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你帮帮我。」爱丽丝恳求比尔。
「我很想帮你,但不晓得怎么办。」比尔的语气缺乏自信。
「你真的是井森君吗?」
「大概吧。我记得自己在地球上叫井森。可是怎么说,感觉十分不真实。」
森林里不方便交谈,为了避人眼目,或者该说避「兽」眼目,爱丽丝和比尔来到海岸。
不过,这一带也并非是无人──无兽──地带。
不远的砂丘阴影处,可看到狮鹫和假海龟的身影,一旁的海象在哄骗牡蛎的小孩。
连这些小事都要介意,很难在不可思议王国保持精神正常。虽然这里根本没有精神正常的人。
「你提到地球,这里果然不是地球啊。」
「也不一定啦。嗳,这里长得是不大像地球。」
「你果然和井森君不大像,井森君聪明许多。」
「那我可能不是他吧。」
「不过,你有井森君的记忆吧?」
比尔点头。「所以,我才会告诉你暗号。」
「为何觉得栗栖川亚理是我?」
「根据我和蛋头人的假说,不可思议王国的居民和地球人有所连结。」
「这一点我听过。」
「蛋头人在这边和那边都找机会和别人叙述梦境,暗想会不会出现像我一样回应他的人。」
「成果如何?」
「不是很明确,几个人反应挺奇妙,有的当下露出惊讶的表情,有的会细问梦的内容。」
「没告诉那些人你们的假说吗?」
「我们不确定突然公开是否妥当。万一这是阴谋,我们会惹上麻烦。」
「搞不好会遭到灭口。」
「我们非常慎重地整理出一份名单。包括可能与那边有关的人员名单,及对应身分的预测图。」
「方便让我瞧瞧吗?」
「我没带来,放在地球上。」
「想带也没办法吧。」
「只能把内容全部背起来。」
「等我们在地球醒来后,再让我看吧。所以,我也在你们的名单上?」
「不,名单上没有你。」
「那你为何告诉我暗号?」
「我赌了一把。」
「赌?」
「爱丽丝和栗栖川亚理的感觉非常相似。况且,你也不像阴谋家。」
「你有什么根据吗?」
「没有啊。」
「所以,你只是碰运气?」
「只是碰碰运气。目前我试过几十个人,你是唯一中奖的。」
「咦,我不是第一个吗?」
「你是第一个啊。你是第一个正确回我暗号的人。」
「不是啦,我是问,在我之前,你告诉过很多人暗号吗?」
「大概四十个人吧?」
「然后,对上暗号的只有我一个人?」
「没错。」
「那你刚刚提到的那份名单,根本一点都不准确。」
「嗳,就是这么回事。」
「你突然就冲着那些人说『那蛇鲨──』吗?」
「这组暗号是你专用的,我会告诉其他人不同的暗号。」
「反正都是类似的没头没脑句子吧。」
「普通的句子不能当暗号。」
「对方不会感到困惑吗?」
「遇到这种情况,我就若无其事地继续聊天,对方大多会以为是听错。」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配合吧?」
「的确有人会咬着不放,追问『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只要回答『我没说那句话』,摆出受到冒犯的表情看着对方,对方就会知难而退。」
「这未免太过分。」
「不会,紧咬不放的仅有极少数的人。虽然心里有点闷,我倒不觉得他们过分。」
「我不是指他们过分,而是你。」
「咦,为什么?」
「还问我为什么,眼前的人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奇妙的话,你问是什么意思,对方却一副错在你的态度,你能接受吗?」
「在不可思议王国,大家都这么做啊。」
「嗯,也对,在这个世界是普遍情况。抱歉,是我不好。」
「我不介意,是人都会犯错。」
「总之,你只找到我一个人。」
「是有几个人挺可疑。」
「真的?为何觉得他们可疑?」
「因为他们听到暗号后的态度。他们低着头,一脸苦恼。」
「我懂他们的心情。」
「我不懂。我都告诉他们暗号了,干嘛不回答。」
「一旦回答,他们就再也无法回头。」
「无法从哪里回头?」
「从这个奇怪的世界。」
「可是,知道暗号的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居民,没什么好回头不回头的啊。」
「虽然是这样,不过他们在地球的时候,应该不记得这个世界的事。」
比尔点头。「嗯,是忘得一干二净。偶尔想起来,也只觉得是一场梦。」
「所以,当他们发现那不仅仅是一场梦,会感到害怕。」
「可是,待在这个世界的时候,没人觉得自己在做梦。」
「对,这就是奇妙的地方,关于地球的记忆反倒缺乏真实感。」
「而且,待在这里,会觉得在地球是一场梦。」
「对了,你反过来操作如何?」
「反过来操作什么?」
「不是在这个世界告诉他们暗号,而是在另一个世界告诉他们。」
「唔,他们不会把我当成怪人吗?」
「在这里你就不担心吗?」
「反正这里大家都很奇怪,没关系。」
「是啊。所以,听到暗号应该会自在地回答你。」
「原来如此。」比尔不禁拍手。「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可是,在地球提议定暗号,对方不会很疑惑吗?」
「这一点得想个办法。」
「比如?」
「说是电玩游戏的密码如何?」
「一个成年人,会突然向另一个不熟的人说『这是电玩游戏的暗号,你要记好』吗?」
「不然,你干脆直接走近这个世界可疑的人──或动物,主动开口:『嗨,你好,其实我是井森。你是不是〇〇?』」
「这样我会被当成怪人……不过无所谓,反正是在这个世界。」
「如此简单的办法,你以前没想到吗?」
「没想到。井森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少了一点真实感,比尔又是这副德性。」
「哪副德性?」
「大笨蛋一个。」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
「地球的记忆渐渐清晰后,我才发现的。看来就算是互为连结的两个人,双方的性格和能力仍有相当程度的差异。」
「就是这点令我头痛。」
「可是,爱丽丝和亚理给人的感觉很一致。」
「是吗?不过……」
「啊!」
「怎么?」
「我想到一个人选,可以试试你提议的方法。」
「谁?」
「白兔。」
「白兔先生?」爱丽丝表情纠结。「就是提供不实证词,说看见我的那只白兔?」
「如果得知他在地球的身分,便能搞清他的目的。况且,他不一定在撒谎。」
「你认为我是凶手?」
「还不确定。」
「听来你十分怀疑我?」
「问题在于,你和白兔我到底该相信谁?我和你确实是朋友,白兔却是我的雇主。」
「这种情况与私人情证无关。」
「那我不相信你也没关系喽。」比尔毫无顾忌地说。
「好吧,去见白兔一面。我们在路上想一想,地球上谁可能是白兔。」
两人离开海岸,往森林前进。
毛毛虫看见两人,说了一些话,但两人视若无睹,径直走向白兔家。
毛毛虫经常提供一些有帮助的建议,缺点就是话速慢得令人恼火,今天实在没空陪着闲扯。
抵达白兔家,一名中年女子捧着厚厍一叠书步出玄关。
「哎呀,早啊,比尔。」
「早,玛丽安。白兔在吗?」
「在。不过,他心情有点差。昨天疯帽匠和三月兔盘问他到很晚。」
「是吗?爱丽丝也被当成嫌犯,接受盘问真辛苦啊。」比尔瞥爱丽丝一眼。
爱丽丝忍不住啧舌。
比尔一副说错话的表情,心虚地垂下头。
玛丽安看着两人,露出微笑。「爱丽丝小姐,你现在的立场似乎颇尴尬,但我想一定有证明你清白的方法,加油。」
「谢谢,你是第一个鼓励我的人。」爱丽丝伸出手。
「没这回事,比尔也一直在帮你忙啊。」玛丽安大方回握。
「玛丽安,你每天都读这么多书吗?」比尔突然提起不相关的话题。
「咦,你是指这些书?这不是我的书。我是要去还白兔主人向公爵夫人借的书。」
爱丽丝瞄书背一眼,净是包含「Nekros」、「Eibon」之类看似拉丁文词汇的奇妙书名。
「白兔主人在多方调查这个世界的秘密。」
「我也对秘密有兴趣,才会和爱丽丝在一起。要是能揭晓杀人命案的秘密,想必很酷。」比尔应道。
「他就是这样。」爱丽丝耸耸肩。「比尔缠着我,纯粹是好奇。」
「即使如此,总比没有任何盟友好。他肯定能帮上你的忙,我有预感。」玛丽安再次握住爱丽丝的手,便走向公爵夫人的宅邸。
爱丽丝打开大门,快步进入白兔家。
比尔慌慌张张紧追在后。
「这里真令人怀念。」比尔感叹。
「怀念?你不是这里的佣人吗?」
「不是啦,我是说和你一起待在这栋房子,感觉很怀念。」
「是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这里吗?」
「可是,当时我们根本没对上视线。」
「毕竟当时你有一公里高。」
「怎么可能,顶多十公尺。」
白兔坐在椅子上,面对书桌写字。
「你好。」比尔呼唤。
白兔抬起脸,应一句「回来啦」又低下头。
「唉,我们有件事想请教,方便打扰一下吗?」比尔站到白兔身旁。
「等等,老夫正在写一份重要的报告。」
爱丽丝和比尔足足等待三十分钟。
白兔握笔的手却没停下的迹象。
比尔按捺不住,再次开口:「嗳,还需要很长时间吗?」
白兔惊诧地望向他们。「咦,你是谁?」
白兔忘记比尔是谁?难不成痴呆了?
「又来了吗?」比尔叹一口气。「请仔细闻闻。」
白兔鼻子抽动,嗅闻着空气。「喷,是比尔。爬虫类体味特别淡,就是麻烦。」
「所以,不要光靠气味,你应该好好戴着眼镜。」
「依赖眼镜,只会意识到看得见的东西。人也一样。」
「啊,我想起造访的目的。你在地球上是人类吧。」
「地球?那是什么?」
「就是地球啊,另一个世界。我在那边的身分是井森建,你是哪位?」
白兔眼睛瞪得老大,从椅子跌落。
「哎呀,你不要紧吧?」
「你在说什么啊。」白兔低喃。
「我说『你不要紧吧』。你刚刚从椅子上跌下来。」
「不是这句,再前一句。」
「噢,我说『你应该好好戴着眼镜』。」
「不对,是中间那一句。」
「哪里的中间?」
「『不要紧』和『眼镜』的中间。」
「那个地方不太好找。」比尔指着白兔的眼镜。「眼镜在这里,不会错。然后,必须找到『不要紧』才行。接着,还得找到他们中间的地方。」
「够了,刚刚你提到井森什么的……」
「噢,我在地球的身分是井森。」
「你是只蜥蜴,绝非蝾螈(注)。」
注:「井森」和「蝾螈」的日文发音皆为「Imori」。
「不是啦,我是指姓氏『井森』,水井的『井』,三个木的『森』。」
「这个世界没有汉字。」
「也对。嗳,我现在说的是哪种语言?」
「我只晓得你现在说的确实不是日语。」爱丽丝回答。「比尔,你会说日语吗?」
「唔……我、会、说、日、语、吗……我会。」
「你是一个字一个字分开说的。」
「真奇怪,我是在日本出生的啊。」
「不对,比尔,你是在不可思议王国出生,在日本出生的是井森建。看来,比尔和井森建果然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我是井森建的阿梵达,我们的意识互相连结,可是包括语言能力在内,我和他拥有的能力并不一样。」
「你们讨论的事毫无意义,那不过是在做梦。」
「不,我们认为地球确实存在。」爱丽丝反驳。
「证据呢?」
「若是做梦,我和比尔怎会知道地球?」
「一定是你们梦到的。」
「如果这个梦是你和我们共同拥有的,不就能视为现实?」
「不可能共有一个梦,不过是三人偶然做了相同的梦!」
「持续好几年,这不会是偶然。」
「不管你们怎么说,老夫都不会相信。」
「那我证明给你看。」
「要是办得到,你就试试。」
「首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不晓得这算不算,平常大家都喊老夫『白兔』。」
「不对,是你私人的名字。你在地球上的名字。」
「那只是在做梦,根本没意义。」
「若是没意义,说出来也无妨吧。」
「你为何想知道这种事?」
「证明地球的一切不是一场梦。快,说出你的名字。」
「李绪……」
「咦?」爱丽丝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刚才你说什么?」
「李绪……田中李绪。」
「田中李绪!」
「对,但这些是没意义的字。」
「你认识吗?」比尔问。
爱丽丝点头。「她是大栗栖川亚理一届的学姊。」
「咦,白兔在地球上是女孩吗?」比尔似乎十分吃惊。「原来连性别都可能不一样。」
「在梦里改变性别哪里奇怪?」白兔一脸不悦。
「你知道井森君吧?」爱丽丝问。
「可是,比尔似乎不认识李绪。」
「但我认识。你知道栗栖川亚理吧?」爱丽丝接着道。
「是研究室的学妹。你们为何提起这个名字?」
「她在地球上就是亚理。」比尔回答。
「骗人!」
「干嘛骗你?这下一切都明朗了吧。」
「不,老夫不相信。」
「剩下的在地球继续吧,那边的人脑袋比较清楚。」
「可是,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会变得模糊。」比尔有些担心。
「那还是把该问的部分弄明白吧。」爱丽丝应道。
「唔,蛋头人遇害的时候……」比尔提问。
「老夫向疯帽匠交代不止一次,恐怕超过八百次了!」
「你告诉他们,蛋头人遇害前,有人进入庭园。」
「对,那人行凶后逃出庭园。」
「那是谁?」
「不管问几次,老夫只有一个答案,进入庭园的是爱丽丝。」白兔瞥爱丽丝一眼。「老夫绝没撒谎。」
「冷静想想。」爱丽丝尽量保持镇定。「你的发言非常重要。你能保证其中没任何误会吗?」
「绝不是误会,老夫有自信。」
「这样一来,爱丽丝就成为杀害蛋头人的凶手。」
「那又怎样?谁也无法改变事实。老夫有非包庇爱丽丝不可的理由吗?」
「你们不是老朋友吗?」比尔疑惑。「唔,那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见到爱丽丝是在……记不清,好像出了点差错,老夫快迟到。那应该是在前往公爵夫人家途中。」
「当时你忘记带手套和扇子。」
「没错,多亏你帮忙」白兔感触良深地望着爱丽丝。
「总算想起了吗?」比尔问。
「嗯……」白兔一副深思的表情。「比尔,能不能暂时离席?」
「好啊,要我离开哪一张椅子?」比尔环视屋内。
「这家伙真的是井森吗?」
「虽然才智和井森君差距太大,但似乎没错。倒是你也和李绪学姊不怎么像。」
「比尔,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片刻?」白兔直接易懂地重问一遍。
「好啊。可是,为什么?」
「老夫有件事要和她说一下。」
「咦,什么事?」
「要是想告诉你,何必请你出去?这点道理你不懂吗?」
「可是,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无法决定要不要答应。」
「别再废话,快出去。」白兔指着门。「当然也不能站在门外偷听,到走廊最尽头等着。」
「明白,我出去就行了吧。」比尔不情不愿地答应,转向爱丽丝央求:「待会你再告诉我是什么事。」
此时,玄关的门打开。
疯帽匠和三月兔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喂,关于蛋头人的命案,老夫应该都和你们交代完了吧。」
「嗯,蛋头人一案是交代完了。」疯帽匠瞄向爱丽丝。「这次是为别的事。」
「公爵夫人又说什么?真是受够那位大人的任性。」白兔叹气。
「我有同感。不过,今天我也不是为此上门。其实,我不是来找你的。」
「那是有事要找我?」比尔问。
「我也没事要找愚蠢的爬虫类。」
「那你要找谁?」
「在场的人不多,既不是白兔,也不是你,那还剩谁?」
「我知道了!」比尔喊道。「是三月兔!」
「咦,是俺?」三月兔指着自己。「不是俺!相信俺!俺没杀人!」
「杀人?又发生命案?」爱丽丝问。
「对,所以我才会过来。我要请你配合侦讯。」疯帽匠指着爱丽丝。「就在刚才,狮鹫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