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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奏的邂逅,是发生在夏末秋初的暑气依旧逼人的九月尾声。
我喜欢音乐。
在即将上台现场演出前,天野(amano)悠注视着后台化妆间的镜子,习惯性地在心底对自己说我只有音乐。把音乐拿掉就是个空壳子。空洞虚无的心,冰冷的风将一吹而穿。
为了填补这个空洞,我非喜欢音乐不可。
「怎么啦,你还在紧张啊?」
在一旁上妆的乐团同伴对悠出声道。
这才让悠顿时回过神。
「不,没有啦……」
「真的吗?你每次口头上都是这么回答,但上了台膝盖却会发抖呢。」
「……老实说,或许是有点紧张吧。」
「喂喂,主唱要是声音出不来的话表演不就完蛋了吗?MC(主持谈话)的部分也是你负责。就靠你啰。」
「啊,嗯。总之这是我想好的内容,你觉得呢?」
悠取出写有MC内容的笔记,试图征询同伴的意见,但对方已经将注意放回化妆上,似乎没有空理会他。
「……唉。」
悠叹了口气,重新检视镜中的自己。
映照在镜子里的悠,是个今年春天才刚满二十一岁,毫不起眼的青年。有着长至后颈的棕发,配上感觉营养不良的消瘦下颚。
因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表演结束后的庆功宴就算想点啤酒,也经常被店员投以狐疑的目光。
悠认为,自己除了音乐以外就一无所长了。运动神经劣于常人,而学业也是好不容易才挤进三流大学的程度。
最致命的是他缺乏与人相处的能力。跟初次碰面的对象说话悠就会紧张到声音发抖,即便是透过邮件或SNS(社群网站服务)沟通也一样。不论是多么细枝末节的事,光是要思考邮件的内文就会使自己心情沉重,烦恼的结果就是放着不管,最后让双方感到不愉快的情形可说是屡见不鲜。
也因为如此说起悠的朋友,除了乐团同伴以外的就屈指可数了。
理所当然地,他也没有女朋友。
不过悠却不会因此就咒骂『现充爆炸吧』,朝擦身而过的牵手情侣背后发出诅咒,而是像潜入深海的鱼一样,平凡而不起眼地安静呼吸着。
这就是,被世界所淡忘的天野悠其人其事。
对这样的悠来说唯一会令自己感到快乐的事物,就是从两年前开始的乐团活动了。
乐团成员包括悠在内共有四人。其余三人为团长一树、鼓手康司,以及键盘手阿噤。
悠是在大一的秋天,透过大学同学介绍认识一树与康司的。起初是因为他们预定要参加校庆表演的团体临时缺人,不知为何就找上悠了。
「你是大一的天野悠吧?」
在风吹枯枝告知冬季来访的十月末某日,第五堂的『经济学概论』结束后,正打算返回公寓的悠,被冷不防冒出来的双人组叫住了。
两个都是生面孔,从言行举止来猜应该是学长吧。
右侧那个男的可能是带头的,身高比一百七十公分的悠还高一个头,双肩宽阔魁梧。配上他所穿的黑色皮衣,散发出一种无言的压迫感。
另一人则是头发染成红色,半边眼睛被头发挡住的视觉系。
面对使人印象深刻的双人组,悠感觉自己已经腿软了。
「呃……有事吗?」
悠低声地问,同时为了找寻逃跑路线而迅速地左顾右盼。这种怯生生的举动,简直就像误跨陷阱的小兔子。
然而悠却无处可逃。两名男子瞬间分成左右两边,以包围的方式从悠的两侧接近。
悠的心跳速度加快。没想到成为大学生还会被人恐吓。自己的钱包里可是没几个钱。
正当自己在想像这些事的时候,来到跟前的带头男子,突然对悠低下头。
「抱歉突然打搅你,可以请你帮我们一个忙吗?」
对方这么说完,以束手无策的目光看着悠。
「……嗄?」
这意外的发展让悠的脉搏速度恢复正常,不过这下子又换成声带出现异常了。平常根本不会使用的高音,从悠的口中冲了出去。
「喔喔……」
听到悠发出的这道声音,双人组不知为何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两人迅速交换过视线后,轮流认可似地点着头。
「你的音质很不赖啊。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实际上,挺棒的。」
表示同意的那位视觉系男子,仔细看虽然妆画得很浓,但五官却长得颇纯朴亲切。
「呃,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抱歉还没自我介绍啊,我们是这所大学的乐团【半球(Hemisphere)】里的成员。」
「【半球】?」
悠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乐团。在社团招收新生的时期,悠因为讨厌混杂在校园里满满的人群中,于是几乎都躲在公寓里足不出户,不知道对方也是无可厚非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
「想拉你进我们的团。其实是我们的主唱,在打工时受伤,腿骨折住院了。距离校庆只剩下三个礼拜。可能的对象都找过了,已经没有其他候补人选了。」
「即、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很为难啊。」
这突如其来的请托让悠感到很迷惘。跟第一次见面的乐团成员临时登上校庆的舞台表演,内心的负荷未免太重了。
悠模棱两可地摇摇头打算逃离现场,但对方却拼命纠缠不放人走,让悠难以脱身。
「拜托你。正如刚说的,我们今年就要毕业了,因此想让最后的现场表演成功啊。」
看似是带头的那位学长对悠双手合掌央求,个性软弱的悠也无法更强硬地拒绝对方。
「可是,突然就叫我当主唱也太……我又不知道你们的曲子,能不能学会也是个问题。」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强人所难。不过,能请你至少先听我们说明吗?」
两人轮番恳求自己,把悠拉进了附近的咖啡厅。
「你喝咖啡吧?麻烦三杯综合咖啡。」
行似是带头的学长没问悠的意见,就向女工读生点了饮料,接着才正式地自我介绍。
「我叫神代一树,是乐团的贝斯手。叫我一树就可以了。」
五官虽然长相凶悍,但性格却意外地率真。接着一树指向旁边那位视觉系男子。
「这家伙是乐团的鼓手康司。念法不是「刚司」而是「康司」啊。如果弄错了他会恨你,当心点。」
「请多指教。」
康司虽然沉默寡言,不过他本人似乎很有原则。他手上那精心设计的银色十字架指甲彩绘显得很刺眼。
「我叫天野悠。」
「这我已经知道了。」
一树笑着说道,随即追根究柢地问下去:
「你很有才华啊。怎么样,对乐团活动感兴趣吗?」
「那个……」
「刚才也说过了,主唱住院后,我们便陷入危机了。你就行行好嘛。」
一树开始热心地劝说悠。尽管悠没有经历过,不过这跟平常社团拉新生的光景是一样的。例如自己的乐团活动有多好玩,对大学文化的发展有多大的助益等,一树喋喋不休地持续说着。
悠刚开始也被一树的口才给震慑,明白对方不是坏人后,内心的紧张感也慢慢解除了。
再加上又拥有音乐这个共通的喜好,意料之外地没多久双方就熟稔起来。
「不过,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等一树的音乐理论告一段落后,悠鼓起勇气提问,原来是跟自己念同一间大学的高中同学,想起悠在高中时加入过轻音乐社于是帮忙介绍。
虽说是轻音乐社,但由于社团人数不足,根本没进行过什么像样的社团活动。而且因为国中时代发生过的某些事,待在休社的社团悠还比较开心。
然而悠还是没放弃私底下弹吉他与作词的活动,放学后经常到学校附近的河滩上独自拨弄着自己作的曲子。
这并非为了在别人面前表演,不过好像还是被目睹到了。
上了大学以后悠还是低调地持续练习,只止没想到竟然遇到这种机会。
「我们的曲子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只要找到主唱就能设法度过难关。乐团已经通知校庆筹备委员会表演的事,如果这时突然撒手就会让节目表开天窗。更严重的是对满心期待的观众很不好意思。」
被拉进咖啡厅两小时后,在双手撑着餐桌不停低头的一树热情劝说下,悠终于点头同意了。
然而,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悠说了句自己连想都没想过的话。
「我明白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尽管说吧。」
「请让我唱一首我自己制作的曲子。」
虽然明知一树他们陷入了束手无策的窘境,但悠也许仍觉得,平白无故接受他们的要求让人有点不太痛快。
对于这种不像自己平日风格的发言,悠是如此说服自己。
「喂,你说呢?」
一树与康司两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但似乎很快就明白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知道了。如果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其实并不难办。」
「挺棒的,就这样吧。」
两人站起身,交互与悠握手致意。
悠也战战兢兢地回应他们。
「以后就请多多指教。」
「对了对了。我对你也有项要求。」
一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敲了一下因紧张而身体瞬间紧绷的悠的肩膀,他咧嘴笑道:
「以后就不要对我们用敬语了。同伴之间不必客气。」
「我、我明白了。那就多指教……一树,还有康司。」
「你的发音,挺棒的。」
康司似乎很满足地用右手打了个响指。
这种动作让悠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吗?」
康司不太高兴地蹙起眉,悠则急忙摇摇头。
对悠而言,这就是自己第一次结识同好的瞬间。
结果,在校庆上的演出恐怕很难称是成功。三人练默契的时间明显地不足,正式上台前还遇到一场骤雨,人们为了找地方躲雨让露天的会场陷入一片混乱。
等雨势变小后舞台才重新开放,但这时观众人数已所剩无几了。
即便如此,这对悠而言依然是这辈子第一次全心全力地歌唱,自己感受到人生前所未有的热情,并乘着麦克风一口气迸发出来。
这跟歌唱技巧无关。即便搞错了好几次和弦,但悠依然专注歌唱到完全不在意那些失误。
现场表演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终于轮到压轴登场,也就是悠表演自选曲的时候。
站在舞台中央的悠,按照前一天的彩排过程,边跟观众打招呼边移动到舞台上。
自己握住麦克风的手增加了力道,紧接着压轴曲就开始了。
在热情演唱的过程中,悠的心逐渐变得一片空白。简直就像被一个叫作音乐的球体完全包裹住似地。
「辛苦了。」
自己的背「碰」地被人拍了一下,悠才终于回过神。这是自己刚才完全投入歌唱的最佳证明。
「很棒的演出啊。」
表演结束后,一树颇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嗯。我也这么觉得。」
这么愉快的经历还是第一次。当初答应一树的劝说真是太好了。
「麻烦你们收拾动作快一点。」
戴筹备委员会臂章的学生一手拿着流程表催促他们。
校庆的舞台使用时间分配得很精确。下一个要演出的话剧社已经在舞台两侧待命了,所以得赶紧把器材撤下去才行。
康司已经在默默收他的一整套鼓。眼看着为了他们精心搭建起来的场地现在要拆解了,悠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寂寞。
「你去帮康司的忙吧,赶快收拾收拾。」
一树说完转身背对悠。
这时,悠忍不住对他出声道:
「等等……先等我一下。」
「怎么了,悠?」
一树狐疑地转过头。
悠心想,一定得说些什么才行。这次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此时此刻犹豫,就会永远丧失这个机会。
我喜欢音乐。
自己在心中这么反覆回味着。
喜欢唱歌。喜欢演奏。跟一树与康司他们一起现场演出真是太棒了。
然而,这么美好的时光也结束了。等今天过完,自己又要返回原本那个平淡无味的生活了吗?
好不容易才被填补起来的内心空虚,又要像塞满的枯叶被吹散一般,变回空虚的洞穴了。
「我不想要……这样。」
悠喃喃说道。他紧握住拳头,回过神后便发现自己对一树诉说着:
「【半球】在这之后,就要解散了吗?」
「……嗯,应该吧。我跟康司都是明年毕业,住院的那家伙最后也直接休学了。既然人都散了乐团也只能自然解散吧。」
尽管对难得发出强硬语调质问的悠感到困惑,但一树还是缓缓地点头说着。
「正因为如此,最后有悠加入让我很高兴。这么一来就没有留下遗憾了。」
「……真的吗?」
「什么真的?」
「今天就解散,这么就没有留下遗憾——我要问这是真的吗?难道你不想继续玩音乐了?」
「你们两个怎么了?」
察觉到悠他们对话的康司也加入了。他撩起濡湿的头发,以锐利的目光看着悠。
「我很感谢你们两位。今天真的非常开心,不过也因为如此,实在不想只表演一次就结束。」
「不好意思。已经没时间了请你们赶快收走吧!」
正在确认流程表的筹备委员加大音量喊着。在舞台两侧等待的话剧社人员,也开始发出抗议的声浪。
「抱歉。请再稍等我们一下。」
一树摊开双手,将跑过来的筹备委员档下来。随后他就对悠扬了扬下颚,示意悠继续说下去。
「呃……那个……」
周围不悦的气氛,让悠现在才开始觉得胆怯起来,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退缩了。悠鼓起勇气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就算大学毕业了,还是可以继续音乐活动吧。」
「你说什么?」
一树与康司都皱起眉头。
「我还想跟两位一起玩团。今天虽然很开心,但那场骤雨使得现场气氛糟透了。观众也跑了一堆,【半球】的巅峰应该不只这样而已吧?」
「……」
悠的发言,让两人都默默竖耳倾听。确实这次的现场表演是好不容易才搞定的,但大家内心都还意犹未尽。
想在整场爆满的狂热漩涡包围下进行感动的演出。这应该也是一树他们所描绘的理想表演才对。
两人充满遗憾的内心感受,也扎扎实实地传达给悠了。
正因如此悠才想代表所有人的心声,拼命述说这番愿望。悠十分拼命,甚至让他在事后回想起来时,对当时自己为什么如此不肯罢休感到不可思议。
「之后大家还是继续一块儿玩乐团吧。或许现在的技巧还不够高明,但总有一天,我想和大家进行一场人生最棒的表演!」
此外也为了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这个理由悠毕竟还是说不出口。总觉得听起来很像中二病的发言。自己明年可就要满二十岁了。
悠满脸通红地陷入沉默,不过即便如此,自己的想法好像还是传达给其他两人了。
一树与康司一语不发地对望着彼此好一会儿,结果被悠的热情所打动而同意了。
「真有意思。反正我也没别的嗜好,就稍微陪大家继续玩下去吧。」
一树用手臂环绕悠的脖子并拍拍他的头。
「一不做,二不休嘛。」
康司玩着自己垂落的前发,好像看到什么耀眼的东西似地眯起眼。
翌年春天,一树与康司都顺利从大学毕业了。康司在※御茶之水的老牌乐器行就职,但一树在做什么工作就没告诉悠了。(译注:东京地名。)
悠和康司也曾怀疑一树是不是找不到工作,不过对方经常在把玩新吉他,似乎在财务方面没什么困扰。
随后又过了一年,悠升上经济学院三年级。
「时间差不多啰。」
在后台休息室被一树这么喊着,悠从漫长的回忆中苏醒过来。
悠他们的团体【环球】(在一树等人毕业后改名了)所去的表演场所,是在中央线的某车站下车后,步行十分钟左右的一处展演空间,名为【SMOKE】。
表演场地就在一栋外墙被黑磁砖所覆盖的住商综合大楼的地下一楼。尽管是个只要容纳一百名客人就会被挤爆的小场地,但音响跟照明设备都很棒,所以他们非常喜欢。
一树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由于每年都有校庆所以不愁没有表演的场地。
然而,等他们毕业以后自然就不能随便进学校,势必得自行找表演场地才行。光是要租这类场地一天就得花不少钱,所以为了集资,悠也必须去打工来赞助。
由于悠很不擅长跟陌生人来往,便利商店或家庭餐厅店员这种服务业就没法列入考量了。于是在一树的介绍下,悠选择了在货运行仓库分类货品的工作。
七月与八月这两个月间,悠以周休一天的紧凑步调持续工作,平常很少使用的上臂肌肉都发出抗议了。
也因为手发抖害自己练习吉他有些困难,不过短时间就能赚到不错的工资还是教人很感激。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几乎都是单独作业,没必要与他人交谈对悠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这么辛苦工作的成果,全都要在今天的现场表演表现出来。
「阿悠,那女孩又来了耶。」
去观众席查看过情况的阿噤,一回后台休息室就这么报告道。
阿噤是去年新加入的成员。他负责键盘,比悠还小两岁,只是因为他剃光头又绑红色头巾,经常被他人误以为是悠的前辈。
在举办庆功宴的时候,娃娃脸的悠也经常被店员误会尚未成年,但阿噤大剌剌地灌百威啤酒却从来没被警告过。
这位阿噤口中所指的『那女孩』,其实是一位在悠他们这群乐团成员间引发话题的神秘少女。乐团开始在【SMOKE】表演是一树等人毕业一年后的事,从去年到今年,他们前后一共租用了这里六天。
这六场演出中,引发话题的那位少女必定会现身。像悠他们这种再怎么奉承也算不上是主流乐团的演出,会来的听众几乎都是亲朋好友。例如大学的友人、打工的同事,有时候甚至还得拜托自家的亲兄弟买票入场才行。
尽管乐团也制作了宣传影片在免费动画网站投稿,但与他们【环球】亦即【整颗地球】的团名恰好相反,他们在世间依然是没没无闻。当然,也不必期待会有常客替他们口耳相传。
悠自己分配到的入场券也剩下一大堆,更糟的是他没人可找,只好自己掏腰包买下偷偷塞进抽屉里了。
在这种情况下,每次都会看到那位没人认识的少女来捧场,说她是神秘人物一点也不过分。
「悠,今天的新曲,麻烦你啰。」
在即将上台之前,一树对悠出声说道。起初【环球】本来都是发表一树与康司制作的曲子,不过随着公演次数的增加,采用悠作词作曲的曲目比率也上升了。
现在几乎全都是悠自己创作的作品。一树也夸悠写的曲子很棒,但老实说悠自己完全没实际感受。
悠只是把生活在这个世界中,自然而然累积的苦涩汁液从内心抽取出来,将其转换为不成熟的言语罢了。
与明朗又不墨守成规、恣意乱来的一树他们的作品相比,悠的曲子既安静又奇妙,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至于歌词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既不像卖座艺人的歌词那么帅气,也非能讨好女孩子的内容。尽管自己也深刻感受到这样的词很平凡,不过打开笔电后双手就很自然地打出来了。
「好,要开始啰。」
在一树的一声号令下表演开始了。站上舞台沐浴在灯光下,悠的身心皆被白色的光所填满。
在逆光中几乎看不清楚听众的身影。
不过,他们的热情还是能传达过来。
这当中,那位神秘的少女也在场吗?
尽管悠很在意,不过在这烟雾弥漫的场子里,要确认这点是不可能的。
最初的曲子毫无预警地开始了。重低音的节奏。精准计算的旋律。
康司与阿噤展现出超绝的演奏技巧。令人舒畅的音乐流入悠空虚的内心里,将缝隙完全填满。
然而,光是那样还不够。
随着现场演出的进行,除了畅快的疲惫感外,还有某种截然不同的事物逐渐束紧了悠的身躯。
那是孤独。悲伤。空虚。自暴自弃。
人们不愿触及的成列词汇,就像螺旋一样缠上自己。
那家伙真没用。恶心死了。反正我本来就不重要。你们不觉得天野同学很奇怪吗?以后不再跟你联络了。连朋友都没有的无趣家伙。
『果然,早知道就不要拜托天野了。』
国中时代无法磨灭的经验在脑中快速闪过,悠拿吉他的手开始颤抖。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是自己全心全力投入的新曲不好吗?
曲目叫【虚之木】。
简直是完全切中自己的心情啊。连悠都觉得这曲子的歌词太悲观,而一时对演出感到踌躇,不过阿噤好像很喜欢这首的副歌,强烈建议悠一定要表演。
果然,自己是个完全没主见的无用之人。
额头滴下的汗水跑进眼睛里,使悠的视野逐渐模糊起来。
不知不觉舞台的灯光消失了,肌肤感受到幽暗带来的冰冷。简直就像自己的身体已不再属于自己一样。
一旁的一树朝这边瞥来狐疑的视线,让悠的心情又更焦躁了。
尽管悠不自觉犯下唱错歌词的致命失误,幸好这是首度公开演出的曲子,现场听众似乎没有人发现这点。
好不容易撑到了最后,大概是自己的内心动摇被看穿了吧,舞台底下的反应并不怎么热烈。
阿噤迅速拿走自己手中的麦克风,说起当初没安排的MC。事实上那应该是悠负责的才对,但此刻悠与其说是愤怒,反而更为感激对方。
阿噤的MC包含了一连串的黄腔,使得底下的女性听众有些尴尬,不过追根究柢他毕竟是个很率真的人,所以也不至于引人不快。会场的一隅哄堂大笑起来,将微妙的气氛一扫而空。
「你还好吧,悠?」
从位于舞台内侧的鼓组后方,康司偷偷问道。对方的口吻依旧是一派满不在乎,不过听在悠耳里却比什么都更令人放心。
谢谢。
悠虽然想道谢,但在舞台上也不方便出声,只好取而代之地举起握麦克风的手回应。
拭去额头上浮出的汗珠,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了环顾全场的些许从容。
看似无边无际的深渊消失了,只剩下不甚宽敞的观众席映入眼帘。
自己已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如今不但有珍惜的伙伴,还有这把吉他在,不论想诞生出多少钟爱的音乐都没问题。
什么内心的空虚只是错觉。
是啊,错觉。
悠反覆告诉自己并深呼吸一口气,先前那种恐慌的状态便烟消云散了。
在那之后演出就没有其他意外事件,顺利地结束了。
返回后台休息室坐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悠连一步都走不动了。尽管表演的前半段不太流畅,但后半段一口气扭转了过来。包括听众的反应在内,这回演出的整体分数应该算是这个团有史以来数一数二高的。
「辛苦了,悠。」
一树对自己出声道。悠本来想为自己在舞台上犯的严重错误道歉,但一树却以一句「等反省会再慢慢谈」来打断自己。
取名为『反省会』好像满小题大作的,但实际上那就是表演过后的庆功酒宴。在阿噤的安排下,场地决定是附近的居酒屋。
一树的表情就像在说,烦死人的反省之后再讨论,先赶紧润润喉咙吧。
由于明天还要继续表演,器材放在【SMOKE】里也不要紧。只要卸妆并把贵重物品带走,众人很快就能前往深夜的花花世界了。
「那么,出发吧。」
「今天不知道会不会有歌迷守着啊。」
康司喃喃说了一句。
在热情的粉丝当中,有些会在表演会场附近的马路上等候崇拜的音乐家现身。他们,或是她们就是想近距离跟偶像说几句话,或亲手送交事先准备好的礼物。
守候的粉丝人数减少便是人气衰退的最佳证据——部分吃这行饭的人甚至还会严肃地如此主张,不过至少对如今的【环球】来说担心这个还太早了。
毕竟,会在外头守着他们的歌迷,从以前就未曾有过。通常都是莅临会场的亲朋好友,趁悠还呆坐在休息室的时候,他们早已跟其他团员打过招呼,接着就纷纷散去了。
另外,会来找悠的人则一个也没有。他根本没把票分送出去,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而这点就连阿噤都不会刻意深究。
「哎,反正铁定没人吧。」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真想试试从后门偷溜走的滋味啊。」
一树与阿噤两人,边耸肩边离开后台休息室。康司也跟在后头,最后悠才站起身。
事实上自己早已累得想立刻冲回家钻入被窝了,不过眼见一树他们期待庆功宴的开心模样,悠就没法说出想一个人先回去的话。
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悠登上通往地面的阶梯。进会场的时候明明还是白天,现在四周已经全暗下来了。望着闪烁的超商霓虹灯招牌,悠陷入了一种彷佛时间被快转的不可思议感受。
康司等人大概已先往庆功的店去了,不见踪影。
「地点,是在哪里啊?」
悠搔搔头试图振作变得迟钝的思绪,但脑中的迷雾并没有散去。即使想用手机联络同伴,也因为刚才忘了充电而没电了。
光是这样就够让人丧气的了。
悠正漫无目的地踏入商店街时,忽然听见有人小跑步过来的脚步声。
悠想说是毫无关联的路人,于是为了避免挡路就让开人行道。
「那个……」
那号人物在眼前停下脚步,以生硬的声音向悠搭话。
不过,悠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脑中完全被如何追上同伴的事占据了。
「那个……很抱歉……您是天野先生吗?」
对方叫了好几遍,悠才终于察觉那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那是位身披白色夏装毛衣,隐约散发出一股静谧气息的少女。一双犹如森林深处清澈泉水般的眸子,摇曳不定地凝视着悠。
「是没错。」
悠回答的同时,心跳声自然而然变大起来。
这女孩,感觉似曾相识。
「那个……那个……」
少女欲言又止。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后,少女紧握住纤细的手,彷佛下定决心似地告白道:
「我一直都是,天野先生的粉丝。」
「我的?」
「嗯。你有美妙的歌喉,还有动人的歌词。从第一次听你唱歌时我就好崇拜你。」
少女的音质既温柔又羞涩,但也同时让人感受出她内心的坚定。
「那,今天的演唱会你也来了?」
少女点点头,悠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是这女孩。
在乐团同伴间已形成话题,每次表演必定现身的神秘少女就是她没错了。由于他们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面对面,所以悠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她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勉强掩饰住一股窜过背脊的紧张感,悠重新观察眼前这位少女。
她留着一头微卷的亚麻色秀发,长度及腰。脖子则白皙得令人怦然心动。
整个人就像是刚从童话故事的王国中穿越出来的,感觉很不真实。
「那个,请问怎么了吗?」
对方纳闷的说话声让悠猛然回过神。
朝初次见面的女性目不转睛地打量,实在太过失礼了。
「对喔。我正在找庆功宴的场所。」
由于太过害羞,悠不自觉就说出了跟对方毫无关系的话,等他发现自己的失态,脸就变得更红了。
少女特地找自己攀谈,庆功宴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悠在心底对自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的缺点用力吐槽。
「那个……请问你怎么了吗?」
「我的手机没电了,不知道其他团员上哪庆功去了。」
结果少女还是面露温柔的微笑,对依然自说自话的悠回答道:
「我知道在哪里。」
「耶!你说什么?」
「就是庆功宴的地点呀。我在这里等天野先生的时候,神代先生他们路过在聊店的名称,我恰巧听到了。」
少女说出一间知名的连锁居酒屋的名字。
这么说来悠也耳闻过,只是他不知道详细的地点。但手机不能用,正当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少女以期待的目光仰望着悠问: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来带路吧?」
「那怎么行,很不好意思耶。」
「不要紧的。我对这附近很熟。大概走五分钟就到了。」
请吧——少女低声喃喃说了一句,便开始带路了。
悠慌忙朝对方的背影追过去,与少女一同混入了夜晚的人群脚步中。
「……」
「……」
只是,两人之间并没有继续对话。悠只有当别人问话时才有办法回答,怕生的自己实在没办法主动抛出话题。
对方明明热心地帮自己带路,像这样一路保持沉默未免太过意不去了。
「刚才,你说你是我的粉丝?」
「是的。」
灵巧地避开人潮,少女目光望着前方肯定道。
相对地,悠却撞到了从前方走来的上班族的肩膀,还听见对方不快地咋舌一声,这令悠非常沮丧。
但即便如此悠还是勉强挤出了质问:
「不是一树或康司的粉丝吗?怎么会是我?」
这还是悠第一次被人说崇拜自己呢。
难不成这是在捉弄人吗?悠为此感到不安起来。
「我,很喜欢天野先生撰写的歌词。尤其是今天的新曲,太让人感动了。」
「真、真的吗?」
「是呀。」
少女放慢步调,开始与悠并肩前行。
接着她就用跟娴静口吻完全不搭的热情态度,诉说起关于悠的创作曲。
包括孤独一人的悲伤与艰辛。尽管渴望与他人产生联系,心态上却又拒绝伸出友谊之手的他人的那种不平衡感,这些全都令人想哭泣般真切地灌输在歌词当中,少女则对此赞不绝口。
「……你真了不起啊。」
悠除了一股内心发麻的感动的同时,还深深地叹了口气。
到目前为止自己隐藏在心房深处的想法,被如此精准地描述出来,这还是头一遭。
一树与康司尽管也对悠的创作发表过意见,但那主要都是关于演奏方法等等的技术观点,完全没提及悠隐藏在歌词里的想法。
因此悠在这之前一直很想知道,每次表演过后听众是否能感受到自己想传达的东西。
「真抱歉。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察觉到悠陷入沉默,少女便停下脚步,不安地仰起目光窥探着他。
她那忧郁的脸孔让悠很过意不去,于是忍不住大声叫道:
「绝对没那回事!」
附近的路人都被吓得自动让路了。如果是平常的悠一定会拔腿就跑,但这时他却坚定地站稳脚步。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能这么深入理解我的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我只是一个喜爱音乐的专门学校学生罢了。」
少女露出温柔的微笑,缓缓举起右手。悠的视线顺着她的手移过去,只见自己一直在找的居酒屋招牌就在面前。
「看,已经到了。」
「啊,嗯。」
看来在不知不觉中,少女已经把自己带到目的地了。途中悠的焦点都集中在少女的侧面上,几乎完全没注意周遭的风景变化。
「今天,很感谢您在辛苦的表演过后还听我喋喋不休。」
少女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就在这时,她的长发随风飘了起来。包括彬彬有礼的用语在内,悠再度把对方联想成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那么,就恕我在此失礼了。」
少女简短地道别后,就转过身背对悠。
「等一下!」
「咦!?」
为什么要叫住对方,连悠自己也搞不懂。只是在一股难解的冲动驱使下,等悠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这么做了。
少女浮现困惑的表情停下脚步,默默等待悠的话语。
「呃……那个……」
只是,悠自身也陷入了无比的困惑中。要叫住对方很容易,但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只有一点,悠非常肯定,那就是如果在此与她分开,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交谈的机会了。
过去的事姑且不论,谁敢保证下次表演她依旧会到场呢,更何况就连她的名字都没问淸楚。
「那个,我……」
悠紧张得舌头发麻。掌心也渗出了汗水。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股无论如何都要说出口的迫切压力推着自己,于是悠对少女出声道:
「如果方便的话,你要不要一起参加庆功宴?」
「耶?」
这教人意外的邀约,让少女的动作瞬间冻住了。彷佛在推测悠的真正用意般,少女眨了好几下眼睛。
「我想答谢你帮我带路的事。餐费可以报乐团的帐,所以你不必担心。」
所谓的报帐其实就是悠自掏腰包的意思,不过这不是在这种时候该在意的问题。
「那怎么行……我这种不相干的人加入太不好意思了。」
少女惊讶地瞪大眼。随后她又慌张地挥舞双手。
「老实说我本来没打算在路上等你们的。只是天野先生的『虚之木』真的太感动人了,我才想当面跟你说一声……」
要老实说出这点似乎得鼓起非常大的勇气,只听见少女的语尾愈来愈小声。
「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聊。关于我的曲子,我想多听听你的意见。」
「可是,我会对其他团员造成困扰吧?」
「才没有那种事。大家老早就注意到你了,绝对很欢迎你的加入。」
比起四个大男人喝酒有女性加入气氛一定会好得多,悠彷佛已经想到能目睹神秘少女露出本尊后,阿噤他们狂喜的模样。
此外以悠的立场而言,继续跟少女一对一相处,老实说还是太艰钜了。
倘若有一树跟阿噤他们作伴,当自己陷入沉默时就不会冷场了。
「……那,既然机会难得我就却之不恭了。」
眼见她点头表示同意,悠的心不自觉雀跃了起来。
同时,他感觉自己内心经常感受到的那股空虚,也被少女的温柔填补起来了。
就连在现场表演的途中,悠都没有如此充实过。
这种温柔又暖和的气息究竟是什么?
「那,我们赶快进去吧。」
悠拼命按捺内心浮躁的情绪,正想把对方拉进店里。
但就在这时,自己总算发现了那件重要的事。
「话说回来,该怎么称呼你?」
「啊,都还没自我介绍呢。我也真是的,这样太没礼貌了。」
她白瓷般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刻意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后,少女才正式对悠打招呼道。
看似很严谨的她,搞不好意外地具备俏皮的另一面。
「我叫奏。」
「奏……小姐。」
「是的。请多指教,天野先生。」
「哪、哪里,彼此彼此。」
尽管不知道有什么好指教的,但悠还是跟着对方一起低下头。
接着两人同时抬起脸,很自然地相视微笑。即便冷冽的晚风已开始吹拂,双方也毫不在意,甚至有一股暖流注入了悠的心房。
「这两位客人,你们一直挡在店门口我们很困扰耶。」
态度不佳的打工店员,似乎很不耐地白眼瞪过来。很明显那家伙的职前教育没做好,不过悠没胆子抱怨。
「不、不好意思。」
就好像被店员逼迫一样,悠与奏一同穿过门帘。
就在这时,两人的手指偶然碰在一块儿,悠就好像触电一样立刻将手抽开。
「抱、抱歉。」
悠急忙道歉,奏也很困窘地望着悠。
「悠,你动作太慢了吧。」
一进店里马上有人对悠搭话道。
从店内深处包厢探出身子的人正是一树。
同伴们早就等不及悠的姗姗来迟,将啤酒杯一饮而尽。喝到脸红的一树对悠招着手,这时才发现悠身边的奏。
「嗯,那边那位小姐是?」
「呃……」
「就是她!传说中的那女孩!」
阿噤对一树咬耳朵道,而后者的脸色立刻大变。
「你说什么!那为何会跟悠在一块儿!?总、总之先别愣愣地站着,过来坐下跟大家好好聊聊吧。」
进入包厢后,悠立刻被赶到了房间的角落。原本只有男性的酒宴出现一位美少女,这意想不到的发展让其他三人的眼神都变了,团团将奏围住。
糟糕。把她带过来,会变成这样岂不是理所当然吗?
悠顿时感到非常后悔。
既然这样,当初两个人溜去喝茶不是比较好吗?
不过,那对悠而言也是行不通的。
「……咦?」
下一瞬间,悠便对自己这种大为后悔的心态感到不可思议。
我究竟是在对她期待什么呢?如果是想听歌曲的感想,在同伴们面前讨论不是比较好吗?
但如今自己却半点那么做的动力都没有。只想把她所说的每句话私藏在自己心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悠无法掩饰这股疑惑时,一树等人已趁着醉意对奏连番抛出一大堆问题了。
「为什么我们的表演你每次都到场呢?是哪位朋友邀请你来的吗?」
关于这点悠也想知道。奏坐在隔着餐桌房间对角线离自己最远的位置上,为了避免漏听她的回答,自己拼命地竖起耳朵。
「起初是刚好一年前的时候。我从附近的医院回家时,恰好看到了贴在大楼墙上的公演宣传海报。老实说那时候完全不认识各位,不过因为我很喜欢音乐,不知不觉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参加。结果一下子就迷上了,接着就每次上你们的宣传网站。」
奏的回应自然而流畅。
看起来不像是顾及悠等人的心情而撒善意的谎言。负责制作传单与网站的阿噤听了,忍不住感动得发抖。
「所以,就不是透过熟人的介绍啰。我脚踏实地的努力终于有成果了!」
「真的是纯粹的巧合。不过,我现在很感谢这样的机缘。真没想到还能跟各位直接见面交谈,过去实在一点也不敢想像。」
「你喜欢我们曲子的哪个部分?」
康司态度有些粗鲁地问道,但悠可以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其实是『你喜欢我们团员中的哪一个?』
外表大剌剌但实际上很怕生的康司,不擅长跟初次见面的对象推心置腹。尽管外表看起来悠跟康司毫无共通点,但唯独这部分的个性多少有点相似。
奏似乎没发觉康司的真正用意,以手指抵着下颚回答道:
「每一首曲子我都很喜欢,尤其今天的新曲真是太棒了。」
所有团员的视线间不容发地集中到悠身上。是错觉吗,那三个人好像发出了杀气。
「刚才我已经跟悠先生聊过了,该说那首曲子很自然就打动了我的心吗,人类活生生的情感彷佛就从曲子里迸发出来,让我很感动。」
半晌的沉默过后,一树才搔搔头继续捉问:
「……啊,那个,哎呀。悠也说『虚之木』是他的得意力作。那,你第二喜欢的曲子是哪首?」
「唔……『灯火』。」
那也是悠作的曲子。
「是吗是吗?那,排名第三的呢?」
不管是下一首,再下一首,奏屈指数来的曲名,全都是悠的作品。
「是吗是吗是吗?嗯嗯,悠是天才啊。天才万岁。荣耀归【环球】!」
说完这莫名其妙的话后,一树一口气灌下大量的啤酒。他对奏硬挤出来的笑容实在很僵硬。大概是觉得这种情况不太妙,康司与阿噤相视点头后,把一树拖进了洗手间。
「干什么,我根本没醉啊!」
「我知道。只是大家一起去小个便嘛。在厕所谈心可是男人的浪漫喔,康司先生你说对吧。」
「我……对那种浪漫毫无兴趣。」
喋喋不休的三人离席后,包厢内只剩下悠跟奏。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尴尬的气氛。
一直保持沉默也无济于事,因此悠鼓起勇气主动出声说:
「总觉得对你很抱歉。强迫把你拉进我们的庆功宴,你应该很困扰吧?」
「没那回事。」
奏以温婉的微笑回应道。
她的回答让悠很开心,于是自己便忍不住又开口了:
「那个,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跟你交换电子邮件信箱吗?我想下次找个比较安静的场合,好好跟你聊聊……啊,当然,如果你觉得很困扰也可以拒绝。」
发现奏的眉头皱起,悠带着一股淡淡的失望慌忙地打圆场,然而下一秒钟,对方却发出了意料之外的回应:
「我很乐意,不过天野先生的手机,不是已经没电了吗?」
「啊……对喔。」
悠从牛仔裤口袋拉出手机的液晶萤幕确认,顿时被绝望感所笼罩。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种时候。简直是倒楣透了。
早知这样,干脆把笔电带在身边算了。
悠差点想趴在餐桌上,但这时奏却以一向平静的口吻说着「不要紧的」。
她从手提包中取出大学生用的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在上头以自动笔写了些什么后,小心翼翼地撕下来。
「这是我拿来写日记的社群网站帐号。登录的ID名称是【青】,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随时透过这个跟我联络。」
悠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接过那张纸片。明明只是从笔记本撕下的一页罢了,自己却像拿到什么藏宝图一样小心翼翼地收进皮夹中。
「其实,我也想多跟你聊聊。我对天野先生做的曲子非常感兴趣,想了解更多关于天野先生的事。」
奏如此喃喃说着,明明没喝酒脸颊却微微变红了。
那一定是天花板照明的关系吧,悠心想。
「等我回家以后一定会跟你联络。」
就这么说定后,那三位团员也刚好回来了。
「好——继续喝吧。今夜不醉不归!」
视线朝恢复气势的一树等人迅速扫过一遍,奏偷偷用食指抵着嘴唇,好像在暗示『刚才的话不要对其他人说』。
「今天是我人生最棒的一天了」——接着悠也喃喃说了一句。
第一摊结束后与奏道别,悠好不容易撑过去感觉永远不会结束的第二摊。
婉拒一树要自己去他家过夜的邀约,悠回到家后边跟来袭的睡魔抗战边打开桌上的笔电,马上连往奏刚告诉自己的社群服务网站。
悠用【YUU】这个ID名称登录会员,试着搜索【青】马上就找到对方。申请加对方好友后,悠就像被击沉在海底一样在床上睡死了。
奏的回应是在两天之后。悠紧张兮兮地打开电子邮件信箱确认,有一封寄给自己的信。
那是来自社群网站的同意加好友通知。打开社群网站上自己的页面,好友栏果然出现一项更新提醒。
点击滑鼠,【青】这个帐号的个人网页便跳了出来。对方的个人资料栏里写着简短的自我介绍。
姓名:青
性别:女性
生日:十二月二十四日
自我介绍:我叫青!喜欢园艺跟音乐(ROCKIN'ON系)。热情招募能跟我一起去听演唱会的朋友!
「……哦。」
首先令悠讶异的,是对方自我介绍的文章风格。面对面交谈时奏明明给人温婉有礼的印象,网页上却感觉很开朗活泼。
本来还怀疑是不是同名的其他人,但如果真是那样对方就会拒绝加好友了吧。
为小心起见,悠又点了【青】的日记页面。
九月二十日『最棒的一天』
今天,不,应该算昨天了,我去了我最喜欢的乐团【环球】的现场表演。
前一天因为熬夜所以体力有点撑不住,不过感觉还是开心极了!
而且在表演结束后还遇到了惊喜。我跟意想不到的对象碰面了,详情恕我不能在这里说(保密义务吗?)不过能和大家一起喝酒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就因为还有这么美好的事,人生可不能一直闷闷不乐地度过。
啊啊真是的,光回忆起来我胸口还扑通扑通乱跳(为谨慎起见附注一下,可不是喝太多的缘故喔)。虽说亢奋的情绪很难平静下来,但为了肤质着想今晚还是就寝吧。晚安安~
或许是顾虑到个人隐私吧,跟悠一行人同席的庆功宴并没有直接被提及,不过奏书写的内容并没有错。
第一摊结束后在道别之际,奏与悠两人在店门口留念的合影,也撷取了脖子以下的部分贴在文章末。
看着蛋幕上奏羞赧摆出V字胜利手势的动作,悠就很想拿到有她脸部的照片档案。
如果拜托一下对方应该会寄来吧?
「笨蛋,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悠慌忙摇摇头。
只不过是在社群网站上加了好友而已,自己也太厚颜无耻了。等双方认识更久一点变要好后也不迟吧。
「变要好……?」
悠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困惑。自己跟奏联络的目的不是要谈论音乐吗,但心中的念头简直就像在期望与对方建立更进一步的关系。
这可不是他一开始的打算啊……真要这么辩解,那就是扯谎了?
悠抱着头无法动弹。
然而,自己也不能一直不吭气。对方既然同意了加好友的申请,就代表奏也在等待自己的主动联系。为了遵守两人说好近日内再度碰面的承诺,这回悠得主动向对方传送讯息才行。
「可是,要怎么约对方才好呢?」
话说回来,怎样的文章才算得体不失礼悠也搞不懂。跟一树他们的邮件往来基本上都是『0K——』、『了解——』、『嗯那就交给你了』这种轻松的口语化文字,但对奏寄信总不能用这种风格吧。
「所以说,果然还是要用敬语吧?」
本来觉得应该要配合奏的说话习惯,但转念一想,看过她的日记后又觉得不太对劲。搞不好在社群网站上,奏是刻意使用跟真实自我相异的文体书写。
「那,我也模仿她好了……『嗨,奏。昨晚我也很开心喔。所以啦,我想早点跟你碰面,今晚有空吗?』……才怪,这样根本行不通嘛!」
悠动着滑鼠,把自己刚才打的文章全部删掉。就这样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等终于把讯息寄出去时,天都已经黑了。
「糟糕。这样子我会迟到!」
悠赶紧关掉笔电,迅速做好出门打工的准备。本来只打算安排在暑假的货运行工作,在一树的擅作主张下突然又从今天开始了。
那是为了赚取下一次现场表演所需的资金。【环球】成立两年了。正如这回的门票销售状况显示,这个乐团的集客能力还在缓慢成长当中。
为了一口气取得大幅进展,昨晚的续摊中一树提议要举办特别演唱会。
而日期竟然订在圣诞夜。能在这种日子抢到场地实在令人佩服,一树似乎有特别的门路的样子。既然都敲定了,其他团员也没有异议,悠也同意了一树的打工安排,只不过大学的课业还要加上打工、练习所需的时间,感觉很紧凑就是了。
但比起那些,更加占据悠思绪的,却是【青】——奏在个人资料栏所记下的生日。
「圣诞夜……吗?」
生日跟特别演唱会同一天,只能说是太巧了。假使按照以往的惯例,奏一定也会来现场报到吧。在那之前自己得设法生出新曲了。
「啊,不过……对喔。」
察觉到一项事实后,悠原本胡思乱想的心踩下了刹车。同时自己冲出公寓的脚步也停住了。
「如果是圣诞夜,她应该会有其他节目吧?」
例如跟男朋友去旅行之类的。
「是啊。像她那么可爱的女生,没有对象反而比较奇怪吧。」
一想到这理所当然的事实,悠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之前暂时淡忘掉的内心空虚又被刺骨的寒风吹过,甚至还开始怀疑起自己跟奏取得联系是否是一项错误的决定。
悠的脚步愈发沉重起来。打工也变得让他觉得麻烦。正当他想着干脆直接回家时,右手边的小巷子突然有谁冲了出来。
当悠惊觉时已经太迟了。来不及闪身躲避,对方就直接从悠的正面撞上来。
「呀啊!」
那人发出惊呼声。
是位个头娇小的女性。
与悠撞个正着后因冲击力而摇曳的秀发,传来了遥远春日的气息。
「不、不好意……」
悠慌忙地想致歉,但一发觉对方的身分后就愣住了。
「奏小姐!?」
「天野……先生。」
朝自己迎面撞来的,毫无疑问就是奏本人。跟昨晚不同,她如今穿着一袭淡青色的无袖上衣。
「真抱歉。我刚才不小心发呆了一下。」
「哪里,是我自已没注意……」
说到这,悠才发现路上的行人都不自觉朝这边望过来。他们大概以为这是一对厚脸皮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笨蛋情侣吧。
一想到此,悠的脸颊就顿时烫了起来。自己就算了,没必要连奏都要承受他人的冰冷视线。
悠使劲伸出双手推开对方,奏因此踉跄了一下失去平衡。就这样她双腿一软,直接朝后方倒下。
「小心!」
在奏差点摔倒前悠及时抓住她的右手,成功让对方重新站稳。
「抱、抱歉。」
自己到底在搞什么啊。
陷入自我厌恶的同时,悠把对方掉在地上的手提包捡起来还给她。
「我刚刚在发呆才该向你道歉呢……谢谢你拉了我一把。」
奏边捣着耳朵,边以困惑的目光凝视悠。
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因为太尴尬了,悠随口道别后就从奏身边直接走过去,赶往即将要迟到的打工地点。
「啊,请先等等。」
结果,奏却把自己叫住了。
「前几天的事非常谢谢你。我很高兴你申请加我好友。」
「因为之前约好了啊。」
因为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很差的关系,只会使用这种冷漠口吻回答的自己教人悲哀。
「对了,那个,关于之前约好要碰面的事,我刚才回信给你了,你看过了吗?」
「不,还没看。」
手机就插在牛仔裤口袋里,打从离开公寓后还没拿出来过。没想到悠才寄出没多久的讯息,对方已经回覆了。
比慌忙想抽出手机的悠抢先一步,奏直接说出了回覆的内容:
「今天我接下来就没其他事了,假使天野先生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喝个饮料?」
「耶,现在?」
「你……不方便吗?」
奏寂寞似地伏下双眼。
「因为我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况且之后到月底我都有点忙,很难再抽出其他时间了。」
「是这样吗……」
「啊,我也真是的,只顾着说这些任性的话。对不起。」
面对苦于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悠,奏怯懦地垂下肩膀。
「天野先生应该也很忙吧,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好了。不好意思造成您的困扰了。」
「不,是我不好。原本提起想要跟你多聊聊的人是我,所以应该是我配合你的时间才对。」
悠决定以突然发烧为理由,翘掉今天的打工。只要事后跟主任商量好,明天工作两倍的时间总行了吧。
「真的可以吗?难不成你原本有其他事要办……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不好意思了。」
「没那回事。」
被对方以担忧的表情凝视,悠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似乎又动摇起来,所以他才刻意用加重的语气强调。
接着悠就直接把奏带进最先遇到的咖啡厅了。
两人坐在分别坐在面对面的双人席上并点了咖啡后,对打工的挂念立刻从悠的脑海中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丰富又充实的一段美好时光。奏对音乐的涵养很深,能聊的话题也很多样化,丝毫不令人感到厌倦。
除了乐团同伴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能跟自己聊这么久的对象。
问过以后才知道,奏在国中时代加入过管乐社。
「从学校毕业以后,我还是因兴趣而一直在练长号。只是现在已经中断了。」
奏喃喃说道的表情,略微蒙上了阴霾。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彷佛为了掩饰冷不防打断原本聊得正起劲的话题似的,奏将咖啡杯凑到嘴边。
「这里的摩卡真好喝。」
「啊,嗯……」
虽然很在意奏的异样,但悠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
「对了对了,我一直在想……那间表演的场地,为什么要叫【SMOKE】呢。」
托奏主动改变话题之福,尴尬的气氛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冒着热气的咖啡温度烘暖了悠的身体。
又闲聊了一会儿后,两人才终于谈到正题。关于悠的歌词,奏提出了更胜于前几天的深入剖析。
奏精准地形容了,悠畏惧孤独与谎言的心理。这种毫不留情面的感想,不时尖锐地戳入了悠的心。假使对方不是奏的话,悠大概会听到一半就捣起耳朵离席吧。
然而,奏最后喃喃说出的话语,却把悠钉死在椅子上。
「奏小姐,你感到孤独吗?」
她表示,悠的歌词简直就像是自己的写照。
怎么可能。
像她如此可爱又贴心亲切的女孩,不可能会没有朋友才对。
但,不就是因为她感到孤独,才会对自己的歌曲产生如此强大的共鸣吗?
悠不由得这么想。
「天野先生会唱歌真好。可以把自已的心声用歌曲的形式表达出来……太令人羡慕了。」
对脸上挂着寂寞微笑的奏,悠不得不这么出声说道:
「奏小姐也可以来玩音乐啊。」
「不。」
结果奏却摇着头。
「我只要能听天野先生的歌曲就心满意足了。对了,下次的现场演出是什么时候?」
好像为了重新打起精神般,奏双手合十,以充满期待的目光望过来。那对眼眸太过纯粹无暇了,迫使悠不由得撇开视线。
「公演的日期,现在还没决定吗?」
「不,其实已经敲定了……」
「那请告诉我吧。我会排除万难到场的!」
悠很难启齿,但在奏的殷殷期盼下又不能不开口。
「老实说就在圣诞夜。一树那家伙非得要在那天举办不可,大家都觉得很困扰但他还是一意孤行。」
由于是在找藉口,悠的说话速度顿时变快了。他解释的同时不敢直视奏的脸庞,视线也愈垂愈低。
是圣诞夜吗?真遗憾呀。那天我已经有其他安排了。请你们好好加油,我会支持你们的。
包括这种客套话的鼓励在内,被奏拒绝实在让悠感到很害怕。
结果,意想不到的回应,却从垂着脑袋的悠头顶上降临。
「是圣诞夜吗?知道了,我一定会参加的。」
「耶!?」
悠像是触电般抬起头。为了小心起见悠又问:
「真的可以吗?那天可是圣诞夜喔。」
「不要紧的。我没有那么快回老家省亲。学校的课那时也已经结束了,不论会场在哪我都没问题。」
「还是在之前的【SMOKE】……不过,你真的可以来吗?」
尽管觉得这样很啰唆,但悠还是忍不住再确认一遍。起初没搞懂悠用意的奏,这时也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眯起眼。
「啊哈——我懂了。天野先生,你很在意我会跟谁一起来是吗?」
「不是那样的,呃,对了,我还得考量门票的销售状况……」
如此失态的表现,就连悠自己都感到丢脸。门票的销售状况,跟现在讨论的话题哪有什么关系啊。
「关于这点,有件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什么?」
奏突然换成严肃的口吻,让悠的心跳速率陡然加快。
「我只会买一张票而已。老实说本来是想邀请其他人的,但我没有朋友。所以很抱歉没办法帮你们多卖几张票。」
「是、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只要你能来我就很满足了,这种事一点也不遗憾。」
悠差点就要因放心而重重地叹口气,急忙以干咳掩饰。
大概是看到悠的反应快要忍不住了吧,原先一脸严肃的奏「噗哧」地笑了出来。
「天野先生,你真是个有趣的人耶。」
「是吗?以前从没听别人这么形容过我……」
「现在这年头已经没有人用干咳掩饰窘态啰。」
她这种说法依听的人心态不同,也可能会让人感觉很没礼貌,不过对方是奏的话不知为何悠就无法动怒了。岂止如此,悠发现两人的距离比刚进咖啡厅时又拉近了不少,反而让他感到开心不已。
况且,前几天奏自己也用过假咳这招不是吗?
看来她本人好像没察觉这点吧,不过这种不完美的小缺点反而让她更可爱。
「我想多了解一点圣诞夜演唱会的事。已经决定要表演哪些曲目了吗?」
「还没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创作新曲,只是时间很赶就是了。」
距圣诞夜还有三个月。想从头打造一首新曲并及时发表,剩余的天数已经很勉强了。
直到奏说声「我该回去了」并从椅子上站起身之前,悠都觉得自己无比幸福。与奏尽兴地畅聊音乐相关话题,让自己打从心底觉得翘掉打工真是太棒了。
此外极致的幸福感,在离开咖啡厅时才降临在自己身上。
「那个,如果你愿意听我说的话……」
奏很罕见地露出欲言又止的态度。
正在思索该怎么跟打工的地方编藉口的悠,因一时出神而没听仔细。
「嗯,你刚才说什么?」
「是很重要的话。请你好好听。」
奏稍稍拉高了音调,还拉着悠的上衣袖子。
「什、什么?」
然而奏在叫住悠以后,却表现出一副难以开口的模样。当然悠也不可能主动把奏的手挥开,于是两人间弥漫着微妙的气氛。
刚好在这时,邻近的学校响起了放学时分的广播。
『各位同学,请早点回家。』
「不,我不能在这时候回去!」
彷佛是以此为契机,奏猛然抬起原本低垂的头。她以满怀决心的表情望过来,同时用力深呼吸一口气。
「那、那个,我一直很喜欢天野先生。站在舞台上的天野先生就够耀眼了,而像这样实际面对面交谈后,更觉得你是个充满魅力的人。我虽然毫无任何优点,但如果你愿意,可以跟你交往吗?」
「………………」
这毫无预警的告白,让悠的脑袋一片空白。
五官精致如同洋娃娃般给人清纯印象的奏,唯独在此刻因呼吸急促而涨红了脸。
悠的心跳疯狂加速,呼吸频率也变得紊乱不堪。
这真的是现实世界发生的事吗?
自己从未想像过会有异性主动告白。悠唯一的好友就是那把爱用的※莱斯·保罗型电吉他,其他人根本懒得多看自己一眼,相对地他自己原本也打算在不给人制造困扰的前提下默默度过此生。(译注:美国音乐家及发明家,有电吉他之父之称。)
结果,现在却有异性愿意陪伴在这样的自己身边?
悠凝视着奏不放。她的双眸极其真挚,充斥着一股不容许悠模棱两可的气氛。
「我……」
喉咙沙哑。身体颤抖。不过即便如此悠还是下定决心,回答对方:
「我觉得我也喜欢你。」
「………………」
这回轮到奏陷入沉默了。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恢复白瓷色,犹如在咀嚼悠的话语般伫立不动。
「呃,奏小姐?」
「………………」
为什么她没有反应呢。再继续沉默下去悠就要昏倒了。
当悠的内心即将发出悲鸣时,奏悄悄朝这边伸出了手。
柔嫩的触感,以及温柔暖和的体温从奏的手指传到了悠的手指,随后那暖流又从指尖抵达手臂,再从手臂一路冲上胸口。
接着奏静静地低下头。
「虽然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但以后请多指教了。」
「彼此彼此。」
悠与奏凝视着彼此。在这么近的距离碰触异性还是悠的第一次。心脏跳动的剧烈程度已到了极限,他有股想大声吼叫的冲动。
我搞不好得到了珍贵的宝贝吧。
仅靠表演无法完全弥补的内心空虚,终于托奏的福填满了。
世界的真实样貌或许比自己想像中来得更美好吧。
这是悠有生以来首度产生如此的念头。
「天野先生!」
到了下个月,来到十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地点在新宿车站的JR线验票闸门。
奏刚好在约定时间的五分钟之前现身,一看到悠的身影就小跑步靠过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
说完,她恭敬地低下头。
「不,我也是刚到而已。」
为了不让奏发现,自己是边盯着手表边焦急地期盼对方能早点抵达,悠尝试在脸上挂起笑容,不过装得还不够从容吧。
今天两人约好了要去看电影。这对悠来说可是值得纪念的人生第一场约会。
因此昨晚紧张得难以成眠。
虽然两天前决定了要和奏去约会,但悠却不知道该带女生去哪里比较好。跟一树他们讨论,大家也只七嘴八舌地擅自提出游乐园或听露天演唱会等各种意见。
在一番苦恼过后,悠决定走最基本的路线带奏去看爱情片。提心吊胆地用邮件跟对方提议,结果她也表示赞成。
「……呃,那我们出发吧。」
「嗯。」
悠走在人潮最多的主要干道上,一边想着这年头就连国中生都很会把妹了。
奏则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的一步之后。
糟了……
才刚碰面不到五分钟,悠就开始烦恼起来。悠之前想着如果是在电影院里注意力便会自然集中在放映的萤幕上,即使不绞尽脑汁思考对话的内容也无妨,只是没料到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气氛会这么尴尬。
如果不赶快抛出机智又丰富的话题,对方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趣的家伙。
悠的额头开始冒汗了,这并不完全是出于秋老虎发威的缘故。
就如往常那样,悠又因焦躁而变得脑袋一片空白,什么好主意都想不出来。
「那个……」
奏好像有点难以启齿地出声道。
「怎、怎么了!?」
「这里就是了吧,电影院。」
等回过神,悠才发现两人不知不觉中抵达目的地了。如果不是奏提醒自己的话,刚才差点就走过头了。
「是、是啊。我当然晓得。那我们进去吧。」
悠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拿出两张预售票,将其中一张递给奏。
「我把电影票的钱给你吧。」
「不了。是我约你的。」
悠阻止打算从包包里取出钱包的奏。『约会费用应由男方全数支付』——他忠实遵守一树的教诲。
光应付自己的事就忙不过来的悠,完全没留意到其实一树根本就没有女朋友。
比起那个,悠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在自己不小触碰到的奏手上。
女生是这么温暖的存在吗!?
悠的脑内敲起8 beats的快速节奏。这时,奏轻轻拉了拉完全无法动弹的悠的衣袖。
「开演时间快到啰。」
「啊,嗯……」
直到两人前往验票窗口之前,悠的心跳速度都没有恢复。
电影本身只能算是平凡无奇,不过对悠而言那种事一点也不重要。
只要能跟奏缩短一点点的距离就很开心了。
跟来时的情况截然不同,如今双方的对话就像作梦一样顺畅。
话题集中于主演的人气偶像在片中约会时所穿的哥德萝莉风服装。
「我也好想穿穿看那种可爱的衣服。不过一定不适合我吧……」
「没那回事。我觉得奏小姐比较可爱。」
不善言语的悠,并不是刻意要说这种很容易被看穿的客套话,而是他真心这么认为奏如果穿上那种『可爱的哥德萝莉装』,铁定很好看。
「耶!?怎、怎么可能。」
奏的脸逐渐涨红起来。
她以为悠的意思是『自己比主演电影的偶像还可爱』。
这对悠与奏双方来说都可称得上是幸运的误解吧,之后两人的距离就急遽缩短了。
在回程的电车上悠这方不停主动开口,奏也完全没露出感觉无聊的表情,始终带着笑容。
「今天真开心啊。」
「嗯。已经好久没跟其他人在放假时出去玩了。平常我几乎都待在家里。」
「是、是这样吗……既然如此,下礼拜天我们要不要也一起出来玩呢?」
「嗯。好呀。」
奏立刻点头同意。
「那,下次就由我来安排行程吧。」
不知不觉当中,奏的口吻也从敬语变化为更让人容易接近的语气了。
「天野先生……悠除了音乐外还有其他什么喜好吗?」
「……这、这个嘛。真要说起来,散步之类的吧……」
「散步呀。真是健康的好习惯呢。」
悠还以为对方听了会很傻眼,结果奏却很认真地回答自己。
悠一边抓着电车上并排的吊环,心想能认识对方真是比什么都更教自己开心的事了,希望奏也能有相同的感想。
这时,奏一边透过电车车窗仰望终于要暗下来的秋日天空,一边这么说道:
「呐,今天接下来你有什么预定的行程吗?好比团练之类的?」
「不,没有,没其他事了。」
「既然如此,难得出来要不要喝点东西再回去?现在回家好像有点太早了。」
自己的心愿已经实现了吧——悠心想。
就这样,一眨眼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季节逐渐从秋天进入冬天,每过一天夜晚的时间都愈拉愈长。配合时节的挪移,街景也缓缓失去了鲜艳的色彩。
然而,与寒冷气候的造访恰好相反,悠与奏的交往情形极为顺利。尽管因学校及打工的占据让彼此都很难抽出时间,但他们每天都会用社群网站相互联系,一个礼拜也至少有一天会直接碰面。
而两人惯例的碰面地点,就是当初相识后误打误撞造访的咖啡厅。奏很喜欢这间店煮的摩卡,不论先去哪里玩最后一定都会顺道来这。
「今天很开心呢。」
悠谈论起奏央求自己带她去的那间水族馆。
两人挽着胳臂走在水族馆里,路过的其余客人都对奏看傻了眼。由于对此很自豪,悠不自觉就挺直了背脊。
奏似乎很喜欢动物跟鱼,不但在海豚表演的时侯发出欢呼声,甚至还对一大群企鹅闪烁着明亮的双眸。
这当中奏最钟爱的就是翻车鱼了。那时她额头紧贴在饲养翻车鱼的水槽外,不厌其烦地专注凝视着。
「翻车鱼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即便是不善言语的悠,最近也变得比较会闲聊了。
「………………」
不过,奏并没有搭理他。她只是托腮撑在餐桌上,微微偏着脑袋。
她的双眸就像是在凝望着某个遥远的世界一样。
「你怎么了,奏?」
「咦,你说什么?」
悠试着重复问了一遍,对方才总算有反应。她猛然动了一下手指,撩起耳际的秀发。
最近两个礼拜,奏经常像这样心不在焉。
悠原本以为是自己说话太无趣而感到沮丧,不过或许是周围客人的声音太过吵杂的关系吧。
「……对了,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奏突然改变口气,以极为严肃的表情问道。
「什么事呢,奏?」
悠困惑地回问着,然而这时奏的表情却迅速蒙上阴霾。
奏眼眸的深处,确实潜藏着悲伤之色。
「假使,我不在了……不,当我没说吧。」
本来有话想说的奏,好像改变主意冷不防打断话题。
「………………」
难不成,她还无法信任我?认为不值得找我讨论?
奏的这种态度让悠的好心情顿时冷却下来,不过悠还是努力朝正面的方向修正:
「你喜欢翻车鱼啊?」
「嗯。翻车鱼轻飘飘地浮在水里,感觉好像没什么烦恼的样子。」
奏的模样马上恢复正常。
眼见她又露出平日那种温婉的表情,悠不禁觉得刚才她眼中的悲伤之色只是幻觉。
「奏心中也有什么烦恼吗?」
「当然有啰。悠应该也有吧。演唱会的新曲现在作得如何了?」
「啊——唔。」
悠不由得抱头苦恼起来。
对悠来说,这就是烦恼的根源了。
好不容易才敲定的特别演唱会,绝对要把新曲安排进去才行。一树与康司投入的热情也超乎以往,传达出两人势必要让表演成功的强烈意志。
正因为如此悠也想满足众人的期待,但急迫的期限却不断朝自己逼进。
曲子写完了,也已经开始练习了。
然而,重要的歌词依旧是白纸一张。
最近这一周左右悠都牺牲睡眠时间苦思歌词,但愈想就愈是陷入死胡同,一行都挤不出来。干脆弄成没歌声的乐器演奏好啦——阿噤也露出无奈的表情提议道,不过悠却无法接受。
悠恳求一树,约定好两天后一定会写好歌词。今天造访水族馆本来还期待能生出灵感,结果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奏额头贴在水槽边的模样,以及翻车鱼那张扁平的脸。
「如果我也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就好了……」
奏有点犹豫地表示道,不过歌词毕竟还是得由悠自身的世界观架构成才行。不论奏跟自己多么亲近,让她写还是会跟自己的形象产生误差。
「抱歉,我是不是说了太多余的话?」
「啊,不,没那回事。」
悠挥挥手,向自已让奏担心一事表示很抱歉。
无法下笔的理由不只如此。这回的表演日期也是奏的生日,难得有这个机会,悠想把新曲当作礼物给对方来个惊喜。
当然胆小的悠不可能在舞台上嘶吼奏的名字,也不敢把对方叫上台来个热情拥抱,所以只好思考其他的方法了。
「不过,悠的歌词真的很动人呢。既纤细又满怀着心意,反覆听整张专辑时还会让我很想落泪。」
「是、是吗?谢谢。」
又被奏夸奖一次让悠觉得很害臊。就在自己这么想的瞬间,灵感涌现了。
虽说不能让奏代替自己填词,但藉由她的观点来设想又会如何呢?
尽管在这之前悠从未以特定的他人为主角来写歌词,不过假如以奏为范本的话,悠觉得自己应该会文思泉涌才是。
灵感微微被激发的悠,立刻拿出笔记本振笔疾书。
起初还有点迟疑不决,不过当几个关键字浮现出来后,自己想表达的内容就逐渐清晰起来。
「搞不好会很顺利喔。」
至于曲名……究竟该叫什么才好?
「你在做什么呀?」
发现奏从旁边把脸凑过来,悠急忙盖上笔记本。为了让演唱会上的惊喜能成功,现在可不能让对方看到。
「不能告诉你。这是商业机密。」
「别那样说嘛,让我看啦。」
「不行就是不行。」
悠双手把笔记本举高到头顶上。奏也跟着伸长了手臂,只可惜还是差一点点才抓得到。
「唔——小气鬼。」
「你也别这么生气。这个送你弥补一下吧。」
悠放在桌上的东西,是仅剩两周就要举办的表演门票。尽管版面设计充满了康司朴拙的手工风格,但这可是今天才从印刷厂送回来的。
「………………」
原本还以为奏看了会大为欣喜,但她只是直直盯着那张门票而已。悠认为奏是在客气。
「你不必在意门票的费用。就当作是提早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耶,设计得满好看的嘛。」
奏似乎很喜欢门票的样式。不过尽管她露出了感佩的表情,却没有把门票收下来的意思,悠只好硬是塞进她的手里。
「啊,要给我吗?」
「刚才不就说了。」
「……谢谢,我一定会到场的。」
奏发出打自心底的愉悦微笑。
悠万万没有想到,从那天以后两人就再也无法碰到面了。
在演出前一天的深夜,悠的笔电透过社群网站收到来自【青】的讯息。
上头写着『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