滴眼泪。如果没有大河、如果大河没有胡乱撞飞龙儿、引导龙儿、走在龙儿身边,龙儿不可能来到这里。

「……你愿意告诉泰子回到这里的路吗?」

泰子的母亲看着龙儿制服胸口的钮扣,用尽力气说出这句话。龙儿点头回应。

「泰子一心要把你生下来,她想见你。可是却遭到反对的我们斥责,哭了无数次……最后便消失无踪。这次你能帮我们带泰子回来吗?」

在点头的龙儿身旁,响起规律的滴答声,大河握在手中的手表秒针今天也依然不停刻画时间。泰子带着它离开这个家,龙儿又带着它回来,这个手表从来不曾停歇。

这个家的时间一定也能回到正轨。受到飞踢一般的冲击之后,大家一定能够一口气回到真正的时间。只要再一下、再以下。龙儿的肺部吸满空气,以锐利的双眼直直俯视期望的世界,拨开乌云。

送出去的简讯是选择2。

「会不会遭天谴啊?」

泰子的母亲此刻仍在担心叹息,称呼外婆实际太对不起她。有张娃娃脸的高须园子55岁,正在厨房里慢慢走来走去。同样不适合用外公来称呼的高须清儿57岁——似乎是龙儿名字的由来——也随意坐在不锈钢厨房流理台旁边。

大河真不愧是厚脸皮,毫不客气挑了高须家暖桌正中间、电视正前方的最佳位置,把自己深深埋在里面。她手上拿着手机准备随时能够响应,像猫科动物一样把下巴摆在桌上。

「如果说了就会实现,那么有危险的人是我吧。」

龙儿以彷佛家臣或经纪人的动作端正跪坐在大河背后,准备随时应付突发状况。想出这些选项的人也是龙儿自己,所以他该负起所有责任。简讯送出去才不过一个小时,每个人却不由自主竖起耳朵注意玄关的状况。

『龙儿发生意外受了重伤,快点过来。』

大河用自己的手机传了这封应该受到天谴的假简讯给泰子。选项—比较温和:『那个地址已经没有房子。』选项3是:『我在警察局。妳不来接我,我就出不去。』选项—立刻遭到否决,选项3也因为园子表示:「这样一来就要去警察局。」而否决。在已经想不出其他选项的情况下,最后采用有点激烈的选项2。不过——

「……这根本是诈欺。一般人都会怀疑吧?」

「我有留下电话,我想她会相信。」

「她会问遍附近的医院吧?」

「……啊……或许会。」

连自己都觉得整个计划十分拙劣,可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再说在场两位监护人也赞成——虽然他们现在似乎有点后悔。

「那个、这是上礼拜的泰……妈妈。内脏火锅……」

园子和清儿战战兢兢伸长脖子,看向龙儿手中的手机,好一阵子没有开口,只是盯着泰子的照片。

龙儿手机萤幂上的泰子,顶着一张没有化妆的圆脸、头发绑成冲天炮、没有眉毛、身穿UNIQLO的家居服,在内脏火锅的热气中很有精神地用双手比出V字手势。这张照片可能太蠢了。正当龙儿这么想时?——

「泰子……都没变呢……」

「真的,完全没变呢……」

两个人似乎有感而发,同时把脸靠近手机的小屏幕想要看个仔细。

「还有其他更好的。」

龙儿翻着没有整理的文件夹,想找几张看来比较聪明的照片。在强得有如纯白光芒的强烈夏日下散步这张看起来不错,龙儿将照片放大到全屏幕。龙儿已经不确定为什么会拍下这张照片。照片上的泰子单手拎着冰桶,正要和昆沙门天国的小姐一起前往河边烤肉。泰子头戴大草帽,身穿T恤与牛仔裤,笑得十分开心。走在泰子前面一点、身穿连身洋装的大河裙子翻飞,同样露出笑容。歪斜的照片很模糊,恐怕是拍照的龙儿也在笑。

「啊啊,看来很有精神、很开心的样子。」

园子一面自言自语,脸上首次浮现淡淡的微笑:

「如果她这么有精神……这么有精神,就好了。对吧,爸爸?」

「哪里好了?」

「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很好。我一直很担心她,也想了很多,毕竟已经过了十八年……邻居曾经告诉我看到泰子。」

她笑着瞇起眼睛,指尖轻轻擦拭眼角:

「听说在那边、前面那座公园看到的。说是看到泰子带着一个小男孩一直站在那里,还说泰子变得好瘦、好可怜。」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龙儿低声念念有词,不过似乎谁也没有听见。

「或许是看错还是什么的……不管怎样,我很气邻居为什么没有叫住她!事实上都怪我。我每天都在等待泰子回来,刚好就是那天外出不在家,好像是去银行办些没什么大不了的琐事,平常总是在家的我,偏偏挑那天出门。我后悔、后悔、后悔、后侮的不得了……我想象泰子遭遇到很惨的事,已经死了或是被杀……作梦都会梦到这些。妈妈,救我,妳为什么不在——我梦见抱着小男孩的泰子被人追杀,拼死逃到自家附近的公园哭泣……啊,不要再说了。看到她这么有精神的模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园子张开双手,撑着年轻的身体站起,对埋在隔壁客厅暖桌里的大河说道:「要吃点东西吗?去过洗手间了吧?」身穿制服的大河爬出暖桌来到厨房,跟在园子身边东张西望:

「我想吃东西……饭之类的……」

龙儿抓住她的袖子一拉:

「妳这家伙的厚脸皮程度,真是笔墨也难以形容……!」

「人家肚子饿了嘛。我们又没吃午餐。再说昨天晚上、今天早上,我都因为胃不舒服所以几乎没吃。可是我想你应该也是吧?昨晚在饭店里我一直在想,此刻的龙儿一定烦恼到什么也吃不下吧……你的胃一定也很不舒服吧……没错吧,毕竟我们两人一条心。」

「我吃了!被泰子抛弃之后,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把昨天剩下的东西挖出来好好吃了一顿!还吃了妳送的巧克力!」

「骗人!?你这个无情的家伙!」

「今天早上我也吃丫!为了今天的行动,当然必须补足营养!有问题的人是妳,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没吃东西,连尿都忍不住,相较之下妳比较无情吧!」

「竟然这么说……!」

「妳的孙子说出这种话喔。这才是孙子的本性。」大河故意在园子耳边耳语。「弄点东

西给她吃吧。」清儿语毕便站了起来。园子笑着看往冰箱里头。

「啊啊、有有有,有冷冻白饭,还有鸡蛋、火腿、洋葱……」

「也有酸菜!龙儿,你会做酸菜炒饭吧!」

跟在园子身后的大河开心地回头。确认别人家里冰箱的库存还这么高兴,会不会太快跟人家打成一片了?反而是龙儿红着脸低下头。介绍她是女朋友、带她过来的人是龙儿,所以龙儿应该负责。

「妳这家伙……!干嘛突然就一副和人家很熟的样子……妳不懂什么叫客气吗!?」

「因为他们是泰泰的爸妈,也是龙儿的外公外婆嘛。明年我嫁给你之后,他们也是我的外公外婆喔!」

大河的嘴巴笑成三角形,同时双手高举。看到大河的举动,园子也微微笑了:

「……想吃炒饭吗?我来做吧?」

「太好了!」

然后大河以机动战舰一般的速度,在龙儿眨眼的下一秒坐到餐桌前。真是受不了!龙儿忍不住遮着脸:

「我来帮忙……请让我帮忙。不然我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

龙儿来到站在普遍系统厨房前的园子身边。园子一拉动绳子,昏暗流理台上的日光灯便耀眼亮起。

「我看一下。」

在大河得意的声音催促下,园子看向龙儿切洋葱的动作,不禁「哇!」惊讶睁大眼睛:

「真想不到你是泰子的儿子。泰子非常笨手笨脚,也记不住步骤,实在无可救药。不过其实只要肯花时间,就能做出好吃的东西……」

「我知道。」

龙儿一面拿着菜刀在砧板上以流畅的速度切洋葱,一面回答:

「我是吃泰子煮的饭长大。等到我会煮之后才交给我负责,不过之前一直都是两个人一起做。」

「这样啊,原来如此。」

……龙儿担心园子是不是在哭,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只见园子的视线突然望向远方,沉默了好一阵子,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孩子真的很笨。」

她望着夕阳西下的窗外。龙儿无法确认她的意思是指「少了爸爸的母子两人一起做菜,真的很笨」?或者是指「还在思考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结果却是这样。当初选择离家出走真的很笨」。

就在龙儿和大河两人大口吃炒饭的厨房餐桌上,

「……可以看喔。」

「咚咚咚!」跑上二楼的清儿拿来泰子的相簿。从婴儿时期到幼儿园、小学、国中,第一次看到娃娃脸母亲的成长过程。龙儿与大河忍不住看到忘我,没注意到外面已经天黑。

「唔喔喔……书包……!唔喔喔……直笛……!」

「喂,龙儿。」

「话说回来,脸还是跟现在一样……!」

在对面看照片的大河用食指戳戳龙儿放在相簿上的手背。她没有把手收回暖桌里,而是指向一直从客厅窗户往外看的高须夫妇。

园子和清儿静不下来,两人只是沉默望着昏暗到什么也看不见的院子,等待泰子回来。

「……如果泰泰没回来怎么办……?」

大河把脸靠近龙儿,压低声音问道。

「……等到她回来为止。等不到就出去找,找到为止。」

龙儿也以只有大河听得到的沙哑声音在她耳边回答。大河不知是否姑且同意这个答案,边摩擦似乎有点痒的耳朵边看相簿。国中时期有许多体育服与便服的照片,上了高中的照片却没几张,这让龙儿感到惆怅。

刚才回应大河的答案并不正确。

龙儿很清楚。泰子不会回来这里,他必须和大河一直等待,最后出去找人——但要是这样做,龙儿的希望不会实现,这样人数不够,无法坐满「大河世界」的座位。

近乎违规地传了那封假简讯……做了不该做的事。龙儿当然也希望采取更干净、没有任何人会自责的方式。

问题是时间不允讦他这么做。

摆在餐桌上的手表显示,现在早已超过晚餐时间。时间前进得太过快速,身体逐渐成长,期望的世界仍然遥远,龙儿不禁感到焦虑。明明希望一切顺利,也希望扎实地前进,到头来还是只能慌张猜测、修补。

这么做之后,在未来某天是不是就能以自己也能接受的速度、按照自己的步调度日呢?

「……不安?」

「……为什么这么问?没有那回事。」

大河刻意用双手撑着脸颊,掩饰自己的嘴巴。她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一直盯着龙儿的脸。龙儿回了一句:「不会有事的。」

「……嗯……」

大河闭上眼睛轻轻摇晃脖子,长叹一口气。

「啾!」

大河丢出飞吻。

龙儿迅速侧头躲开。大河接着啾啾啾连续飞吻,龙儿也左闪右躲一一避开。

「可恶——第一发飞到那边、第二发这边、第三发那边,最后一发在那边。」

大河手指天花板、墙壁、餐桌上,然后是客厅暖桌,发出「呵呵呵!」开心的笑声:

「不过躲开或许是正确的。刚刚那些可不是免费,啾一次三OOO元。」

「居然要收钱。而且有够贵的!」

「但是!全部收集有奖金一OOOO元喔!」

「拿得到吗?」

「然后追加费用……」

「还有啊!」

「全额由Japanet高须负担!」(注:模仿日本知名电视购物公司JapanetTakata)

「啊啊,原来是Japan……结果还是我啊!」

龙儿举起右手准备给她的脑门一记反击。大河则是挑衅地送上发旋——敢劲手你就试试看啊!就在这时。

龙儿反射动作转头看往玄关。

他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隐约听见的声音。龙儿不禁起身,大河一脸不解地仰望龙儿。

「是泰子。」

园子和清儿也惊讶地看向龙儿的脸。「你听见什么了吗?」「不,我……」龙儿能够听见,他很确定那个怀念的声音愈来愈靠近。

那是穿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全力奔走在柏油路上的高亢脚步声。一直以来,龙儿不管是在托儿所、幼儿园、支亲班、家里,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会从玩具里、书里抬头跑出去。他此刻也快要忍不住踢开椅子朝玄关的方向……不行。龙儿坐回座垫开口:

「那是泰子的脚步声,我想你们可以去玄关迎接她。」

「亲爱的……!」

园子发出有如哀号的声音,看向清儿的脸。清儿也瞬间僵住,夫妇两人看着彼此,甚至忘了呼吸,知道靠近的脚步声主人毫不犹豫打开门之后,他们头也不回地朝走廊跑去。

「你也快去!」

「不,我们等一下再说。毕竟他们等了十八年,打扰他们团聚不太好。」

龙儿对着大河如此说道,喉咙发热彷佛吞下火焰。这的确是真心话,不过还有一半的原因是龙儿害怕见到泰子。

昨天对养育自己长大的泰子说的那番话,此刻仍然在耳边回旋。如果没有生下我就好了——泰子为了龙儿舍弃自己的人生,这样是不对的。妳很失败,我的存在也是一场失败——龙儿完全否定这一切,因为泰子硬是单方面控制龙儿的未来,强迫儿子龙儿去做泰子自己做不到的事,也就是遵照父母的指示生活,泰子企图以家长身分湮灭自己身为人女时的罪证。泰子认为罪证必须湮灭、必须付出代价,这样一来自己和龙儿才能拥有幸福人生。

这不就证明她认为生下龙儿是种罪过?不就证明她很后悔?龙儿想要大声指责泰子「别凭一己之私控制我的人生」、想要用简单一句话「每个人到了十七岁都会这么做」来反驳,但是却重重伤害泰子。

现在的他有不同的想法。

还能重修旧好吗?

包括十八年前到现在的所有事情,现在存在的一切能够获得肯定吗?

「龙儿——」

也能够连同大河的份一起,毫不保留地喜欢吗?

「不好了——」

「……不管好不好,我都要做。我全部郡想要。有谁敢说期望不好?不用牺牲或大毁灭,我要所有的——」

「不好了,泰泰——」

「我要……咦?」

「泰泰没有从玄关进来——」

龙儿转头看向大河一脸惊愕指出的方向。客厅的落地窗被人用力打开,连玻璃都在摇晃。「咦!?」「人不见了!」只听见玄开传来夫妇两人的声音。

泰子脱掉高跟鞋,踏进娘家的客厅。

睁大的眼睛配合气喘吁吁的身体晃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看着龙儿。

身上没有酒臭味,头上也没有爆炸头,只不过洗完澡之后可能没用吹风机吹干。因为烫发受损的金色长发,现正一束一束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泰子又往前踏了一步,脱下的高跟鞋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声响。身穿与高跟鞋不搭、龙儿国中时代的绿色运动服,外面披着黑色羽绒夹克的泰子缓缓走近。

「泰、泰子!泰子……!」

「泰子——!」

从玄关回来的高须夫妇连滚带爬地绕过暖桌,想要抱住泰子。

「小、小、小、龙、小龙……哪、哪哪、哪里、受伤、了——」

但是他们无法触摸泰子的手,只能愣在原地。泰子有如快冻死的人不停发抖。

旁人一看就知道泰子的膝盖与全身剧烈颤抖。她看着龙儿,似乎无法顺利开口。她以打颤的手掩着想说话的嘴,口中只能像是抽筋一样「呼!呼!呼!」大口吐气。

龙儿看见她圆睁双眼的睫毛是湿的。

在那对眼睛前面,龙儿无法动弹。即使大河代替他开口,他也只能用彷佛被木栓塞住的耳朵聆听。

「泰泰……对不起……」

我到底做了什么。

「……对不起,我们是骗妳的……对不起……」

「泰子!」

泰子似乎没注意到园子下定决心伸出的手,跳过来的她差点踢翻暖桌,一口气来到龙儿面前,接着举起右手。龙儿以为自己即将挨打,等待脸颊上的冲击。

然而那只手只是抚摸脸颊。

接着包覆龙儿的脸。

「我——」

用手抚摸下巴,手指温暖他的耳朵。不在乎张开的嘴唇,她一心确认龙儿的脸。接着摸摸穿着制服的肩膀,把手伸到龙儿背后: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泰子想要抱住龙儿却使不出力。看着她的龙儿脑袋一片空白,只能说声:

「……对不起……」

他连支撑瘫坐的母亲都办不到。

泰子坐在客厅地上嚎啕大哭,彷佛刚出生的婴儿、彷佛快被杀掉的野兽放声痛哭,嘴巴张得老大,没办法擦拭双眼流出的泪水。然后发狂似地不断大叫: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清儿走近泰子:

「振作点!」

给她一巴掌让她恢复清醒。

「妳是作母亲的吧!」

泰、泰、泰——泰子颤声仰望龙儿,似乎想说泰泰……

「没、资格、当、母亲。」

看着龙儿的圆睁眼睛里,再度涌出新的泪水:

「我害小龙有那些想法。我没资格当母亲。只是希望……他能幸福,可是、做不到……我没有那么想……!那、那么……」

泰子拼命摇头,企图好好开口:

「……如果小龙没有出生,泰泰就一无所有了!小龙是、泰泰的、幸福人生的、全部啊!所以……泰泰害怕啊——!」

园子和清儿彷佛早就知道泰子想说什么,沉默听着拼命啜泣的泰予努力说出的话。

「泰泰一直害怕小龙某天会像泰泰一样离开,一直一直,从小龙还是婴儿时就担心你总有一天会消失,害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泰泰知道自己抛弃爸爸妈妈一定会受到处罚!直到小龙出生,我才了解自己做出这么过分、这么悲惨的事……所以当小龙想离开、泰泰阻止不了的时刻终于来临时,泰泰无法面对、没办法面对、承受不了……所以泰泰逃走了……!泰泰只知道逃走……这个办法……」

龙儿也只是静静听着。

泰子这番话为这个家、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染上悲伤。不准、我不准。龙儿咬住嘴唇瞪视那些悲伤。

我已经受够悲伤了。

「可是泰泰想到必须拜托房东照顾小龙,直到小龙离开为止。结果房东说小龙昨天哭了……又来了!泰泰又做了同样的事……!又做了同样过分的事。这时泰泰才明白……所以收到简汛时,泰泰真的认为这下子一切都结束了——!因为泰泰实在太笨,所以上天要把一切

[插图077]

拿走……用这种方式结束……泰泰真的这么想——!」

「……我还活着!」

龙儿避免受到泰子影响跟着哭泣,所以用力说道。他抓住跪在地上的泰子肩膀,重重吐气试图吓阻悲伤渗入四周。不需要再有人离家出走,任何人都不需要。

「我出生!然后我活着!接着怎么办!?妳还想要什么其他的吗!?」

泰子彷佛看到第一次见面的人似地睁大眼睛,满是泪水的嘴唇颤抖说道:

「还要什么……?其他的……?」

她重复这句话,似乎觉得龙儿的问题不可思议。

「……生下小龙、小龙好好活着,然后泰泰就会幸福……然后……其他就是……这份幸福……一、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那就继续,一起让它继续。」

龙儿对泰子点头,并且牵起大河的手:

「不过这家伙会和我们一起——永远,一辈子。」

「大河妹妹——」

泰子屏住呼吸继续颤抖,最后粗鲁抱住蹲下的大河脑袋。接下来不用多说什么,泰子也抓住龙儿的手臂再次哭泣。不管怎么哭泪水都流不完,不过若是悲伤想趁此时侵入,龙儿绝对会在它一涌现时便彻底击溃。

「——泰泰也考虑过大河妹妹的事。」

泰子哭泣的脸庞埋进大河的小脑袋里,频频抚摸她的头发:

「大河妹妹也跑到泰泰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了吧。大河妹妹遇到许多痛苦、难受的事吧。早知道就不要把大河妹妹看得那么重要,毕竟泰泰没办法开口叫妳不要走!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可是,当小龙离开泰泰时,如果你们两个在一起……就算没有泰泰的份,小龙和大河妹妹总有一天会得到救赎、不会被抛下。」

「别担心。龙儿会得救,我也会得救,泰泰当然也会得救。所有人都会——龙儿是这么说的,我也这么认为。」

两人交换只有她们才懂的对话,然后泰子不断对大河重复同一句话:谢谢。

「……为什么?什么事要道谢?」

「所有事情,妳来到我身边、来到我们家、喜欢小龙、和泰泰相遇。还有对大河妹妹的爸爸和妈妈……所有人、所有人,泰泰都要道谢。」

「妳不把自己的爸妈当一回事吗?」

在儿子的吐嘈下,泰子总算注意到这件事,并且环顾自己所在的地方。她吸吸鼻子、擦拭哭得浮肿的眼睛,终于看到园子和清儿。

「……奇怪?」

唉~~~~~~~~~~~~~~~~~~~~!园子和龙儿同时吐出有如龙卷风的叹息。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的想法多半一样。

可是——

「已经……没关系了。没事没事,已经没事了。」

园子原本挺直的背部突然放松弯下,缩缩肩膀说道:

「妳一直和龙儿两人住在一起?一直是这样吗?」

泰子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用力点头响应。园子、清儿和龙儿都没有再追问。

这件事到此结束。

爱人的心若是自由,就算现在传达不到也没关系。传达不到的地方、传达不到的事实,这些就是「全部」。

「……真亏妳回得来。妳终于愿意回来了……很远吧?太好了。大家平安无事回来,妈妈很幸福。」

总之先弄点东西给她吃吧——明明刚吃过炒饭,不过一听到清儿这番话,大河的眼睛便不由得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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