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拉】
王子……王子真的去世了?
他再也不会醒来了吗?难道……难道他……他再也不会温柔地对我们说话了吗?
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真是不敢相信!
照顾王子是我唯一的乐趣,亦是我人生当中,唯一的意义所在。如果失去了主人,我也不能独活了。
老天爷啊!……为什么?上天……上天为什么要对王子如此残忍?
每天从早到晚,我都在祈祷着,希望王子能够重新返回城里。不料,王子居然不是回到城里,而是回归了天上。
您也知道,王子的身世是多么地坎坷啊。高贵的他,原本应该成为我们国家的国王,却被囚禁在塔中长达二十年。王子无法离开这座黑暗的塔,过着毫无自由的生活,不晓得有多么地痛苦……
我一直尽心尽力地,设法让王子的生活,过得更舒适一些,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种状况……
是的,在塔里工作的四名侍女中,资历最久的就是我——卡米拉。
二十年前,王子被囚禁在此不久,我便进来工作了。当时我只有七岁,王子亲自严格教育年幼无知的我,让我学会了许多的事情。如今我带领着厨子约翰娜、负责打扫的伊妲、洗衣的安玛丽,指挥她们工作。
约翰娜是个大嘴巴,比起双手来,她的嘴巴可要勤劳太多,这是美中不足之处,但是,她的确有着一手好厨艺。相对地,伊妲则沉默内向,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却神经质得可怕,连一点灰尘都不放过,很适合作清扫工作。安玛丽今年应该是二十五岁,她到塔里时才七岁,后来彷佛停止了成长,心智十分幼稚。经过我彻底地训练,安玛丽总算能够完成洗衣的工作了,不过,一旦遇上了稍微困难的事情,她便会手忙脚乱。即使安玛丽如此笨拙,出于善心,王子仍然继续留下了她。
小时候,我曾经听到过王子的身世。
据说,这位王子遭到了继母以及王弟的陷害,蒙上了侵犯继妹的不白之冤,被囚禁在塔里。
先王驾崩以后,王弟竟撇下了兄长继承王位。一想到主人有多么愤慨,我就不禁落泪。若是我能够离开这座塔,或许还能够进城里去陈情。没错,不仅是被囚禁在塔里的主人,连侍奉王子的我们,也严禁离开这里。唯一能够外出的,只有老爷子,他是这座塔与外界联系的管道,会为我们带来粮食之类,生活所需的物资。
不过,就算可以出去,我们也不会离开这座塔。因为一旦离开了这座塔,就意味着「死亡」。外头不是盛行猎巫吗?身为王子侍女的我们,一定会在国王的授意之下,遭人诬指为女巫,处以酷刑。
尽管身为善良王子的同胞手足,但是,我听说国王极为蛮横残忍。实际与他见了面之后,真的是名不虚传的暴君啊。是的,国王突然驾临,连随从都没有带,一个人私下来访。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国王会踏进这座塔,我们惊愕不已。
啊,您果然发现啦?是的,旅行箱里的遗体就是国王。
国王一来,冷不防就开口怒骂,推着王子的肩膀,那样子实在很恐怖。他气势汹汹,露出了想一刀砍死王子的凶相……
您想问:是不是国王杀死的王子?
不,不是的。早在王子离开人世之前,国王就死去了。
您问是谁、为什么杀害了国王和王子?
要说明这件案子,必须稍微往前回溯。回溯到那个女人——玛莉亚,来到这座塔的时候。
如同我提到的,王子和我们四名侍女,度过了将近二十年与世隔绝的生活。
那名叫作玛莉亚的年轻女人,却破坏了一向平静的日子。
在我进来的来年,约翰娜入塔,半年后是伊妲,再一年后便是安玛丽了。往后的十八年里,再也没有别的女人出现在王子身边……
十五岁的玛莉亚,是一个令人惊艳的美少女。
我们四个人都体型瘦小,气质相近。原本以为这是王子的喜好,但是,玛莉亚的外型却与我们迥异。她的容貌清纯可爱,却有着诱惑男士的淫荡身材。她套着宛如妓女穿的低胸礼服,不要脸地故意向王子展现着白皙的胸口。
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教育新进塔的女人,是我的职责。为了早日将玛莉亚训练到足以派上用场,我询问了她擅长哪些家务。然而,玛莉亚双眼里充满了警戒,直盯着我,默默地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等得不耐烦了,重复了一遍,玛莉亚竟讶异地蹙起眉头,反问道:「加物?加什么物?」
这个女孩儿难道连家务都不知道吗?我目瞪口呆,问她到底会什么,不管是煮饭、打扫、洗衣,或者缝补编织都行。玛莉亚耸了耸肩,摇摇头,说什么事情她都没有做过。
如果她年纪更小,倒也难怪;但长到十五岁,居然什么事都不会做,就要来当侍女,究竟是何来历?
玛莉亚似乎无法接受,在塔里工作的任务。不,她似乎连这是怎样的地方,都还搞不清楚。
这是囚禁王子的塔,我们负责照料王子的身边琐事。从今天起,你便得到了服侍王子的光荣职务,要为王子牺牲、为王子奉献,响应王子的期待。我尽量浅白地向她解释,玛莉亚依旧无法理解,愣愣地张大了嘴巴。
王子前来关切,玛莉亚看着我,突然叽哩瓜啦地说起话来。玛莉亚连珠炮般吐出的词语,大部分都像异国语言,我根本听不明白。我责备玛莉亚,要她放慢速度,她突然发脾气似地大吼大叫,不顾身份之别,用我也听得懂的词汇,咒骂起了王子。
我反射性地举手要打玛莉亚,但是,在掴上玛莉亚的脸前,便遭到了制止。
王子抓住我的手,竟然要我放过玛莉亚。
王子告诉我,玛莉亚是国王的第七任妃子,原本是异国公主。听到这些话,我总算明白了,玛莉亚怎么会如此难以沟通。
异国公主为什么会被送到塔里来?是她的祖国灭亡了,还是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是国王厌倦了她,将她抛弃了?
对于一直生活在城里的玛莉亚,这座塔实在太狭小了。她不认为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嚷嚷着要放她出去,让她回家。确实,除了王子的卧室和客厅、就餐室、厨房以外,塔里只有我们女人的房间,四张床塞得满满的。每一个空间都极为寒酸,绝对比不上城里。
玛莉亚想要出去,但塔的外侧已经插上了门闩。一得知再也无法离开这座塔,玛莉亚顿时爆发,哭叫抓狂。
约翰娜、伊妲、安玛丽听到吵闹声,都纷纷跑来了。玛莉亚看见她们大吃一惊,顿时停下了动作。王子趁机抓住玛莉亚,她居然反抗,朝王子的脸上吐口水。
即使她会贵为异国公主,受人尊敬,那也是过去的荣光;既然来到了这座塔里,跟我们就是相同的身份。
面对着僵立在原地的众人,玛莉亚以异国语言叫嚷,挣扎着想要逃离王子,不停挥舞双手。为了保护王子,我们四人合力压制住玛莉亚,铐住了她的手,堵起她的嘴巴,免得她受伤。
居然敢对王子,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行为,不管受到怎样的惩罚,都是理所应当的。我们忐忑不安地一齐望向王子,不知道为什么,王子竟然没有惩罚玛莉亚。不仅如此,他似乎对不顺从的玛莉亚十分好奇,抱起不断挣扎的她走进了卧室。
我、约翰娜、伊妲和安玛丽,茫然地目送着王子,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侍女的房间,躺在狭小的床铺谈论玛莉亚。
就算她再怎么美丽、就算她是异国公主,王子也不可能原谅那种粗暴无礼的女人。即使一时兴起,对玛莉亚感到稀罕,今天晚上让她上了床,明天一定会将她赶出这座塔。
我们暗暗祈祷,如此安慰自己。
然而,我们的祈祷徒劳无功。隔天、再隔天,王子依然将玛莉亚留在卧室,不肯让她离开。
没错,我们四个人也会陪睡。只要主人指名,其中一人就会前往王子的卧室。
以前,每天晚上,王子必定会唤一个人,到他的床上供王子操弄。
这么说实在害臊,但是,最常受召的就是我——卡米拉。这是我的荣幸。
王子信赖我、珍惜我,特别肯定我在教育上的功劳,表示能在塔里过舒适的生活,全都多亏了有我,真是令我惶恐不已。主人如此倚重我,只要是主人的愿望,任何事我都愿意。
我打心底里仰慕王子。没错,比任何人都仰慕。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我,最近受到宠幸的间隔,也愈来愈长了。不,在玛莉亚进塔前,大部分是每周一次……不,每两、三周一次。
自从玛莉亚出现,王子就片刻都不让玛莉亚离开身边,再也没有唤我们去他的卧室。竟然一次都没有……
我们四个女人,只能躺在四张并排的硬床板上,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漆黑的天花板,竖耳静听黑暗的夜晚。
【安玛丽】
玛莉亚是个怪人。
大家都说安很奇怪,但是,玛莉亚分明更为奇怪。
来到塔里的时候,玛莉亚挣扎得非常厉害。安吓了一大跳,跟卡米拉、约翰娜,还有伊妲,一起按住了她的手脚,才让她安静下来。她居然朝王子的脸——呸。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对吧?
可是,玛莉亚却并没有受到惩罚,这不是太奸诈了吗?
大概从隔天的再隔天起,玛莉亚莫名其妙对安讲了好多话,大概想跟安拉近关系,但是,安很害怕玛莉亚,而且,玛莉亚的用语有点怪怪的,听不太懂。
玛莉亚现在完全不跟安讲话,是因为她觉得安太笨、太没用吗?这倒是没什么关系,但是,玛莉亚变得非常臭屁,神气兮兮的,真他妈的让人讨厌。约翰娜也在生气,看不惯玛莉亚自以为是女王。
怎么么说,玛莉亚自以为是女王?通常王子会与我们一起吃饭,在四四方方的餐桌周围……呃,那叫什么?就是两边比较长的——咦,是长方形吗?那么,就是在长方形较长的一边,坐着王子一个人,另一边按照顺序,依次坐着卡米拉、约翰娜、伊妲和安。座位都是固定的,每次都得坐在相同的位置。这是进来工作的顺序,也是谁比较大的顺序。所以,座位离门口最远的……噢,卡米拉,是我们四个人里面最大的。伊妲不太服气,自认才是最大的,安倒是无所谓。反正安是后来的,又笨手笨脚,不像大家那样会做事。
按照规定,应该要依进来的顺序坐,所以,玛莉亚应该坐在安的旁边,也就是最后一个位置,难道不是吗?
一开始,卡米拉在那里放上了椅子,要给玛莉亚坐,王子却说「不对,玛莉亚的座位在这边儿」,命令卡米拉将椅子搬到他的旁边,大家顿时都吓了一大跳。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但是,王子的话是绝对的,没有人敢抗议。于是,玛莉亚狡猾地占走了王子旁边的座位。两个人竟然像国王和王后般坐在了一起,玛莉亚才会愈来愈自以为是女王。
凡事都遭到玛莉亚抢先很讨厌,更讨厌的是,玛莉亚完全不工作。
她什么都不做,却每天坐在王子旁边,只晓得吃。这未免太奸诈了吧?她懒惰得要命,却成天找事要忙碌的我们去做。比方说,叫我们打开窗户、拿掉盖住窗户的黑布等等。玛莉亚似乎想看外面的景色,但是,那座塔的窗户不可能打开。
如果可以不洗衣服,安也想休息啊。前一阵子起,安常常反胃,但即使难受到想吐,还是非得洗衣服不可。这种时候,要是能换玛莉亚就好了。
安一直觉得在发烧,不太舒服,某天衣服洗到一半又呕吐。卡米拉目睹了这一幕,安以为卡米拉会生气,没想到,她不仅没有生气,还问每个月都有来吗?
一开始,安不懂她在说什么,之后想到她是指那个,便回答「对耶,一直都没有来啦。」
于是,卡米拉摸着安的肚子,笑道:「安玛丽,你肚里有王子的小宝宝啦。」
卡米拉立刻通知了约翰娜和伊妲,大家都为安开心。
「既然怀上了王子的小孩,安玛丽的地位会比玛莉亚更高。」约翰娜摸了摸安的头。
平常总像幽灵一样,一脸阴沉的伊妲也笑着说:「安……安……安的小宝宝,会把玛……玛莉……玛莉亚,从女王的位置拉下来。」
安不懂生小宝宝是怎么回事,请教大家后,卡米拉解释:「就是当妈妈啊。」
安没有妈妈,所以更不懂,只好再问大家。约翰娜抱起安怀里的小玛丽开口:「你一直是这孩子的妈妈吧?这次,你会变成真的小宝宝的妈妈。」
如果是像小玛丽一样的小宝宝,安想抱着她,好好摸着她的头。
对,这孩子叫小玛丽,很可爱吧?听说,这娃娃是安来塔里之前就带着的。不过,安根本不记得。
「只要向主人报告,他一定会把玛莉亚赶出卧室。」卡米拉握紧安的手,大家都笑咪眯的,安也跟着开心地笑了。
于是,安随者卡米拉她们一起去找王子。原本以为告诉王子有小宝宝,王子会和大家一样开心,没想到王子不当一回事,只应了一句「原来这样啊」,不像卡米拉说的,把玛莉亚赶下了床。
安很失望,觉得什么都没有改变,但隔天早上,有一件事变得不一样。
吃早饭时,王子说:「安玛丽,从今天起,你坐在最里面。」
安吓了一跳,回答说「那……那是卡米拉的座位」,于是王子便宣布,从今天起,那是安的座位,要大家依序往外移。
王子的命令是绝对的,本来坐在最外侧的安跳过了伊妲、约翰娜和卡米拉,坐到了最里面。
安快吓坏了。不管是卡米拉、约翰娜或伊妲都没有笑,用好可怕的眼神瞪着安。
这天晚上,王子叫安过去。啊,今天王子不是找玛莉亚,终于找到了安。但是安想错了,王子并没有带安到床上,而是浴室。
王子命令安脱掉袜子,猛力往背上一推,要安站在湿淋淋的地板上。
「安玛丽,你撒谎了吧?」
安吓了一跳,看着王子。安从来没有对王子撒过谎,于是用力摇着头。王子打了安一巴掌,忽然凑近问:「你肚里的是老爷子的种?」
安听不懂王子的话,虽然很害怕,还是回答:「什么叫老爷子的种?」
「你背叛了我,瞒着我的耳目,跟老爷子相好。」
安似懂非懂,但大概知道王子的意思。王子认为,安跟老爷子做了应该只跟王子做的事。
「安绝对没有!……」
「我有四个女人,从来没有人怀孕;然而,现在却只有你怀孕,未免太奇怪了。」王子严厉地说,「况且,有人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跟老爷子乱来。」
「骗……骗人!骗人!……是谁向王子撒了那样的谎?」
王子不肯告诉安,生气地用力抓住安的脸,将安脱下的袜子塞进嘴里。
「是真是假,问你的身体就知道了。」
「咻」的一声,安的脚像着火般变烫。
安惊讶地别向王子,王子不晓得从哪里拿出鞭条。
挨打的地方好烫、好痛,安忍不住想吐。可是,嘴里塞着袜子,吐不出来;安想伸手拿掉,却换成了手挨打。挨打的是手,但不只是手,连脑门都热辣辣的,喉咙好苦,安觉得自己不行了,快要死掉。
差点死掉的前一刻,王子掏出了袜子。虽然在王子面前,安还是「哇」一声吐出来,流一堆眼泪鼻涕,整张脸一塌糊涂。安大吐特吐,同时心想:「是谁害安挨打?是谁对王子撒了谎?」
安觉得是被抢走座位的卡米拉,但是,轻浮的约翰娜感觉很会撒谎,落到最后一个座位的伊妲也十分可疑。
这三个人都有可能。
不久前,安才听到大家在房间里私下交谈。
其实,王子喜欢一个人睡。即使王子叫我们过去,要睡觉时,还是会赶我们离开,让我们回自己的床睡觉。可是,最近王子不是连续好几天,都跟玛莉亚一起睡吗?
约翰娜说,王子差不多想把玛莉亚赶出来了,一个人舒舒服服地睡觉了。但是,我们的房间塞满了四张床,容不下更多的床。如果玛莉亚要睡我们的房间,势必有人得让出床。卡米拉她们担心,会不会像抢椅子游戏,没抢到会被赶出这座塔。
知道被赶出塔会怎样吗?
听说,跟王子住在一起的我们,没办法在外面的世界里生活。
大家认为我们是女巫,会抓我们去审判,然后焚烧。
所以,大家拼命地想留在塔里。
不久前,抢不到椅子,会被赶出塔的应该是安。
从大小顺序来看,安是最小的一个,也不像大家那样能干。
可是,现在没办法赶走安了不是吗?安的肚子里有了王子的小宝宝。所以,一定是有人认为,只要说小宝宝不是王子的小孩,再次把安挤到最后一个就行。
安吐到没东西可吐,喘个不停,王子开口:「只要你讲实话,我就不打你。」
「安受不了,请不要再打安。王子,求求您……」
「你承认肚里的小孩是老爷子的?」
安差点回答「是」,只要能不挨打,撒谎也没关系。
可是,小玛丽看着正要点头承认的安。手挨打时,安放开抱在怀里的小玛丽,让她滚到角落。小玛丽一脸伤心,于是安又抱起了她。
这时安心想,如果说「是」,不就会被抓去烧死吗?那么,不只是安,连肚里的小宝宝也会死掉。
所以,安摇摇头说「不是」,小宝宝是安和王子的小孩。
王子又举手要挥鞭,安把小玛丽紧紧抱在怀里,保护她不会挨打。安怕得要命,牢牢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突然轻轻喊一声「妈妈」。
接着,安似乎听到了响应,有人在呼唤着「玛丽」。浴室里只有安和王子,但那就像慈爱的天使在讲话。
安顿时吓了一跳,更用力抱紧小玛丽,这个地方……本来跳得好厉害的胸口,一下变得很温暖,安觉得还能努力撑下去。
挨鞭子还是痛得想哭。天使的声音消失,安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喃喃低语:「妈妈、玛丽、妈妈、玛丽、妈妈、玛丽……」彷佛在念着魔法咒语。
安不知不觉地发出声音,王子停下挥鞭的手问:「安玛丽,你真的……真的没有撒谎?」
安看着王子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回答好多好多遍「嗯」。
王子似乎还是不确定,安到底有没有撒谎,不过他恐怖的表情,变成了平常的时候,总是称赞安可爱的表情。
然后,王子抱住了安。
安吓了一大跳。全身都是吐出来的东西和鼻水,安脏得要命。然而,王子却像抱公主那样,把安抱回我们的房间。眼泪和鼻水又将安的脸搞得一塌糊涂,谁教王子如天使般温柔。知道吗?开心时也会流泪。
王子没有错,是那个对王子撒谎的人不好。
于是安想着,撒这种谎的一定不是人,而是女巫。
这座塔里有女巫……
【约翰娜】
安玛丽全身布满了一条条的红肿,简直惨不忍睹。我不禁联想到拿来煮的生肉,差点没有吐出来。
安玛丽发高烧卧床不起。听说,她被打成那样,依然没有承认不忠,也没有流产。
看不出那孩子如此顽强,我忍不住怀疑她根本明白一切,却装成无知小女孩,周旋在众人之间。
是不是有谁向主人打小报告,陷害了安玛丽?
我不晓得,可能是卡米拉,也可能是伊妲。
我?啊哈哈哈,哎哟,实在太好笑了。我何必做这种事?
会干出这种事的,是害怕被赶出这座塔的人吧?我不一样。就算有人会被赶出这座塔,也绝对不会是我。
是啦,论美貌或年轻,我比不过玛莉亚,不过,我拥有其他人缺乏的东西。没错,就是不逊于城里大厨的厨艺。这是王子亲口说的。只要有这手好厨艺,王子不可能舍得赶我离开。呵呵。
虽然我厨艺超群,仍然每天用心让王子满意,其他女人根本不可能取代我。是啦,如果能尽情运用食材,那便另当别论了;但是,就算拜托老爷子,他也只会送来一丁点儿的肉。听说,拨给王子生活的经费少得可怜。要靠那一点粮食满足王子,还要供四个女人和老爷子一天吃三顿,其中的辛苦,外人是无法理解的。
当然,食材大半都进到了王子的胃里。理所当然,王子的餐点与其他人不同,非常豪华,我们的饭菜完全比不上。毕竟让王子开心、称赞好吃,是我的人生意义。
在餐厅里吃饭时,玛莉亚摆出一副女王嘴脸,坐在王子旁边,但餐点和我们一样简单。有一天,玛莉亚突然说,这种给狗吃的东西她吞不下去,想要吃肉。我吓了一跳,以为主人会训斥她,没想到王子骂的居然不是玛莉亚,而是我。
「怎么让玛莉亚吃得这么寒酸?立刻煮肉给她。」王子吩咐。
从此以后,我得提供玛莉亚和王子一样的菜色。如同刚才说的,我本来就是在有限的食材中设法变花样。王子吃肉时,我们往往忍耐着吃豆子,现在却要提供两人份的肉,那么,我们的汤里就只剩下菜渣了啊。
然而,玛莉亚不管这些,不断地提出要求。我们饿着肚子拼命工作,游手好闲仍有大餐可吃的女人,凭什么高高在上地下令?生气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况且,不只是吃饭的事,玛莉亚还诓骗王子,买来珠宝、衣服和书本,真是不可原谅。由于她的这些行径,害我们的食物变得更少。
我气得要命,冲回我们的房间,向房里的卡米拉、安玛丽和伊妲倾吐对玛莉亚的不满。要是不这么做,我一定会痛扁玛莉亚一顿。把玛莉亚骂得一文不值后,我内心里舒坦了一些,隔天又能微笑着服侍玛莉亚。
所以,那天晚上收拾完晚饭,主人叫我时,我还想:啊,我的努力总算有回报了,今天主人才会唤我去卧室,不是找玛莉亚……
不料,主人没带我去卧室,而是浴室。
王子冷不防挥起鞭子,抽打我的小腿,生气地骂:「为什么你没穿袜子?」由于实在太痛,我尖叫着跪下。王子脱掉自己的袜子,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感到莫名其妙,陷入了混乱。主人问我:「约翰娜,听说你在背地里,讲玛莉亚的坏话?」
昨天我在房间里,向三个女人批评玛莉亚的话,王子竟然全都知道了。还有人打小报告,说我以试味道为借口,偷吃应该要给王子的肉和糕点。
一定是卡米拉、伊妲或安玛丽告诉王子的,明明她们也对任性的玛莉亚气得要命。
到底是谁,明明知道会有这种后果,还向王子告密?
只要是为了笼络王子,卡米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总是自言自语、令人发毛的伊妲,似乎也会暗中搞花样。我觉得只有尝过鞭打滋味的安玛丽,不会做这种事,但是,或许她不甘心只有自己那么惨。
王子的鞭子打在侧腹,衣服破裂,渗出了血。感受到灼烧般的痛楚,我痛苦地扭动着,额头碰地赔罪,但鞭子仍然毫不留情地挥落。下半身遭王子执拗地痛打,传来一下又一下难以承受的剧痛,我意识逐渐模糊了。
唯一的救赎,是王子没用鞭子打我的手。避开了我做菜的手,证明王子并不打算把我赶出这座塔。我咬紧牙关,承受着眼睛几乎要喷出火的剧痛,等待着暴风雨从身上经过。
在冰冷的地上醒来时,王子不见了踪影。
我似乎昏了过去。鞭打停止了,脚和腰却热辣辣的,彷佛肉被挖掉的疼痛持续不断。往下望去,双脚烙上了无数的红色伤痕,犹如前天晚上,端给王子和玛莉亚的网烤牛排。
我想站起身来,却痛得使不上力,只得爬回了侍女房间。
她们看到我,全都倒抽了一口气。我瞪着她们,逼问是谁向王子打了小报告。卡米拉、伊妲和安玛丽都摇头否认,一个个全都装蒜。
明明就是她们之中的谁……三人把我抬上床抹药,但不敢跟我对望。
我执拗不休地追问,卡米拉尖着嗓子应道:「是不是你向王子打了小报告,说安玛丽的小宝宝不是王子的?」
我实在惊讶。为什么碰到这么惨的事,我还得遭受怀疑和责备?
明明晓得王子一旦知情,我会跟安玛丽一样挨打,却仍然出卖我的,不就在你们之中吗?正常人根本做不出如此残忍的事。
那么,会不会是女巫干的?没错,这里有女巫。
我下定决心,要趁她们睡着时,悄悄找出女巫的印记。
知道吧?跟恶魔订下契约,接受恶魔亲吻的女巫,身体上会浮现出恶魔的印记。据说,那是呈现出小动物或昆虫形状的胎记。向王子告密的女人,身上一定有女巫的印记。要是让我找到,我会狠狠拿针刺下去。那印记的部分没有痛觉,针刺也没有醒来的人,绝对是女巫。
在此之前,我不能相信任何人。从这天起,我们疑神疑鬼,害怕有人告密,互相不再交谈。
隔天,我痛到无法起身,由卡米拉和伊妲负责煮饭。
我非常不安。万一她们其中之一是女巫,或许能够用巫术做出王子喜欢的料理。那么,我就会被赶出塔外,明明不是女巫,却遭人活活烧死。
这么一想,我实在没有办法继续躺下去。拖着沉重的身体到厨房,耗费半天准备了王子的饭菜,只因我不想被赶出这座塔……
我战战兢兢底端出亲手做的料理,王子不带感情地看着整桌饭菜,动手品尝。王子吃了一口,放下汤匙,转向了彷佛等待宣判死刑的囚犯一般、提心吊胆的我,出声:「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约翰娜,果然还是非你做饭不可。」
然后,王子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低语:「我太爱你了,才会动手打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我像遭到看雷击,全身麻痹,心房震动。王子不是恨我,是为了将我教育成他喜爱的女人,那是爱的鞭子啊!
我飘飘欲仙,哭着执起王子的手,献上了宣誓忠诚的吻。
从此以后,为了让王子更加满意,包括甜点在内,我益发耗费心力准备料理。每天用完午饭,王子都会午睡,趁他快醒来之前,准时送上茶和糕点,也是我的任务。即使受甜蜜的香味诱惑,我会拼命忍耐,不再偷吃。
某天,我将比平常加倍用心烘烤的蛋糕端进卧室,王子还在休息,旁边的玛莉亚突然开口。我以为她又要指定晚餐菜色,没想到她希望我帮忙找一个约手掌大小的盒子,说是遭到王子没收了。王子睡觉时,玛莉亚的左手铐在床架上,无法自由行动。
如果答应她,我又会挨鞭子。这不是闹着玩的,我向玛莉亚行了一礼,逃离了房间。
从此以后,每次我送茶过去,玛莉亚就会向我攀谈。她告诉我,不会再请我帮忙找东西,只是想聊聊。即使我不理她,她仍单方面讲个不停。
原本是异国公主的玛莉亚,说话确实古怪,但是,她也不是完全不会说这个国家的语言,所以,我听得懂她说的话。玛莉亚称赞我做的饭菜。
连应该在城里吃遍了豪华料理的玛莉亚,都肯定我的厨艺,我忍不住开心地追问:「这是真的吗?」我本来认为,不能响应她,可是我天生就是大嘴巴,不能跟任何人交谈,心底一定会累积许多不满。
聊过以后,我发现玛莉亚不是那么坏的女人。在王子醒来之前的短暂时间里,每天我们会聊一些,渐渐了解了彼此。
玛莉亚想回去原本的世界,并告诉了我她喜欢的糕点和料理。塔外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奢华料理和梦幻点心,我听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不禁喃喃自语「真想吃吃看」,于是玛莉亚邀约「我们一起离开吧」。我吓了一跳,警告什么都不知情的玛莉亚,要是离开这里,会被当成女巫抓起来,遭受火刑。
玛莉亚刚要开口,传来了敲门声,我吓得跳了起来。我伸手制止住了要应声的玛莉亚,摇醒了王子。接着,我用嘴型告诉玛莉亚:「是女巫。」
王子立刻起身去查看。塔的守卫即使过来,也不会敲门。如果有客人拜访王子,应该是由守卫带领,不会敲门。换句话说,敲门的不是人,而是女巫。
当有人敲门时,如果出声或者制造声响,女巫就会闯入。必须尽量远离门边,保持安静。然而,玛莉亚却想大叫,我急忙扑向她,捂住了她的嘴巴。在声音停止、王子回来前,我一直拼命底压制住了挣扎的玛莉亚。
我是为大家着想,玛莉亚却完全不懂,生我的气,不跟我说话。我想和好,帮玛莉亚寻找她被没收的东西,但一直找不到。负责打扫的伊妲,或许知道王子藏那类东西的地方,可是,如果问她,不是又会被打小报告或挨鞭子吗?
没有办法,我只好一个人继续找,在意外的地方发现了类似的物品。王子泡澡时,脱下的衣物里,有个系着人偶的扁平小盒子。王子刚进去泡澡,拿走片刻应该不要紧,于是我带盒子去找玛莉亚。
玛莉亚双眼发亮,一把抢了过去,打开盖子摆弄起来。我要她马上归还,玛莉亚却用异国语言,唧唧咕咕,不断自言自语,不肯还给我,害我内心七上八下。
我说「够了」,一把抢回了盒子。玛莉亚瞪大了双眼,抓住我的手。仔细一瞧,盒子上挂满了小人偶,里面系有一支钥匙。玛莉亚用那把钥匙,插进手铐锁孔旋转。「喀嚓」一声,手铐轻易解开了。
下一瞬间,玛莉亚抓住我的手跑向出口。我吓了一跳,又想到塔外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在向我招手,忍不住跟着玛莉亚一起跑。
出口应该从外恻上了门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玛莉亚竟然能够打开门。塔内所有窗户都封住了,许久不见的阳光,晒得我头晕目眩,动弹不得。玛莉亚拉着我的手,刚要赤脚踏出去,有人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我倒抽了一口气。
回头一看,王子——不,卡米拉、伊妲,还有安玛丽站在那里。
【伊妲】
我……我……我们抓……抓……抓……抓住了想……想逃走的玛……玛……玛莉亚,给……给……给她……给她……给她拷……拷……拷……拷上了手……手铐……手铐……手铐,系……系回……系回……系回到……到了王……王子的床……床上。
当……当然,我……我们先……先替……替她……替她把肮……肮脏的脚……脚底,仔……仔……仔细……仔细……仔细地擦……擦……擦干净。
回到侍女房间,约……约翰娜哭着恳求,要去向王子报告的卡米拉。
「卡米拉,求求你不要告诉王子,我不想再挨鞭子了。」
「你背叛了主人,别说挨鞭子了,你犯下的重罪,应该处以火刑。」
我……我试着阻止盛怒的卡……卡米拉,可……可是我,结……结巴得却比平常更厉害。
「卡……卡……卡米拉,约……约……约翰……约翰娜只是遭……遭……遭到了操……操……操纵……」
「操纵?」卡米拉厉声喝问,「伊妲,约翰娜是遭到了谁的操纵?」
「当……当……当……当然是,是……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女巫……女巫……是女巫……女巫……女巫。」
众人同时望向了我,不管是谁都害怕女巫。
「伊妲,我们之中有女巫吗?快告诉安,谁是女巫?」
「啊……啊……安,女……女巫……女……女……女……女……女……女……女巫……女巫……女巫……女巫……女巫……女巫……女巫……巫……巫……巫……女巫是……是……是玛……玛……玛……玛……玛……玛……」
「伊妲,够了没有?真是烦人啊。反正你一定又要说,听到了神的声音,对吧?」
卡……卡米拉竟然不……不相信我。我……我听得到神的声音,却……却因为讲……讲话结……结巴,没……没有办法传达神谕。卡……卡米拉说,神才不会把它的意思,告诉给我这种人。可、可是,我非常烦恼,向神祈祷,希望能够正常讲话时,神……神告诉我:「当时候到来,你的愿望就会实现。届时,你将成为神的预言者。」
我……我转达了神的这番话,卡米拉嗤之以鼻,轻……轻蔑地看着我。
「是什么时候?如果你真的能够和神对话,干嘛不要求它,立刻治好那不像话的口吃?你快正常讲话,证明拥有神的护佑啊。」
卡……卡米拉那……那副傲……傲慢又……又没有……没有神经的言……言语,像利箭一般刺进了我的胸口,有什么一拥而入。
啊,是……是虫。无数的虫子震动翅膀,在体内蠕动。我跪下想向神祈祷,那些虫子却聚众抱成了一团,堵住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声。实在太难受,我弯身干呕。呕吐的瞬间,虫子「哗」地融化消失了,我按住喉咙哭着祈祷。
「神啊,请拯救我们。指引我们方法,从邪恶的女巫手中,守护我们与敬爱的王子,在这座塔中的生活。求神赐给伊妲力量吧。」
安呆呆地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不只是安,连约翰娜和卡米拉都愣住了。
「骗人,伊妲根本没有结巴。好厉害,是神的力量吗?」
听到安的称赞,我不禁屏住了呼吸。确实,刚才我一次都没有口吃,说完了全部的话。
「神听到了我的愿望。神啊,感谢你。喏,卡米拉,这下你该相信了吧?神选择我担任预言者,就这么引发奇迹。」
卡米拉哑口无言,傻不啦叽地盯着我流畅开阖的嘴巴。
「哎哟妈呀,伊妲,快把接下来的话告诉安。神说谁是女巫?」
一听到了安的央求,我凑近大家,陶醉在自己优美流畅的话声中,告诉她们,混进塔里的女巫就是玛莉亚。
「玛莉亚居然是女巫,安一直以为,女巫就在我们四个人当中呢。」
「不,女巫是玛莉亚。她对我施了巫术,想带我出去。」
约翰娜和安吵闹着,卡米拉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要她们闭嘴,接着转向我:「伊妲,神真的说玛莉亚是女巫吗?」
「咦?」我诧异地转头看着卡米拉。
「玛莉亚本来是国王的第七任妃子,实在不可能是女巫。」卡米拉严肃地告诫我,「你听到的会不会不是神的声音,而是魔鬼的声音?你是不是遭魔鬼诱惑,受魔鬼操纵?」
「卡米拉,你在讲什么?我怎么可能分不清楚神和魔鬼的声音?」
「为什么?你怎么能够断定,自己没有弄错?」
「没听过神的声音的人或许不了解,但是,神的声音是男性的声音,和王子的声音非常像。魔鬼不一样,自称艾莉卡,总是用软弱的女人声音跟我说话。」
卡米拉脸色大变,惊恐颤抖着望向约翰娜和安玛丽:「约翰娜、安玛丽,听见伊妲刚才可怕的发言了吗?」
「等一下,卡米拉,我又没有讲什么可怕的话。」
「伊妲,你承认听过魔鬼的声音。女巫不是玛莉亚,而是和魔鬼沟通的你。你能够正常说话,一定是魔鬼的杰作。」
我才没有和魔鬼沟通。魔鬼是单方面对我说话,但是,卡米拉她们怕得和我拉开距离,根本不肯听我解释。
咦,问我第一次听到魔鬼的声音,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应该是刚来到塔里不久。
艾莉卡不停地描述王子多么残忍,怂恿我逃离这座塔。明明接受她的诱惑,跑去外面,就会被活活烧死。我害怕那声音,不停地哭泣,王子便给我一本谈论神的书。我反覆翻阅着,书都翻烂了。然后,我问王子如何听到神的声音?
好心的王子告诉了我方法,只要几天不吃不睡,便能够听到神的声音。
我当然尝试过,坚持好几天,非常痛苦。即使醒着,也像在做梦。当意识开始模糊不清时,神的声音就忽然降临到了我那朦胧的脑袋。
「伊妲,不可以聆听魔鬼的声音,不可以受魔鬼的谎言诱惑,你要相信王子。」
听到神充满慈爱的声音,我顿时泪如泉涌。然后,我终于醒悟,艾莉卡才是恶魔。
我感动无比,哭着向王子报告,王子开口说:「伊妲,你能听到神的声音,真是我的天使。」
我开心到了简直当场死掉也甘愿。
后来,我每天都向神祈求,让我永远当王子的天使,不再理会魔鬼的声音。
卡米拉她们断定我会和魔鬼交流,剥光了我的衣服,想找到女巫的印记。我告诉她们,我没有跟魔鬼订契约。听到魔鬼的声音,是因为我的母亲是女巫。
三个人吓得停下了动作。没错,不只我一个人的母亲是女巫,卡米拉、约翰娜和安玛丽的母亲,也都是女巫,所以她们才会在这里。
我们四个人会在五到七岁、连工作都不会的年纪就被带来,全是王子慈悲为怀,疼惜会被当成女巫的女儿处刑的孩童,设法暗中斡旋,把我们藏在了塔里。
至于我的母亲是谁?我记不太清楚。我们四个人来到塔里,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大概是和女巫可怕的共同生活,以及目睹母亲活活烧死的恐怖体验,导致了我们封印了不愿意回想的过去。
王子说,你们并没有错,你们也是女巫的牺牲者,忘掉不好的过往,活在当下吧。王子日日夜夜这么安抚我们,保护我们,引导我们。
为了让卡米拉她们看到,玛莉亚是女巫的证据,我带她们到了王子的卧室。玛莉亚身上一定有女巫的印记,像是小动物或昆虫形状的胎记。
我堵住了挣扎的玛莉亚的嘴巴,想脱掉她的衣服,却没有人要帮我。我和激烈抵抗的玛莉亚扭打了起来,按住她时,她的衣服前襟大大地敞开。
我忍不住呻吟,因为我看见了黑色蝴蝶的翅膀。
白皙如雪的左乳房上,敞开的前襟边缘,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了蝴蝶的胎记。那宛如在雪地上飞舞的蝴蝶,是魔鬼亲吻过的铁证。我把礼服前襟扯得更开,刻印在白色柔肤上的青黑色蝴蝶,完全展现身姿。
「是蝴蝶,伊妲好厉害。就像神说的,玛莉亚是女巫。」
安大叫,约翰娜取来针,想确定有没有痛觉。这次四人合力按住扭动着、想要逃走的玛莉亚,针刚要刺进玛莉亚胸前胎记,传来王子泡完澡呼唤我们的声音。
我们四人一起冲进浴室,七嘴八舌地告诉王子,玛莉亚是女巫。
主人不相信我们,但只要看到玛莉亚胸口的蝴蝶,一定会再次对识破女巫的我说:「伊妲,你真是我的天使。」
我压抑着兴奋,催促王子进卧室。刚要走近玛莉亚,有人从后面推开了我。我踉舱跪地,卡米拉穿过我旁边,冲向玛莉亚,学我扯开她的衣服前襟,大叫「主人,请看」,彷佛立下了大功,得意洋洋。
我愣在原地,但是,我没空责怪卡米拉。看到玛莉亚袒露的左乳房时,我的愤怒烟消雾敞,全身冻结。
蝴蝶胎记竟然不见了。
距离我们去找王子过来,只相隔短短几分钟。在这短暂的时间内,青黑色的蝴蝶印记竟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像被注入了生命,飞去了别处。
「哪里有女巫的印记啦?」
面对王子的质问,我们心头一惊。
「你们想诬赖玛莉亚是女巫?」
「不、不,绝对没有这种事,刚刚真的……」
卡米拉支支吾吾,王子严厉地逼问:
「是谁说的?先诬赖玛莉亚是女巫的是谁?」
「是、是……是伊妲,主人。」
八只眼睛同时望向了我——王子带着冰冷怒意的眼睛、约翰娜和安怜悯的眼睛,还有卡米拉内疚、但深处也像在嘲笑的眼睛。对于想把责任全部都推给我一个人,免除惩罚的卡米拉,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愤怒,嘴唇簌簌地颤抖着。
我咬紧牙关,按撩扑向卡米拉的冲动,向神祈祷。希望神能让王子了解,我比任何人都为王子着想的真心。
王子把我拖进了浴室,要我站在湿淋淋的地上。
看到王子举手要挥鞭,我不自觉闭上眼,疼痛却没有袭来。
在鞭子甩下的前一刻,从外头回来的老爷子,仓皇失措地跑向了王子,附耳低语。重听的老爷子嗓门很大,我听得一清二楚。
「刚才一个陌生男子叫住了我,说他在寻找失踪女孩,问我知不知情。」
王子的脸色骤变,把老爷子叫去卧室询问详情,于是我获得了释放。
「伊妲,真厉害,神保护了你。」
看到我毫发无伤地回到侍女房,安和约翰娜抱住了我,连卡米拉都赞叹这是奇迹。
安问黑色蝴蝶为什么不见,我说胎记所在的地方变红了,一定是玛莉亚撕掉了皮肤,大家惊诧不已,仰望着神明一般地看着我。
「伊妲,告诉我,怎样才能够将女巫玛莉亚赶出这座塔?」
「安玛丽,这种事还用得着问伊妲吗?」卡米拉抢着开口。
「只要叫老爷子去告密,让玛莉亚接受女巫审判就行。伊妲,对吧?」
我没有回答,卡米拉观察着我的脸色,立刻改变了意见:「啊,与其那样,不如把玛莉亚按进浴缸。听说,在外面的世界里,为了分辨是不是女巫,都会绑住嫌疑犯的手脚,丢进池塘或者河里。神圣的水会排斥女巫,所以会浮上来,立刻就能辨别。」
我还是不理睬她们,于是,卡米拉讨好地继续道:「啊哈……伊妲,我一直相信,你就是神的预言者。求求你了,不要那么坏心眼,告诉我们神谕。我会拜托主人,让你坐在第二个座位。」
为什么不是第一个,而是第二个座位?看来,卡米拉打算再度抢走我的功劳。
体内的怒火涌上了心头,但安抢先开口:「喂,卡米拉,你想得太美了吧?明知会挨鞭子,还把错都赖给伊妲。」
「就是啊。」约翰娜附和,「为了让王子留下好印象,卡米拉会满不在乎地做出下三滥的事情。向王子打小报告,说我讲玛莉亚坏话的,是不是也是卡米拉?」
「那么,安的事情也是卡米拉去告的状吧?居然如此残忍,卡米拉想必是女巫。」
卡米拉拼命地否定,但她狼狈的模样反倒可疑,于是我出声说:「约翰娜和安的指控没错,就是卡米拉拿你们的事向王子告了状。」
卡米拉脸色大变,脸颊抽搐,大喊:「你胡扯!……」
「伊妲是骗子,什么神的声音,根本都是骗人的。要是她听得见神的声音,神应该会告诉她,怎么赶走玛莉亚。」
进入房间之前,我听到一道声音:「玛莉亚不是女巫,不可以伤害她,更不可以杀掉她。」
我不理会卡米拉,将这段神谕告诉给了约翰娜和安玛丽:「只要杀掉玛莉亚,就能够保护这座塔。」
咦,为什么说出相反的神谕?错了,我怎么可能违背神的意旨?
我听到的不是神的声音,而是艾莉卡——对,是魔鬼的声音。所以,我才做出了相反的指示。神的旨意,一定与魔鬼的企图相反。
其实,自从玛莉亚住进了这座塔里,我就听不到神的声音了。那么,我怎么会知道,玛莉亚是女巫?因为我做了梦。由于渴望听到神的声音,我不敢入睡,却仍然做了那个梦——就是王子被砍头,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割断喉咙,倒在血泊中痛苦挣扎的梦。梦也是神的启示。
我问过神,关于这个梦境的意义,但是没有获得解答。相反地,我听到的依旧是艾莉卡的声音:玛莉亚不是女巫。
我向大家描述了梦的内容。这样下去,包括王子和我们,塔里所有的人,都会遭到玛莉亚的屠杀。为了阻止惨剧发生,只能杀死玛莉亚……
或许是想像着这座塔化为惨剧的舞台,三个人都不禁一阵哆嗦。
「我……我才不会上当。你打算吓唬我们,毁掉这座塔吧?」卡米拉大声地叱责我,「约翰娜、安玛丽,抓住伊妲,我要去向主人报告,说伊妲发疯。」
卡米拉发出了命令,然而,安和约翰娜抓住的不是我,而是刚要走出房门的卡米拉。
两个人按住了茫然的卡米拉,恳求似地看着我:「伊妲,只要杀掉玛莉亚,王子、安还有大家就不会死,对吧?」
「伊妲,杀害玛莉亚的计划,把卡米拉排除在外吧。她绝对会向王子告密。」
我对两人点点头,把卡米拉赶出了侍女房间。关上门前,我没有忘记警告她。如果王子得知此事,表示告密的是卡米拉,也证明了卡米拉就是女巫。到时,我们会在睡着的卡米拉身上点火,把女巫烧出来。
然后,我们三个人商量着,要怎么杀害玛莉亚。伪装成自然死亡或者自杀,就不会遭到王子的鞭打。如果能弄到毒药,便能掺进菜肴让她吃下去,但是,我们没有知识、没有门路,甚至无法外出,想弄到毒药实在太困难。
打算放弃时,儿时模糊的记忆中,忽然冒出了一朵淡红色的花。
是谁指着庭院盛开的花朵,说夹竹桃有剧毒?
那就像前世的记忆,暧昧不清,但是,那一定是母亲告诉我的。我觉得那花是女巫为了制作毒药而种植出来的。
我命令老爷子抱来一堆夹竹桃枝,然后,当晚,约翰娜为玛莉亚准备了串烤,这样的大餐一定能够,诱引食欲旺盛的玛莉亚上鈎。用来串肉的,是有毒的夹竹桃枝。
在玛莉亚旁边吃着串烤的王子,称赞约翰娜的厨艺,也劝玛莉亚快快享用,于是玛莉亚伸手拿起了盘中的烤肉。安目不转睛地盯着玛莉亚的烤肉,我往她的膝盖一捏。
众人屏气凝神,只见玛莉亚将夹竹桃枝拿到嘴边,张口要咬。平常她总是狼吞虎咽,不知为什么却停下了手,没把烤肉咬下来,直接放回盘子。玛莉亚说没有食欲,之后也没有动烤肉。王子差点吃掉玛莉亚留下的烤肉,我一时情急,把盘子扫到地上,救了王子一命,却挨了一顿骂。
玛莉亚识破有毒。不仅是识破,她甚至想设计主人服毒,我们实在太小看女巫看。后来塔中发生的、令人全身冻结的骇人事件,也全都是玛莉亚……
啊,我不想再说下去了。
讨厌,光是想起那一幕,浑身就止不住发抖。一定又会听到魔鬼的声音,被吞入可怕的黑暗世界,如同王子那样……
我没有能够成为王子的天使吗?如果……如果供出这些,可以拯救王子的灵魂,我愿意继续说下去。将后来目击到的种种恐怖情景,全盘托出。
※※※
那天深夜,有人来敲门了。
是女巫!敲门声前所未有地粗鲁,毫无停歇的迹象,不久,传来男人的叫喊:「开门!」
是女巫用男人的嗓音说话吗?
我们非常害怕,王子要我们躲进侍女房后,前去开门。老爷子已经离开了,为了保护我们,王子亲自一探究竟。
面对不停嚷嚷的女巫,王子响应了一些话。如果响应那声音,女巫会进来啊……
刚这么想,门「砰」地一声打开了,粗暴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了我们。
或许那不是女巫,而是猎巫的骑士。我们吓得发抖,听见男人呼唤着:「玛莉亚!你在哪里,玛莉亚!……」
猎巫的骑士不是来抓我们,而是来抓玛莉亚吗?不,就算王子受到了囚禁,区区一介骑士,也不可能对王子,表现出如此无礼的态度。
我们不知来者是谁,正感到不安时,清楚听见男人大吼:「哥,你在搞什么?」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叫王子为「哥哥」,那就是王子的弟弟,现任的国王。原来那个男人不是女巫,也不是猎巫的骑士,而是治理这个国家的国王。
国王发现了铐在床上的玛莉亚,似乎暴跳如雷。国王咒骂王子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激动,我们担心王子会被杀,赶到了王子的卧室。
国王揪住了王子的衣襟,正勒住他,要他解开玛莉亚的手铐。
国王的腰上没有佩剑,看到王子按着脖子痛苦喘息的模样,卡米拉激动地大喊:「住手!……」
国王回过头去,发现我们四个人,哑然失声。
「她、她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果然,国王并不晓得,王子将我们这些女巫的女儿藏在塔里。
国王暴怒,压倒了王子,跨坐在他的身上,吼着「你给我解释清楚」,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往地上撞。
这样下去,王子会死掉的。我们刚要跑过去制止,国王忽然停手。
「难不成这些女人也是……」
趁国王喃喃自语,有人拿时钟砸他的后脑勺。国王的喉咙挤出了恶心的叫声,覆盖王子般慢慢崩倒,一动也不动了。
四下里寂静得彷佛时间停止,却遭到了玛莉亚的惨叫打破,血淋淋的时钟从卡米拉手中滑落,掉到了地面上,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我回过神来,抱起倒在地上的王子照顾他。王子表情歪曲,激烈地呛咳着,我抚摸着他的背,后方忽然有人推开了我。又是卡米拉。
「主人,是我救了您。」卡米拉的语调比平常高上一阶,歌唱似地说。
「请看,国王已经驾崩了。」卡米拉声音颤抖,「王子,您将返回城里,登基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
卡米拉湿润的眼眸,凝望着远方,脸颊泛起了玫瑰红。她似乎在想像着王子坐上玉座,自己在旁边像王后般微笑,向人民挥手的模样。
「喏,这下你们明白,我并不是什么女巫,也没有遭魔鬼附身了吧?」
卡米拉彷佛发起了高烧,滔滔不绝地说着,看起来完全着了魔。她没有注意到哑口无言的我们,兀自讲个不停。
「保护王子的不是伊妲,而是我。因为我才是主人最重要的人。」
如今回想起来,卡米拉应该是太焦急了。她想强调自己能为王子做任何事、想立下功劳——为了守住即将被我抢走的首席地位。
不过,事态并没有按照卡米拉想像的那样发展。
王子总算停止了咳嗽,坐起了身子。我在他眼中看到绝望。
「你怎么……搞出了这种事?」王子哑声低喃,垮下了肩膀。
「王子,为什么您不称赞我?我为了主人……」
「卡米拉,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吗?」我出声提醒她,「你杀害了国王啊,不可能平安无恙的。」
「无所谓啦,伊妲。只要是为了主人,我甘愿被火烧死。」
「不是你一个人被烧死,就能够解决是。」
「一切……都完了!……」王子的呢喃声,阴沉得彷佛从地底爬上来,撩拨起了我们的不安。
「主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能离开这座塔,回去城里吗?」
「不,你们会抓去审判吧。」
「主人会接受女巫审判?」
「王子也会被火烧死吗!」
安玛丽叫道,王子露出了疲惫的笑,说避不开刑罚。
「主人,杀害国王的是我。主人没有犯下任何错,为什么非受惩罚不可?」
「即使动手的是你,民众也会认为,我该负起责任。」
囚禁在塔中二十年的王子侍女,杀害了王子的弟弟——国王,任何人都会怀疑,是身为兄长的王子做的。
「况且,把你们藏匿在这里的事情,只有我和老爷子知道。单是这件事曝光,我就得负起责任。」
「怎么这样……主人居然因为我们而受罚……啊啊,都是我的错!我竟然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
卡米拉崩溃哭倒,我替她问王子:「难道不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什么……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国王没有带家臣就上门。」我自信地说,「我们可以藏起尸体,就当国王从来也没有来过。」
王子思索片刻,还是摇头:「没办法。他告诉王后要来找哥哥,如果他没有回去,头号嫌疑犯就是我。迟早会有人来接他。」
王子命令我收拾行李,说再也无法回来了。王子打算出发进城。可是,违反禁令离开这座塔,会罪加一等。
「王子,请给我一点时间,我询问神该怎么办。」
王子耸了耸肩膀,我在他面前跪下,双手交握闭上限,乞求神明引导。
我诚心诚意地祈祷着,却听不见神的声音。王子等不及了,亲自动手收拾行李。我焦急万分,几乎要掉泪。
不管我再拼命呼唤,都没有神谕降临,反倒是艾莉卡的声音,不停地在脑中嗡嗡作响:「带着玛莉亚逃离这里……」
玛莉亚目睹了国王惨死,打击过大昏倒了,还躺在地上。看到她的模样,我顿时醒悟。打一开始,神的启示就摆在眼前。
「王子,说是玛莉亚杀害了国王,而不是卡米拉,如何?」
王子继续收拾行李,瞥一眼昏厥的玛莉亚,嗤之以鼻。
「神谕那样指示吗?」
「如果来接玛莉亚的国王,是被玛莉亚杀死了,王子就没有责任。因为玛莉亚是女巫,把她送上法庭去,一定会判处火刑。」
「玛莉亚会否认杀人,况且她亲眼看见是卡米拉动的手。」
「那么,只要封住玛莉亚的嘴巴就行。就说是玛莉亚杀害了国王后,服毒自杀。我们的房间里,储存了许多有毒的夹竹桃枝。」
王子停下了手,直盯着我说:「伊妲,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只要能够保护王子,让我放弃当天使,变成再怎么可怕的女人或魔鬼,我都觉得无所谓啦。我本来会跟家母一起被烧死,若不是王子救助,也没有现在的我。报恩的时候到了。」
大概是我的话打动了王子,他像在沉思,默默不语。
「但是,我的弟弟就死在这里,不管我怎么辩解,都会引起怀疑。」
「把尸体搬到塔外吧。当成是国王离开途中,遭到了玛莉亚的杀害,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幸好国王进来后,门闩还没有放回去。而且国王一个人进塔,表示守卫不在,对吧?」
「你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办得到吗?」
「为了主人,我们一定会办到。神会守护我们。」
「就请您让我们为您效劳吧。即使遭猎巫的骑士发现,受到残忍的拷问,为了主人而死,卡米拉也是得偿所愿。」
卡米拉放声哭泣,安玛丽和约翰娜跟着哭了起来,我的眼中也滚出了泪水。王子逐一端详我们的脸……
「卡米拉、约翰娜、伊妲、安玛丽,你们说不记得,当初来到塔里的经过了。」
望着彼此泪湿的脸,我们点了点头。
「之前的记忆像罩上了一层雾,模糊不清,想不起来。这座塔里的生活、与主人一同度过的时光,就是我们的一切。」
「原来是这样啊。如今回想,真是一段漫长的时光。」
「居然就这么结束了……主人,卡米拉不愿意!」
「我想继续为主人做更多美味的菜肴。」
「为了主人和小宝宝,安什么都愿意做。」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们都要保护王子,还有在这座塔里的生活。」
或许是大受感动,王子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
「你们……」王子喃喃着,低声笑了起来,愈来愈大声,最后爆发。王子疯狂地笑,却频频拭泪。我们围绕着王子,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
王子又哭又笑,有些疲累,终于抬起头对我们微笑,开口说道:「有样东西,恰恰能用来搬运尸体。」
我们解开了玛莉亚系在床上的手铐,塞住了她的嘴巴。
四个女人要搬运两具尸体,实在太困难了,我们决定让玛莉亚用走的。然后,我们将夹竹桃枝熬出的毒液装入水壶,打算逼玛莉亚在塔外喝下。
准备就绪后,打开塔门一看,夜晚的空气温柔地抚过脸颊。
将近二十年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塔半步,在有些青涩、又有些甜蜜的夜晚的空气围绕下,我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尽管毫无记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却感到无比怀念,欢喜得颤抖。幽暗中微微摇曳的市街灯火,远方传来的虫鸣及草叶沙沙声,拂过肌肤、带着湿气的鲜嫩的风,一切都那么地新鲜,又令人十分怀念,刺激着五官,彷佛快让人回忆起了什么。
朝门外踏出第一步的那一瞬间,我紧张到淌下了冷汗。举起烛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影,我把玛莉亚拖到楼梯处,要她站好。在我身后,卡米拉、约翰娜和安玛丽合力搬运着,装有国王的尸体的旅行箱。通往地面的阶梯长得遥无尽头,虽然各处都有灯火,但半途就融入到了黑暗之中,看不见终点。从上方俯视,感觉好似会遭到吞没,教人望而却步。我以烛台照亮后方三人的脚边,协助她们小心翼翼地抬下旅行箱。
如同王子所说,那个旅行箱正适合用来搬运尸体。箱子是长方形的,尺寸很大,像贝壳一样以铰链开合着,恰巧可以装进小个子的国王。
当王子取出旅行箱时,我非常惊讶。
首先,我完全不晓得,塔里还有那个旅行箱。
我负责塔内的清扫工作,自认为此一狭小空间里的所有物品,不管是橱柜或抽屉的每一个角落,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做梦都没有想过,塔里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我怎么会遗落这么大的旅行箱?
另一点是,明明根本不知道旅行箱的存在,我竟然觉得它似曾相识。
看到王子搬出旅行箱,我的心脏猛然一跳,像被揪紧了胸口,感到非常难受,于是我急忙转开了目光。
我曾经在别的地方,瞧见过这个色泽暗沉的旅行箱,不记得在塔里看过,应该是在之前的生活中看到过,或者接触过极相似的旅行箱。想唤起的记忆无法成形,如流沙滑走了。我为想不起感到焦急,胸口隐隐作痛,但是,既然会引发这么大的不安,显然绝非温馨的回忆。
不仅是我,其他几个女人似乎,也对旅行箱有所感应。
后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叫,同时我的脚部遭到了撞击,滚落到了阶梯下面。安玛丽承受不住重量,放开了旅行箱。距离平台只剩几步,幸好没有受伤,但由于发出叫声,王子过来查看。
确定我还能走动后,王子拿起了烛台,另一只手抱住了玛莉亚,领头前行。虽然不想让王子暴露在危险当中,但是,平常几乎没有机会,搬运重物的三个女人,恐怕抬不动旅行箱,于是我帮忙抬起旅行箱。
碰到旅行箱的一瞬间,我一阵毛骨悚然。这个旅行箱彷佛会唤醒我不愿意回想的记忆。实在太可怕了,我连忙转移注意力,又觉得遗忘重要的事,心绪纷乱。
我不去想多余的事情,专心注视着王子的背影,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蜡烛的火光下,王子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因搂住玛莉亚的腰,看起来像有两只手和四只脚的双头怪物。
玛莉亚顺从得十分诡异。目睹国王的死,她震惊过度,整个人恍恍惚惚。突然间,玛莉亚回头看向了我,塞住的嘴巴奇妙歪曲。下一瞬间,玛莉亚倒向了王子,两个人的影子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王子并没有倒下,扶着玛莉亚站直,但是,再次回到王子身后的影子,变成了比双头怪物更骇人的东西。
在王子身后摇摇晃晃的影子,长着两根角和尖耳朵,以及彷佛蝙蝠一般巨大的翅膀。
是魔鬼。王子被魔鬼附身了。
这时,我想起认得旅行箱的理由了。
我被自己的叫声惊醒了,看见黑暗中朦胧浮现的淡红色花朵。
烛火幽幽照亮的,是我们要老爷子采摘来的夹竹桃枝。这是坚硬床铺一字排开的侍女房。
我跪倒在地上,手肘撑在床板上,双手合十。我似乎在祈祷中,落入了短暂的睡眠。四下张整,卡米拉也是相同的姿势,脑袋一顿一顿地打着瞌睡。安玛丽趴在床上吸吮拇指,约翰娜躺在地上打鼾。
刚才那是什么梦?逼真得简直一点都不像梦。莫非那是神的启示?
冷汗淌过背后,在不安的驱使下,我离开了侍女的房间,前往王子的卧室。途中听到声音,我停下了脚步。
浴室里有人。
背对着我的女人,正从男人臀部抽出一样东西。那是挂着好几个小人偶的盒状物品。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从背后抓住捏紧盒子的女人的手。
女人尖叫回头,是玛莉亚。
她的前方,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肚子卡在浴缸边缘,身体折成了两半,头栽进了盛满了水的浴缸里。
不用看脸也知道,那就是王子的背影。
王子趴倒在水中,一动也不动,脖子和肩膀有遭人按住的痕迹。
「不,不是我……」玛莉亚颤抖着摇头低喃。我一把推开她,将她赶出了浴室。
赶来的卡米拉、约翰娜、安玛丽和我,一起把王子从浴缸丽拖了出来,拼命地呼唤他,摇晃身体,但王子并没有恢复呼吸。
我抬起头来,眼睛对上了微微颤抖的玛莉亚的目光。
「你和魔鬼联手杀害了王子?立刻让王子复活!……」
我愤怒地扑了上去,玛莉亚尖叫起来,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面。
「啊,那个……」约翰娜指着地上喊道。
「那一定是施法的道具。玛莉亚用它念咒后,国王就出现了。」
玛莉亚神色大变,想扑向前去。我抢先一步踹飞了那个玩意儿,将玛莉亚压在了墙上。
「把王子还来。如果你是女巫,一定能够用巫术让死者复生。」
玛莉亚装傻,否认自己是女巫。面对她的厚脸皮,我非常愤怒,抓起夹竹桃枝殴打她。玛莉亚四处窜逃,我大喊着,让王子回来就放过她,但是她不理会我,所以我毫不留情地痛揍她。
卡米拉、约翰娜、安玛丽也加入,口口声声地喊着:「把王子还回来!……」所有的人联手,疯狂地拿树枝鞭打玛莉亚白皙的皮肤。
究竟经过了多长时间?我发现玛莉亚一动也不动,不禁停下了手。
卡米拉肩膀起伏喘气,望向玛莉亚问:「死了吗?」
我触摸着玛莉亚,确认了她的脉搏,摇摇头:「用这么细的树枝,根本打不死女巫。」
「伊妲,怎么办?怎样才能够让主人活过来?」
六只眼睛向我恳求着,她们渴望有神谕。
请让王子复活吧,我当场跪下祈祷。
但是,神明并没有聆听我的愿望,又是艾莉卡的声音响应:「不可以杀玛莉亚……」
我才不会上当呢。艾莉卡是魔鬼,神的旨意一定与魔鬼的耳语相反。
我缓缓地张开眼睛,告诉其他人神的启示:「只要除掉玛莉亚,王子就能够复活。」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为了王子,这次一定会用最适合女巫的方法,取了玛莉亚的生命。
我们将昏倒的玛莉亚抬上了床,铐住了她的双手,然后在周围堆满了夹竹桃枝,最后派约翰娜去厨房拿油。
我将油浇淋在玛莉亚的全身上,玛莉亚对泼在脸上的油,终于产生了反应,睁开了眼睛看着;但是,她似乎无法理解自身的处境,看着夹竹桃枝的目光迷茫。然而,她注意到安正拿着烛台,在我的命令下逼近,便一口气清醒了,脸庞恐惧得歪曲……
「快住手!……」玛莉亚浑身是油,哭求饶命。
安回头看着我,我对寻求指示的她点了点头,冷酷下令:「安玛丽,点火烧死玛莉亚。这是神的旨意。」
「安!绝对不行!……」玛莉亚声嘶力竭地阻止,「要是那么做,大家都会死。」
「别听女巫胡说八道,会被业火焚烧的只有女巫。」
安走近了床铺,把烛火凑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玛莉亚突然露出了笨拙的微笑,讨好地开口喊道:「安,等一下!我晓得你想知道的事。」
「安想知道的事?」
「是谁向那个男的告了状,说小宝宝是老爷子的小孩?」
安惊讶地停下了手:「咦,是卡米拉吧,不是吗?那会是谁?是谁向王子撒那种谎?」她激动地问道。
「不要走进女巫的圈套。安,快点火……」
「安,就是她,是伊妲告的密。」
「咦,骗人,伊妲怎么可能,做处那种事来?伊妲,她骗人的吧?」
「当……当……当……当然是骗……骗……骗……骗你……你……骗你的……」
明明刚才还崇拜地看着我,安的眼神倏地变冷了,浮现出了猜疑与失望。
「不只是安,去密告约翰娜讲我坏话的,也是伊妲。」
「怎么会……伊妲,这是真的吗?」约翰娜问我。
「不……不是……约……约翰……不、不、不是……」
「我都听到了。」玛莉亚疯狂地大声嚎叫着,「因为我就一直待在那个男的身边,我听得一清二楚。」
「闭……闭……闭……闭……闭……闭……你给我……给我闭……」
我想大叫「闭嘴,你这个女巫!」,舌头却转不过来弯儿了。在无处发泄的烦躁下,我推开了卡米拉和约翰娜,从安玛丽的手中抢过烛台。
我将蜡烛高举到头上,玛莉亚惊骇得瞪大了眼睛尖叫。
多么大快人心,神的旨意不可能败给女巫。要是舌头灵活,我也想呐喊,让这个女人知道,神是护佑着我的。
烛火靠近时,玛莉亚别过了脸,死心塌地般地闭上了眼睛。刚要在玛莉亚栗色长发上点火,背后忽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住手!……」
王子回来了……
我用全身感受着愿望成真的欢喜,克制住泪水回过头。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个与王子毫不相似的陌生男子。
【玛莉亚】
妈了个巴子的,差点真的没了命。
拜托,要不是叔叔过来,我恐怕早就被宰掉了。
这些人实在有够可怕的,脑袋有病。那根本是疯子的眼神。吼,什么火刑啊,未免太夸张了吧,竟然要玩真的啊?
那几个老太太以为,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气得跟什么似的,就说不是我嘛。
我去的时候,那个恶心的大叔就死掉了好吗?
可是,她们却乱打我一顿,要是真的点着了火,人家……
啊,一想到就忍不住发抖。脑袋糊成了一片,全身痛得要命,搞不好我快不行了。
我绝对不会放过她们。虽然觉得「变态阿宅王子去死!」,可是,那些臭老太太更应该死一百万回啦。也不想一想是几岁的老太太,什么卡米拉、安玛丽,搞屁啊?洗脑宗教吗?
咦,什么叫不是?
叔叔,你知道?是说……你是谁?怎么会跑来这里?
「我接受家长的委托,来寻找他们的女儿。」
「咦,真的假的啊?难道大叔是侦探?我妈妈雇你来的?这么一提,那老头说外面有个男人,忽然叫住了他问话,在寻找失踪女孩,原来就是你。欵,你是侦探,应该知道人是谁杀的吧?」
「谁杀的……?」
「那个大叔的胳臂和肩膀,似乎有淤青,但是,看上去却没有什么伤口,表示有人将他按进浴缸丽溺死的吧?老太太们对那个家伙绝对服从,而且感觉女人的力气没有办法……难不成是老头杀的?」
「十点多离开后,他就没有回来。」
「对嘛,老头晚上都不在。而且他怕大叔怕得要命,就算在也不敢动手吧。假如不是老头,就是那四个人中的谁杀的啰?她们都叫那个丑八怪大叔『王子』,把他当成了真的王子一样服侍。」
「他遇害的时候,你不是在这里吗?」
「嗯,可是在那之前,我看见卡米拉打死了宪人,好像吓昏了,后来的事情就记不太清楚了。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半个人影,手铐也没有系在床上,我觉得应该趁机快逃。不过,我突然瞄到那家伙倒在浴室里,屁股口袋露出了我的移动电话吊饰。刚要拿回来,伊妲就跑了过来,然后……」
「哈哈,你一定吓坏了吧……对了,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我跟宪人碰面,才刚道别,那个叫王子的大叔就来搭讪。然后,他说宪人找我过去,我一上车,就被带到了这里。那些老太太喊他主人之类的,差点儿没有笑死我。搞什么,这是老太太咖啡厅吗?还给我扣上手铐,实在让人焦急。因为根本没有想到,宪人的哥哥会监禁我嘛。」
「宪人是你的朋友吗?你们年纪相差很多。」
「也不算朋友啦,是在某个地方认识,见过几次面而已。欤,宪人真的死掉了吧?叔叔,你看到宪人的尸体没有?他没有又活过来之类的吧?有吗?」
「对,他去世了。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为什么……也没有啦。啊,我是觉得,因为我叫他来,才害他被杀了……我在他的语音信箱,留言到一半,约翰娜就抢走了移动电话。咦,叔叔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的移动电话没有开GPS啊。」
「我在寻找的不是你。」
「什么啊?」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当然,女儿没有回家,你的父母恐怕担心得不成人形。我有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女儿,虽然最近她连话都不怎么跟我说了。」
「嗳,那不重要。叔叔到底在找谁?」
「我的委托人,就是饭田惠利香的父母。」
「那是谁?咦,莫名其妙,这里又没有叫饭田惠利香(Iida Erika)的女生……啊,饭田……不会吧,难道她就是伊妲?」
「对。」
「真的假的?最神经的一个耶。就是她煽动另外三个人,想杀死我。大叔是个小孬孬,只要我对他凶一点,他就什么都不敢做了,可是伊妲真的好好恐怖。叔叔说她爸妈在找人,意思是她离家出走,待在这边?她哪里是会离家出走的年纪啊?杀死变态阿宅王子的,会不会也是伊妲?这么一提,我好像看到伊妲对大叔发脾气耶。不过,地点是在外面的楼梯,应该是做梦吧。」
「你昏倒之后,真的差点被带出去。」
「咦,你怎么知道?」
「我分别听过她们的说明。弟弟被打死,害得那个人走投无路。虽然动手的不是他,但如果是让凶手自首,其他的秘密也会曝光了。为了阻止事情败露,他命令那些女人们,把弟弟的尸体搬了出去,当成是你杀的。」
「啥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怎么可能嘛。」
「他们设想的剧本,似乎是要让你在尸体旁边服毒自杀。当然,这是打算灭口。为了拯救主人,她们拖着意识不清的你,试图将装着王子弟弟尸体的旅行箱搬到外头。」
「我的天哪,那我怎么会得救?」
「是啊,大概是那个旅行箱,以及外面世界的风、气味和声音,让她们蓦地想起了被封印的过去了吧。」
「什么?」
「饭田惠利香跟你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
「她跟你一样,都是被绑架来的。」
「你骗人……」
「不仅是饭田惠利香,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是受害者。」
「你在骗人,这怎么可能?她们都开开心心地服侍着那个变态大叔,上手铐的只有我。要是想逃,她们随时都能逃走啊。」
「她们被洗脑了,相信大门从外侧上锁,即使出去也会遭到猎巫,活活烧死。」
「她们是提过猎巫之类的,可是,连小学生都知道是唬人的吧?」
「饭田惠利香是在十九年前被绑架的,当时才五岁。」
「咦,真的假的,那么小就……一直被关在这里吗?」
「我接到她的父母的委托,回溯过去、调查案情,发现和崎玉县这里邻接的茨城、栃木和群马几个县,也发生过未寻获的小女孩失踪的案件。」
「那是卡米拉、约翰娜和安玛丽?」
「她们恐怕就是失踪的神居兰子(Kamii Ranko)、米原花(Yonehara Hana)和安藤真理(Ando Mari)吧。其中两个人的住家附近,当年曾经有人目击到,十分相似的可疑车辆。我从那辆车着手,循线查到大路一浩①。我拜访了他的家,发现玄关门铃拆掉了,敲门也没有响应,屋内一片寂静,我以为没有人在。不过,早上我抓住他下班回家的父亲,说明正在寻找下落不明的女孩,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他一脸狼狈,于是我心想,里头有一定有鬼,便追查了大路父子。」
①大路一浩(Ouji Kazuhiro)的姓氏「大路」与日文中的「王子」同音。
「等一下,你说『父亲』……?」
「你们口中的『老爷子』大路靖男,就是大路一浩的亲生父亲。」
「骗人的吧?那么,他根本知道儿子监禁小女孩吗?」
「靖男的下巴和手臂都有伤吧?他看上去个性就很懦弱,害怕遭儿子殴打,便一直视而不见吧。甚至在退休以后,还不断提供快四十岁的茧居族儿子生活费。刚才我跟踪他出门,发现他在深夜的便当工厂上班。」
「真是莫名其妙,宪人不晓得这些事情吗?」
「你的朋友大路宪人,跟父亲和哥哥,似乎处于断绝关系的状态。母亲逝世以后,父亲在他读高中时再婚,但一浩对继母带来的小孩性骚扰,所以很快地就离婚了。后来,父亲和两个儿子,搬进了这一幢集合住宅,一浩变成了茧居族,宪人高中毕业就离开了家。比起哥哥,宪人正常了许多,不过他会与你援交,在性方面果然有问题……嗯,是所谓的恋童癖吧。」
「连援交都发现了。」
「我不清楚一浩是怎么晓得,弟弟和你的关系,但是,当我听说一浩性骚扰继妹时,是宪人插手救了人,或许大路一浩对此怀恨在心,想借由抢走你来报复弟弟。拐来的少女都长大成人了,可是你还很年轻。」
「那个变态阿宅真的恶心到爆啦。连警察都找不到人,叔叔你真的好厉害。」
「一点都不厉害。如果能更早发现……如果我以找亲生女儿的心情进行追查,就不会演变成这样,实在愧疚。」
「好啦,这是集合住宅吧?怎么会没有人发现?隔壁应该听得到鞭子的抽打声之类的吧?」
「以前的住户会弹琴,会加装隔音墙。而且,由于房屋严重老朽,从不久前,这幢建筑就几乎没有人住了。」
「所以,即使挨鞭子,她们的哀号也没有人听见啊。对她们做出那么残忍的事,变态阿宅死在她们手中,也是活该啦。是伊妲杀的吧?」
「………」
「咦,不是伊妲吗?是卡米拉,还是约翰娜?难不成是安玛丽?」
「大家一起杀的。」
「咦?」
「她们四个人合力将大路一浩压进了浴缸。」
「等一下,那么,她们干嘛抓狂指控是我杀的?」
「她们以为你是女巫。」
「搞什么唉,我怎么会是女巫?」
「她们说你的胸口有蝴蝶状胎记,还使用巫术让印记瞬间消失。另外,你借着魔力识破了下毒的肉。」
「天哪,真惊险。那肉果然有问题?安一直盯着肉,我就知道一定有鬼,幸好没有吃下去。」
「不管是对你,或是她们,这都是万幸。她们口中的蝴蝶胎记是什么?」
「不是胎记,是刺青贴纸啦,不管是谁都能随时撕下丢掉。居然因为那种东西,被当成女巫抓去烧,真是有够夸张。」
「中世纪的猎巫,似乎会把疣、痣,甚至痘子当成女巫的印记,为此拷问无辜的女人,任意处刑。据说,猎巫是民众的不安高涨,引发的集团歇斯底里,即使在现代,还是可能发生的。」
「不过,明明是她们四个杀了人,怎么推给我嘛,未免太奇怪了吧?」
「她们没有杀害那个人的自觉。」
「什么啊?」
「她们承认一起把大路一浩压进了浴缸,但是,主张是为了救他,将附身的魔鬼赶出他的体内。」
「神经病啊,什么意思?」
「大路一浩将拐来的女孩塞进行李箱,搬到了住处。然后,将她们囚禁在行李箱里,直到她们乖乖听话,才放出来。她们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应该是为了活下去,把那段恐怖的记忆封印、切割开来。岂料,搬运宪人的尸体时,她们看到了行李箱,那些记忆瞬间恢复了。饭田惠利香在户外楼梯指着一浩大叫:『他是魔鬼!』女人们陷入了恐慌,放声哭喊,一浩急忙带她们回屋内,进行安抚,想蒙混过关,但饭田主张把她们塞进行李箱的,是王子体内的魔鬼,坚持不妥协。虽然现在是秋天,天气还这么热,一浩大概是急着在今晚丢弃尸体,便承认如同伊妲说的,那不是他,而是体内魔鬼干的坏事。为了驱赶宝贝王子身上的魔鬼,她们将他按进了水里。一切都是要保护心爱的王子。」
「这听起来不是很奇怪吗?要是为了大叔对她们做的事抓狂,联手杀害他,还能够理解,但是,怎么会是为了心爱的王子?你说她们是被拐来的,是骗我的吧?」
「我怎么可能骗你?」
「她们全身上下都表现出『我超爱王子、我爱死王子了』的精神状态;甚至不借耍肮脏的手段,把别人踹下去,也要吸引绑架自己的男人的注意,这也未免太莫名其妙了吧?」
「把别人踹下去?」
「刚才为了阻止安玛丽,我说是伊妲向大叔告密,指称安肚里的孩子是老头的……」
「其实不是吗?」
「我没有骗她,但也不是真话。告密的不只伊妲一个人,卡米拉和约翰娜偷偷跑来找大叔,说出了一样的话。至于约翰娜的事,一样是约翰娜以外的三个人,在不同时间来跟大叔打小报告,向他强调只有自己站在王子那边、自己比任何人都重视王子。如果她们真的跟我一样是被拐来的,怎么可能都想变成绑架犯心目中的第一?」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你听过这种病吗?」
「那是什么?」
「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银行曾经发生一起抢劫案,强盗劫持人质据守在银行时,人质竟然协助歹徒,帮忙举枪瞄准警察,甚至在获释后仍为歹徒讲话。其中,甚至有人质向歹徒表白爱意,跟歹徒结婚。」
「怎么会这样?」
「据说,加害者与被害者在封闭的空间内,长期共同经历非日常的体验,有时候被害者便会对歹徒产生共鸣,萌生信赖与爱意。」
「她们也是这样吗?」
「不完全相同,她们受暴力与恐惧支配,遭到洗脑了吧。大路一浩让她们相信,他是被囚禁在塔里的悲剧王子,她们的母亲是恐怖的女巫,彻底否定了她们的过去,建立起独特的扭曲世界观。这些彻底遭到洗脑的少女,不期然地协助后来的少女们的洗脑工程。」
「原来她们真的以为,这里是一座塔……」
「如果不相信黄莺集合住宅的五〇一号室为一座塔、大路一浩是王子,她们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吧。」
「………」
「唔,怎么?」
「我只是在想,假使这里是塔……布覆盖的那扇窗外,会是怎样的景色?像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吗?或者,是一座广场,有着女巫遭受火刑的中世纪街景?」
「不知道……我没有问她们这个问题。」
「我……还是无法原谅她们,因为我真的吓得半死。可是……要是五岁就被带来这里,或许麻里亚(Maria)也会变成跟她们一样,想把新来的人烧死。吧!……」
「那么一来,在你的想像中,遮住的窗外会是怎样的景色?」
「不晓得,不过……大概是天空吧。」
「天空?」
「嗯啊,如果……是蓝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