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该报警。」井森不争气地说。「这么一来,就能运用监视录影机的影像。」
「你要鬼打墙几次?一旦报警,头一个遭到怀疑的就是你。」礼都皱起眉。「别说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只要没有尸体,就无法立案吧。」
「万一找到尸体,你要怎么办?你想过解套的方式吗?」
「看到克拉拉掉进洞里,想去救她时被人从后方打昏,这样解释如何?」
「你身上哪里有挨打的痕迹?」
「新藤小姐,你能拿那边掉落的树枝,轻轻打我的头吗?」
「轻轻打根本没用。没有足以令人昏厥的伤势,一定会穿帮。警方包准怀疑你。」
「那你大力一点。」
「不怀着杀意,用球棒之类的武器敲下去就没效。要头骨出现裂痕,或者,至少该出血,别人才会相信。」
「那我搞不好会真的送命。」
「是啊。犯人用足以让你昏厥的力道殴打,可解释为他对你抱持杀意。」
「也是。」
「既然如此,犯人为什么没给你致命一击?」
「这就要问犯人了……」
「你想靠这种说词开脱吗?凶手精心布置陷阱杀害克拉拉,处理你却这么草率,不太自然吧。」
「所以,我的目击可能出乎犯人意料之外。」
「克拉拉是掉进坑洞里死掉,你才没目击犯人。犯人不需要大费周章将你灭口。」
「犯人心急了。」
「瞎掰这些歪理也没意义。警方发现不对劲时,你就会成为嫌犯。」
「那也无所谓。」
「说什么儍话?要是你被警察拘捕,谁来调查?」
「警察啊。」
「警察根本不瞭解这些复杂的内情。」
「我会一五一十供出,希望你和多塞麦耶教授也能作证。」
「打死我都不会替你作证。多塞麦耶大概也一样,不想扯上麻烦。即使你吐出霍夫曼宇宙的事,对方只会觉得是你的妄想。」
「那我会怎样?」
「你是杀害克拉拉凶手的嫌疑会加重,不过,你无罪的可能性也会变高。」
「无罪的原因,是我心智丧失吗?」
「没错。」
「不依靠警方,我们也束手无策了吧?」
「哪有这回事?现在就放弃脚踏实地寻找目击者还嫌太早。」
「但我没任何线索。」
「你有没有认识的人住在这附近?」
「认识的人……啊!」
「怎么?」
「我有认识的人,他叫诸星隼人。」
「我知道,他是克拉拉担任家教那一户的人吧。」
「对,他是克拉拉学生的姊夫。」
「我才不管他们正确的关系。不过,我们没办法向这个人问话。」
「你怎能这么肯定?」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等一下,记得报纸上有刊登。」礼都从包包取出报纸,「看这篇报导。」
「咦,一〇二四航班的空难报导吗?」井森瞪大双眼。
「前几天,有一架客机坠落。」
「我知道。一架客机撞上球状闪电或陨石之类,机冀被打飞坠落。」
「诸星隼人搭上那班飞机。」
「怎么可能!」井森目瞪口呆。
「就是有可能。这场空难很惨,没有任何生还者。」
「这我也知道,但诸星先生不可能搭上那班飞机。」
「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谎吗?!开什么玩笑!旅客名单上写着他的名字,我向多塞麦耶确认过。」
「要是诸星先生真的坐上那班飞机,他绝不可能生还。」
「是啊,刚才我不是提过好几遍!!」
「不然,那个人是谁?」井森颤抖着指向十几公尺外的人。
礼都顺着井森的手望去,「他是谁?」
「他是诸星先生。」
「怎么可能?」
「是真的。」
「你跟我来。」礼都大步走向诸星,井森慌慌张张追上。
诸星注意到井森,朝他点头致意。
「你是诸星隼人吗?」礼都劈头就问。
「咦?!」诸星吓一跳。
「抱歉,这位是新藤小姐。」井森连忙介绍。
「她是你认识的人吗?」诸星问井森。
「啊,对,该说是我认识的人……还是该说,是多塞麦耶教授认识的人……」
「哦,是克拉拉的叔叔认识的人。」
「客套话就免了。」礼都紧盯着诸星,「你为什么还活着?」
诸星不知怎么回答,「这是一个哲学问题吗?」
「不,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你应该已搭上一〇二四航班。报导指出,机组人员和乘客全数死亡。」
「是啊,你真清楚。」
「你看来不像幽灵,这是怎么回事?」
「我才想问呢。据说,我被误认成尸体放在遗体安置所,在我太太到来时恰巧复活……」
「我记得飞机是从一万公尺的高空坠落,机体分裂成数段。你留在机体里吗?」
「我似乎在坠落途中被弹到外头。」
「如果是这样,你也应该死定了。」
「我还活着。」
礼都突然将耳朵贴在诸星的胸口。
「哇!!」诸星手足无措,「光天化日下耶!」
「不要紧,我不在意。」
「但我是有妇之夫。」
「我在确认你的心跳声,安静一点。」
诸星露出开心又困扰的表情。
「还活着啊。」礼都低喃。
「当然。」诸星说。
「有人能证明,你是从一〇二四班机上生还的吗?」
「有。不只是我太太,警方相关人士与碰巧在场的罹难者家属都看到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礼都陷入沉思。
「没关系,不必在这里做出结论。」诸星回应。
「是不是那个……?」井森开口,「他八成遇上跟我一样的情况。」
「跟你一样的情况?」
「我死过一次,现在活得好好的。」
「咦?:你也是?好巧。」诸星十分开心。
「虽然不能保证,但我觉得你的状况不一样。」礼都说。
「但在以为自己死掉、其实还活着这一点上,是一样的吧。」
「井森,你的状况是在主观上死了,这件事实本身却不复存在,换句话说,你在客观上没死。相较之下,诸星先生是在客观上也死了。还有一点,如果要复活,关键是他在霍夫曼宇宙的本尊不能死,在他的情况里……」
「啊,对了。」井森开口。「我一直想在碰面时跟你确认。你说见过蜥蜴比尔吧?」
「对,不过那是一场梦。」
「你在梦中是什么人?」
「我是大学生,好像是某个外国的人,名叫纳塔纳埃尼。」
礼都扬起嘴角,似乎在微笑。
「最近在梦里,你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有。我陷入混乱……在梦里陷入混乱听来挺诡异的,我企图杀害女友,遭到女友哥哥阻止,跟一个怪人对上眼,就直接从塔上跳下。」
井森与礼都沉默不语。
「哈哈,很怪异的故事吧。不过,反正是梦嘛。」
「是睡魔吧。」井森说。
「咦?」诸星瞪大双眼。
「怪人的名字叫睡魔吧。」
「你怎么知道?」
「我们也在那个世界里。」礼都应道。
「真的假的!」
「你不需要相信。重要的是,纳塔纳埃尼死了。」
「果然,纳塔纳埃尼死了,难怪……」
「『难怪』是什么意思?」
「我不再梦见纳塔纳埃尼了。」
「原来如此,连结断了。」
「还有这种情形啊。」井森说。
「我认为他属于特殊事态,因为他曾基于原理丧命。」
「所以,在死亡的时间点上,连结尚未中断。」井森接过话。
「诸星身上一定诞生了有别于霍夫曼宇宙原理的新连结。」礼都思考着,「诸星先生,最近你有没有做奇怪的梦?」
「有,我做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梦。梦到自己变身成怪物或超人之类……」
「好,解决。」
「什么解决了?」
「在我们眼中,又解决一个谜团。」井森补充。「不好意思,我们完全没解决你眼中新衍生的谜团。」
「你的谜团自行解决,我们没时间管你。」礼都说。
「咦,谜团?」
「你或许还不觉得那是个谜团,但这件事接下来会愈来愈棘手。」
「棘手是指哪方面?」
「我也不知道。抱歉,请自行想办法。」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毫无头绪。」
「不过,你开始做奇怪的梦了吧?」井森问。
「做梦挺正常的吧?」诸星反驳。
「还说得出这种话,是很幸福的事。」
「算了,你现在还不用担心。请忘记我们刚才说的话吧。」
「好吧。」诸星离开案发现场,一脸无法释怀。
「他到底发生什么事?」
「飞机坠落应该是呼应纳塔纳埃尼的坠塔才发生的。在此之后,死而复生的不是纳塔纳埃尼,只有诸星隼人单独复活。」
「这样啊。所以,要是纳塔纳埃尼复活,诸星也会复活;但诸星就算复活,纳塔纳埃尼也不会复活吗?」
「你跟诸星的遭遇,乍看相同,其实不然。可以说,你的复活算是稀松平常的状况。」
「死过一次的人复活,难道是常见的事?」
「从你的主观来看,或许很奇特,但在你以外的人眼里,并未发生任何奇特的事。然而,诸星不同。换句话说,虽然都是不寻常的遭遇,你们的层次大概不一样。」
「因此,他面临的问题,与我们的问题在性质上有差异吗?」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现在先忘掉他的事吧。我们要集中精神追查克拉拉的踪迹。」
「那我再去确认一次坑洞吧,至少克拉拉的遗体确实曾在放在那边。」
「还有你的遗体。」礼都应道。「抱歉,我认为追查那条线没意义。如果要继续调查坑洞,我就先告辞了。我不想浪费时间。」
「好,那就算了。」井森语气冷淡。「既然你觉得没用,可以先走。」
「我知道了,掰。」礼都留下这一句,既没致意也没回头,匆匆离去。
接下来──
井森陷入沉思。
那名叫新藤礼都的女性脑袋不错,性格却不怎么好。而且,她太重视效率。有些举动乍看是白费工夫,实际动手调查后或许会有所发现。井森早就习惯做实验,很瞭解这类状况经常发生。
坑洞周围没有显眼的足迹。不过,周围低矮的杂草十分茂密,恐怕也很难留下足迹。
坑洞上方似乎盖着毯子。毯子系在坑洞周围的壁面垂下,上头大概还铺着一层薄薄的砂石。井森趴在地上,悄悄往洞底窥探,只见仍耸立着无数的木桩。中央的木桩有褐色污垢。
血似乎变色了。要是采取样本,与克拉拉的遗物中残存的DNA进行比对,或许能掌握新情报。
井森趴在坑洞边缘,望向坑洞深处,手朝底部伸出。
完全摸不到。
怎么办?边寻找线索,边慢慢降落到底部,挑选几根染血的木桩带到地上吗?近年来,有些私人机构也提供DNA检验服务,委托这种机构也是一个方法。
井森环视坑洞周围,寻找可深入坑洞的途径。
他找到一个适合立足的凹陷。
但光靠这个凹陷,还是难以抵达洞底,他想尽可能找出更深处的立足点。
井森探身观察坑洞内部,寻找凹陷之下有无新的立足点。
他注意到洞底出现白色物体。
有人抓住他的脚踝。
「不要弄我。」他以为是有人恶作剧,便随口应声。不料,抓着脚踝的手抬起他的脚,猛力推向坑洞。
井森终于反应过来。这里没人会抓着我的脚踝,对我恶作剧。
就在他这么想的瞬间,手从坑洞边缘松脱。
哇啊啊!
井森的身体往前一滑。
他又体会到身体呈无重力状态的感受。
这次,木桩的尖端刺进下巴,直直深入井森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