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是在帮忙调查杀人命案。」三月兔得意洋洋,每一跳跃都将蛋头人的壳踢得老远。
「你这脏兮兮的畜生,快别跳了!」疯帽匠打心底生气。
「兔子先生,看来你一点都没帮上忙。」
「帮忙?帮什么忙?」
「杀人命案的调查啊。」
「杀人?这社会未免太不平静。」
「明明是你自己说在帮忙调查杀人命案的。」爱丽丝语带不悦。
「跟那家伙说什么都是白费口水,」疯帽匠下结论:「他脑袋有问题。」
「我们明明是彼此彼此吧。」三月兔放声大笑。
疯帽匠无视三月兔的发言,拿放大镜观察蛋头人的壳内。「唔……」
「有任何发现吗?」比尔问道。
「你是什么东西?」注意到比尔,疯帽匠不禁提高声量。「难不成是爬虫类?」
「爬虫类?」比尔疑惑。
「就是长得像你这样的家伙。」
「所以,你的问题是『你是长得像你这样的家伙吗』?」
「如果真的这样问,岂不显得我很笨?」
「我是『长得像我这样的家伙』没错啊。」
「俺知道了,」三月兔大喊:「这家伙是霸王龙,就是雷克斯暴龙。」
「霸王龙和雷克斯暴龙哪一种比较酷?」
「都一样啦,雷克斯。」
「我不叫雷克斯,我的名字是比尔。」
「比尔?俺从没听过比尔暴龙。」三月兔神情变得严肃。「噢,俺懂了,你是山寨版,你是山寨版雷克斯暴龙。」
「我才不是山寨版,我是正牌比尔。」
「废话不必这么多。」疯帽匠痛骂。
「没错,少废话,你这只肉食兽脚亚目。」三月兔接过话。
「我骂的是你,笨兔子。」
「笨兔子?这里有兔子在场吗?」三月兔环顾四周。
「对啊,有兔子。」疯帽匠应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家伙的身分,从大小判断,他不可能是霸王龙,八成是迅猛龙。」
「俺认为是恐爪龙,迅猛龙的体型和一只小狗差不多。」
「你很瞭解恐龙嘛。」
「当然,俺考虑过当恐龙博士。」
「那你刚刚为什么说他是雷克斯暴龙?」
「俺想这家伙一定是幼龙,是雷克斯暴龙的小孩。」
「有道理。」
「我才不是小孩。」比尔抗议。
「小孩大抵都会这么主张。」三月兔拍拍比尔的肩膀。
眼前粉红色的身体组织沾附在蛋壳内侧,持续抽动着。
「蛋头人似乎还活着?」
「是以组织为单位活着,足以算是不容怀疑的生命。不过担任整合角色的蛋头人死掉,已不存在这个世界。」疯帽匠回答。
「每次抽动都会渗出汁液,好恶心。」
「确实令人不忍卒睹。不过,只要想成浓汤,就不会觉得恶心。」
「原来如此,只要想成浓汤就行。」三月兔捧起蛋壳,唏哩呼噜吸吮起。
爱丽丝一阵强烈的反胃。
「呜呕呕呕……」三月兔剧烈呕吐,粉红色液体朝四周飞溅。
「我真是受够你了!」比尔一拳击向三月兔。
「等一下,」三月兔举起手阻止疯帽匠,「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原谅俺吧。」
「今天是什么纪念日吗?」
「是俺的特别日子。」
「你的?」
「对,今天是俺的非生日。」
「咦,是吗?」疯帽匠十分开心。「好巧,今天也是我的非生日。」
「你、你说什么,太惊人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今天其实也是我的非生日。」比尔出声。
「这未免太巧!」疯帽匠按着额头。
接着,三人纷纷望向爱丽丝。
难不成他们在等我说「今天也是我的非生日」?我是绝不会说的。
「总不会……今天也是你的非生日吧?」三月兔脸上堆满笑容。
爱丽丝想丢出一句「你们好烦」,刚张开嘴巴──
「对,今天是我的非生日。」爱丽丝口袋里的睡鼠回答。
「多么惊人的巧合!」疯帽匠、三月兔和比尔齐声惊呼。
「可是,你怎么像在说梦话啊。」比尔困惑。
他们以为那句话是我说的。算了,特地解释也很怪。反正今天是我的非生日……
「然后,为什么这是一起杀人命案?」
「首先,有一具尸体。这是证据之一。」疯帽匠应道。
「尸体是指这些蛋壳?」
「蛋头人死掉,自然变成蛋杀。」三月兔解释。
「你偶尔挺机伶的嘛。」疯帽匠称赞三月兔。
「有尸体不等于是遭到杀害吧。」
「他看起来像病死吗?」
「我没看过生病的蛋头人,所以不清楚。」
「我也没见过,但他不是病死。如果他染患身体会支离破碎的病,我们应该会有所耳闻。」
「俺听说过。」三月兔开口。
「这家伙的话你不必在意,他脑袋有问题。」比尔出声。
「他也可能是发生意外啊。」
「意外?怎样的意外?」
「比方坐在围墙上,不小心摔下来。」
「试着想像,如果你的身体非常容易碎裂,坐在围墙上会随便乱动吗?」
「大概不会吧。」
「蛋头人也一样,坐在高墙上时不会随便乱动。」
「或许他是故意的。」爱丽丝质疑:「他不可能自杀吗?」
「他不是自杀,我们有证据。」
「证据在哪里?」
「这里。」疯帽匠不知何时攀上围墙。「蛋头人当时就坐在这里。」
「那里黏答答的。」
「有人在这里泼油。」
「为何要干那种事?」
「设计蛋头人滑落围墙。有人会为了自杀特地往屁股底下泼油吗?」
「我想没有。」爱丽丝摇头。
「对吧。坐在这种东西上头,一定会弄得黏答答,何必搞得这么不舒服?如果想死,直接跳下去就行。这么一来,身体不会黏答答,可以保持清清爽爽。」
「光是油渍,就情况证据而言有点薄弱吧?」比尔质疑。
「还有一项证据。」疯帽匠跃下墙头,指着一块面积相对较大的蛋壳。「这是蛋头人的背部。」
「怎么晓得是背部?」爱丽丝问。
「瞧瞧般内,有脊椎吧?」
「呜呕……」
「再看看外壳。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有个手印。」
「某人沾满油的手,推了蛋头人的背一把,QED(注)。」疯帽匠宣告。
注:拉丁片语「quod erat demonstrandum」缩写,表示「证明完毕」。
「咦,你证明什么?」
「不就证明这是一起杀人命案吗?不然你希望我证明什么?」
「不找出凶手没关系吗?」
「那不属于证明题。」
「要证明某人是凶手啊。」
「当然有人是凶手。毕竟这是一起杀人命案。」
「我的意思是,要证明特定的某人是凶手。」
「刚刚不是说过,当然有特定的某人是凶手。我不认为一个不特定的人能犯下杀人命案。」
「不是那样,举个例子……就像证明凶手是三月兔。」
「才不是俺干的!相信俺!俺是无辜的。」
「我都说了只是举例……」
「你为何把矛头转向三月兔?」疯帽匠发出锐利的目光。「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都没有。」
「我也这么认为。」比尔附和。
「总之,既然证据俱全,很快就能查明凶手。」
「哪来的证据?」三月兔往油手印喷清洁剂,再拿抹布擦干净。
「你在干嘛!」爱丽丝喊道。
「替蛋头人把背擦干净啊。」
「这有意义吗?」
「背弄得油腻腻,谁都会不舒服吧。」
「可是他早就死了。」
「谁死了?」
「蛋头人。」
「咦,他怎么会死?」
「他遭到杀害。」
「是杀人命案!大事不妙!」
「三月兔先生销毁了证据。」
「因为我已证明完毕,不再需要证据。」疯帽匠辩护。
「还需要啊,可以用来查明凶手的身分。」
「刚才你指控三月兔是凶手吧。」
「我都说了,那只是在打比方……不过,三月兔先生的行动十分可疑,居然销毁证据。」
「三月兔不是凶手。」疯帽匠断言。「他有不在场证明。」
「真的?」
「对。蛋头人遇害之际,三月兔和我在开茶会。」
「你们哪时不开茶会?」
「话说回来,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我?」
「对。如果怀疑三月兔,却不怀疑你,未免不公平。」
「我没有杀害蛋头人的动机。」
「你不是和蛋头人起过争执吗?」
「我们没发生争执。我问蛋头人一首诗,他突然发脾气,对我十分粗鲁。事情就只是这样。」(注)
注:此处提到的是《爱丽丝镜中奇遇》的故事情节。
「由于受到粗鲁的对待,你一时恼火,痛下杀手。不是吗?」
「才不是。」
「那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有,我一直和比尔──」
「这么一提,有件事挺怪。」比尔开口。
「蜥蜴,你想到什么吗?」疯帽匠问。
「嗯,没错。」
「对,你快告诉他,当时你和我──」
「爱丽丝早就知道了。」
咦,他在说什么?
「知道什么?」
「她知道蛋头人从围墙上摔下来。」
怎么扯到那里?
「她真的说过『从围墙上摔下来』吗?」疯帽匠确认道。
比尔轻轻点头。
「爱丽丝,这情报只有凶手才知道吧?」
「才不是。他可是蛋头人啊。」
「没错,他是蛋头人。」
「那他一定会从围墙上摔下来。」
「所以我问你,怎会知道蛋头人的死法?」
「这种事大家不都知道吗?」
「蛋头人今天刚遇害,情报不可能扩散得这么快。」
「蛋头人不是一直都那样吗?」
「一直都哪样?」
「就是从围墙上摔下来啊。」
「什么意思?」
「他总是从围墙上摔下来,把国王的士兵搞得人仰马翻……」
「你为何说『总是』?是指其他的蛋头人吗?」
「其他的蛋头人?」爱丽丝陷入沉思。「不,只有一个蛋头人。」
「那你的话就不真实了,因为他今天才死去。」
「那我怎会留下记忆?」
「还用说吗?一定是你杀害他时的记忆。」
「冤枉啊。」
「你怎么如此笃定?」
「我没杀害他,这我能打包票。」
「你要怎么证明这一点?」
「比尔,我们刚刚一直在一起,对不对?」
比尔的目光闪烁,游离不定。「我们是在一起。不过,我们是不是『一直』在一起,我就不知道了。」
「你在说什么?」
「我一直在思考,期间我并没有看着你……」
「我在和你交谈,如果我离开,你肯定会发现吧?」
比尔发出呻吟,思索起来。
「调查完毕喽。」空中突然冒出一张笑嘻嘻的脸。
「辛苦了,柴郡猫。」疯帽匠开口。
「什么调查?」爱丽丝问。
「他在调查有没有目击证人。」三月兔解释。
柴郡猫的调查靠得住吗?话说回来,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靠得住的人吧。
「这里是女王陛下的庭园,蛋头人特例获准坐在围墙上。」
「他为何要坐在围墙上?」
「当然是因为坐在你或狮鹫(Griffin)身上不安心啊。」
「柴郡猫,你离题了。」
「女王陛下委托公爵夫人管理庭园。」
「那公爵夫人就是目击证人喽?」
「公爵夫人怎么可能亲自过来?她正忙着育儿。」
「虽然她照顾的不是真正的小宝宝。」
「嘘──」疯帽匠、三月兔、比尔和柴郡猫几乎同时在嘴唇前竖起食指。
「这是不能触及的话题吗?」
「只要公爵夫人觉得幸福,我们不必特意提醒。」疯帽匠回答。「柴郡猫目击证人是谁?」
「奉公爵夫人之命巡视庭园的是白兔。」
白兔!嗳,好险,他是比较妥当的人选。尽管靠不靠得住还很难讲。
「当天发生的事他有印象吗?」
「你说的当天,是指今天吧?」
「我的遣词用字并没有出错!」疯帽匠不悦地表示。
「对、对,我不觉得你出错。」爱丽丝附和。
「今天白兔似乎差点赶不上巡视的时间。」
「那家伙天天把时钟挂在脖子上,但为什么就是无法守时?」
「需要调查一下吗?」柴郡猫嘻嘻笑,不知何时冒出上半身。
「之后再调查就好,先告诉我们目击证词。」爱丽丝应道。
「我才是下指令的人!」疯帽匠怒吼。「那件事之后再调查,你先报告目击证词。」
「那道围墙位在城堡庭园中央,不进入庭园,谁都无法靠近蛋头人。白兔抵达的时候,庭园里只有蛋头人。」
「为何庭园中央会有围墙?围墙一般不都盖在庭园边界?」
「是要避免蛋头人摔下来弄脏道路吧?」比尔推测。
「然后呢?白兔怎么做?」
「确认过园内状况后,回头守着入口。」
「入口只有一处吗?」
「只有一处。其他地方都以围墙隔开,外人无法进入。」
「外侧果然还有一道围墙。」
「围墙原本就是用来隔开内外。」
「凶手也能隐形进来不是吗?」爱丽丝反驳。
「什么意思?」
「举例来说,就像你这样,柴郡猫。」
「我?」
「抱歉,我不是在怀疑你。可是,如果和你一样是会隐身的人……」
「那家伙不是人。」疯帽匠订正。
「如果凶手和你一样是会隐身的动物,不就能不被发现地溜进来?」
「不被发现?为什么?」
「不被发现?为什么?」
比尔和三月兔同时问道。
「兽类同伴会发现的。」疯帽匠解释。「靠气味或红外线之类蚱察觉入侵者。当然,白兔应该也办得到。」
「会不会是遇到那种情况?这个世界有时会突然和毫不相关的地方连接在一起,恐怕是发生类似的现象。」
「你是指空间扭曲(SPACE WARP)?」柴郡猫问。
「那叫空间扭曲吗?」
「在纸张的两端分别标上记号,只要弯曲纸张,两个记号便能重合。同样的道理,空间一旦扭曲,相隔遥远的两个地方就会产生连结。」
「那应该没错。」
「可是,如果空间发生扭曲,附近许多景物会随之变形,不可能没人注意到这么明显得异象。」
「哦,是这样吗?」
「你真是一无所知啊。」比尔吐槽。
「还有其他可能。」爱丽丝继续道。「这一带不是很多会飞的人吗?」
「女王陛下的庭园周遭禁止飞行。这一带上空受到监控,无法接近。」柴郡猫回答。
「真的?实在难以相信。」
突然,枪声响起。
一只小鸟坠落在爱丽丝一行脚边。
小鸟啪嗒啪嗒拍动翅膀拼命挣扎,大量鲜血飞溅,把爱丽丝他们染得一身血红。
然后,小鸟不再动弹。一个巨大孔洞贯穿它的腹背,躯体一阵一阵痉挛。
「瞧,这下你相信了吧。」疯帽匠说。
「太差劲了。」
「不会啊,这枪法挺不错。」
「我指的不是枪法。」
「你忽然提起不相关的事,要我怎么回答?」疯帽匠耸耸肩。「总之,这下你相信不可能避开白兔的耳目接近蛋头人了吧。至于这代表什么意思,有人知道吗?」
「白兔先生是头号嫌犯?」
「你怎会想到那里?」
「白兔先生确实有行凶的机会啊。」
「关于这一点,我调查过。」柴郡猫应道。「蛋头人落地的瞬间发出『啪』的巨响。当时,扑克牌军队恰恰通过庭园前,奉命来准备槌球赛。听见声响的刹那,他们目击白兔站在入口,可惜隔着围墙,看不见园内情况。」
「意思就是,在那之前进入庭园、在那之后离开庭园的很可能是凶手。」爱丽丝总结。
「我没有异议。」疯帽匠接着断言:「如果白兔看见某人,当场宣布破案也不为过。」
「是吗?要是那个人不愿认罪呢?」
「即使不肯招供,从情况证据看来,凶手一定就是那家伙啊。至少在法庭上那家伙没胜算。」
「法官是谁?」
「女王陛下吧。搞不好,也可能是国王陛下。但他对女王陛下言听计从,所以结果都一样。」
「若是由女王陛下裁决,单凭这项证据,便足以宣判有罪吧。」
「那么,白兔看见谁?还是,谁都没看见?」比尔问。
「要是白兔先生谁都没看见,就会变成密室杀人案。」
「那是白兔真的谁都没看见的情况。」柴郡猫打一个呵欠,「不过,事态没想像中复杂。白兔作证,表示看见有人进入庭园,然后在国王的士兵和马匹抵达之前逃离现场。」
「这样一来,几乎能确定那人就是凶手了吧。」
「正是如此。」
「那是白兔先生认识的人?」
柴郡猫注视着爱丽丝。「没错。而且,我们也很熟悉。」
「是我也知道的人?我认识的人不多啊。」
「是你知道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
「到底是谁?快告诉我。」
「你这么想知道?」
「对。旁边那位帽子商人似乎在怀疑我,我想尽早解开误会。」
「不要讲得像我是平白无故怀疑你。你握有凶手才晓得的情报,我当然会怀疑你。」
「所以我说是误会。『只有凶手才晓得的情报』,我根本什么都不晓得。」
「到底是谁?」比尔按捺不住地问。
「我只说一次,你们听仔细。」柴郡猫开口。
「这是最近的流行语吗?」爱丽丝吐槽。
「爱丽丝,就是你。」
「咦?」爱丽丝顿时张口结舌。
「白兔作证:『听到蛋头人坠落的声响后,爱丽丝逃出庭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