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上,光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原来我正坐在窗边打瞌睡,沐浴着校园里,树叶间洒下的闪烁光珠——假寐中,我吸入了满腔鲜嫩的空气,然而,实际上窜入鼻腔的,却是一股强烈的恶臭。
我弹身坐了起来,连忙睁开双眼,却看不见窗户、桌椅或者黑板,眼前只有一堵灰色的墙壁。那道肮脏的墙壁,在伸手可及之处,四四方方地包围着我。闪闪发亮的不是璀璨的细碎阳光,而是吊在天花板上的,不规则明灭的日光灯。
昏暗中,我凝目细看,墙壁上猥亵的涂鸦下方,有一个门把手。张开双腿,卷起的短裙底下,露出了白色的马桶。
怎么搞的,我似乎坐在公共厕所的马桶上睡着了。
放学后,我去晴香家喝酒,回家的途中忽然想吐,所以冲进了公园的厕所里吗?
瞄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到深夜两点钟了。
我惊讶地站起了身子,刚要开门跨出厕所去,脚踝蓦地一阵刺痛,身体被拉回到了原位。我惊奇地望向左脚,心头顿时一惊——我的脚踝上竟然扣着手铐,跟生锈的管线系在了一起……
难道我还在做着恶梦吗?
我提心吊胆地伸手一摸,手铐冰冰凉凉的,质感真实,在在告诉我这是现实。我挣扎着试图解开铐子,但手铐十分坚固,一动也不动。
醉意和睡意登时全都消失了,我观察着周围。这个地方我毫无印象。
总觉得门外有个神智失常的危险人物,正屏息敛气,手持刀刃,暗自窃笑着。我心里顿时一阵毛骨悚然,寻找起了装着移动电话的书包,但是,厕所的地上只有烟屁股和满出垃圾桶的卫生棉,完全没有看到移动电话或者手铐的钥匙。
我明明应该在晴香家里,跟笃志、向人他们聚在一起喝酒后,大伙仗着醉意,前往赫赫有名的荒废洋馆试胆,真的目击恐怖的东西……
不,不对,看到那个东西,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情了。
昨天,去试胆的成员再次相聚,热烈地讨论起了当时的情形。
大伙猜测,在洋馆发现的东西,是不是有人献给羊目女的祭品?
笃志只顾着和晴香交谈,一次也没有用正眼来瞧我。所以,我只好不停地灌着酒,喝得醉醺醺的。
虽然记忆断断续续,但回家的时候,应该跟平常一样,是笃志送我回来的。就算我喝醉了,是一个人回去的,如果途中遭到了攻击,应该会记得。然而,我没有这样的记忆,怎会被铐在肮脏的厕所里呢?
前阵子我们小吵了一架,若是笃志在惩罚我,打开门笑问:「吓到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不知该有多好……
这只是我个人乐观的期望。虽然外表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笃志骨子里正经严肃,不可能搞这种恶作剧的。
我伸手想抓门把手,却差一点,手构不着。放声叫喊会有人来救我吗?还是,将我铐在这里的歹徒,会先行现身,让我体验可怕的遭遇?
喀嚓,传来了诡异的金属声,我忍不住尖叫。
「是谁!……」我忐忑不安地问,周遭却毫无响应。只听到日光灯闪烁的滋滋声,以及我激动到几乎快要冲破胸口的心跳声。
不过,附近的确有人。我竖耳倾听,幽暗中感觉得到隐约的呼吸声。
「求求你,救命!……」我对着应该在门前的男人拼命恳求,然而——
「怎么回事?」回应我的不是粗厚的男声,出乎意外地,竟然是一个清澈尖锐的女声。
我转向声源处。左墙另一侧稍远处,传来了一束声音,有人在那里,得救了。
我用左手敲着墙壁,大声地喊着:「救命,我的脚被铐住,出不去啦!」
没有反应。在公共厕所里突然听到有人这么说,任谁都会起戒心。
我调了匀呼吸,冷静下来,准备开口解释时,女人紧张的话声传来:「记得是谁将你铐在这里的吗?」
「不记得,我……」话才说到一半,我又突然把话吞了回去。
为什么这么问?只因对方是女人就放下戒备,向对方求救,但是,也许她正是把我铐在这里的人,或者是歹徒的同伙——毕竟在三更半夜的公共厕所里,遇到正常女人的机率微乎其微。
「难不成……是你把我铐在这里?」
没有回答,金属声再次于黑暗中回响,我心脏猛然一跳。
「放我出去,我只是一名高中生,没有钱……」
噫!传来了分不出是叫喊或叹息的声音,我浑身一颤。
那低沉的声音显然比刚才靠近了。没有脚步声,只有话声靠近?
「抱歉,我会保持安静。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我极力压抑着恐惧恳求着,一样是极近的距离,传来了回答:「你在说什么啊?」
这声音低沉到,彷佛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宛如遭魔鬼附身般的音质和语气,听上去与方才截然不同。由于近得像只隔一道墙细语,我不禁发抖,尽量远离左墙,但是,在过小的厕间里,根本无处可躲。
我背脊发凉,觉得自己在一片幽暗中,隔着厕所的墙,与另外一个世界里的某种生物对峙,彷佛随时会有可怕的东西,从墙壁和天花板的空隙中探出头来,并翻越过来。明明不想看,却不敢别开目光。
「我受够了,立刻解开手铐!……」我再也无法承受了,忍不住大叫起来。
远处又传来了声音:「如果可以,我也想帮你,但是,我可没有办法。」
听起来有些怯意的清脆嗓音,是一开始回应的年轻女人。
「你……你有钥匙吧?如果你肯救我,要我做什么都行,真的。」
「就算我有钥匙,我也救不了你,因为……」
女人发出「锵锵」的刺耳金属声,接着道:「我的脚也被铐住了。」
「咦!……」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极近距离传来了,随时像要哭出来的低沉声音:「我也被铐住了,这是在搞什么啦?」
从她们的话听来,嗓音沙哑的女人在我隔壁厕间,一样地被铐着。一开始说话的女人,是在隔一间过去的厕间里,同样被铐住了。
原来不只有我一个人,我顿时放下了心。然而,三间并排的公共厕所里,分别监禁着一个女人,情况显然不寻常,感觉危机重重。
我想起一部电影,描述连续杀人魔鬼,将监禁的年轻女子,依照次序逐一杀害,忍不住打起了哆嗦。我试着回想女主角怎么逃出生天,但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全都是求饶的女人惨遭虐杀的场面。
我甩开了恐怖的影像,询问歹徒是怎样的男人,两个女人都说,没有看到歹徒的脸,似乎跟我一样,一睁开眼就发现被铐着了,也不记得怎么会来到了这里。
「真的很不妙耶,怎么办?要大叫看看吗?」
「嘴巴没有被堵起来,会不会求救也无人出现?」
如同左端的女人说的,我放声大喊,也敲过墙壁,却不见有人来救援。难不成这座公共厕所,悄然独立在即使大叫,也绝对不会被听见的荒僻地点?
歹徒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什么?
如果叫我在脑袋不正常的男人,和怨灵之间挑选,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怨灵。
直到刚才,我还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体,而感到恐惧万分;此刻却觉得,活生生的人比怨灵更加残忍、恐怖好几倍,他能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怎么样才能离开?没有人有移动电话吗?」
「别那么大声,搞不好他就在附近。」隔壁的女人提醒道。大概是烟酒过度,她的嗓音沙哑,说话时拖着尾音,听不出年龄。
铐在左端的女人问她:「你……你看到歹徒了吗?」
「没……没有耶。」
「那么,你又怎么知道他是男的?也可能是女的啊。」
「你以为女人会做出这种事来吗?一定是男的嘛。」
「就算是这样,你满口『他』,把不晓得是谁的歹徒叫得这么亲密,未免太奇怪了。」
左端的女人虽然害怕,但似乎相当冷静、理智。
「其实,我隐隐约约地知道,这个歹徒究竟是谁。」隔壁的女人说。
「咦,是谁!」
「是谁?」
我反问的声音,和左端女人的重叠在一起。
「今天晚上,我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和一个男性的朋友聊天,他回去以后,我一个人抽烟,脑袋突然被人从后面重重地敲了一记……」
女人哑着嗓子解释说,她一醒来,就被铐在了厕所里。她没有看见是谁打的自己,但是似乎心里有数。
「我跟某个男人有点纠纷。他对我有好感,会表示『为了明明你,我可以去死』……」
「跟踪狂?」
「嗯,大概是那种感觉啦。」
果真如她叙述,歹徒如果是跟踪狂,感觉比连续杀人魔要好一些。只是,我搞不懂那个人为什么,要将他迷恋的「明明」以外的女人,一起铐在厕所里。
「你们是不是认识他?」
我问那个男人叫什么,明明回答说「尾贺宏树」。
「你们知道K市里的羊丘公园吗?他在那附近的超级便利大卖场里打工……」
我可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但是,那家超级便利大卖场在晴香家附近,我去过几次。
「难不成那个人满高的,脸很黑,留着长头发?」
「对对对,你果然认识他嘛。你和阿宏是什么关系?」
「咦,他只是我偶尔会去的超级便利大卖场的店员。」
「是真的吗?那么,你怎么会遭到监禁?」
我才想问她呢。
去那家超级便利大卖场时,我多半和朋友同行,吵吵闹闹的,或许给店家添了不少麻烦;但是,我可不记得惹过什么麻烦。
左端的女人说,她童年住在羊丘公园附近,但是,当时并没有那家超级便利大卖场,所以她根本不知道。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阿宏,莫非是别的男人?」
我实在不明白,这个女的怎么能够,那么亲热地叫那个跟踪狂为「阿宏」?尽管身处这种状况,却没有多少紧张感,或许在她的眼中,那个超级便利大卖场里的店员,对自己根本没有太大的威胁。
「别的男人?你还有候补人选吗?」
第一个说,知道嫌疑犯可能是谁的,不是明明,而是左端的女人。
「把我铐在这里的不是男人,其实是羊子,真行寺羊子。你们一定也是遭到了羊子的陷害。你们认识吧?绵羊的羊,羊子。」
不,我完全不认识。意外地,左端的女人似乎是颇为一厢情愿的人。
我问为什么她会怀疑羊子,她回答:「因为直到刚才,我都还跟羊子在一起。」
她跟那个女人见面时,喝过保特瓶里的茶水,忽然觉得不舒服就昏倒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铐在这边的公共厕所里了。
「八成是羊子趁我讲移动电话时,在我的保特瓶里下了药。」
「哎哟妈呀,你做了什么,会被羊子监禁在厕所的事吗?」
「才没有!……是那个女人用肮脏的手段,把他从我的身边抢走啦!……」
左端的女人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像要越过墙壁咬住明明。
听起来,羊子是左端的女人在新宿商务旅馆职场上的晚辈,她一直很信任、、照顾羊子,岂料,羊子却破坏了她和未婚夫的感情,把男方据为己有。
「这恐怕只是因为你的男人花心,受了那个女人的吸引吧?」
「才不是那样!……要不是我遭到那个恶女陷害,水岛和马绝对不会跟我分手。我们的关系是特别的。」
女人滔滔不绝地说明,未婚夫会离开自己,是目击喝醉的她和其他男人进入饭店;但是,她是被设计的,那个男人是羊子的朋友。她花了半年的时间,凭着一股执念,找出了销声匿迹的男人,逼他招认是接受羊子委托。然后,她拿了证据与羊子对质。
「羊子害怕我向水岛先生,揭露她的阴谋,于是把我监禁在了此处。她装出一副清纯的模样,其实是心肝黑到不行的恶女人。之前还说什么『千子和水岛和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我必须快点离开,告诉和马,羊子是多么贪婪、邪恶、残忍、冷酷、危险的女人……」
比起叫羊子的女人,我觉得,着魔般讲个不停的这个女人更加危险。就算羊子真的为这种理由监禁了她,除非封住她的嘴,否则她仍然会泄漏出去。况且,什么遭到设计、男友被抢走,莫非根本都是她偏执的误会?
左端的女人说话中,遣词用句彬彬有礼,十分拘谨,确实像饭店员工,但是,只要她一提起前未婚夫,立刻像变了一个人。名叫千子的女人,或许因为未婚夫被抢走,精神失常。
明明可能也有同感,战战兢兢地问:「虽然不晓得我们是从哪里被搬过来的,但是,凭一个女人的力量,应该办不到吧?」
「那个狡猾的臭婆娘,一定是教唆男人来帮忙。绝对没错,这还用问吗?」
「可是,我和明明都不认识羊子,也不记得跟她结过仇。」
醒来之前,我正在跟某些人见面,这一点颇令人介意。但是按照常理来想,应该是同一名歹徒监禁了我们。男人也就罢了,实在不可能是遭到不认识的女人铐在这里。
「你们应该与羊子有过交集。喂,羊子,你就在那里吧?」千子突然怒吼起来,粗鲁地敲起了厕间的墙壁。
「开门!我知道是你干的,立刻把门打开!」千子大喊着,我感到一阵不安。
真正的歹徒听到声音,或许会折返。我刚要叫她闭嘴,她忽然发出惊呼。
「喂,怎么啦?」
「不见了。」
「什么东西不见了?」
「戒指……跟羊子碰面时,分明还在。」名叫千子的女人激动地说,「怎么办,那是去年生日,他送我的宝物,绝对不能弄丢。欵,有没有在你们那边?」
每个厕间的墙壁,底下仅有大约一公分的空隙。耳环也就算了,难道戒指会那么容易松脱吗?
「拜托,请你们找一找看。」
「会不会是歹徒拿走了?我的耳环和结婚戒指都在。」
我有些意外,询问明明结婚了吗?她说有个女儿。
「咦,你今年几岁啦?」
「几岁啊……那不重要了啦。」
我逼问想敷衍过去的明明,她答称三十多岁。
我也询问了千子的年纪,却只听见物品碰撞声,像在找东西,没有应话。但是,我换了一个问法,打探她是几岁生日收到戒指,她立刻回答「二十四」。
电影里,会成为连续杀人魔下手目标的,全是年轻漂亮的女人。由于墙壁阻隔,看不到脸,但同一名男子抓来的女人,包括十几岁的高中女生、二十几岁的粉领族和三十几岁的家庭主妇,年纪相差这么多,难道不奇怪吗?
或者,监禁在这里的,不是依男人的喜好挑选的三个人,而是有某些共通点?
我提出推测,明明的语气有些不悦,开口说:「喂,我的外表可比实际年轻十岁好吗?以前人家可是当过模特儿的耶。」
我认为那不重要,催促她思索有什么共通点。明明啧了一声,不情愿地说:「那么,羊丘公园呢?我们不是都住在附近?只是,左边那位是小时候住过。」
「我家距离公园又不近,是我朋友住在羊丘公园旁边,我才经常跑去那里。」我反驳道。
「羊丘公园?」彷佛把垃圾桶都翻过来的千子,咬住了这句话,「搞不好戒指是在那里弄丢的。」
「那里?遭到监禁前,你在羊丘公园吗?」
「只是经过啦。」女人随口回答,「我说的那句『那里』,是指位于坡道最顶端,小丘上的洋馆。」
羊目女的洋馆!
「咦,你是在那栋洋馆里,遭到羊子下了药?」
千子说:「对!……」
明明却惊慌地回了一句:「你骗人!」
「那里从十年前起,就已经禁止进入了……」
化成废墟的洋馆大门上了锁,高墙环绕,但后面有个地方可一翻墙进去。
「一个礼拜以前,我们就进去过。」我出声应道。
「咦,我是直接走得大门。」
洋馆巨大的门虽然腐朽了,仍然坚固无比。上面应该有个大锁,但千子表示,没有看到类似的东西,大门一推就开了。
「居然闯了进去,真不敢相信。」明明感慨地说,然后又补充道,「那里非常危险,不是因为老旧、破破烂烂,而是真的很恐怖。」
听晴香提过,传闻那栋洋馆里,曾经住着一对美丽的姊妹花,彼此残杀。但明明说不仅如此,还死过不少人。
「你们干嘛跑去那种地方?」
「我们是去试胆啦。」
一群人酒后兴冲冲地跑去,期待能够经历媲美游乐园鬼屋的恐怖体验,然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氛,立刻让我后悔了。
明明沙哑的嗓音又低了一阶:「莫非……你们召唤了?」
「召唤什么?」
「羊、羊目女。」她提心吊胆地喃喃着,话声有些发颤。
晴香曾经告诉过我,这一带的孩童都知道,关于羊目女的都市传说,似乎很早以前就在此地流传了。
半夜进入洋馆的六角形房间,把门打开十公分左右,重复三次「羊目小姐,我是献给你的祭品,请收下」,静静等待片刻,门缝中就会出现羊目女的脸。只要在被羊目女抓到之前,讲三遍代替自己的人的名字「我的替身是XX」,XX就会在一星期内被切断脚死掉。万一没有讲出口,当事人会被羊目女吃掉,这是极为常见的都市传说。
「都几岁的人啦,你真的相信那种事?」
明明彷佛打心底里害怕,并没有拖长尾音,不停歇地回答:「傻瓜,羊目女真的会出现,绝对不能抱着好玩的心态乱召唤啊。」
就算她这么警告,我们也已经召唤出来了。
一起闯进洋馆的笃志、晴香、杏子、尚人和我,依据猜拳的结果,最后输的我站在六角形房间里召唤羊目女,说「我是献给你的祭品」。我以手电筒照亮门缝,稍等了片刻,但是,什么怪事也没有发生。
正准备离开时,各处传来了古怪的声响。原以为是其他人在屋外敲打墙壁及窗户吓我,便跑到窗边拿手电筒照外面,却没有看见人影。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了「叽……」的声响,我吓得猛然回头,应该只打开十公分的门,竟然完全敞开了,好似有人刚进入这个房间……
感觉有东西正在靠近自己。
吧嗒、唰……吧嗒、唰……
那拐着一脚行走般的恐怖声响,顿时吓坏了我,我甚至不敢拿手电筒去照,连忙拔腿冲出了房间……
「什么羊目女,只是都市传说,真的有够白痴的。」
千子语带不屑,但明明反驳「才不是呢」。
「那我问你,你实际召唤过羊目女吗?」
「没有,可是我的朋友……」
「那个人拿去献祭的替身羊,真的被杀了吗?」
明明回答不出话来,顿时陷入了沉默。我打趣地问:「羊目女是姊妹花的哪一个?分明是美女,却是羊眼,不是很怪吗?」
我想缓和气氛,可是没有人笑,空气变得益发凝重。
此时,千子有点喜孜孜地说:「不是姊妹之一,传闻有另外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或妹妹,就在那里当佣人,羊目女就是那个女人。」
「咦,真的假的啊?竟然是三姊妹互相残杀?」
「不,据传她的尸体,在土仓库深处的牢房,被人发现了。」千子振奋地说,「比那对姊妹的命案发生时间更晚。」
「有人监禁她,并且还杀了她?」
自称调查过洋馆命案的千子,颇喜欢这类话题,开心地回答:「很遗憾,这一点并不清楚。佣人听说以前设有牢房,没有想到仍然保留着,发现时已过了太久,没办法验出死因了。」
「为什么会觉得她是羊目女?」
「除了她以外,还找到三名男性的尸体。」
「什么?」
「那三个人的脚都被切断了……没有脚。」
「我的妈呀,不要再聊这类话题啦。」明明哀求着,「在眼前的状况下,听到那些事,感觉羊目女真的会出现,好可怕。」
明明泫然欲泣地哀告着,千子嘲笑道:「怎么可能出现?羊目女是基于现实发生的命案,创造出来的共同幻想。虽然我在六角形房间里,召唤羊目女时,也期待她真的存在。因为我听见拐着脚走路的声响……」
「什么?……拐着脚……走路的声响?」
我觉得洋馆中,步步近逼的诡异脚步声,就在身后突然响起,便忍不住回望后面的墙壁。
「传闻死在牢房里的女人不良于行,走路时都拐着一只脚。所以,在黑暗中听见瘸拐的脚步声时,我直觉认为是羊目女。」
一阵战栗顿时窜过皮肤底下,原来千子听到了相同的脚步声……
「不,我……我也听到了。」
我忍不住坦白,隔壁厕间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噫!……」
「你们都召唤羊目女了?」
明明的话声沙哑得厉害,千子满不在乎地回答:「是啊。如果能够不弄脏自己的手,就除掉想杀的人,谁不想试一试啊?」
「你……把别人当成了替身羊?」
「当然。」千子得意地点头笑着说,「只是,代替我的羊一个星期后,仍然活蹦乱跳的,脚也没有被切断。居然相信羊目女会帮我杀掉祭品,我真是傻……」
明明轻声打断了千子的话:「我懂了……」
我问她懂什么,得到没有感情的回覆:「我们的共通点。」
「祭品!……」明明干燥的话声在幽暗中回响。
「我们……我们都是祭品,因此……因此才会被关在这里。」
尽管没有风,我却觉得瞬间扑来,一股浓稠的丹桂香气。
远处传来咯咯咯的压抑笑声,而且愈来愈大声。是千子在笑。
「我们怎么会是祭品?你的脑袋还正常吗?」
明明没有回话,她所在的厕间里,传来了细微的金属声响。是手铐和管线撞击的声音吗?她大概在发抖。可能是她的恐惧,钻进了地板缝隙感染了我,我非常不安,于是问千子:「那个……你在洋馆听到的拐脚走路声,有没有追着你?」
「没有。」她摇了摇头,「一开始听起来像在走近,但是,当我讲了三遍祭品的名字后,立刻便离开了,并且还关上了门,此后便没有听到脚步声。难不成你被追赶?」
「我离开六角形房间时很慌张,没有关门。或许是这样,冲到外面以后,脚步声不停地追了过来,拐脚走路的声响,逐渐逼近了背后……」
我以为是笃志或尚人在恶作剧,但是一回头,手电筒的光圈扫过一头凌乱的黑色长发,我吓得差点跌倒,总算撑住,拼命逃跑。但是,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忘记报出了替身羊的名字。
我在漆黑的洋馆中徘徊着,被逼到楼梯底下的平台时,才忽然想到,将大路宪人的名字反覆念了三次。我在交友网站认识的他,这件事曝光,害我和笃志吵了架——尽管我会援交赚钱,都是为了送给笃志梦想中的吉他,送给他当生日礼物。
念完替身羊的名字三次,羊目女却没有消失。
脚步声逼近到了几乎可以抓住我的肩膀,我吓得逃上了二楼,却不小心踏穿了腐朽的阶梯,掉下了储藏室,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个不停。此时,背后感到一道视线……
我胆战心惊地转移了手电筒,光圈中浮现的——不是羊目女的脸,而是一具化成白骨的尸体。
「那里也埋着脚被切断的男人?」千子大声地问。
我向她解释说,那具骨头是女人的,脚没有被切断。这件事上了报,警方查明是九年前失踪的女性尸骨,不是羊目女那个时代的。
「我不记得看过这则报导。真是奇怪,怎么会遗漏?可是,古老成那样,应该很难查出身分和死因吧。」
「报上写着,骨头验出药物残留,所以是毒杀。」
尸体上没有可证明身分的物品,但从缠绕在指骨的金炼皇冠型坠饰,查到女尸是九年前失踪的九鬼千砂子,二十四岁。
「睛香她们认为,这个人可能是献给羊目女的祭品。」
「你的意思是,她是替身羊?但是,她的脚并没有被切断吧?」
「关于脚会被切断的说法……」一直沉默的明明忽然开了口,话声却颇为僵硬,「我觉得应该是最近才传出来的。小时候,大家只提到羊目女会来杀掉祭品。」
正如同明明所推测的那样,都市传说会在流传的过程中,被人给加油添醋,逐渐变形。
听到这段话,千子严肃地呼叫明明:「你是想说,就算脚没有被切断,那个女人也是羊目女杀的?你真心这么想的吗?」
「不,我没有这样想啊,因为也不是那样嘛。」
「不是那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千子诧异地注视着明明。
「我觉得,说出别人的名字当替身羊,羊目女就会去杀那个人,天底下才没有那么好的事。」
「咦,不都是这么传的吗?」
「所以,都市传说往往愈传愈奇怪啊。」明明笑着说,「一开始,我也这么以为;但是,听说宰杀祭品是献祭的人的职责,而不是羊目女会去杀人。要拿别人代替自己献祭,必须亲手宰杀替身羊。相反地,一旦献上祭品,羊目女便会保护献祭的人,就算杀人也不会遭到逮捕,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这种说法究竟是听谁说的?谁告诉你的?」
明明不吭声,千子不耐烦地重敲了一下墙壁,厉声追问:「好好回答我的话!……刚才你提到,召唤羊目女的是你的朋友,那是骗人的吧?如果你的话是真的,表示你亲手杀掉了自己的替身羊?」
我似乎听到了明明咽口水的声音。
「我下不了手,最后我朋友……」
明明放弃挣扎般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娓娓道来。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明明和好朋友一起前往洋馆,轮流召唤羊目女,说出想杀死的对象。要回去时,以前在洋馆工作的老妇人发现了两人,质问是不是召唤出了羊目女,她们不小心点头承认了。
老妇人告诉她们,坊间流传的都市传说全是胡扯,叫她们不准再来,除了刚刚提过的内容,还补上了一句更可怕的话:「你们要羊目女收下自己这个祭品,又报出替身羊的名字吧?然而,献祭却不宰杀,一开始说是祭品的人,就会被羊目女吃掉灵魂。」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那个自称有冲绳灵媒血统的老妇人,听得到羊目女的声音。为了平息羊目女带来的灾祸,她会献上祭品。尽管老妇人杀了人,但是,也许是得到了羊目女的保佑,甚至没有人怀疑她是凶手。不过,当下她心中的重要情感,跟着一起死去了。
不宰掉替身羊,自己就会被杀……
明明的替身羊,是第一个交往的年长男人。那个男的非常坏,千刀万剐也不够,明明却还是无法下手,心里感到痛苦不堪。于是,她和同样无法动手杀害替身羊的好友,决定进行交换杀人。
好友叫出了明明的男人,把他从屋顶推了下去。她成功杀了人,要求明明完成应尽的义务,可是,明明就是下不了手。
好友害怕羊目女,关在房间里不敢出门,打电话给明明,又是恳求,又是责骂。某天电话讲到一半,她突然惨叫一声,跳下阳台摔死了。她的母亲说,女儿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四处逃窜。为了逃离看不见的东西,才会摔下了阳台。
明明对朋友的死感到自责,精神失去了平衡。
只有和男人上床时,她才能够忘掉内心的不安。为了那一瞬间的平静,即使是别人的男人,她也满不在乎地抢走。就像上瘾,她和许多男人发生关系,又招来怨恨,害怕自己可能会变成别人的替身羊,就此陷入了恶性循环。
「阿宏其实不是跟踪狂,是我的外遇对象之一。」明明坦然承认,「他发现我还有许多男人,顿时抓狂。全怪我不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你自我陶醉个什么劲啊?」千子不耐烦地打断了明明的自述。
「你的事情一点都不重要。如果不杀死祭品,自己就会被杀,这是你乱讲的吧?」
「是真的。除了我的朋友以外,我也听过好几个例子。」
「你的意思是说,我会被杀掉吗?开什么玩笑!早知如此,我就亲手宰掉羊子。」
「杀人那么容易吗?」我低声喃喃。
千子听到后,厉声斥责:「少说风凉话,你也报出了替身羊的名字了吧?」
报是报出名字了,但是,我实在不可能杀害大路宪人。
「如果你愿意,我替你杀掉替身羊怎么样?」千子提议。
「咦?」
「交换杀人啦。要是羊子死掉,警方头一个就会怀疑我,所以,你能够帮我是最好的。」千子得意地说,「不过,你得确实取她的性命。若是像中间那个女人,只想拿好处,却不肯弄脏自己的手,我会宰了你。」
「你说的这话实在太过分了,我也是一直过得很痛苦的。跟那个老婆婆一样,内心的重要情感一起死掉了。」
「是什么重要情感?你不是活得好端端的吗?我也要杀掉羊子活下去。一旦羊子消失,水岛和我就能够恢复,原本幸福的关系了。」
「会不会那个男人,希望死掉的是你,而不是羊子?看你那样纠缠不休,根本就是跟踪狂嘛!……」
「你懂个屁!那枚皇冠造型的戒指,是水岛特别为我订做的定情戒指,我才片刻不离身地戴着……」
「难道你被甩掉后,还一直把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这未免太恐怖了吧。」
「饭店员工禁止佩戴婚戒以外的戒指,所以我把戒指当成坠饰,穿过链子戴在身上。我本来打算一直戴到他的误会解开……偷走戒指的一定是羊子。我得杀掉那个女的,拿回我的戒指。」
有什么勾起我的注意,但是,明明和千子对骂不休,妨碍了我的思考。
「那种会下药迷昏人的狠角色,你有办法杀掉吗?我觉得羊子比你高竿太多了。」
「我要杀了她。为了水岛好,我绝对要杀掉那个女的。」
「两个都给我闭嘴。」我不想继续听下去了,忍不住大喊。
「好啦,先冷静一下好吗?你们都失控了。又不是三岁孩童,听信陌生老太婆的话去杀人,未免也太莫名其妙吧?」
「你在讲什么?不杀人就会被杀掉啊!」
「不会啦。就像你说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羊目女。」
「有啦!……」明明在隔壁叫着,「你不是也被她追杀过?你看到长头发的女人了吧?」
「那应该是晴香。虽然她否认了,但是,那可能是骗我的。他们联合起来吓唬我。」
「怎么可能!……」她激动地吼着,「我的朋友真的被杀掉了耶。」
「那应该是自杀吧?一定是承受不住羊目女的恐怖,和杀人的罪恶感。羊目女又不存在,不可能杀人。」
不只是明明,连那么瞧不起传说的千子,都开始主张她在六角形房间感觉到人的气息,还听到脚步声,世上一定有羊目女。
「可是,没有人清清楚楚地,看到羊目女的脸,对吧?只是进去那幢诡异的洋馆,由于恐惧的心理,制造出羊目女的幻影罢了。」
我也一样。惊恐时看不出来,但聆听两个害怕的人交谈,我发现了这个事实。
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羊目女,大家都是害怕自己的心魔,制造出来的黑影,被牵着鼻子走而已。
「那么……你如何解释现况?」千子问我,一边把手铐弄得锵锵响。
「咦?呃……这……」
我顿时语塞,望向系住手铐与管线的银色铁链,想起了刚才自己介意的疑点。
「欵,刚刚你提到皇冠造型的戒指?你弄丢的是把戒指穿过金炼子,当成坠饰的饰品……是吗?」
「咦?对,我把皇冠造型的钻石戒指,穿过了链子……啊,戒指在你那边?」
难道……可是……
「千子,你的本名叫什么?」
「干什么嘛?你问这做什么?」
「不会是『九鬼千砂子』吧?数字的九、魔鬼的鬼、千颗砂砾的千砂子。」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千砂子吃惊地问,「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要说见过……或许是见过。
千子刚要开口,明明尖声制止:「嘘!……」
日光灯闪烁的滋滋声响之间,混进来了别的声音。
吧嗒……唰、吧嗒……唰、吧嗒、唰……
昏暗中,瘸拐的诡异脚步声,慢慢地逼近了女厕所。
我捂住了嘴巴,动弹不得……
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在稍远处倏然停住,下一瞬间,门「砰」地一声打开了,同时传来千砂子几乎震破耳膜的尖叫。
「怎么会……不要!不要过来!……」
隔一个厕间传来尖叫与抵抗声,我浑身战栗,拼命地按住了几乎要敲出声的手铐。
「咚」地一声,斩断某种东西后,爆出一道教人想掩住耳朵的凄厉惨叫。那痉挛的叫声消失了,千子再也没有动静。
伴随着拖行重物的声响,脚步声逐渐远离。
那恐怖的声响在耳中回响着萦绕不去,我半晌发不出声来,也无法改变姿势。
我拼命地推动着微微发抖的下巴,总算挤出了话声:「耳、耳环……」
「什……什……什……什……什么?欤……欤……欤……刚刚那是什……什么?」
明明惊吓过度,哭了出来,我求她将一边的耳环,从墙下的隙缝丢过来。
「你……你……你要……要……要耳环做……做……做什么?」
「我……我想插进锁孔……打开手铐……」
「可……可是,耳……耳环那么小……啊,这个……」
墙底下露出了一朵白花。我在昏暗中凝目细看,是有小花装饰的发夹。
「可……可以吗?你自己呢?」
「我有两根。」
我捡起了发夹,想插进锁孔,但是,手抖得太厉害,怎么也插不进去。我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地要把发夹插进锁孔,总算抖着手办到了。
忽然,隔壁传来了明明的哽咽声……
「刚……刚才那是羊……羊目女吧?我……我们果然是羊目女的祭品。」她哭丧着脸说,「她一定马上会回来,下一个就轮到我。」
「为什么?朋友不是帮你杀掉替身羊了吗?既然这样,等于你已经献出祭品,所以下一个是我。」
「上次有个女的打电话来,咒骂一句:『希望你被切断脚,去死吧!……』」
明明说,一定是她外遇对象的妻子,召唤来了羊目女,指定她当替身羊。接着,她颤声问:「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她被杀死了吧?」
「搞不好……她一开始就死了。」
「你……你在讲什么?她不是跟我们说那么多话吗?」
「我……我应该见过她。」
「在哪里?」
「羊目女的洋馆里。」
「咦?」
「上次我发现的白骨尸体,名字……也叫九鬼千砂子。」
「骗人!……你发现的那具白骨,不是九年前就死掉了吗?」
「那具尸体过世时二十四岁,名字和年龄都一样。那不是菜市场的名字,况且……」
白骨验出毒药残留。千子被监禁之前,喝茶昏了过去。真如她声称的,是遭到了一个名叫羊子的同事下毒,死因也吻合。
「还有,她不是嚷嚷着戒指不见了?」
缠绕在白骨手指上的金炼子——应该是喝下毒药,痛苦挠抓脖子的时候扯下来的。我亲眼目睹到,上面有个小小的皇冠反射光芒,原来那不是坠饰,而是挂在项炼上的皇冠造型戒指。
男朋友抛弃了她之后,她仍然随身携带的皇冠戒指,为白骨女尸找回了「九鬼千砂子」这个名字。
「我们在跟九年前死掉的人交谈?怎么可能……」
明明说,羊目女不会亲自下手,而是会吃掉被宰杀的祭品灵魂。
既然这样,难道我也死了吗?在洋馆踏穿楼梯时就死了?可是,后来我去学校,跟朋友一起玩耍,实在不可能全是幻觉。
不是耳朵,而是皮肤察觉到,紧绷的空气微微震动。感知到幽暗中蠢蠢欲动的气息,全身毛发直竖,我捏着发夹僵住了,不禁祈祷是幻听。但是,从远方传来的声响,毫无疑问是不祥的脚步声。
又来了。
拐着一只脚,缓慢而确实,一步又一步地逼近了。
脚步声更加接近了,有些微妙的变化。从泥土踏上坚硬的水泥地。
脚步来到附近,从公共厕所的地板逼近了。
在恐惧的驱使下,我站起身来,却无路可逃。只能够尽量远离门口,在角落抱头蜷蹲。脚步声逼近到几乎能够,感觉到来者的呼吸,忽然停住了。
叽……我顿时全身僵硬。不知道为什么,提心吊胆地从指缝间看到的门,并未打开。
一道宛如鸟被掐死般的尖叫,响彻四周。是明明的声音。
那哭诉着「不要来」的低哑嗓音,很快地变成了激烈的抵抗声。
明明敲墙求助的叫喊声震动厕间,我几乎要被看不见的力量压垮了。
我无能为力,甚至无法呼吸,紧绷神经颤抖着。明明紧迫的喊叫刺进耳膜:「求求你,住手!羊目小姐,放过我!……」
咚!一道钝沉的声响,打断了她的哀求。约莫一秒钟的寂静过后,嘎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骇人的惨叫声充斥着四下,几乎像要刨开胸口。那一吼再吼、好似难忍的野兽咆哮声,是不是铐住的脚被斩断时,发出的凄厉声音?传来哭喊着「好痛」的苦闷声音。
我不禁捂住了耳朵,但是,那声音仍然钻入了耳膜,愈来愈弱……只剩一团东西崩倒在地的声响。
门打开了,明明的身躯拖过公共厕所的地板,仅仅留下了垂死的哀号……
由于看不见实际情况,隔着一道薄墙上演的地狱场景,益发让人感觉惊心动魄。我的情绪顿时冻结了,简直濒临崩溃。我呆坐在马桶上,好长一段时间动弹不得。神经麻木,也没有流泪。惊吓之余放开的发夹掉在地上,我没有力气去捡。眼角瞥见发夹的白花内侧写着「须藤明穗」。
那笨拙的平假名文字,应该是明穗的小女儿写的。白花发夹是成熟的款式,所以「须藤明穗」一定就是明明的真实名字。
我盯着她遗留的发夹上,那童稚的文字,「不想死」的念头从丹田里,滚滚涌上心头。
我鞭策着身体,伸手捡起了小白花,颤抖的手又弄掉了。我再次捡起,谨慎地把发夹前端插进锁孔,耐心地调整着角度,一次又一次反覆拨动,感觉到了细微的反应。
此时,远方传来了脚步声……
我捂住了耳朵,全神贯注地拨弄着发夹,但锁像快要打开了,又打不开。惊悚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吧嗒、唰……吧嗒、唰……吧嗒、唰……
我设法努力远离门口,但是,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根本无处可逃。
然后,脚步声竟然真的停在了我的厕间的前方。
门发出「叽……」的一声,慢慢地打开了。看到门缝间露出的,又黑又长的发丝,我顿时全身冻结了。
羊的眼睛好似随时会探进来。尽管不想看,目光却怎么也无法移开。我紧紧地抓住了裙摆,按住了绝望颤抖的身体。
很快地,微开的门缝之间,露出了长发女人俯视的脸……
那双瞳眸——并非像羊一样,是横躺的细长形,而是属于我熟悉的女孩。
睛香……?
看到不应该在这里的晴香,我的脑袋里顿时一片混乱。
杀死隔壁间的须藤明穗,和再隔壁间的九鬼千砂子的,难道竟然是晴香?
见晴香要踏入厕间,我吓得不顾一切狂叫。
「喂,麻里亚,你怎么了?是我啊,你还好吗?」
是晴香一如往常的声音。她身上没有溅血,手上也没有拿什么武器;担心地看着我的那张脸,一点都不像杀人魔鬼。
「晴香,真的是你?真的是晴香?」我激动地大声尖叫,「救命,快放我出去!」
「好,等一下,我去……」
「不,不能再等了!……」我连忙大叫,「在那个人回来之前,赶紧放我出去。」
「麻里亚,你先冷静一点。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两个人……被杀了……」
「咦!……」晴香惊叫了一声,双眼瞪得老大,「难道是被拿球棒的男人打死的?」
啊,拿球棒的男人?
「刚走进公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拿球棒的年轻男人,焦急地走出了丹桂丛,显然是危险人物。球棒上沾着像血一般的东西,尚人说要去瞧瞧,便跟在后头……」
公园、长椅、男人、脑袋突然遭人从后面重击……
明明的话,忽然在我的耳畔发起。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别着白花发夹的头,遭人从后方拿球棒殴打的场面。她果然也死了?
「我……还活着吗?」
「麻里亚,你在说什么啊?你也被那个男的攻击了吗?」
「不,不是男人,是羊目女……我被羊目女……」
「对不起,你还在害怕那个啊?敲墙壁吓你的是我们,怎么可能有什么羊目女嘛。」
「真的有!……」我激动地尖叫起来,「就是羊目女把我铐在了这里。」
「喂,你冷静一点啦,这怎么可能?」
「那是谁把我铐在这里?」
「是笃志啦。」
「咦?」
「刚才笃志打电话来,说他将烂醉的你绑在公园厕所内,我当时就大吃了一惊,连忙赶来救你。你援交的事,笃志真的气疯了。」
不是恶作剧,是真心的制裁。如果是那样的话……
听到跑近的脚步声,我的思绪戛然而止,浑身僵硬。但是,门后出现的却是尚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笃志给的钥匙,插进手铐锁孔。
「球棒男呢?」晴香问。
尚人耸了耸肩膀回应道:「他跑进了后山,我没有继续追赶。那个人感觉真的很危险,万一他拿球棒揍我,可不是闹着玩的。麻里亚,你站得起来吗?」
「不是球棒男,明明叫她『羊目小姐』……」
尚人解开了我左脚上的镣铐,一副「她在胡言乱语什么」的眼神。
「你们看左边的厕间!隔壁和再隔壁的厕间,有两个女人被切断脚抓走了!……」
晴香和尚人惊讶地对望着,照着我的描述查看左边。我想站起跟过去,却使不上力气,踉踉跄跄地。我艰难地扶住了墙壁,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出了厕间,对上两人回望的视线。他们的眼神中,明显浮现出怯色。
不想看,却非看不可。
我鼓起勇气,检查了左边的厕间,里面——只出现了我的脸。
倒映在龟裂的镜中,那张憔悴的脸底下,只有一个配管生锈的小洗手台,没有厕间、没有被切断的脚,也没有任何血迹。
羊丘公园的女厕所里,只有一个厕间。
听到熟悉的来电铃声,我回头望去,一脸担心的尚人,递出了我的移动电话和包包。
「笃志拿走了,我帮你要回来了。」
瞥见移动电话画面上显示的名字,我的心脏微微一跳。
大路宪人——在援交网站上认识,我在洋馆报出名字三次的替身羊。
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我接起了电话后,对方略带醉意地回答:「问我什么事啊……?」
「没有……也没什么啦,只是想说,现在能不能见个面。」
「不,不行。」我冷漠地拒绝了。
「是这样啊,明天呢?」
「明天也不行。」
我想挂掉移动电话,这才发现右手握着东西,忍不住呻吟。
是装饰白色小花的发夹,内侧笨拙的笔迹写着「须藤明穗」……
啊,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世界上真的有羊目女。
如果不杀死替身羊,到时候我自己……
千子和明明濒死的惨叫声,突然在耳底再次复苏,在全身嗡嗡回响着。
我对着即将挂断的移动电话低语:「我,我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