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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贪婪之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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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您醒来啦,实在太好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会痛吗?

难道您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从警察局回来后,您随即醉昏了过去。您说想喝点烈酒,于是我端来波旁威士忌。您一口气喝干,便像一滩烂泥似地……

您在警察局里,被问了许多问题,想必疲惫不堪,这也难怪。

或许真的如同坊间谣传,这幢宅子受到了诅咒。一对亲姊妹,居然成为杀人命案的被害者与加害者……

麻耶子小姐有如大朵玫瑰一般地冶艳,性情刚烈;沙耶子小姐则如同樱花一般娇羞梦幻,温柔可人。

如果告诉认识她们的人,其中一方死于另一方之手,十个人里面,有十个都会认为,是强悍的姐姐麻耶子小姐,杀害了温柔娇弱的沙耶子小姐吧。

然而,实际上,在六角形的闺房床上,表情扭曲、抱着便便大腹,断气的却是麻耶子小姐,沙耶子小姐成为杀害姐姐的嫌疑犯,遭到了警方带走。

麻耶子小姐向来问题多端,怀孕期间仍然照常在睡前饮酒,但是,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发挥了母性本能,试图保护肚子里面的孩子。

麻耶子小姐房间里的醒酒器,验出了农药巴拉刈。为了防止误饮,这种农药添加了臭味剂,十分呛鼻。若是闻得到那股气味,应该不会把散发恶臭的酒液喝进口中……是的,麻耶子小姐幼时得过副鼻腔炎,有嗅觉障碍。

虽然是一桩令人心痛的悲剧,但是,即使听到了在醒酒器上,验出了沙耶子小姐的指纹;在沙耶子小姐的闺房里,也找到了装有巴拉刈的瓶子,我还是难以置信。如天使般慈爱的沙耶子小姐,怎么可能动手杀人?

您在警察局里,见到沙耶子小姐了吗?果然,警方不让您们相见。沙耶子小姐一定非常害怕吧。如果是能够,我真想替她受苦。

沙耶子小姐认罪了吗?真凶应该另有其人吧。

不只是沙耶子小姐,那天晚上在屋内的人,都有机会在麻耶子小姐的醒酒器里掺农药,不管是我、女帮佣志津子,或者是深夜归来的恭司先生。志津子说,几天前才目击到,麻耶子小姐与恭司先生夫妻失和,激烈大吵起来……

这种话,实在不应该轻易说出口,但是一直以来,麻耶子小姐对沙耶子小姐,极尽刁难之能事,就算被杀也不奇怪。我自幼和两位小姐一起生活,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即使如此,沙耶子小姐依然袒护着麻耶子小姐:「姐姐是生病了。」沙耶子小姐真是慈爱又宽容。

您想听一听这姐妹两人以前的故事?这样好吗?说来话长,而且不是什么动听的往事,或许会妨碍您的休养。

啊,不可以勉强!光是要坐起来就挺难受吧?您的脸色很糟糕,请先歇一下。这里十分幽静,尽管宽心休息。老爷以前也在这里静养过。如果您觉得冷,我再添一件毯子……

怎么样,您还好吗?

好的,我明白了。既然您那么想知道,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不,这不是什么需要正襟危坐聆听的事,请您躺着吧。是啊,或许说着说着,可以找到证明沙耶子小姐清白的线索呢。

第一次见到麻耶子小姐的那天,在我的记忆中恍如昨日,历历在目。那一年我十岁,所以,已经是距今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真是岁月如梭。

由于在真行寺家做帮佣的母亲猝然逝去,老爷便收养了无依无靠的我。

当初被带到这里,我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茫然自失。我在狭小的地方长大,宅邸的宽阔与豪华,震慑着我的心神,像一个人被抛进了异世界,连老爷对我交代什么,我都总是浑然不觉。

这时,一道歇斯底里的少女叫声,蓦地响彻了屋内:「不要就是不要!」

我吓得浑身一震,以为自己挨骂了。

一阵粗鲁的脚步声冲下了楼梯,紧接着,书房的门「砰」地一声猛然打开。出现在门口的,就是小我两岁的麻耶子小姐。

麻耶子小姐的漆黑大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她甩动着齐肩的黑发,白色洋装包裹的身躯,彷佛喷发出了不耐烦。尽管如此,她仍然美得教人屏息。

十岁的我心想:公主登场了。

啊,这里是城堡,难怪会有公主。麻耶子小姐就是如此高贵、神圣,和我看过的绘本中的公主,简直生得一模一样。

麻耶子小姐约莫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她凌厉的眼神只瞪着老爷一个人,宣布:「打死我也不穿这么丑的衣服出门!」

那件洋装胸口有个可爱的蓝色小蝴蝶结,款式高雅,衬托出麻耶子小姐的美,我完全搞不懂,她为什么不满意。

老爷遭麻耶子小姐的气势压倒,忘记责备她没有敲门就进来的无礼,安抚道:「那件洋装很适合你啊,你到底不中意哪一点?」

「全部!……」麻耶子小姐回答,露出了一点都不像八岁小女孩的妖艳表情,厉声说:「我要穿沙耶子的那一件!……」

老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打圆场似地介绍我:「从今天起,她也会住在这个家,你们要好好相处。」

在麻耶子小姐那双漆黑的大眼睛的注视下,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毫无价值的蝼蚁。当时我穿着满是毛球的红色毛衣,和母亲脏兮兮的褐色长裤,当然不合身。一想到在唾骂那件美丽洋装的麻耶子眼中,我会是什么模样,我真想立刻消失。

我几乎要拜倒般低着头,麻耶子小姐开了口:「这件衣服送你,你穿比较适合。」

我诧异地抬起头来。虽然不知所措,但那句话真的让我非常开心。若是能够从这么美丽的人手中,得到如此漂亮的洋装,哪该有多美好!

我瘦得像皮包骨头,个子甚至不及比我年幼的麻耶子小姐,应该穿得下那件洋装。或许是看透我眼里的渴望,麻耶子小姐冷不防脱下洋装扔向我。洋装远远偏离我坐的沙发,掠倒老爷喝到一半的咖啡杯,掉在波斯地毯上……我只是茫然凝视着,黑色污渍在纯白洋装的胸口逐渐扩大。

「哎呀,对不起。」麻耶子小姐笑着道歉。

现在我懂了,麻耶子小姐是故意那么做的。至于为什么,当然是要伤害我。

听到吵闹声,老夫人和夫人也现身了。老夫人是夫人的母亲,是本地的大地主,执掌这个家。一看到我,老夫人明显一脸嫌恶,夫人更是彷佛撞见了脏东西。尽管还小,我仍然明白自己不受欢迎,甚至遭到排斥,顿时觉得羞愧不已。

然而,沙耶子小姐——躲在夫人背后,提心吊胆窥望的沙耶子小姐,只有她一对上我的视线,便露出了开心的微笑,有些腼腆地向我点头致意。

看着沙耶子小姐通透、白皙到略带病态的皮肤,以及美丽的亚麻色长发,我不禁联想到降临人世间的天使。相较于华贵的麻耶子小姐,她的五官美得内敛,散发出楚楚可怜的气质,让人不自觉想守护她。姊妹俩仅相差一岁,但比起成熟的麻耶子小姐,沙耶子小姐显得年幼、可爱了许多。

我正看得出神,忽然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一抬头,只见穿衬衣的麻耶子小姐瞪着我和沙耶子小姐,目光刺人。然后,她指着沙耶子小姐大叫:「我要穿那件衣服,除了那件以外,其他的我都不要!」

当时我真的大吃一惊。因为沙耶子小姐身上的白色洋装,和刚才麻耶子小姐脱掉的衣服,款式分明一模一样。

不过仔细一瞧,只有一个地方不同——沙耶子小姐胸口的小蝴蝶结不是蓝色的,而是粉红色的。

最后,麻耶子小姐换上了那件洋装出门。经过了这场骚动,原本预定同行的沙耶子小姐发起了烧,卧病在床。沙耶子小姐患有哮喘,体质孱弱。

不知道为什么,麻耶子小姐对沙耶子小姐怀有异常的嫉妒心。

只要沙耶子小姐得到麻耶子小姐没有的东西,麻耶子小姐绝对不会放过,立刻动手抢夺。

忘记是什么时候,有一次老爷去欧洲旅行回来,给麻耶子小姐买了美丽的孔雀绿胸针,而沙耶子小姐的礼物则是蓝眼珠的洋娃娃。沙耶子小姐非常喜爱那个长得像自己的洋娃娃,取名为「沙耶」,十分珍惜。但是几天后,那个洋娃娃就变成了麻耶子小姐的了。我惊讶地询问沙耶子小姐,回答的却是麻耶子小姐:「是沙耶子给我的。沙耶子,对吧?」

沙耶子小姐一脸悲伤,一句话也说不出。

然而,麻耶子小姐并不是想要那个洋娃娃。她并不是想要拥有它,只是想把它从沙耶子小姐的手中抢过来。

没过多久,长得像沙耶子小姐的洋娃娃就被丢掉了,蓝色的眼珠也被挖了出来、手脚拆得四分五裂,模样惨不忍睹……

沙耶子小姐向老爷哭诉,老爷责骂麻耶子小姐弄坏了洋娃娃;但是,麻耶子小姐眉头不皱一下,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会做那么野蛮的事。」

抢走洋娃娃的是麻耶子小姐。如果不是麻耶子小姐,会是谁弄坏的?可是,,她那样斩钉截铁地否认,好心肠的老爷也无法再逼问了。

当天晚上,我去沙耶子小姐的房间,想安慰她。沙耶子小姐颇为开心,我们在暖炉前愉快地闲话家常。

沙耶子小姐非常爱书,拥有许多装帧精美的昂贵绘本。她说只给我一个人看,让我欣赏她最珍惜的一本。

那本绘本名叫《贪心的狼与好心的羊》。

贪得无厌的狼谎称快要饿死了,吃光了朋友小羊家中的食物。这样还不够,狼又吃掉了盘子、锅子、桌子,甚至门板。所有能吃的都吃光后,狼把朋友小羊也吃进肚里。狼总算心满意足了,想约小羊去散步,但小羊不见了踪影。这是当然的,小羊早就被它给吃掉了。最后,孤伶伶的狼无法忘记小羊,希望小羊再对它好,便撕开自己的肚子,是一则有点可怕的故事。

不过,故事的插图非常棒,尤其是可爱的小羊身上纯白色的毛,就像软绵绵的棉花糖,难怪狼想吃掉它。小时候,我会用脸颊去蹭那感觉软绵绵、暖呼呼的羊毛,没想到竟传来滑溜溜、冷冰冰的触感,吓得我哭了出来。

没错,我读过与这一模一样的绘本,是父亲送给我的。得知这个巧合,沙耶子小姐惊喜不已。那似乎是日本很难买到的珍贵绘本。

实际上,拿绘本给我的是母亲,我不确定真的是父亲准备的礼物。因为我只有母亲……

我们一起读着绘本,房门突然被打开,麻耶子小姐走了进来。下一瞬间,绘本便落入了麻耶子小姐的手中。

那是沙耶子小姐的宝贝绘本,请还给她。我恳求粗鲁翻页的麻耶子小姐。只见她唇畔浮现出老成的笑,说如果我答对问题,就把绘本还给沙耶子小姐,接着,她将翻开的绘本拿到我面前。

左边一页是吞下盘子的狼,右边一页是递出锅子的小羊。

「你觉得沙耶子是哪一个?是小羊,还是那头狼呢?」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小羊。」

不管怎么想,沙耶子小姐都不可能是狼,而是善良的小羊。

「真是可惜,答案是这个。」

麻耶子小姐冷笑着,「唰」地撕下狼的那一页,将绘本扔进燃烧的暖炉里。事情发生在转眼之间,根本来不及阻止。

「你这个傻瓜,沙耶子是狼啊。」麻耶子小姐尖锐地号叫,「继续当她是小羊,你也会被她给吃掉的。」

麻耶子小姐抓住我的手,硬拖出房间,还把揉成一团的狼的那一页,掷向看着暖炉、泪流不止的沙耶子小姐的脸上。

从此以后,我不得不跟在麻耶子小姐的身边,随侍在侧。她用美丽的眼睛注视着我,命令我陪着她,我无法拒绝。一开始,我以为麻耶子小姐中意我,其实并非如此,她完全当我是下人。

麻耶子小姐只是看不顺眼,我跟沙耶子小姐要好,想从她的身边抢走我而已。

即使如此,我仍然会背着麻耶子小姐,偷偷前往沙耶子小姐的房间。为了排遣寂寞,沙耶子小姐沉迷于手工艺。沙耶子小姐手很巧,不管是编织或者刺绣,每一样成品都极为精美,一点都不像出自孩童之手。

沙耶子小姐使用的裁缝箱,也是她亲手做的。打开贴上花布的小篮子,里面是一座缤纷的花园。剪刀和顶针等所有裁缝工具都装饰着花朵,嫩绿针山上排列着缀有立体花卉的、五颜六色的珠针,犹如百花盛开的小丘。与其说是裁缝工具,更像是沙耶子小姐的精心作品之一。

沙耶子小姐正在制作一个软绵绵的可爱布偶,和绘本中的羊一模一样。我非常期待成品,但几天后造访沙耶子小姐的房间,布偶却仍未完工。我询问沙耶子小姐,她说宝贝裁缝箱不见了。想必是麻耶子小姐擅自拿走了吧。

「沙耶子小姐,你为什么不讨回来呢?」

「姐姐也许要用啊。」

麻耶子小姐怎么可能会使用裁缝工具?麻耶子小姐和沙耶子小姐不一样,笨手笨脚,最讨厌琐碎的手工。前几天,她连把线穿过针孔都没办法,于是大发脾气,把家政课的作业全都推给了我。

当天晚上,我拜托麻耶子小姐,说如果是她拿走沙耶子小姐的裁缝箱,请物归原主。

「畜生,我拿那种东西干什么……」

麻耶子小姐冷不防推了我一把,害的我差点从楼梯摔下去。

但是,我还是不放弃,趁着麻耶子小姐不在,偷偷地翻找起了她的房间。

抢走沙耶子小姐的东西后,麻耶子小姐便心满意足,总是随便乱丢,我以为能够很快找到裁缝箱……然而,拼命找遍每一处,却不见沙耶子小姐的裁缝箱的踪影。

或许是我恳求麻耶子小姐的缘故,几天后,一项物品以意外的形式,回到了沙耶子小姐的身边。

那天,宅邸中只有麻耶子小姐和沙耶子小姐两个人,我端出夫人亲手做的泡芙,沙耶子小姐吃得津津有味,却突然喊痛,哭了出来。仔细一瞧,她的唇间竟流出了血。可怕的是,沙耶子小姐拿到的泡芙里居然藏了针——一支缀着立体花朵、色彩缤纷的珠针。没错,就是沙耶子小姐被抢走的裁缝箱中的珠针。

我反射性地望向麻耶子小姐。直瞅着沙耶子小姐的麻耶子小姐,一注意到我的视线,惊讶地摇头否认:「不,不是我!……」真是了不起的演技。

麻耶子小姐反过来指责我,认为端泡芙给沙耶子的人才可疑。确实,那颗泡芙是我放在沙耶子小姐爱用的小花碟子上的,但是,我把泡芙放在厨房里,先送茶壶和茶杯到客厅,因此麻耶子小姐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轻易地把针塞进泡芙里。

我无法相信麻耶子小姐,约莫流露出了怀疑的眼神。麻耶子小姐看着我,豆大的泪珠忽然夺眶而出。

「为什么怀疑我?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她的泪水打动了我。当时,麻耶子小姐是那么悲凄哀伤、楚楚可怜,瞬间迷倒了我。麻耶子小姐哭着低喃:「是沙耶子干的,这一定是沙耶子自导自演的。」

我诧异地反问,这是什么意思,麻耶子小姐说:「沙耶子是披着羊皮的狼,她想夺走我的一切。」

接着,她放声大哭。我急忙轻抚她的背,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转向我:「只有你相信我,对吧?」

我反射性地点了点头,连自己都大吃一惊。天使般的沙耶子小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

尽管理智上明白,我的心却受到了麻耶子小姐蛊惑。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我怎么有办法摇头?

平日里,我总纳闷,老爷和夫人为何那样娇纵麻耶子小姐,此刻谜团终于解开了。麻耶子小姐的泪水具有魔力,看到的人根本无力招架。

我觉得麻耶子小姐也很寂寞。夫人和老夫人似乎都只关心体弱多病的沙耶子小姐,不太理会麻耶子小姐。

然而,即使如此,也不能够伤害别人。沙耶子小姐惊吓过度,好一段时间都食不下咽。

难道麻耶子小姐无法体会妹妹的伤痛吗?后来,麻耶子小姐更是变本加厉,完全超过了恶作剧与骚扰的界限。

沙耶子小姐一直想养宠物,在她的哮喘症状稍稍好转的十二岁时,这个愿望首次成真了。

当蓝色的虎皮鹦鹉送到房间里的时候,沙耶子小姐开心得跳了起来。小鸟取名为泰迪尔——十分亲近沙耶子小姐。或许是沙耶子小姐总和它说话,不知不觉间,鹦鹉甚至学会了说人话。

「泰迪尔……喜欢……沙耶子。」

鸟的羽毛并没有导致哮喘恶化,不仅如此,托泰迪尔的福,沙耶子小姐变得比以前开朗、有精神了。看到开心谈论泰迪尔的沙耶子小姐,对动物完全没有兴趣的麻耶子小姐,不禁感到了羡慕,缠着老爷给她养宠物。

在沙耶子小姐的心中,泰迪尔无疑是带来幸福的青鸟。

然而,幸福的日子并不长久。

一天,我陪放学回家的沙耶子小姐走到房间,发现门开了一条缝。纳闷地进去,只见鸟笼掉在地上,蓝羽毛散落一地。沙耶子小姐疯狂地呼喊泰迪尔的名字寻找它,最后我在角落里,发现了鹦鹉惨不忍睹的尸体。

泰迪尔背对我们倒卧在地上,脸却朝着我们。头可能被扭断了,以不自然的角度歪着,流出的血沾污了美丽的蓝色羽毛。

我立刻猜到了凶手。是猫,麻耶子小姐求老爷给她养的波斯猫。沙耶子小姐离开时确实关上了门。猫不会开门,肯定是有人开门让猫进去了。

沙耶子小姐哭着质问,但感冒请假在家的麻耶子小姐,事不关己地说:自己的猫一整天都和她待在房间里。然后,她反过来逼问沙耶子小姐,要她拿出是猫干的证据。看了看那只猫,身上并没有泰迪尔的血或羽毛,也许是它自己舔干净了。

由于麻耶子小姐要求证据,我擦拭沙耶子小姐的房间地板,试图找到猫毛,但全是泰迪尔的羽毛,不知道为什么,连一根猫毛都没有残留。

即使从沙耶子小姐手中夺走的东西,由物品换成生命,麻耶子小姐也丝毫没有受到良心的苛责,泰然自若。面对她的残酷,我心底产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中学毕业后,我立刻踏上了护士之路。我想为沙耶子小姐,以及同样体弱多病的老爷有所贡献。

在看护学校聆听精神科医生授课时,我第一次想到,麻耶子小姐可能是生病了。

医生讲解何谓「心理病态」,说明病患中有些人格异常者,会毫无罪恶感地伤害他人,或者是犯罪。

这种人极端以自我为中心、容易发怒,完全不会感到内疚,所以,他们会不断地恣意做出残忍的坏事。他们借谎言操控别人,察觉事迹即将败露时,便以假哭博取同情;若是质问他们,他们往往会恼羞成怒。

这些特征,不就是在描述麻耶子小姐的状况吗?尤其是「没有良知」这一点,贴切地指出了我长年在麻耶子小姐身上,感受到的不对劲。如果麻耶子小姐那些匪夷所思的怪异行径,和旁若无人的无礼举止,是因欠缺良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缺少良知,又贪得无厌,就会夺取别人珍惜的事物。听到这里,我觉得麻耶子小姐属于心理病态,已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了。

据说,这种人看到别人拥有自己没有的好处,就会觉得不公平而嫉恨,并暗中陷害对方、毁掉对方,以使双方地位平等。

我询问讲台上的医师,怎样才能治好这种病?答案是残酷的。

当时,心理病态被视为无法矫正,医师说,为了避免遭到毒手,只能远离这种人,我不由得陷入了绝望。

体弱多病的沙耶子小姐,怎么可能逃离姐姐麻耶子小姐?

后来,我涉猎各种书籍,吸收了许多的知识,但是,没有任何一本书或文献,提到对这种心理问题的治疗方法。

我找不到解决之道,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告诉沙耶子小姐时,沙耶子小姐突然主动找我出门。

那是个寒冷的冬夜,冰冷的雨彷佛随时会冻结成雪。

沙耶子小姐也许是心急,愈走愈快,途中发现不良于行的我落后了,赶忙折回来扶我。沙耶子小姐是太担心了——担心她留在神社地板下的黑色小弃犬。

小狗在箱子里发抖,但是,一看到沙耶子小姐,立刻就哼唧了起来,摇着尾巴吃掉了沙耶子小姐给的面包。

如果带它回家,不晓得麻耶子小姐怎么对待它。可是,把它丢在这里,小狗会禁不住寒冷生病吧。沙耶子小姐脱下开襟毛衣裹住小狗,悲伤地微笑。我想帮忙沙耶子小姐,于是绞尽脑汁,觅得了一个可以藏匿小狗的地点。

那就是老夫人居住的别馆后方的小仓库。几天前,老夫人吩咐我去打扫。虽然是小仓库,却有六张榻榻米大。古董等重要物品都收藏在土仓库里,这座小仓库只存放一些后方田地里使用的农具,以及老爷在假日里,摆玩木工时所用的工具。

我们带着小狗到小仓库,沙耶子小姐对宽敞的空间十分满意,开心地说道:「待在这里就不怕冷了。」

我在纸箱里铺上旧毛毯,那只像柴犬的杂种小狗高兴地舔我的手。

把狗养在这里,应该就不必担心麻耶子小姐发现了吧。麻耶子小姐很讨厌严格的老夫人,绝对不会靠近别馆。老夫人或许会听见狗叫,但老夫人溺爱沙耶子小姐,只要小姐恳求,便会答应收留了。

那只黑色的小狗取名为「艾克罗伊德」。沙耶子小姐和我把小仓库打扫干净,铺上了淡绿色的地毯,摆上沙耶子小姐做的羊布偶。那是一只靠垫尺寸的大羊,与五只小羊。沙耶子小姐放弃讨不回来的花园裁缝箱,以新工具制作。艾克罗伊德相当喜欢这些温暖又柔软的布偶。跟羊睡在一起的艾克罗伊德,模样真是可爱。

艾克罗伊德虽然娇小,却十分聪明,只亲近我和沙耶子小姐。偷偷带它出去散步时,看到不认识的人,它会警戒地狂吠不止。即使麻耶子小姐发现了它,想对艾克罗伊德不利,它应该也会大叫,向我们求救。

每当受到麻耶子小姐伤害,沙耶子小姐就会去小仓库里,和艾克罗伊德一起玩耍,维持心灵的平静。一天,沙耶子小姐对艾克罗伊德低喃「姐姐是骗子」,我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原以为弄丢的独一无二的珍珠发饰,竟别在麻耶子小姐的头发上。而且,麻耶子小姐还面不改色地宣称,是我给她的。沙耶子小姐珍惜的物品,我怎么可能拿给麻耶子小姐?

我觉得还是非说不可,便告诉沙耶子小姐:麻耶子小姐恐怕是生病了。

听完我的话,沙耶子小姐长叹了一口气。从小,她就听一些老佣人窃窃私语,说这户人家好几代以前,生出过精神有问题的女儿,当时宅邸内还有用来囚禁那位小姐的牢房。

「原来姐姐生病。那么,我不恨姐姐。不好的不是姐姐,而是她的病。」

沙耶子小姐这样回答我。她的温柔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暗暗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她。

然而,终究还是出事了。

听到沙耶子小姐的尖叫声,我迅速地赶到仓库,目睹宛如残忍童话的情景。那些布偶羊,看起来就像活生生的羊——曾经活着的羊。有些脚被剪掉了、有些肚子剖开、有些头砍掉,彷佛全都流着血、倒在巨大血泊中翻滚。强烈的臭味扑鼻,我一阵恶心欲呕。明明是羊布偶,却散发出血腥味,让我错觉自己站在发生惨剧的农场前。

布偶的羊怎么会流血……?

沙耶子一脸惨白,紧盯着一处,怔愣不动。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靠在墙边的锄头和铁锹彼端,有一罐贴着「巴拉刈」标签的瓶子,旁边倒着一团黑影。

沙耶子小姐想靠近,不小心撞到了铁锹,但铁锹倒地的声响,并没有传进我的耳中,全遭沙耶子小姐的尖叫掩盖了。

是袭击羊群的狼。不,虽然像狼,却不是狼,而是狗,我们疼爱的小狗艾克罗伊德。羊群里流下的是艾克罗伊德的血。艾克罗伊德也倒在了血泊中,如同绘本里的狼,开肠剖肚……

笛声般的尖啸撕裂空气,我顿时回过神。沙耶子小姐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剧烈喘气,显然是哮喘发作。

我立刻捡起沙耶子小姐的小提包,寻找吸入器,却怎么也找不到,一向放在包包里的吸入器。我翻过提包,把东西全都倒在染血的地面,依然不见吸入器的踪影……

沙耶子小姐呼吸困难,咳嗽着挠抓胸口,发作的症状明显比平常严重。我起身想去主屋找夫人求救时,瞥见血海中有一道反光。我不晓得那是什么,但是,另一边的羊肚子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靠垫尺寸的大羊,肚子呈现出不自然的棱角。而且,沙耶子小姐当初用的是白线,只有那只羊的肚子是黑线缝合。我跑了过去,猛力撕开羊肚皮。不出所料,里面是沙耶子小姐的裁缝箱,打开一看,花园中收着沙耶子小姐的珍珠发饰和吸入器。

真是千钧一发。沙耶子小姐十分感慨,当时要是我跑去主屋,她恐怕早就没命了。那场发作便是如此严重,甚至会危及性命。

离开小仓库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从血海中拾起反光的东西——那是麻耶子小姐的钻石耳环。

老爷将麻耶子小姐唤到会客室,质问她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我不懂爸爸在说什么。」

不论如何逼问,麻耶子小姐就是不肯坦承,始终傲慢地否认。然而,老爷一亮出在现场捡到的耳环,她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潸然泪下——她流下了蛊惑人心的美丽泪水。

「不是我,有人设计我!对,是沙耶子干的。一定是沙耶子故意陷害我!」

老爷打了麻耶子小姐。唯独这次,老爷难以原谅她吧。毕竟沙耶子小姐差一点儿就送命了。

麻耶子小姐生平第一次挨打,一脸迷茫地望着老爷。沙耶子小姐轻轻地按住了老爷的手,彷佛在请求他别动手。

下一秒钟,麻耶子小姐情绪崩溃,露出了魔鬼一般狰狞的表情大叫:「为什么每次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没有人发现沙耶子的邪恶?为什么谁都没有识破,她隐藏在绵羊假面具底下的漆黑本性!……」

尖叫似乎越发地引燃了愤怒,麻耶子小姐唾骂着沙耶子小姐,不断地抓起会客室里昂贵的花瓶和摆饰摔破。或许她已经无法控制自身的情感,连代代相传的家宝古壶、老夫人珍藏的古伊万里陶瓷绘盘,全都拿来砸坏。

「快住手!……」尖锐的一声喝震撼室内,也制止了激动的麻耶子小姐。

老夫人带着浓烈的白檀香膏气味,神情严峻地现身了。

老夫人缓缓地环顾屋里的惨状,不容分说地静静开了口:「麻耶子,这个家跟你断绝关系。你给老身出去。」

或许您会觉得时代错乱了,但是,在真行寺的家里,老夫人代表绝对的权威,纵然是她的亲生女儿,夫人——当然老爷也不例外,都无法违抗。

麻耶子小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老夫人反驳:「我是长女,把我赶走,真行寺家不怕后继无人?」

「有没有你都无所谓,反正这个家里还有沙耶子。」

老夫人冷漠地丢下一句,换了个人一般,对沙耶子小姐温柔微笑,带着她回到了别馆。

麻耶子小姐咬住了嘴唇,目不转睛地瞪着两人的背影。那双眼睛里,憎恨滚滚沸腾,像是在挑战,也像是自怜。

隔天,老夫人陈尸于自家的住处,她是遭入侵别馆的歹徒杀害的。

第一发现者是沙耶子小姐。老夫人没来用早饭,沙耶子小姐十分担心,前往别馆查看,目击到了这骇人的一幕。

老夫人的遗体少了一只脚。左脚踝被切断,消失无踪。

老夫人不信任银行,在房间的耐火保险箱里,存放了三千万到五千万圆的现金。当时保险箱打开,钱不翼而飞。只有老夫人知道保险箱密码,连家人都不知道。

老夫人的左脚似乎是活生生遭砍断的,警方分析,是歹徒为了问出保险箱密码,才残忍地砍断了她的脚。

沙耶子小姐说,她过去时别馆的玄关没锁。门窗锁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从老夫人小心谨慎的个性来看,不可能忘记上锁,极有可能是老夫人让凶手进屋。果真如此,便是熟人所为。但老夫人招待朋友,通常都使用主屋的会客室,再怎么要好,也不会请入别馆,因此房里只验出老爷、夫人、麻耶子小姐、沙耶子小姐,还有我和志津子的指纹。

老夫人不是在脚切断时休克死亡的,她还多活了一小时左右。凶手应该是趁这段期间问出密码,一想到老夫人临死前,究竟承受多大的痛苦,我就害怕得全身颤抖。

怎么?咦,脚尖觉得痛?怎么会……?

啊,您是听着我描述,想像起那种痛楚了吧?所以才会有自己的脚也痛起来的错觉……我懂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是叫「幻痛」吗?

这样啊,幻痛指的是失去手脚后,不存在的手脚感到疼痛的现象。那夫人应该不是幻痛,应该怎么形容才对?

自从目睹了老夫人惨死,夫人就开始埋怨左脚隐隐作痛,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即使上医院求诊,左脚也检查不出什么异状来;医师认为是心理作用,应该会随着时间自然痊愈,夫人却迟迟没有复原。

不仅如此,夫人的言行愈来愈不对劲,重复着「昨晚老夫人到我房间来」之类的话。虽然没有看见老夫人,但是,传来老夫人身上的香味。有一种叫「灵臭」的现象,据说人死后,有时会嗅到那个人生前抽的烟味等等……

夫人深信,老夫人的鬼魂会来找她,是想向自己来申诉冤屈。

我认为夫人是受到了罪恶感的折磨。

后来,凶手并没有落网,追诉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沙耶子小姐一直怀疑,杀害老夫人的是麻耶子小姐。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前天晚上发生那样一场争吵,加以老夫人猝逝,将麻耶子小姐逐出家门的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听到沙耶子小姐的话,夫人可能无法继续否定,对麻耶子小姐的疑心了。如果生下自己的亲爱的母亲,是遭到自己生下的女儿的毒手的话……

在这种可怕的念头的驱使下,夫人进入了麻耶子小姐的房间,悄悄寻找行凶的证据——失窃的现金或凶器。麻耶子小姐发现此事,母女关系几乎决裂。

渐渐地,夫人不再提及闻到了灵臭,却开始宣称老夫人打电话给她。一接起电话,老夫人便以低沉、沙哑的声音,呼喊起了她的名字,痛苦地倾诉:我的脚好疼,妈呀好疼啊……

读过护理学校的我,不止一次建议带夫人去看精神科医生,但老爷似乎顾虑面子,对我的意见置之不理。

为了据说每晚打来的电话,夫人痛苦不堪,陷入了忧郁。

我恳求沙耶子小姐带夫人去医院,但沙耶子小姐怀疑,夫人接到的电话不是幻觉,而是麻耶子小姐打来的。如同沙耶子小姐推测,似乎真的有电话打过来。要是有人打那种电话,给母亲惨遭杀害的夫人,实在是恶劣到难以置信的行径。

沙耶子小姐认为,做得出这般泯灭人性行径的,只有心理病态的麻耶子小姐。

并且,沙耶子小姐怀疑,「灵臭」也是麻耶子小姐搞的鬼。

老夫人喜欢抹白檀香膏,只要悄悄地在夫人的房间地毯或寝具上,涂上相同的香膏,就能让夫人以为是老夫人到来了。

然而,每一件事情都没有找到麻耶子小姐下手的确实证据,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不,恶作剧般的电话并未停止,夫人被逼到受不了,喝农药自杀了。

没错,就是麻耶子小姐这次喝下的农药,放在本来养着艾克罗伊德的小仓库里的巴拉刈。

沙耶子小姐耗费四年的岁月,才真正从夫人的死亡中振作了起来。

取得护士资格的我,并没有到医院工作,选择留在宅邱担任老爷的看护。夫人的自杀,导致老爷身心受到了重创。

您问是我帮助沙耶子小姐重新振作的吗?不,我没有那样的能力,一切多亏有榊原先生。

沙耶子小姐为了考大学,请来就读国立大学的榊原先生当她的家庭教师。指导的过程中,两人不知不觉间萌生了情愫。

向我表白两人正在交往时,沙耶子小姐的神情幸福得像要融化了。以男性而言,榊原先生外表略嫌清瘦,是个纤细温柔的美青年,两人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沙耶子小姐不管什么事情,都毫不保留地告诉给了我,却小心谨慎,不让麻耶子小姐知道。

只是,麻耶子小姐不可能放过沙耶子小姐的任何一点变化。

高中毕业之后,麻耶子小姐并没有出去工作,带着众多男友四处游玩。

一天,我送榊原先生到外头,发现一辆鲜红色的敞篷车停在宅邸前面,麻耶子小姐穿着和车子同色的艳红迷你裙,走下了副驾驶座。

面对麻耶子小姐的美貌,榊原先生浮现出惊讶的表情,看得出神。我向他介绍麻耶子小姐,榊原先生触电似地低头行礼,再三吞咽口水,颤声自我介绍。

「有这么棒的老师,真的好羡慕沙耶子。请……多……多……指……教……啊!……」

麻耶子小姐在榊原先生的耳畔呢喃着,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地搂住了他。榊原先生浑身僵硬,表情像被雷击中了。

简直太容易了。那一瞬间,麻耶子小姐完全夺走了榊原先生的心。

没多久,榊原先生就向沙耶子小姐提出了分手。

得知男友遭到了姐姐抢走,沙耶子小姐不晓得多么悲伤、多么痛苦……

这次,我真心建议沙耶子小姐逃离麻耶子小姐。幸好沙耶子小姐的身体,已经大致恢复了健康,她决定离开家里,搬进短期大学的宿舍去。

沙耶子小姐一离开,麻耶子小姐很快就对榊原先生失去了兴趣,轻易地抛弃了他。果然,她不是想拥有榊原先生,只是想夺走妹妹的东西。

榊原先生正为麻耶子小姐疯狂,无法相信她会忽然变心,被甩了后仍频紧来访。麻耶子小姐拒绝见面,榊原先生十分颓丧,我不止一次陪他喝酒浇愁,并安慰他、鼓励他。

您问榊原先生后来怎么了?

他大学中辍,突然断绝了音讯,也许是去旅行疗伤。吃足麻耶子小姐那种女人的苦头,榊原先生下一回应该会挑选与她个性相反、温婉文静的淑女吧。

虽然搬出了家里,但是,沙耶子小姐住的宿舍,就在开车不到一个小时的地方,所以我和沙耶子小姐经常见面,交换彼此的近况。

麻耶子小姐有一段时间前往东京,从事一些类似模特儿的工作,但是,工作似乎并不顺利,最后回到了家里,整天游手好闲的。

另一方面,沙耶子小姐好一阵子,都无法从失恋的情伤中恢复,不过到十九岁,又展开了新的恋情。对方是为沙耶子小姐治疗哮喘的石神医生。

两人年龄恰恰相差一轮,但是,石神医生是富有知性、魅力十足的成熟男子,我不禁放下了心,认为沙耶子小姐这次一定能够得到幸福。

两人来见老爷,希望沙耶子小姐短大毕业就结婚。我将麻耶子小姐不在家的日子,悄悄地告诉给了沙耶子小姐,不料麻耶子小姐有所察觉。那天,麻耶子小姐没有外出,在家一起迎接石神医生。

麻耶子小姐穿上了典雅的和服,丰盈的黑发挽得高高的,散发出浓艳的成熟风韵。

看到麻耶子小姐的一瞬间,石神医生发出了赞叹。

石神医生称赞麻耶子小姐的美,麻耶子小姐的态度却与榊原先生那时不同,非常冷漠。石神医生应该也发现,自己受到了对方的冷落,不停地拿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

见麻耶子小姐意兴阑珊,沙耶子小姐和我都松了一口气,不过,那恐怕是麻耶子小姐的策略。

我不清楚麻耶子小姐如何勾引了石神医生,相同情况再度上演。

这么一提,石神医生的气质与榊原先生有些相似。身为姊妹,连对异性的喜好都会相近。

几天后,沙耶子小姐目击到,麻耶子小姐竟然与石神医生同床共枕,当晚便割腕自杀。幸好伤口不深,保住了一条小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一而再、再而三地抢夺妹妹的情人?

伤口痊愈后,沙耶子小姐前往京都。这次她真的逃离了麻耶子小姐,在远方展开新的生活。

后来,伤害沙耶子小姐的两个人——麻耶子小姐与石神医生结了婚。

石神医生住在这幢宅邸里,通勤到市内医院上班。新婚期间两人争吵不断,不过大呼小叫、破口大骂的都是麻耶子小姐,石神医生总是设法安抚……

约莫是厌倦这样的生活,或者是认清楚了麻耶子小姐的本性,感到害怕,不到一年,石神医生就离开了宅邸。据说,他没通知任职的医院,忽然下落不明了,恐怕是精神方面生了病。

麻耶子小姐看起来落得轻松,没寻找石神医生,与她的跟班们回到过去怠惰的生活。

您说我吗?不,我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幢宅邸里,服侍着生病的老爷。夫人先一步撒手离世,老爷深受打击。五年前的夏天,从轻井泽的别墅静养回来后,连女儿都认不出来了……

我不可能抛下这样的老爷嫁人。这是我对老爷最起码的回报,而且我也很担心沙耶子小姐。

有段时期,我还忧虑沙耶子小姐会像老爷那样精神失常。

当时,麻耶子小姐夺走了榊原先生,沙耶子小姐的情伤未愈。

短期大学放暑假,沙耶子小姐从宿舍回家,却在走廊里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地。

我吓得摇晃她,她很快醒来,却惊恐地盯着走廊一隅的冰箱,吐出了可怕的话:「冷冻室里冰着老夫人的断脚。」

我大吃一惊,立刻检查冷冻室,却并没有看到类似的东西。

沙耶子小姐说不可能,她确实亲眼看见,还前去检查过,却没有瞧见什么断掉的脚。

那冰箱是麻耶子小姐嫌屋子太大,到厨房拿饮料麻烦,要求设置的。除了麻耶子小姐以外,几乎没有人使用。

当天,沙耶子小姐买来冰淇淋,想放进冷冻室,开门的瞬间竟发现白得像蜡一样的一只人类的脚,就装在塑料袋里,顿时吓得昏了过去。

沙耶子小姐曾经目睹老夫人的遗体,血淋淋的腿部断面造成了她的心理创伤,我担忧她是产生了幻觉。

可是,沙耶子小姐似乎有不同的看法,认为果然是麻耶子小姐杀害了老夫人,切下了她的脚藏进了冰箱。现在找不到老夫人的脚,是麻耶子小姐趁她昏倒之际,急忙处理掉了。

老夫人是在六年前逝世的,若是这段期间,脚一直藏在随时可能打开的冰箱里,实在不合理。

由于沙耶子小姐这么说,后来我便十分留意那冰箱。当然,一次也没有发现断脚。

一年前的冬天,沙耶子小姐接到老爷的讣闻,睽违七年回到了宅邸。

如今回想起来,老爷走得真是时候。要是老爷仍然在世,就不得不亲眼目睹亲生骨肉相残。虽然他可能已经不认得,她们都是自己的女儿……

沙耶子小姐在京都成为人偶创作家,获得了极高的评价。她制作全家的人偶,放进老爷的棺木后,流下了泪水。

假如麻耶子小姐还是过去的麻耶子小姐,应该会嫉妒沙耶子小姐的活跃,巴不得将她从知名创作家的地位拉下来,彻底毁掉她的生活。

但是,麻耶子小姐也有重大转变。沙耶子小姐想必十分诧异,麻耶子小姐居然会迷恋上一名男士,为他倾心……

对象当然就是恭司先生。麻耶子小姐与她那群跟班男友去旅行,途中结识了恭司先生,两人很快坠入爱河。性情反覆无常的麻耶子小姐,竟然会倾慕一名男士,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不过,看到恭司先生的外貌,每个人都恍然大悟。

恭司先生的祖父是法国知名画家,本身就是碧眼的四分之一混血儿,英俊非凡。不只是英俊而已,恭司先生非常温柔,对待女性极为绅士、优雅,还继承祖父的资质,具备出色的绘画才华。

麻耶子小姐让出原本自己使用的、宅邸里最好的大房间,给恭司先生当画室。只要恭司先生开口,任何心愿都努力为他达成。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麻耶子小姐多么认真地在谈这场恋爱。

两人很快登记结婚,恭司先生便以麻耶子小姐为模特儿作画……

恭司先生笔下的麻耶子小姐,少了咄咄逼人的气势,神情恬静幸福。当然,麻耶子小姐并未收敛心性,脾气依旧极差,但相较于从前,感觉病症改善了许多。

沙耶子小姐似乎打心底祝福两人的婚姻。

沙耶子小姐非常怕生,但是,或许同为艺术家,和恭司先生聊得十分投机,不一会儿就相处融洽。姊妹独处时仍有些尴尬,恭司先生一加入,麻耶子小姐和沙耶子小姐便自然卸下了紧张,愉快谈笑。麻耶子小姐和沙耶子小姐亲密谈笑的景象宛如一场梦,我胸口一阵激动、灼热。

沙耶子小姐回去京都没过多久,麻耶子小姐便怀孕了;恭司先生也决定举办个人画展,宅邸里充满了幸福的气息。

咦,您问为何老爷逝世后,我继续留在没有沙耶子小姐的宅邱里?是的,当然有理由。不过,在这里自白理由,实在有些难为情。况且,不必我开口,您应该也有所察觉吧?请让我先说下去。

恭司先生为了准备个人画展,频繁往来画室所在的神户与宅邸之间。缺乏恭司先生的陪伴,麻耶子小姐有时会歇斯底里,迁怒恭司先生,但是,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跟别的男人出游,排遣寂寞。

即使沙耶子小姐带未婚夫回家,麻耶子小姐也不会再横刀夺爱……大概是我的心愿传达了出去,恭司先生的个展顺利结束后,过一阵子,沙耶子小姐突然回家了。

沙耶子小姐这回并没有带未婚夫回来,但她偷偷告诉我:「我打算和一个人结婚。跟姐姐一样,我肚里有了小宝宝。」

原以为沙耶子小姐重新踏进宅邱,不会再发生过去那样的事。然而实际上,沙耶子小姐返家不久,麻耶子小姐就变回了过去的她,开始情绪失控,向沙耶子小姐发泄怒气。

我猜想是怀孕期间情绪不稳,但是,真正的原因似乎是夫妻失和。

刚才我提过,志津子目击麻耶子小姐和恭司先生吵架,还躲起来偷听。她告诉我:恭司先生怀疑麻耶子小姐不忠。怀疑麻耶子小姐肚里的孩子,不是他的种。

您在警察局里都听说了吗?志津子目击到的,不只是麻耶子小姐和恭司先生吵架而已。不傀是女佣,她颇擅长偷窥。

麻耶子小姐遇害那天,曾经和沙耶子小姐发生了争吵。

志津子听见二楼传来对骂声,内容不堪入耳,接着发现两个人在走廊扭打,最后麻耶子小姐将沙耶子小姐推下了楼梯……

咦,您问我为什么没有制止?

如果我在场,当然会挡到两人中间,挺身保护沙耶子小姐。

为什么我不在屋里?

当时我在打扫别馆后方的小仓库,所以很遗憾,没有听见那场争吵。

要是我不在小仓库那边,或许能拯救一条小生命。没想到被推下楼梯后,沙耶子小姐就流产了……

哎呀,您的脸色好苍白。您不要紧吗?净谈这些教人不舒服的事,是不是害您身体不适?真的要继续吗?

好,我知道。呃,刚刚说到哪里了?对,说到了婴儿。

沙耶子小姐一定是怨恨麻耶子小姐害她流了产,那天晚上才会在麻耶子小姐的睡前酒里,掺进了巴拉刈吗?

听到多嘴的志津子的话,警方产生了相同的想法,才会带走沙耶子小姐吧。

毕竟不只是物证,沙耶子小姐也有动机。

咦,您说我不是相信沙耶子小姐的清白吗?

啊,也是,不知不觉间,我把沙耶子小姐当成了杀人凶手。

当然,起初我期待着能够在往事的回忆中,找到沙耶子小姐清白的证据。然而,回顾两个姊妹昔日的种种,我发现一些可疑之处。虽然都是小事,但累积起来,有时候不是可以看出,背后莫大的恶意吗?

所以说完后,我的想法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您愿意听一听我的分析吗?

至今为止,我深信麻耶子小姐是贪婪的狼,沙耶子小姐是善良的羊。但是,真正的受害者,会不会其实是麻耶子小姐?是的,不仅是这次的命案,包括过去发生的一切。

同时,是不是像麻耶子小姐说的,事实恰恰相反,沙耶子小姐才是披着羊皮的狼,或者是——贪婪的羊?

您问我为什么?我想到,也许麻耶子小姐并未撒谎。

麻耶子小姐以自我中心、冲动好斗,即使伤害别人也不会内疚,这是事实。然而,麻耶子小姐不会对我撒谎。或者说,麻耶子小姐的作风,是想要什么就直接动手抢,从来不会耍小手段。她背负撒谎嫌疑的事件,全都与沙耶子小姐有关。

仔细一想,从沙耶子小姐身边抢走蓝眼珠的洋娃娃后,没有必要再挖出眼珠、扯断手脚。麻耶子小姐的目的,只是要抢夺沙耶子小姐的东西,一旦到手,不管那是什么,她都会失去兴趣,随手扔开就遗忘了。

有没有可能是沙耶子小姐捡起了洋娃娃,暗忖:与其再次让姐姐抢走,干脆亲自毁坏,栽赃到麻耶子小姐身上,好向老爷哭诉?

裁缝箱也是一样。若是麻耶子小姐抢到手里,应该会随意丢着不管。可是,我翻遍了麻耶子小姐的房间都找不到。真的是麻耶子小姐偷走了裁缝箱吗?

当时的眼泪……麻耶子小姐泪流满面,哭诉不是她将珠针放进沙耶子小姐的泡芙里。

我认为她的眼泪不是作假的,那么,会不会是沙耶子小姐自导自演的呢?

关于鹦鹉泰迪尔的死,沙耶子小姐一口咬定是麻耶子小姐唆使她的猫攻击;可是,房间里只有鹦鹉羽毛,连一根猫毛都没有找到。那么小的一只鹦鹉,不必借助猫的力量,也能够徒手拧断脖子。麻耶子小姐要抓泰迪尔,它一定会挣扎,但换成它最信任、总爱依偎撒娇的沙耶子小姐……

我想像的情景太恐怖吗?

不过我可以断定,将裁缝箱藏在羊布偶肚里的,绝对不是麻耶子小姐。当时我怎么没有想到?大概是沙耶子小姐哮喘发作,我无暇深思。

之前我提过吧?麻耶子小姐最痛恨需要细心的女工,甚至没有办法把线穿过针孔。即使扯得开布偶的肚子,又怎会不嫌麻烦地仔细取出棉花,小心翼翼地重新塞进裁缝箱,再缝回原样?纵使是出于恶意,依麻耶子小姐的性格,弄到一半便会发脾气,丢开不管了。

喜欢这种阴险作业的,是沙耶子小姐。

没错,不仅是鹦鹉,小狗也一样。艾克罗伊德只亲近沙耶子小姐和我,要是麻耶子小姐想靠近,剖开它的肚子,它一定会大叫着向我们求救。然而,那天却没有听见艾克罗伊德的叫声。

倘若缝起羊肚皮的不是麻耶子小姐,将吸入器藏进羊肚子的,当然也不会是麻耶子小姐。如果连那般痛苦的哮喘发作,都是沙耶子小姐装出来的……

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却全都扣到自己头上,遭到指责为骗子,还挨老爷打骂,麻耶子小姐会愤怒、失控,也是情有可原的。

「为什么每次错的都是我?为什么没有人发现沙耶子的邪恶?为什么谁都没有识破,她藏在绵羊假面具底下的漆黑本性!……」

麻耶子小姐悲痛的呐喊,并不是谎言。沙耶子小姐邪恶的本性,只有麻耶子小姐识破了。

然而,麻耶子小姐却遭到沙耶子小姐算计,险些被老夫人逐出家门,真是可怜。

对了,还有老夫人去世后,困扰夫人的灵臭!沙耶子小姐说,是麻耶子小姐利用老夫人的香膏,制造出了灵臭,但麻耶子小姐根本办不到。因为麻耶子小姐有嗅觉障碍,无法察知气味。要是麻耶子小姐闻得到老夫人身上散发的香味,压根不会喝下掺有巴拉刈的刺鼻红酒。

假如麻耶子小姐是冤枉的,实际上全是沙耶子小姐自导自演——那么,沙耶子小姐才是恐怖的野兽。

沙耶子小姐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唔,我实在毫无头绪。不过,我知道一点。

那就是——沙耶子小姐也是心理病态。

据说心理病态者中,有一种类型会付出全副精神,彻底隐藏另一张面孔,装出和善的外表,隐密且不为人知地再三犯下罪行。

麻耶子小姐不会撒谎,但是,她的个性古怪,或许两人是同一种病。姊妹两个都人格异常,实在可怕。

您说没有沙耶子小姐是心理病态的根据?只是您不愿意相信吧?何况,我的怀疑是有理由的。沙耶子小姐夺走了麻耶子小姐最宝贵的事物,不是吗?

您也知道吧?那就是您啊,恭司先生。沙耶子小姐想结婚的对象就是您,恭司先生。

居然夺走姐姐的丈夫,可见沙耶子小姐多么贪婪下作。她居然还怀孕……

在沙耶子小姐回来之前,我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出了两位的关系。提起您到神户准备个人画展时,那幸福的表情……

其实您是去京都找沙耶子小姐幽会吧?麻耶子小姐想必也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劲。

您晓得麻耶子小姐怎么确定,自己的丈夫和妹妹有染吗?

就是那幅画,您以沙耶子小姐为模特儿的画。那实在太令人震撼。

画上,沙耶子小姐抱着尚未出世的孩子,满脸慈爱。那近乎神圣的美,彷佛是怀抱基督的圣母玛丽亚。我彷佛清楚地看见恭司先生的深情,而那是以麻耶子小姐为模特儿的画上缺乏的要素。

没错,那是完美描绘沙耶子小姐羔羊那一面的圣母像。

您问我怎么知道那幅画?

我是在打扫沙耶子小姐的房间时,偶然发现的。

您晓得那幅画的下落吗?在麻耶子小姐的房间找到时,画被割得稀巴烂,不忍卒睹。

想像麻耶子小姐看到那幅画,会是什么心情,我胸口一阵疼痛。沙耶子小姐怀中的婴儿,拥有肖似恭司先生的美丽容貌。

而且,还画上一双与恭司先生相同的碧眼……

这么一提,沙耶子小姐将母子手册藏在那幅画后面,麻耶子小姐可能也看过。

大概是拿刀子割烂了那幅画时,麻耶子小姐无法克制情绪,愈来愈激动,才会把沙耶子小姐推落楼梯。

不,错不在恭司先生。跟麻耶子小姐那样的人生活,一开始刺激有趣,但是,很快你就会感到疲惫。当渴望平静时,您受到披着羊皮的沙耶子小姐勾引。其实您也是受害者。

您的心早就离开了麻耶子小姐,麻耶子小姐却怀孕了,所以您没提出离婚,对吧?于是,沙耶子小姐等不下去,直接找上门。

贪婪是罪,但太温柔也是一种罪。

您为什么要袒护沙耶子小姐?我说这么多,您依然执迷不悟吗?沙耶子小姐是贪婪的羊啊。

为了从麻耶子小姐手中夺走您,沙耶子小姐应该使尽了各种手段。在您耳边告密,说麻耶子小姐肚里孩子不是您的,是不是沙耶子小姐?

咦,沙耶子小姐是听我说的?她在撒谎。果然,沙耶子小姐是狡猾又邪恶的骗子。

沙耶子小姐说,是我告诉她小仓库里有巴拉刈?您问这也是她撒的谎吗?

您在哪里听到这件事的?在警察局里?沙耶子小姐这样说吗?

不,沙耶子小姐的话是真的。

刚才提过,麻耶子小姐将沙耶子小姐推下楼梯时,我在打扫小仓库。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装有巴拉刈的瓶子。没有想到夫人自杀后,农药依旧放在原处,我十分惊讶,一回到主屋,便立刻向沙耶子小姐报告:「如果不小心喝到,会很危险,可以丢掉吗?」

沙耶子小姐表示,交给她处理,一把抢过了巴拉刈。

当下,我注意到沙耶子小姐的裙子上沾着血迹。仔细一瞧,沙耶子小姐的脸色怎么苍白如纸?我询问发生什么事,沙耶子小姐不肯回答,随即昏了过去。我急忙找来医生,才知道沙耶子小姐流产了。

如今回想起来,要是我及时察觉到沙耶子小姐的异状,就不会提起巴拉刈,也就能够防止这起骇人的悲剧。

您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请等一下,恭司先生,您以为是我让麻耶子小姐看到了那幅画吗?

怎么可能?

恭司先生,请注视我的眼睛!这是骗子的眼神吗?

您居然再怀疑我,实在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您明白就好。我居然失态落泪了,真是对不起。

我太震惊了。我最不希望听到的,就是恭司先生说出这种话来。

刚才您问我,为什么我没有逃离麻耶子小姐,一直留在这幢宅邸里?

答案就是您啊,恭司先生。

因为有您,我才会留在充满了伤心回忆的宅邸里。我想天天看着您,与您呼吸相同的空气。

恭司先生,您察觉到我的心意了吧?

然而,您却与沙耶子小姐发生了关系,真是残忍。不过,我原谅您。现在我们可以像这样,不受任何人打扰,清清净净地过日子。

咦,您问这是哪里?前面给过提示,您没有听出来吗?喏,我不是说,以前这幢宅邱有牢房吗?没错,就是那间牢房。土仓库的深处,有一道不为人知的密门。

连麻耶子小姐她们都不晓得的牢房,我怎么会知道在哪里?

答案很简单。这是理所当然的,一直到母亲骤逝,被带去主屋的十岁前,我都在此地生活。

您问为什么?还用说吗?会被关进牢房的,除了疯子以外,只有通奸产下的私生子。

讨厌,何必露出那么畏惧的表情?我不是疯子呀,呵呵。

您害怕这个地方吗?如果只有恭司先生一个人关在牢房里,或许挺可怕的;但是有我陪着你,没什么好怕的。

我现在非常幸福。因为我一直梦想着,能够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和恭司先生独处。讨厌,请别误会我是不检点的女人。只要是为了您,我什么都办得到。

既然如此,就放您出去?不行,恭司先生。我必须保护您远离贪婪的羊。即使——沙耶子小姐遭到拘捕,也不能轻忽大意。毕竟随处都有贪婪的羊,顶着普通人的脸、普通地说话、普通地笑,完全混进普通人中间。

不过,待在这里就能够放心了,我会永远保护您。

咦,麻耶子小姐口中的「贪婪的羊」不是沙耶子小姐,而是我?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会是什么「贪婪的羊」?

您说,经过居中调解,姊妹和解后,麻耶子小姐怀疑起了我?

您说,我分别向她们两个人提供假讯息。一方面向麻耶子小姐耳语,说沙耶子小姐撒谎,想陷害姐姐;另一方面,告诉沙耶子小姐,麻耶子小姐想抢夺妹妹珍惜的事物,导致两人反目成仇?

实在荒唐,这样我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那只「贪婪的羊」?开玩笑,我哪里贪婪了?

如果我真的贪婪,早就要求跟麻耶子小姐和沙耶子小姐同等的待遇。一样是姊妹,为什么只有我的地位如此卑贱……

是的,没错。我的父亲就是老爷。我们是同父姊妹,只因为我是女佣生下的孩子,便得尊称血缘相同的姊妹叫「小姐」,忍受她们的虐待与不合理的对待。想要什么都能够获得满足的那对姊妹,怎么会明白我的痛苦?宽阔的宅邸里,在佣人的服侍下,她们过着无忧无虑的奢侈生活时,我却被关在阴暗发臭的牢房里。

您注意到我的脚了吧?这不是天生的障碍。您觉得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是从梯子摔下来。小时候我试图逃离,导致我一辈子都得跛着一只脚走路。

我欺骗佣人们,说我带老爷去轻井泽静养,把他关在这里,短短一个月,他就发疯了。才一个月!我可是在这里整整待了十年。然而,我却得继续忍受不当的待遇吗?

那是什么表情?您想说什么?

等一下,难不成恭司先生以为,是我设计那对姊妹,让她们自相残杀?

欵,恭司先生,您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吧?我看起来像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吗?

况且——就算是假设好了,假设真的是我不小心,没有关紧沙耶子小姐的房门,让经过走廊的麻耶子小姐,看见了靠在墙上的那幅画,我又何罪之有?

询问沙耶子小姐能不能够丢掉巴拉刈时,我警告过她,麻耶子小姐闻不到气味,可能会误喝——十分危险。我是善意提醒,怎么会有罪?

恭司先生一开始,就怀疑我了吧?怀疑挖出洋娃娃眼珠、在沙耶子小姐的泡芙里放针、杀害鸟和狗、用灵臭与电话逼死夫人的,全部是我。

难道你要我回溯往事,就是希望我不慎说溜了嘴?

咦,原来你是这么卑鄙狡猾的人。这是为了沙耶子?只要是为了沙耶子,你什么都肯做?那你不也是贪婪的羊吗!

哎呀,讨厌,不小心大声起来,请恕我失态。这岂不是跟麻耶子小姐没两样?

恭司先生,今天警方也找您过去了吧?

看来,警方在怀疑与沙耶子小姐外遇的您。其实,我会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是您毒死麻耶子小姐,嫁祸给沙耶子小姐!为了一口气解决这对烦人的姊妹。沙耶子小姐敢不敢真的动手杀人,我是半信半疑的。不过,我真的是大错特错了。恭司先生想听的往事,不仅没有害我说溜嘴,反倒揭露沙耶子小姐的另一面,实在讽刺。

您说不去警察局报到,会被当成畏罪逃亡?就让他们这么以为吧。

如果警方怀疑,恭司先生是沙耶子小姐的共犯,只要让他们这么想,便皆大欢喜了。

刚才趁着恭司先生休息,我把您的车子开到车站丢下了。即使要找您,警方应该也会朝牛头不对马嘴的方向寻觅。

即使警方来搜索这个家,也找不到这个地方,请放心。老爷逝世后,便没人晓得牢房的密门了。

对了,我已经写信给沙耶子小姐。之前两位都用英文私下通信,所以我借用您的打字机。我的英文不好,只简短写一句「我们在天堂相逢吧」,是不是挺浪漫的?

警方开放会面后,我就把信交给了沙耶子小姐。只要告诉她,恭司先生下落不明,她很可能产生误会。她情绪不太稳定,或许会想追随您的脚步……

恭司先生,您怎么突然激动起来了?就算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人出现的。拜托,请冷静一下,恭司先生。

瞧瞧,喉咙都喊哑了吧?我立刻端凉茶过来。

我小时候没有,但现在这里也有冰箱。这是冰箱,那是保险箱。我把老夫人放在别馆的耐火保险箱搬了过来。麦茶和绿茶,您想喝那一种?

哎呀,吓我一跳!怎么突然大叫?

噢,透过冰箱里的灯光,您看见里头的东西。

果然,您和沙耶子小姐一样误会了,这不是老夫人的脚。我没那种恶心的嗜好,保存鸡爪般的脚。

怎么会把男士的脚看成老夫人的脚?啊,沙耶子小姐看到时,因为过了很久,有些缩水,会错认也是难怪。

我吓一跳,没想到沙耶子小姐会打开冷冻室。麻耶子小姐讨厌冰淇淋,那冰箱的冷冻室总是空着。我没有打算一直存放下去,只是事发突然,不得不暂放在那里。

谁教榊原先生想逃离牢房……

当初与榊原先生四目交会的一瞬间,我就明白这是命中注定。榊原先生想必有相同的感受。尽管遭到沙耶子小姐和麻耶子小姐的阻挠,最后榊原先生还是选择了我。身为姊妹,喜好的男士类型也会相近呢。

那是第一次,我只把榊原先生关在了牢房里。我坐在栅栏外面,每天愉快地和他谈天说地。但毕竟我们还年轻,不久就无法满足于纯聊天,您懂吧?我们心灵相通,而且榊原先生十分顺从,在他的邀约下,我进入牢房。不料,榊原先生态度丕变,推开我想逃走。明明就算跑出牢房,也不一定能出去外面……

既然他背叛我,自然必须施以薄惩,于是我取走他的左脚,让他无法再度逃离。不过,那是我第二次动手,似乎有什么疏漏之处,榊原先生发起了高烧,历经痛苦后,抛下了我一个人走了。正值炎炎夏日,我立刻在这里挖洞把遗体埋起来,不过,至少要将他的左脚留在身边。

当时没有这个冰箱,只好先放进麻耶子小姐的冰箱里;不巧被沙耶子小姐发现了。她以为那是老夫人的脚,所以事情没有闹大,是不幸中的大幸。

啊,您刚才看到的不是榊原先生。我是专情的女人,不容许外遇或通奸,一旦有新的情人,就会彻底抛弃过去。况且,榊原先生和老夫人都只取左脚,您看到的是双脚吧?

您以为是石神医生?医生的脚,今天早上埋在那边了。他是医生,给予我许多指导,帮助很大,应该不必再担心会感染。别看我这样,我好歹是个护士。

讨厌,不是请您不要突然大叫吗?真是好可怕噢。

啊,您看到毯子下面啦。到最后大家依然想逃,一开始就卸下双脚比较省力气。我充分麻醉过,一点都不痛吧?啊,刚刚您说脚尖痛,吓我一跳,原来真的会产生幻痛。

世界上还有好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请放心,恭司先生。您是画家,只要有手不就能画图了?

瞧,怕您无聊,我把画图的工具都搬了进来,请画我吧。是啊,希望是和沙耶子小姐那幅一样的构图。请让我抱着长得像恭司先生的小宝宝。

等画作完成,我会代替麻耶子小姐和沙耶子小姐,为您生个小宝宝。

对了,麻耶子小姐遇害的六角形房间日照充足,就用来当儿童房吧。养只会说话的鸟和狗,您不觉得会很热闹吗?

即使孩子出世,您也不必担心将来的生活。

耐火保险箱里有老夫人留下的五千万圆左右的现金,一旦沙耶子小姐过世,包括这片土地和房子,真行寺家所有的财产,都会由老爷认养的我继承。

您不必工作,专心画我就行。其余的,我会为您打点妥当。

我坐在这里就好吗?这个姿势如何?

欵,恭司先生,请答应我。

一定要把我画得比任何人都要美噢。要比麻耶子、比沙耶子都更美……

哎呀,我这么要求,是不是有些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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