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亚理和井森默默相望。
「唔……」先开口的是亚理。「我现在好害怕。」
「我非常激动。」井森应道:「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酷的事。」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唉,你惊讶的理由和我惊讶的理由一样吧?」
「为何你要讲得这么复杂?」
「万一我会错意,把心里话说溜嘴,你一定会觉得我的脑袋有问题。」
「你以为我们是凑巧对上暗号吗?」
「果然是暗号。」
「我是这么告诉你的吧。」
「所以,也就是说……不行,我说不出口。」
「怎么会说不出口?我不懂。」
「这实在太奇怪,根本解释不通。」
「理论之后再想就行。不先分析现象,理论便无法生成。你知道吗?相对论是以『光速恒常不变』这个难以解释的现象为基础建立的。」
「可是,我不想说。如果说出口,你肯定会嘲笑我。」
「那我来说。站在这里僵持不下,也不是办法。」井森凝视亚理。「我们去过不可思议王国。那个时候,我的名字是比尔,你叫爱丽丝。」
亚理尖叫出声。
周围的人目光纷纷落在两人身上。
「喂,尖叫未免太过分。别人会以为我要非礼你。」
「这实在太意外。」亚理解释。
「你也大致猜到了吧。」
「对。不过,那可能是我的妄想……啊,此刻你对我说的话,搞不好也是我的妄想。」。「连这样都要怀疑,接下来你会质疑起自己的精神状态。」
「现在我确实处于无法相信自己的状态。」
「我还以为你在那个世界算是很正常的人。」
「究竟什么情况?这是一种催眠术吗?」
「哪里像催眠术?」
「反正,是你让我做了那些怪梦吧。」
「不,我没干那种事。」
「那是怎么回事?你怎会晓得我梦境的内容?」
「因为我和你有共通的体验。」
「你是指,我们的梦互相连结?为何会发生这种现象?」
「我不清楚缘由。而且,不单纯是我们的梦互相连结。」
「还是我神经不正常?」
「广义来说,可能是这样。」
「果然……」
「不过,你没必要担心这一点。先假设客观现象真的存在,等推论出现矛盾,再怀疑自己的神智也不迟。」
「『客观现象』是指什么?」
「假设,不可思议王国真的存在。」
「比起我的脑袋,我现在更担心你的脑袋。」
「你知道奥卡姆剃刀(Occam's Razor)吗?」
「外国厂牌的刮胡刀?」
「奥卡姆剃刀法则,不需设想不必要的假设。换句话说,解释事物时应该采用最单纯的理论。」
「意思是,最单纯的解释才是正确的?」
「不对。我的意思是,如果没必要却去设想复杂的假设,是思考的浪费。」
「哪里不一样?」
「现在不是严谨分析文字意涵的时候。我想说的是,把不可思议王国当成真的存在,比较容易解释。」
「倘使那个世界真的存在,究竟在哪里?地下、海底,还是其他星球?」
「你认为呢?」
「地下。抵达那里的时候,我觉得像掉进洞穴。」
「地下大概不存在如此大的空间吧。况且,那个世界有阳光。」
「那是在海底?」
「换成在海底,问题和在地下几乎相同。」
「果然是在外星球吗?」
「这个可能性最高。不过,难以说明我们为何能在两个星球之间移动。」
「我们真的移动了吗?是在睡梦中?像梦游患者那样?」
「不是纯粹的梦游,我们还变身了。」
「会不会我们是睡糊涂才这么认为?」
「你是说,我们在睡梦中溜出家门,在某个地方碰面,然后继续做梦交谈?」
「只能这么解释吧。」
「果真如此,我们早该被别人发现,此刻都在接受治疗。」
「那我们是怎么在深夜外出行走?」
「要是我们没出门呢?若我们都待在自家,身体仍在沉睡呢?」
「那不就是做梦?」
「不是单纯的梦,而是在两个世界的特定人物之间产生连结。」
「什么意思?」
「我──并森健存在于这个世界,蜥蜴比尔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然后,这两个人之间产生连结,一方的梦境和另一方的现实重叠在一起。」
「所以,这是梦?不是梦?」
「如果以心理健康为优先,想成在做梦最容易理解。」
「不然怎么办?」
「当成梦也行,但放任事情继续发展,另一个世界的你将无法避免遭遇不幸。」
「怎么说?」
「爱丽丝被认为是杀害蛋头人的凶手。」
「对啊,那是疯帽匠和三月兔擅自推测。」
「不过,他们提出了证据。」
「证据?你是指白兔的胡言乱语?」
「在我们的世界,不管白兔说什么都不算证据,可是,在那个世界,他的证词是有效的。」
「你是指,爱丽丝可能遭到逮捕?」
「机率很高。」
「反正是在梦里。」
「真的能明确切割吗?一旦判处无期徒刑,爱丽丝关进监牢,你便会失去一半的人生。」
「一半?梦醒后,一切就会结束吧。」
「直到半年前,我都是这么想。察觉老在做相同情境的梦,我便写起梦日记。」
「我也从今天着手记录。」
「这是个好习惯,人往往很快遗忘梦境的内容,除了格外印象深刻的梦。梦日记透露一个惊人的事实。」
「什么事实?」
「这半年来,我每天都梦到不可思议王国。」
「怎么可能……不过,听你一提,我似乎也一样。」
「记得何时开始做那些梦吗?」
亚理摇摇头。「总觉得是最近才开始,不过,又像许多年前就开始。」
「那我换一个问题。」井森继续道。「除了不可思议王国的梦,你记得其他梦境吗?」
「这还用说嘛。」
「比如怎样的梦?」
「问我是怎样的梦……咦?」
「是怎样的梦呢?」
「我一时想不起来。」
「然而,不可思议王国的梦,你立刻就能想起来。」
「毕竟是最近做的梦。」
「意思是,多给你一点时间,你就能想起其他的梦?」
「嗯,当然。」
「那我等你,不管要花多久时间,你试着回想。」井森随即闭上嘴。
亚理阖上双眼,深呼吸。
别着急,心情放轻松,马上就能想起来。
经过三分钟。
亚理皱起眉头。
井森一语不发。
又一分钟过去。
亚理缓缓睁开双眼。
井森笑嘻嘻地看着亚理。
「干嘛?」
「想起来了吗?」
「我只是一时失忆。不是偶尔会发生这种情况吗?」
「一时失忆,你是说,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所做的梦,你一个都想不起来?」
「怎么可能一个都想不起来。」
「那你想到哪一个?」
「不可思议王国……」亚理的回答几不可闻。
「什么?」
亚理叹一口气。「对啦,一直以来,我似乎只做着同一类型的梦。」
「现下或许难以接受,但每天写梦日记,你就会渐渐相信。」
「你的意思是,往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会梦到自己在坐牢吧。」
「没错。」
「确实,这并不是能让人每晚抱着期待入睡的梦。」
「对吧。既然如此,我们必须想出回避这种局面的方法。」
「可是,梦里发生的事不会记得太清楚,不是比在现实中吃牢饭好得多?」
「我倒觉得,日本的监狱比不可思议王国的牢房待遇好得多。」
「反正都对现实世界的我没影响。」
「唔……」井森目不转睛盯着亚理。
「我脸上黏着什么东西吗?」
「我在烦恼该不该说。」
「难不成我的牙齿黏着海苔?」
「不是啦,我在评估你的心有多坚强。」
「光凭外表,你就看得出一个人的心有多坚强?」
「我以为可以,但似乎行不通。」
「那你再怎么评估不就都没用?」
「也对。那我就直接问,你的心够坚强吗?」
「我哪知道,又没和其他人的心较量过。」
「瞭解。看来,我继续犹豫也不是办法。根据长期的调查,我得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调查?什么调查?」
「关于世界的调查。同时探索我们的世界和不可思议王国,我一点一滴发现两个世之间的关系。」
「听到这里,我觉得你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
「为什么?」
「一般人都会把这当作自己的妄想吧。」
「你觉得自己在妄想?」
「不,眼前有一个人经历相同的体验。而且,你并不是我妄想出来的。」
「我也一样。因为有人和我经历相同的体验,我才相信一切不是妄想。」
「你不是刚刚才知道我是同伴吗?」
「不,我不是指你。我们的同伴还有一个人。」
「你说什么?」亚理瞪大双眼。「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我想先确认你真的是爱丽丝。」
「另一个同伴是谁?」
「是王子同学。」
「咦?」
「王子同学也是不可思议王国的居民。」
「可是,你和王子同学不是点头之交?」
「对啊,我们只是点头之交,没什么深厚的友情。」井森继续道。「我碰巧听见他和别人提到『我最近做了奇怪的梦』。」
「不可思议王国的梦?」
井森点头。「原本是随便听听,我却无法不在意。他梦见的情景和我知道的一模一样。」
「你不认为是巧合?」
「我想认为是巧合。可是,他的话让我很介意,以此为契机,我开始写梦日记。」
「于是,你渐渐确信。」
「我梦见的世界真实存在。」
「然后,你告诉王子同学这件事。」
「起初他心里不太舒服,以为我在找麻烦。」
「他的反应挺正常,我也觉得很不舒服。」
「所以,我向他提议:『下一次我在梦中和你搭话。如果我能在现实世界说出梦中交谈的内容,就是证据。』」
「你的实验成功了。」
「真是惊人。不过,随着事实明朗化,也引发我身为研究者的兴趣。我十分好奇造成这种现象的原理。」
「你弄清楚了吗?」
「还没,我刚整理出假说。」
「怎样的假说?」
「内容不够完全,不值一提。」
「无所谓,不完全总比没任何情报强。」
「好吧。」井森舔舔嘴唇。「我们称为阿梵达(Avatar)现象。」
「阿梵达,那是什么?」
「在印度神话中,代表神的化身。实体是神明,但暂时将化身送往尘世。例如,印度教把释迦牟尼佛视为毗湿奴神的阿梵达之一。比照这个模式,在『不可思议王国』的假想世界里,会不会存在我们的阿梵达?」
「就像网路人格或网路游戏的角色吧。虽然不是本尊,却充分反映本尊的人格特征。」
「我不玩推特(Tier)和网路游戏,不太清楚。要是这么比喻你较容易理解,倒也无妨。」
「那个假想世界是谁创造的?」
「毫无头绪,连那个世界是不是人为的都无法判断。」
「假想世界可能自然形成吗?」
「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不过,要建构出假想世界,电脑是必备工具吧。」
「人脑足以代替电脑。一般所谓的梦境或白日梦,也算是一种假想现实。」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知不觉登入某人的大脑?」
「更可能是,我们的大脑互相串联,形成网路。」
「为何会发生这种情况?我们的大脑又没用缆线连系。」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的大脑或许是被某个未知的信号连在一起,也或许关键在于某个微弱的电磁信号。」
「这么多电磁波在空气中游走,我们互相接收得到脑波吗?」
「从杂讯中截取出有意义的情报,并不是多复杂的技术。至于人脑是否具备这种机能,目前还不知道。」
「应该不具备吧,毕竟我们不需要这种机能。不然,以声音沟通的能力不会那么发达。」
井森耸耸肩。「刚刚提过,我的推论仍在假说阶段。当然,不排除有人秘密串连特定人士的精神世界与人为建构的虚拟世界。」
「在没意识到的时候,我们的大脑会不会被埋进什么装置?」
「不无可能。」
「这算犯罪了吧?我们得报警。」
「你要告诉警察『我的头被埋入不明装置,请逮捕犯人』?」
「这样他们根本不会理睬,首先要有证据。以X光或超音波检查脑部如何?」
「这也是一种方法。前往医院,向医师倾诉『我头痛得要命,请帮我做脑部检查』比较实际。」
「我马上去一趟医院。」亚理随即站起。
「等一下。」
「嗯,你还有话要说吗?」
「我不是提过,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告诉你?」
「不是刚刚讨论的事吗?」
「我刚刚的话也很重要,不过,那只是开场白,接下来的内容对你非常重要。」
「别装模作样,快说,医院要下班了。」
「万一爱丽丝被认定是杀害蛋头人的凶手,会发生什么情况?」
「之前才谈到,会关进监牢啊。」
「如果法官是女王呢?」
「大概会被砍掉脑袋吧,女王动不动就说『砍掉他的脑袋』。不过,实际上从没砍掉任何人的脑袋……」
「那是他们并未真的被视为罪犯,所以没人严格执行。一旦出现杀人犯……」
「爱丽丝会遭判处死刑吧。可是,在梦中……在假想现实里死掉,有什么大不了的吗?像电玩游戏的角色死掉,顶多受到斥责『这么轻易死掉很丢脸』(注)。」
注:日本知名电玩游戏「勇者斗恶龙系列」里,国王斥责全军覆没的玩家的经典台词。
「我要告诉你一项关键情报,因为我判断你够坚强。」井森深呼吸,继续道:「王子同学在不可思议王国的阿梵达,是蛋头人。」
「咦?」
亚理无法掌握井森话中的意思,内心一阵混乱。渐渐理解后,她浑身哆嗦。那种止不住的战栗,是她不曾体验的感觉。
「没错,两个世界的死亡可能有连锁效应。」井森冷静宣告。「果真如此,爱丽丝的死刑,等于你在现实世界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