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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话 复制品,无梦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幽蝉满耳

校对:眩目林光

图源:UU

我从来没有在床上睡着过。

我曾经将被子搭在晾衣架上去院子里晾晒,让太阳公公的光芒照得满满的。然后在夕阳西沉之前,急急忙忙收回来。

但是,我从来不知道铺在床上的白色被褥的感触。

想象一下就心跳加速。躺在上面的话,是多么软绵绵的呢?

「咦?你在发呆?」

我一下子睁开了双眼,眨了好几次眼睛。

眼前像是结起了一片薄膜,躺在床上的女孩在视野中并不清晰。

「抱歉。早上好。」

并没有回复的声音。

看都没有看我,她就像是撵走小猫一样对我挥了挥手。

「第二天我就累了。你去吧。」

难怪啊,我明白了原因,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走出房间,走向应该在一层的洗漱间。我很清楚这个时间没有任何人,但是蹑蹑手蹑脚地走路已经成了习惯。

哗啦,哗啦,用冷水洗了洗脸,刷牙。这个时候,头脑终于渐渐清醒过来。

打磨得十分亮的镜子中展现出来的是一名茶色头发的少女。

窄窄的额头和纤细的眉毛。水灵灵的双眼皮,长长的睫毛,衬托着大大的又大又圆的眼睛。

漂亮的鼻子,樱桃小嘴。如同小猫一样柔软的手脚,匀称的身体。

我从眼前这位可以称之为可爱或是美丽的极具魅力女孩身上移开视线,用新毛巾轻轻地擦了擦湿润的嘴角。

擦干水分之后,依次在皮肤上涂上化妆水、美容液、乳霜。

最后将防晒霜抹在脸上、脖子附近以及手上。虽然被告知,要控制到最低限量即可,但是我也是个女孩子,无论如何都会在意肌肤保养。

用梳子仔细将长发拢上去,将粘在梳子上的长发仔仔细细地取下来,扔进垃圾桶。因为全部都是借用的东西,所以必须要小心使用。

顺路去了一趟厨房,将挂在沥水槽的两个杯子都翻转过来,打开水龙头,每一杯里都倒满了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代替了我的早饭。

杯子加上镇痛剂,还有一个装有便当的小口袋,我将它们拿到手中返回了她的房间。

蜷缩成一团的被褥在蠕动,接下来露出了张小小的脸庞。

那孩子和镜子中的某人长得一模一样。

「早饭吃什么?」

「今天像是和风。白米饭、鲑鱼刺身、萝卜味噌汤、煎鸡蛋,还有……」

「够了」

她极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语。爱川家的早饭通常有两种。和风或是欧式,不过和风居多。虽然会有些许不一样,但基本上配菜是不怎么会变的。

身为药品商店中药剂师的母亲总是在公鸡都未起床的早上起来,准备好早饭之后就去上班。一直到夜色降临的时候才会回来,麻利地准备晚饭。

与看到妈妈的面孔相比较,我更多的是看到她系着围裙的背影。

女孩爬了起来,一把从我的手中抢过杯子和药。

其实胃里真的很难受,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而且,索性就吃饱了再叫我出来吧,这样我也得救了。

但是她很讨厌我发牢骚。所以我一直面对着乳白色的墙壁。

「你可真不错呢。仅仅是会出血,却感觉不到疼。」

「嗯」

我乖乖地附和着,她不耐烦地看着我。

接过还有半杯水的杯子以及变空了的包装盒。我再次返回厨房。

回到二层房间中,我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脱下了连体睡衣。

将脱下来的睡衣叠好藏在床下,从墙上的衣架上取下熨好的制服。

白衬衫搭配格纹百褶裙。胸前是绿松石蓝色的领带。这身制服即便是在SNS上也被评价为可爱。冬季制服是搭配上藏青色的西服。

她是被制服的设计款式所吸引才报考的这所高中。

我也喜欢这身很Cute的制服。

只要穿上它,我的意识就会变清晰,变得想要挺直腰杆走路。

「我需要四张卫生巾。」

依然还是没有回答。大概是懒得对我一一开口说清楚吧。

为了以防万一,我对着铅笔盒里折好的课程表,一一检查塞在书包中的教科书和笔记本。

上一次被叫出来是五天前。我需要控制下下周的期末考试。这次也必须要得到一个好分数。

准备完毕之后,我对着床上说道:

「手机呢?」

( ᐛ👐) パァ!一声重重地叹息返了回来。

伸出来的手掌上放着熟悉的手机。水红粉,常见的智能手机。

最新款的手机上还有淡淡的温度。大概是在被子里摆弄了吧?

「我走啦。记着锁好房门。」

没回答就没回答吧,我也知道根本不用说。所以在没有任何嘱咐之前,我走出了房间。

走到走廊深处的卫生间,换掉了卫生巾。下楼过程中用手机APP查询了一下天气,天气预报说今天从早到晚都是晴天,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我关掉了电源。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

刚打算换上乐福鞋,就发现鞋跟已经踩脱帮了。明明我很珍惜地在用了呢!——稍稍有点失望。要是硬皮革都坏掉了的话,就要从鞋底开始换新的了。

虽然我也可以向妈妈提议,但是要是自作主张的话又要挨她骂了。可以要是直接告诉她的话,会受到嘲讽,那就更麻烦了。

拽了拽已经团成一团的鞋子的皮革,将指头伸了进去。换完鞋之后,用指尖轻轻地敲了敲地板瓷砖。

玄关处摆放着自行车,将书包放进车筐中,到了外面。为了不让潮湿的海风吹生锈,平时家里就摆放着自行车。

头顶上是飘着几朵白云的蓝天。今天似乎是梅雨季的间歇期。

不抬头看着天空,我就没办法顺利感受季节。

手搭凉棚,眺望着水平线。远处随风传来哗啦哗啦的波涛声。时常在台风转播中出现的用宗海岸,今天也很热闹。

别忘了将玄关门锁紧。不只是需要防备小偷。虽然父母早就出门上班了,也没有什么人来找她,但是以防万一,也不能被什么人看到她在房间里休息的身影。

她的房间也上了锁。那是她上小学的时候,拜托父母帮她装的。此时此刻,她正在慢吞吞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边叹气一边锁门吧。

跨上自行车。出发!

听说,在靠近海边的地方有潮湿的气味,但我还没有习惯用鼻子好好地去闻那股气息。

我是一名叫做爱川素直的少女的复制品。

素直七岁的时候,创造出了我。是一个拥有和她一模一样的外观,同样的声音的存在。

另外,我的任务是代替素直去上学。

谁都没有发现我是素直的山寨货。真正的素直正在房间里呼呼大睡这种事情当然也没有办法知道了。

我向擦肩而过的邻居大婶打了声招呼,一下子提升了速度。超过了正在拉着小狗狗散步的老爷爷。全身乱蓬蓬的约克夏梗犬,看着比老爷爷都危险。但愿它能度过今年夏天。

车轮咔嗒、咔嗒地旋转。感觉车胎里气有些不足了。就算换了挡,也没有到想象中的速度。看来回家要打气了,就这样我将这个计划罗列在脑海中。

咔哒咔哒,车轮旋转着。

熟悉的景色从前方渐渐流向身后。

恰好,信号灯变了颜色,不用踩刹车就可以横穿马路了。沿着静冈大桥上设置的自行车道向上攀行。罡风从山上吹了下来,如果不换成低档的话,车身就无法前进。

就在我辛辛苦苦的时候,一辆汽车嗖的一下从我左侧快速驶过。就算是车胎气很足,哪怕是我不是生理期,我也无法敌过汽车。素直一定也一样。

安倍川似乎因为前两天的降雨,水位上升不少,正前方是富士山,我的视线来回看着它们,我骑车过了大桥。富士山头上白雪皑皑,像是白砂糖一样的,如今这也不是稀罕的东西。不过五天前,富士山还是被灰色的天空笼罩着,什么都不看不到。也算久违了,我不禁露出了笑容。

只要闯过这个难关,随后就是平坦的道路了。今天我一直在祈祷信号灯不要等超过两次,结果它还是变换了三次。

我的同学经常被穿着便装的警官抓个正着,所以为了不收到黄色的罚单,我在信号灯一闪一闪的时候,及时捏住了车闸。

写有违章内容的罚单,正式名称是自行车指导警告卡。如果被开了罚单的话,会被贴到教室后面的黑板上。这是规则,就像勋章一样。虽然有男生收集了十五枚勋章,但有传闻说排名最后的班级会在全校大会上被公开处刑,所以大家在接近学校的附近都放慢了车速。

终于到了学校的后门。我捏着车闸,被其他自行车流裹挟着,一起涌入了像是洞穴一般的大型停车场。从自行车上下来的时候,双腿的小腿肚子已经攒满了倦怠的感觉。

从素直家到学校大概是九公里。每天骑着自行车走一遍,这个距离真是有点长。

状态好的时候,我单程会用三十五分钟,状态不好时候需要五十分钟才能骑完九公里。所谓状态好,不只是身体状态很好,具体还受到上桥时候的逆风、信号灯的变化等等因素的影响。

今天的感觉是四十二分钟左右。当然,没必要对着一个关掉电源的手机问个没完了。

用小方巾擦了擦汗。梅雨过后,真正的夏天就要到了。到时候,这点汗可不止呢。

穿着同样制服的少男少女们拥挤在鞋柜前,将鞋后跟已经脱形了的乐福鞋换成室内鞋。我自己的鞋后跟似乎没什么问题,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为了不引起严肃认真的老师们注意,素直也会加以小心的吧?

「早」

「早。汗臭味呢!」

「什么啊!!」

在我心有余惴的时候,女孩子们嬉闹拥抱的声音微微拂过我的耳膜。

从鞋柜处楼梯一上去,就是素直所在的二年级一班教室。

我说着“早上好”,走进了教室。学生差不多来了十五个人。他们中望向我的几乎都是男孩子,而看向我的女孩子脸上都露出了暧昧的微笑。

我听着耳边传来稀稀拉拉地问早声音,走到了窗边最后一排座位上。

窗帘虽然是拉着的,但是风从大敞的窗口中吹入,推动着窗帘一点一点地沿着轨道滑开。桌子上也洒满了阳光,我有些烦躁地扭过脸去。微风拂过,像是在安抚着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的秀发。

扬声器旁边明明就有空调,但是我一次也没有见过空调口敞开过。

面对同学们的逼问,班主任老师解释说——我们学校的空调是从市里借过来的东西,要是使用的话需要市里面大人物逐一许可才行。

可是,就算今天告诉对方“今天很热,想要用一下”也不可能在几分钟内得到许可。许可申请书会在政府机关里来回来去。真是暴殄天物,白费功夫。

当我们就像饿坏了的小狗狗伸出舌头,将双手贴在凉凉的抽屉上的时候,大人物们应该是在凉爽的房间里舒适度日吧?

顺便说一下,在教师办公室里,两台空调总是满负荷运转。要是没有老师们的话,那里就是盛夏中的绿洲。当然,先决条件,那是谁都无法接近的海市蜃楼。

我在桌子上托着腮。班会前面的时间总是懒洋洋的,很闲。

在这个班里没有不管五分钟还是十分钟,一有空就想要凑过去聊天的朋友。一年级时候关系很好的女孩子们因为换班分开了,再也找不到像是通风口一样的聊天对象,于是素直选择了一个人在这个班上度日。当然,我也一样。

所以,直到上课铃响之前的无聊时间,我都会用在观察教室内情况打发掉。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地上,烤成一片焦黄色,就像是在桑拿间的正方形箱体中。那些嘴里动个不停地同学们动作融化下来,变得迟缓。

天气一热,判断力就会迟钝,说话能力也会随之下降。大家都用垫板在自己脸上扇着风,或是摸着窗户的扶手想要获取些许凉意。有些男孩子早早地就喝完了水壶里面的水,跑向了教室前的水管边。

看着看着,我也困了。将哈欠打在了一只手掌当中,感觉,耳朵里渐渐地有微微的融化液体流了进来。

◇◇◇

上完课,刚一放学,气氛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

就在我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的时候,有几个人抱着巨大的社团活动包,脚步匆匆地走出了教室。

这之后,我将会和他们一样,也要去参加社团活动。

文艺部是素直所属的社团。校规中强制规定,没有特别的理由不许不参与社团活动。无奈之下,素直只好选择了很容易变成幽灵的,不起眼的文化系社团。

虽然选择文艺部实属偶然,但是对我来说,却很幸运。我喜欢读书,这一点和素直不一样。

所以在参与社团活动时候,我并不是素直,更加感觉是那是自己身属的社团。即便最终写申请书的人并不是我本人。

我将教科书和笔记本塞进了书包中,正打算从后门走出去的时候,视线突然停留在黑板的右下角。

有一个比自己的名字还要熟悉的名字,龙飞凤舞地写在那里。

「啊」

我没发现。今天素直是当值的值日生。

虽说值日生工作有很多琐碎的小事情,但基本上就是四件。

课间要擦黑板,换教室的时候锁门,写班级日志,下学后锁教室门。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素直是在痛经加上值日生双重压力下,倍感烦躁不安,这才会叫我来的。

课间擦黑板,这件事似乎之前的五个课间都是由同时值日的男生默默地替我做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的教室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黑板上还残留着英语课上的板书,而一笔没写的日志也放在了讲桌上等待着我。

感觉就像是被拽了一下制服的裙角,我感到有些愧疚,决定好好做完全部值日工作。

首先在沾满粉笔灰的黑板擦上按在吸尘器上,让吸尘器将白色的粉笔粉完全吸干净。然后手穿过松松垮垮的带子,站在讲台上,踮起脚,从上到下在黑板上划来划去。

但是,又宽又长的黑板上写的密密麻麻的板书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擦干净。

教室里,连带背面的黑板在内,合计要有三块黑板需要擦干净。想像一下,双手各带着一个板擦与黑板格斗的自己,反倒是觉得那样效率更加低下。

「左半边我来吧。」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被搭话的人不是我吧?明明这么想着,我还是以防万一地回过头去,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声音的主人是真田秋也。

阳刚而浓密的眉毛。单眼皮,眼神锐利,结实的肩膀。

支撑着头部的脖子也很壮实。明明长得十分精悍标志,但是一眼看上去,还是让人心慌,因为他的脸总是绷的紧紧的,毫无亲和力。

我和他从来没说过话。素直似乎也一次也没有。

但是关于他的传闻倒是经常听到。据说真田君从入学开始就在篮球部崭露头角,在和篮球强校的比赛中,他几乎包揽了全部得分。

拥有了他的篮球队,使出了全部底牌,正在全力争取参加高中生校级联赛出场资格,这或许也是我们学校建校以来的第一次参赛。在校际比赛的舞台上,人们都说他是会成为超级明星的奇才,周围的人们都对他的未来充满希望。然而——

「你看起来很辛苦。」

因为我有些心慌,所以对他的每一句话反应都有些迟钝。

真田君的手并没有穿过板擦带,而是紧紧地握住黑板擦来回运动着。乍一看之下,他的动作似乎很无序,但在他的操纵下,黑板擦就像在平静地大海中游泳一样,流畅地移动着。

我被那只手的动作吸引,勉勉强强动了动嘴角。

看上去很辛苦就会过来帮忙——

真田君和素直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到那种交情。

「可是你很忙吧?」

「现在我没有社团活动了。」

我似乎说错话了,很想让时间倒流,可是,我那是在幻想做不到的事情。

「好了,手,动起来。」

「啊,嗯。」

让停住了的手再次动了起来。从上到下,从上到下。我小心翼翼地往下擦,在第二圈的时候他赶超了我。

我瞟了他一眼。他平静的侧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但是他从和我说话开始,身体的重心一直都放在了左侧。

和我担心的相反,一切都顺利得过于顺利了,不会讲话的扁平黑板渐渐恢复了初生时的美丽。不过,仅限于左侧……被我敷衍了事照料过的右侧,正在用羡慕的眼光斜眼打量着旁边。

最后,我擦去了右侧的角落里爱川素直和男生的名字,写上了明天值班的两个人名字。

像是完成了任务,真田君走下了讲台。我一边用白色的粉笔咔嗒、咔嗒地在黑板上写着名字,一边朝着他高大的背影说道:

「谢、谢谢。」

说出口的声音有点嘶哑。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真田君走出了教室,我又成了一个人。

窗外还很明亮,可以听到运动部练习的声音。在听似很近实则相当远的地方,发出了叮的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似乎是棒球的球棒正中了球心。

我拿着班级日志坐到座位上,从笔袋里拿出了自动铅笔。

喀哒,喀哒,喀哒,反复按了三次,自动铅芯才像是突然想起任务一样露出了面孔。

原则上,备注栏上要写出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向老师和班级报告的内容。但是回顾了一下那上面到现在为止的对话。

有人和班主任玩成语接龙,有人直接画满了图,这也就是说——

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于是我在动脑思考之前,在那里随手写下了第一个文字。

值日的时候,因为我看起来很辛苦,所以真田秋也同学也来帮我擦黑板了。

在素直的记忆里,真田君两天前才回到了学校。

他是擦黑板的达人,托他的福,黑板擦得锃亮。

不过,说真的,我没有让他对我和气的资格。

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探望住院时候的他。

写到这里,全部都擦掉了。

◇◇◇

带着用橡皮擦擦拭过的班级日志,我锁上了教室门。

走下楼梯,将日志和钥匙放回老师办公室,然后走到走廊的尽头,就到达了社团活动室。

文艺部的社团活动室很小。据说以前是放置杂物的房间,在未曾谋面的前辈们和学校的交涉下,这里改做了社团活动室。

我不认识他们。但是我知道他们的名字和作品。因为一到文化祭就要发行的部刊从创刊号到现在全部都保留着。

那上面刊登着他们写的短篇小说和诗歌,专栏。配的插图有动漫风格,也有用水彩认真画出来的植物或是鲜花。每次看到紫阳花和圆滚滚的橘子,都为这是黑白印刷品而感到遗憾。

「啊,前辈。辛~苦~啦~」

「律酱,早啊。」

哗啦一声,我刚一打开门,从房间里就迎来了一声慢悠悠的问候。

广中律子。比我低一届的女孩子。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刘海规规矩矩地遵照校规用黑色的发卡别了起来。没有一颗青春痘的光滑额头,光溜溜地就像一颗剥皮过后的水煮蛋。

看到我坐在对面椅子上,律酱发出了“嘿嘿嘿”的奇怪笑声。

「我一直都在想。你说“早啊”这个很像是职场人士呢。」

「可是要是说“你好”的话,是不是又太流于形式了?说“晚上好”的话,又为时过早。」

「说得也是哈。」

“早啊”是最柔和的。就像用了很多鸡蛋的戚风蛋糕。

“你好”则是稍微凝固了的荷包蛋。蛋清也有点发焦,蛋黄却还有些半熟不熟。

我望着律酱的额头,满脑子都是鸡蛋的事情。

「对了,前辈,请您读一下我的新作。不过刚写了一半。」

「好吧。」

「万岁!」

涂了一层薄薄的清漆的长桌是由两张大小相同的桌子面对面拼在一起形成的。律酱兴冲冲地在桌面上放上了一叠原稿。

律酱会写小说。而且还是很罕见的手写派。她从小学就开始练字,所以字迹十分漂亮工整。我时常暗自思忖,但愿她的书出版的时候能有个手写的版本。

素直和律酱相遇是在很久以前的町内会上。

所谓町内会就是将住在同一个地区的小学生集合起来,星期天早上清扫一下海边,暑假期间做做体操,秋天举办一个运动会,去游乐场,一年的最终会开一个保龄球大会。就是这样的一种集会。也有人简单地称之为儿童会。

律酱比素直小一岁,但是在小学生眼里,性别、年龄都是不重要的事情。住得很近的律酱也就成了素直不分彼此的玩伴。

据我所知,那些玩水枪和捉迷藏的游戏,在河边嬉戏和烧烤时的喧闹记忆,至今仍在素直的记忆中涂满了鲜明的色彩。

即便如此,在素直升上初中的那一年,律酱搬家了,因此两人变得疏远起来。仅仅是在第二年互相寄了过年贺卡,从此两人的往来戛然而止。

再次相见的时候是今年四月。

那一天,风很大,樱花花瓣被吹得漫天飞舞。

三月,前辈两人组毕业了,不过他们两个人几乎就没有在社团活动室里露过面,所以也没太大的变化。文艺部社团活动室还是老样子,只有我一个人。而就在社团体验开放日的那一天,律酱来到了这里。

最初神情有些僵硬的律酱看到我之后,嘴巴半张,喃喃地嘀咕了一声「哦」。我倒是没有「哦」的一声呻吟,不过神情大概也和她一样吧。

虽然在形式上我也做了一份海报贴在了公示栏上,但是我没去全校大会上介绍社团活动。我从来没想到知名度最低的文艺部会有一年级新生想要加入,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我难忘的旧友。

可是,两个人促膝长谈了一番自己喜欢的书,渐渐地,彼此间的紧张感解除了,内心之中涌起的只剩下了怀念和开心。在外面疯跑的小学生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也都变成了喜欢读书,有各自喜好的高中生。但我们聊得十分起劲,感觉职业棒球手都不会有这种节奏进行投接球一样。

喜欢的书也不太一样。其实可以说,喜欢轻小说和漫画的律酱和我的读书倾向完全不一样。不过我们就像延续了昨天聊得十分投入的话题一样,彼此都是随心所欲地聊着,笑着。

虽然我并没有准备以示欢迎的点心和茶水,但是律酱还是在当天就提出了入部申请。

现在,我一边听着后辈热情饱满的解说,一边开始阅读原稿稿纸。

一名被周围人惧怕的死神少年和一位在教会中长大的弃婴少女,从相遇开始的故事。标题未定。

除掉主角两人漂亮得离谱之外,其他登场人物也是也都美得令人窒息。虽然这样显得有点傻乎乎的,但是律酱从小就喜欢动漫,所以全是俊男美女出场也算是定番了。

再次将意识回转到原稿的内容上。主人公少年和弃婴少女就像是一对从一出生就分别的双胞胎。两人巧妙地利用了一模一样的外貌,避开了各种修罗场,活了下来。后来两人到了黑暗社会中,化身为绰号「Double」的杀手……

「啊,直前辈」

「嗯?」

我抿起嘴唇,掩饰着自己的害羞。小时候,律酱一直叫我直酱,重逢之后,她一直叫我直前辈,只是“前辈”这个称呼还是让我感到有些难为情。

「这里,你觉得怎么样?有点和“混合根源”这个词意思混淆了,要不要改一个名字呢?」

「Double这个词就是双重的意思吧?」

「是啊是啊,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也可以用Doppelgänger(一模一样的分身),但是这个单词,一看到就死掉了吧。」

Double。Doppelgänger。

双重。或者重叠体。

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分身。

「怎么样?」

稿纸有六十多张。我用了一个小时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对面的律酱一直抬眼观察着我。

「我能直说吗?」

「被爱川素直殿下顾忌了,这可很糟糕呐。拜托啦。」

律酱挺直了微微发驼的后背。

「稍微有点……可能,读者会弃之不理的」

「噗——」

律酱靠在了椅背上面,做出了吐血状。平时她就有反应夸张的倾向。

「比如这里,开头部分。在大雪中两名主人公重逢的场面。也许你想让这里显得更加夸张一点,但那不是很重要的吧?相比戏剧性的表现,我更想知道两人真实的情感。」

哗啦,哗啦,我从第三页翻到第五页。

「少年看到和自己容颜一样的少女,会有什么感受呢?少女又会想些什么呢?我更希望你能告诉读者一些呢。」

仅仅是外行的意见,但这样的开场白在黄金周之前我就有了构想了。据律酱所说「有感想是很难得的事情,直前辈真是不够了解自己呐」————听起来,似乎是能将读后感转换成语言,这个行为难度要更高一些。

我这已经是读律酱的第三部小说了。她三到四个月就可以写出一部作品。据说是从初中就开始写作了,似乎还有几部作品我并没有读过。

通常情况下,我会将自己的想法坦率地说出来,而对这些意见律酱总是嗯嗯地点头不止,甚至听着听着还会记到便条上,这让我有点难为情。

「可以参考呢!下次再拜托你读一下吧!」

「嗯。」

这样的对话在四月的时候还不一样。那时候律酱还会瞪着大眼睛,不安地四处乱瞟,嘴里也是小声嘀咕着「能再读一次吗?」

随着时间流逝,我们又一点一点地变回了朋友,然后一点点地,好好地变成了前辈和后辈。

在一年前,我完全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只是偶尔在这里读些书。在空无一人的空间,只有自己一个人翻页的声音,也并不讨厌那种安静的每一天。但是,我觉得如今的社团活动时间显得比较充实。

律酱对着原稿呻吟着,我坐在她的对面,开始读文库本。

现在在读的是川端康成的『伊豆舞女』。是以静冈县东边的伊豆为舞台的故事。

我也想在某一天能出去旅行。不是伊豆也行。热海、沼津、三岛、富士、富士宫,哪里都可以。

当然,不是县内也行呢。但是,县内几乎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我还是想要先从附近开始探索呢。虽然我知道,这算是无法实现的梦想吧?

从窗外飘进来吹奏部练习的小号声音。高亢的旋律。曲目不是很新颖,是《宝岛》。

大概读了一半,长桌表面流淌着的红色光泽映入了眼帘。

抬头一看,窗外也渐渐地染上了浓郁的色彩。下午五点五十分。差不多到了社团活动结束的时间了。

向文库本里夹上书签。书签里塞着小小的白色满天星,是不知道谁丢在社团活动室里,我临时借用的。

我看书很慢。而且只会在社团活动期间读书。要读完一本书需要花上一些日子。

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原本是应该放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保存的,但是对于我来说,能称得上属于自己的场所只有社团活动室。

所以,我一直都将借来的书悄悄地插在活动室书架的角落里。因为社团活动室是上锁的,所以觉得问题不大。这种明知故犯的感觉还是让我心里有些麻酥酥的。

借出期限是两周。到还书的那天还剩下一周时间。要是素直不叫我出来的话,我可能读不完这本书了,稍稍有点心绪不宁。

锁上社团活动室的门之后,我和律酱两个人并肩走在无人的走廊里。

「下周社团活动休息呢。」

「是啊。」

期末考试十天前,运动部和文化部的社团活动都会受到限制。

「那你会来社团活动室吧?」

「当然了!」律酱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是最适合学习的地方呢!」

社团活动室并没有其他物品,所以在这里学习要比自己的房间里顺利。

「嗯,嗯,女主角的名字叫什么好呢?」

律酱正在沉迷于思考自己的事情,像是延续几秒钟之前的话题一样念叨着。

「怎么办呢?」

我很明白,她这并不是寻求答案的嘀嘀咕咕,所以我只是随声附和着。

据说讲话出声的话,就可以整理大脑,想法似乎就随之会浮现。所以律酱常常就在叽叽咕咕的呢喃之中,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随后拿出便签条奋笔疾书。

今天看起来,她脑海中的小电灯泡亮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在心里默默地在为这位努力家后辈做出声援。

「直前辈不写小说吗?」

「嗯。不写,应该说我觉得写不出来。」

我一直做不到。即便是很认真去做,即便是颠倒过来,也没有任何感觉能写出一个字来。

素直会怎么样呢?

虽然没有机会去问她,但是我觉得差不多也这样吧。

我一个人走进了办公室。放钥匙的地方空空如也。运动部、吹奏部都还在认真练习,会持续到周围完全陷入夜幕。

还回钥匙之后,我走向了鞋柜处。将室内鞋换回乐福鞋,和望眼欲穿等待着我回家的自行车集合。

和律酱在后门前分别。她家就在学校附近。律酱入学的理由不是校服好看,而是因为离家近。

轮子咔嗒、咔嗒地旋转。我不停地踩动着脚踏板,旋转不停。

乐福鞋的鞋跟无论如何都想要团成一团,就像是记起了我的跟腱一样,推着我。早已经忘记了原先的形状。

◇◇◇

那是我出生那一天的事情。

那一天,素直说什么都不想去参加儿童会。

因为她和律酱大吵了一架。素直是一个很倔的女孩子,即使吵架也不会主动道歉。但是她又知道,吵架的原因在自己,所以整个人就夹在了不去道歉的自己和必须道歉的自己之间。

这种纠结的最终结果就是——我诞生了。不过实际上素直和律酱也不是第一次吵架了,所以也不能说这就是我诞生的理由。

素直虽然十分震惊,但还是向我双手合十。

就像向神祈祷的姿势一样。

「你能替我去一趟公民馆,然后和律酱和好吗?」

面对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生物,她很紧张也很警戒。可是声音里又带着几分期许。

我听从了她所说的。第一次去公民馆,第一次见到广中律子,像是爱川素直一样,手足无措,拐弯抹角地说出了道歉的话语。

律酱很爽快地原谅了素直,我带着凯旋的心情第一次踏上归途。素直一直翘首以盼地等待着我的回来,听了我的汇报之后大喜过望,一把抱住了我。

那天傍晚,在双亲回来之前,素直和我挥手道别。伴随着素直的一句「回见」,我的意识中断了。

第二天,素直又将我唤了出来。

我并没有消失期间的记忆。不过素直叫我的话,会在一片黑暗之中,飘飘摇摇地突然浮现出一些意识的碎片,随后集聚到一起,就形成了我。

每一次我被呼唤,会和当时的素直穿着同样的衣服出现,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她穿着睡衣的话,我就穿着睡衣;她穿着新衣服,我就穿着新衣服。一旦消失,连同穿着的衣服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在我出现的整个过程中,要是将睡衣换成西服的话,伴随着我的消失,西服还是会孤零零地留在原地。而我穿的睡衣会和我同时消失。

不增加任何东西,也不减少任何东西。这也不知道是神的安排还是谁的安排,一切都被协调得合情合理,极其顺利。

素直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喜悦和自豪,就像是得到了从未有人拥有的罕见玩具一样,眼神大放异彩。

「你知道吗?那种明明看起来和本物一模一样却不是本物的东西,叫做复制品哦。」

素直炫耀着自己刚记住的知识,十分得意。

而且,小时候的素直好奇心十分旺盛,就像是个baby一样,什么事情都想试一试。

复制品能存在多长时间呢?要是将点心平分的话,吃两倍东西肚子会不会撑破。做同样的试题会得到相同的分数吗?猜拳的话,会不会永远不分胜负……素直试验了小孩子大脑中能想到的一切想法。

这样一来,我就明白了。我和素直在生物学上是几乎一样的存在。不过两人之间的差距却像是隔着一条蜿蜒流淌的大河。

不仅仅是穿的衣服。每次我被叫出来放进去,都是带着素直最新的记忆。但那并不是我自己的经验,就像是望着河对岸的景色,与真实的感受相去甚远。

比如说,昨天素直看的综艺节目内容我就记不清了。这是因为素直本身就没有好好地记住。

读小说,就和我搜索素直的记忆的感觉很相似。对于素直印象深刻的事情都用明朝体清晰地写了出来,工整易读。但是记忆模糊部分,就像是墨水洇了纸张,字迹模糊不清,很难读懂。

那些对于素直来说,开心的事情、讨厌的事情等等,有关喜怒哀乐的记忆十分明了,但除此之外,她的那些不感兴趣的事情,我就感受十分暧昧模糊。

即便是在海边用沙子做出一座沙城,下一波海水来临之际,转瞬就会消去痕迹。然而,建造城堡所留下的痕迹还是会依稀残留。作为无法实时延续素直的记忆的我,总是耐心地等待着河道被疏通之后,沙地上会残留下什么。

我感到有些不耐烦。我一直想要对素直更有帮助。希望得到素直的褒奖。希望素直能开心。

随着季节的流转以及学年的升高,我发现自己追不上素直在学校中的学习进度了。

我一有空就打开教科书,反复研读,将内容整理在脑海中。

素直并不会分享我的记忆和经验。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吧。爱川素直就是爱川素直,她的构成不需要复制品的要素。

所以在某一天提出帮她学习的时候,素直那双如波子汽水弹珠般的双眼望着我,喃喃说了一句:

「不错呀。你替我去考试吧。」

我不想让素直丢脸。所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取得了一个很好的分数。

当初,素直将我当做亲密无间的朋友,或是将我当做双胞胎的姐妹。因为素直算是钥匙儿童,我的存在可以说是替她解闷儿了吧。

注:钥匙儿童——指父母上班后脖子上经常挂着钥匙的儿童。指的是无家长陪伴的孩子。

素直会叫我出来,将最喜欢的泡芙分我一半。一起读书。一起看动画笑得前仰后合。不可以让外人看到在一起的我们,就像只有两个拥有共同秘密的挚友一样,关系很好。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样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叫我出来的素直只是嘟囔几句正事,其他的事情只字不提。

为了素直,我去和吵架的朋友和好。

为了素直,我去参加考试,取得不错的成绩。

为了素直,我去登山,去跑马拉松,甚至连折返跑都要去大显身手。

为了素直,为了素直。我的一切都是为了素直而奉献。

吃饭、排泄、睡觉对我来说也和正常人一样,是必要的。但是只要素直说一句「够了」,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素质对我的生活也是毫不在意了。

所以,我从来没有吃过早饭。午饭吃得很好。点心只有在素直分给我的时候才会吃到。即便是素直一个人吃了两倍的泡芙,肚子也不会发胀。

我几乎没有吃过晚饭。另外,生日蛋糕我也一次都没有吃过。

上高中之后,午饭不再是学校的订餐,变成了便当。这让我真得很开心。因为忙碌的妈妈准备的便当之中会加一些前一天剩下的晚饭。

有时为了装进塑料便当盒里,会用厨剪剪开一些油炸食物。炸牛肉薯饼配汉堡包。很入味,无论哪一种都好吃。

另外,还有为了填补便当盒空间而特意准备的小菜。土豆沙拉淋上融化了的甜蛋黄酱。放在锡纸上焗熟的通心粉。培根卷芦笋。撒上盐的煮鸡蛋。为了吃起来更顺口,白米饭上还放上了鲑鱼片和牛肉松,以及海苔。

素直并不知道,我会在每天洒在饭上的小料中找到快乐。

如今的素直打心眼里讨厌运动,可是我喜欢。

素直也讨厌学习,我呢,马马虎虎算喜欢吧。要是我不这样认定的话,就没有资格做复制品了。

◇◇◇

第二天,素直又将我唤了出来。最近饱受重度痛经摧残的素直,叫我出来的频率增加了。

今天似乎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轻轻地将水和止疼药放在了茶几上,走出了家门。

上课,一个人吃便当,午后打了一个盹,放学以后收拾教科书。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这是一个复制人在替素直上课。

去文艺部的社团活动室。活动室的锁像往常一样开着。通常都是放学之后律酱去取钥匙开门。

不用上锁的房间,莫名地感到很安心。这是因为迎接我从学校回去的家门以及素直的房间门,都已经被牢牢地锁死。

「早啊」

「早啊。直前辈。」

鸡蛋般的额头油光发亮。当然,汗水似乎也起了一定作用。

律酱的神情看起疲惫不堪。穿过大敞的窗户仰望天空,如同夏天一般形状的积雨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地飘浮在空中。

已经生锈的电风扇在房间的一角嘎啦、嘎啦地摇着脑袋,可是吹出来微风却说不上多么靠谱。似乎,并没有让我们活下去的气力,甚至连自己能活过这个夏天的气概都让人感觉不到。

有名无实的梅雨季还没有结束。天气预报一直挂着下雨的标志,但是昨天和今天都是艳阳高照。

「有了补助的话,我们去买个新风扇吧」

「完全赞同啊。不过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律酱懒洋洋地趴在了长桌上,半睁着眼瞪着电风扇。

对于只有两名成员的文艺部,学校能做的仅仅是借给他们一间小小的社团活动室。

「要不要征点社团经费?」

我吓了一跳。

这是当然的了,作为复制品,我是没有零花钱的。

看到素直买玩偶、买唇膏、买衣服、买BD、买手机的记忆,之前我也觉得很羡慕。为了不引起同班同学的怀疑,我倒是带了手机,可最终那也不是我的东西。

一无所有的我也曾希望拥有一些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小时候我会抢着去做打扫浴室,洗衣服的工作,拿一些帮忙费。

我不断地将五十元的硬币藏在一个满身是灰的罐子之中。那个罐子是素直小学六年级时候,去迪士尼乐园毕业旅行,作为礼物买回来的crunchy巧克力罐。

素直并不知道我在偷着使用着罐子。我觉得,她自己都忘了有罐子这事。

迄今为止,帮忙费我一次都没用过,一直存着。大罐子里早就堆满了五十元硬币,我感到有些为难,将装着硬币的罐子和两层超市购物袋一起放在二层走廊尽头的架子上。

无论哪个里面都堆满了五十元的硬币。哗啦哗啦响。为了不让素直发现,我从来没有拿起过已经有些铁锈味的袋子。

「电风扇大概要多少钱啊?」

「我去家电量贩店看过,要是旧的东西就相当便宜啦。最便宜的也就差不多1000日元啦」

「诶?这么便宜!」

考虑到夏天电风扇的价值,我还以为一定会超过一万日元了呢。

「那样的话,每个人有10枚五十元的硬币就买到了呢。」

「干吗要换成五十日元的单位呀?」

律酱似乎感到很好玩,笑个不停。打扫浴室、叠衣服、使用吸尘器一律五十日元。五十日元看起来就像是甜甜圈一样可爱,还是孩子时候的我会像是得到宝物一样,将小小的硬币攥在手里。

咚咚咚,有人敲了敲门。

我和律酱停住嘴,面面相觑。因为迄今为止,特意来文艺部敲门的人一个都没有过。

律酱提高了嗓门。

「门没锁。」

原本就关不紧的门静静地打开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那边的人。个子很高,我知道他的名字。

真田秋也君。和我一个班,原篮球部,擦黑板达人。和昨天有些不一样,今天真田君看起来有些小小的吃惊。

可是真田君为什么要来文艺部呀?我的疑问卡在了喉咙深处,发不出声音来。看到我在沉吟不语,真田君微微歪了歪头。

「我想要申请入部,可以吗?」

「诶?」

我听到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出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语,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个,谁要入部?」

「谁?只是我一个人啊。」

果然。就是这样才会十分意外的吧?

可能是误解了我这莫名其妙的反应了吧,真田君用力挠了挠脸颊。

「是有什么规定吗?」

规定?

「入部的条件」

「那倒是没有。可是——」

「怎么用上了敬语?」

「诶?这个…………」

「像我这种半半拉拉的时间申请加入社团,是要被拒绝的吗?」

「哇!」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我的脑袋追不上呀。根本回复不了。

「有希望加入社团的人,那我们肯定最欢迎了呀!因为社团只有两名部员。」

律酱胳膊肘撑在了长桌上,微微一笑。

对方是男生,是前辈,而且还是真田君,律酱却很冷静。要比我从容多了。

「直前辈。你帮他写入部申请书,然后一起去提出申请吧。」

「诶,啊,嗯」

居然还很顺利地帮了我一把。要比我还像是前辈。

但是,正如律酱所说,即使只是名义上的部长,那也是我的职责吧。于是我先站了起来,但是还有些为难。

「律酱,入部申请书在哪里来着?」

我的脸颊上微微有点泛红。我只是名义上的部长,新成员很快就发现这一点了。

「就在那边的架子上的KANKAN里面」

KANKAN,KANKAN啊

那也是迪士尼乐园的罐子。原本塞满了仙贝,所以尺寸很大也很平整。罐子中原本塞满的仙贝早就被毕业了的前辈们吃光了。

我一下子打开了沾满尘土的盖子,里面是一叠杂纸。我心想“这都点什么啊?”,然后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终于找到了入部申请表。

将A4纸张切成两半大概是A5大小的纸张,用橡皮筋扎在了一起。也不是知道是不是没用裁纸刀去裁,歪歪扭扭的。应该是使用附近的剪刀剪的吧?

觉得也不是很脏,我抽出了两张纸,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真田君还规规矩矩地站在社团活动室的外面。

「这个,拜托你填一下。」

我拿着纸快速地说道,真田君点了一下头,走进了房间里。他走路的姿势是将体重尽量压在了左腿上的姿势,似乎在最大限度地减少右脚着地时间。

我觉得要是问他“没问题吧”纯粹是多余的行径,所以选择了默不作声。律酱眨了眨眼睛,同样也什么也没说。

他拉过一张折叠椅,坐在了我身边。有四个人坐的椅子,但是现在律酱靠窗坐着,所以选择坐在离出口最近的我的身边也是必然的了。

他放下了背着的黑色背包,律酱将一支笔递给了他,说了一声「请」。那支圆珠笔是某位前辈留下的,总是莫名其妙地扔在桌子上。很明显墨水管上透明的那部分墨水已经用完了,可是黑色墨水却还能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3Q”真田君简单地回复了一句。而反射神经迟钝的我在他们两人的额头上不停地左看看右看看,同时将入部申请书放到了长桌上。

真田君字迹工整地填写着入部申请表。社团活动栏上「文艺部」是打印体,他只要填上学年、班级、姓名三项就可以了。

一分钟过后,真田君填写完毕站起身来。椅子并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明明个子很高,但是他周身上下发出的声音都不可思议地小。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为什么,律酱就开始催促我们出门。

「路上小心~~」

我和真田迅速走向了老师办公室。

办公室很近。出了社团活动室,向右再向右。

「啊,好凉快。」

打开老师办公室大门的一瞬间,真田君不禁喃喃自语道。我完全赞同。凉爽的风得意洋洋地抚摸着我们汗津津的额头、脸颊和脖子。

果然这里就像是绿洲一样。感觉周身都被无敌面纱笼罩,自己像是一个可以自由操纵冰魔法的魔法师一样。

「打扰了」

隔了一天,我小心翼翼地再次吟唱着。坐在办公桌里面的老师们看了我一眼,马上就失去了兴趣,移开了视线。仅仅这么几秒钟的时间,我的胸口就噗通噗通乱跳。我实在是对这种紧张感很发怵,所以明明知道附近就有绿洲,我也不会靠近这里。

入部申请书需要提交给文艺部的顾问赤井老师。但是老师不在。他兼任剑道部和文艺部的顾问,平时不需要打理的文艺社就抛之脑后了。老师十分了解我和律酱都是实心眼,以及绝不会兴奋过头的本分孩子,所以就告诉我们说有困难再找他商量就行。而眼下正如老师所料,并没有出现什么特殊情况。

「放在桌子上吧。」

空调运转的声音和笔尖沙沙作响的声音之中,我张开了干涩的嘴唇说道。

「哦」

真田似乎和紧张感根本无缘。将入部申请书整整齐齐地放到了乱作一团的桌子正中。

我将一个代替镇纸作用的青蛙摆件放到了薄薄的纸张的一角。这样就一定会引起注意了。赤井老师很喜欢大青蛙,桌子上到处都是旅行时收集的青蛙用品。每一次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总会逐一确认一下青蛙们的健康情况。泰然自若。

正要走出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感觉好几个老师的眼睛都看着我们。看的并不是我,而是在看真田君。

他个子很高,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光是在看在眼里就已经很扎眼了吧?可是我感到了目光中有一种厌恶感。他们的眼神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就像是在远远观察一个已经退出篮球部的学生来这里干什么。

真田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大概,正是因为发现了那些宛若刀锋一样的视线吧?

「打扰了」

砰的一声,我制造出了极具攻击性的声音,关上了门。真田君什么都没说。或许觉得我是一个没礼貌的家伙吧。

走出办公室,恰好八秒钟,一点都没有尽兴的无敌面具彻底剥落下来。仅仅做了一个短暂的梦之后就彻头彻尾被送回了原来的世界,一点都不过瘾。

像是有点恋恋不舍,真田君揪起了衬衫,啪嗒啪嗒地扇动着。那里已经只剩下了一些和煦的空气。

我并不想让他带着受过伤的心回到社团活动室。

「顺路去一趟图书室好吗?」

就在办公室的隔壁。换句话说,老师办公室和文艺部社团活动室之间的房间就是图书室。

我也十分敬佩那些努力得到这么好地段的前辈们,即便这里原本是仓库。虽然对大多数学生来说,办公室附近可能是一种类似于惩罚游戏的位置争夺战,但是对于我这种时常利用图书室的学生来说,真是值得庆幸的。

「知道了」

穿过敞开的门走进了房间。熟稔的图书管理员和正在借书的高年级学生身影直入眼帘。

我瞥了一眼书脊。乃南朝的『肥皂泡』。仅凭书皮是不知道内容的。下次再读一读吧。

平时来图书馆的人很少。只有教师办公室一半大小的房间中局促地放置着一些书架,但是在这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同时超过五个学生的身影。当教学中需要调查资料的时候,桌子前就会挤满学生,那个时候的图书馆里就会洋溢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让人感觉这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从倚墙而立的书架之间走过。和上学路一样的熟悉小道。周身围绕着泛黄的书香,那种时候我会感到,乱糟糟的心情渐渐变得风平浪静。

我最近正在刷近现代日本文学作品。芥川龙之介、太宰治、樋口一叶、坂口安吾。读了许多名号世人皆知,超超有名的作家的作品。

与当今时代并不相同的时代写成的作品时常会有一些看不懂的词语,所以我时常要借助放在社团活动室中的《广辞苑》或《国语辞典》。也会有一些书将注释写在后面,但是注释中要是有看不懂的词语的话,不借助词典就根本读不下去了。一页一页翻开厚重的词典书页也好,用手指逐行查找词条的时间也好,或是被映入眼中的辞藻所吸引沉迷于书海之中也好,我都很喜欢。所以,我不会在课堂之外使用电子词典。

要问我刷近代日本文学之前我在读什么呢?那时候我在刷国外的推理小说。再往前是刷现代文学。我只是随手取了几本有名的作品或是看着顺眼的作品,并不意味着在这方面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我也知道,一本书诞生于世界上时间远比我读一本书的时间快很多。

真田君默默地跟在我的后边,脚步迟缓。

其实我挺想和他搭话的,但是没有这种时间。这里虽说严禁窃窃私语,但是只要不太吵就不会挨训。上一次被提醒注意还是律酱大声说了一句「哎呀,这边还有Re:zero」

话说回来,Re:zero是什么?我一直也没去问。

「真田君你喜欢看书吗?」

「都行吧。」

并不喜欢,也并不讨厌。是吗?

「普通吧。」

原来是这样。

我觉得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吧。你喜欢读书吗?没什么特别的。

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没和他解释任何关于社团活动的事情。

「文艺部呢,我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是读小说。还有刚才一起在社团活动室的律酱……啊,广中律子酱会自己写小说。偶尔我会读一读律酱的小说,发表一下感想。」

并没有回答的声音。明明直到刚才还是果断地回复我的问话的。

我有些奇怪,转回身去。真田君正在搔着脸颊。几分钟前我见过这个动作。

啊,我这才发现。十个指头的指甲都剪得整整齐齐。他是感到为难的时候就会搔脸颊吗?

「写小说这事我没做过,是不是不写小说就不行啊?」

我get到了他担心的地方,面带微笑地说:

「没有啦。完全不用。又不是什么比赛。啊,律酱的小说似乎也送去评奖来着。」

「哦。」

听起来像是不感兴趣的随声附和。

「还有文化祭的时候要发行社刊。去年只是刊登了一些读后感,往年也会刊登小说、诗、专栏和随笔这些。」

「读后感。读书的读后感?」

「是的,是的。」

我和两名前辈都不是会写文章、会画插图的人。但是又不能什么都不刊发,所以三个人一起好歹写出了一千字左右的读书感想,旁边又随意贴了一些免费素材插画。在历届社刊中,无论页数还是内容,这次都是异常单薄的一本。

今年有律酱,应该不会重蹈去年的覆辙了吧?

「爱川你会很认真地参与社团活动呀。」

突然的一句话让我原本很客气的笑容僵住了。

「我印象里,你平时总是在体育馆外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无力地垂下了头。

素直一次都没来过文艺部社团活动室。要说素直下学后会做什么的话,就是和一些帅哥一起去看很出名的篮球部训练。

素直本身对篮球并不感兴趣,似乎只是陪着赶时髦的朋友来看的,不过这么详细地借口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吧?

不久之前真田君还是篮球部的一员,当然,他很清楚素直就是叽叽喳喳小团队中的一员。那个样子,在他的眼中是怎么样的呢?

「我也没有否定你的意思啊」

我在那里兀自叹息,真田君并没有追击我的意思。也没打算揶揄我,似乎只是将想法随口说出来而已。

他四处张望着,似乎话题到此结束。他的身高很高,个子都可以和书架媲美了。

他很好奇地环视着只有书的房间。

他的眼中一定看到了和我眼中不一样的东西。

「你要借哪本书?」

「不了。今天我不借书,找真田君读的书吧。」

我还没有读完『伊豆舞女』,找书的事情下次再说就好。

真田君看了我一眼。

难道是被讨厌了吗?讨厌我不想读书……

「有推荐的书吗?」

啊,和预想不一样,他似乎很感兴趣。

「诶,啊,这个嘛……」

虽然都称之为书,但是种类和题材却多种多样。绘本、文艺书、图鉴、历史书、学术书、幻想、恋爱小说,举不胜举。

用反问来回答问题或许不太好,但还是试着问一问他吧。

「你有喜欢的书吗?」

「没有。」

真是干脆。

「那么教科书上的诗歌或是故事,你有印象吗?」

在眼球中游弋的黑眼球转向了荧光灯。

「没有上进心的人是渣滓!」

我还以为他在说我,吓了一大跳。

「似乎在课堂上出现过这句。」

我先让呼吸平复下来,随后回答他说:

「这是夏目漱石的『心』里面的。『精神上没有上进心的人是渣滓!』」

「哦,这样。」

夏目漱石的代表作之一,也是日本最畅销的小说。

我觉得,自己即便是作为复制品,也还是有上进心的。虽然运动能力和素直差不多,但是我最近反复查阅了教科书,仔细调查了折返跑的诀窍,通过自身的努力也取得了不错的结果。当然,我并没有见过自己之外的复制品,没法做比较。

我有些怅然,在书架之间走着。从去年开始,我经常回来这里,所以哪位作家的作品摆放在什么位置上,大体上还是知道的。

我取出了文库本『心』。盯着那厚厚的书页,真田君眨着眼睛。要是教科书的话,只有几页,所以他的心情我很理解。

「教科书上刊登的故事,大部分是长篇小说的节选。『心』这本书分上中下三本,教科书只是节选了下册之中的几个片段。」

大概是希望读者能稍稍熟悉一下这本书吧,所以才选中了放在教科书里。如果对教科书上节选的故事感兴趣的同学——虽然会比大人想象的要少——会去校图书室或町图书馆。抑或者,他们会去维基百科或读书书评博客。

真田君接过了书。

「我读一读。」

「嗯。要是感觉不错的话,可以说一下感想。」

「我知道了」

我也喜欢听别人分享感想。

即便是读同一本书,想法也会各不相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思考方式,当我真切地感受到这是必然的事情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我总是感到释然。

书架中,零零星星地放着一些只知道书名的书。读过的书寥寥无几,不知道的书要数倍于已经知道的书。

听说在出版界,一天出版数百本书。我花五到十天才能读完一本书,而在这期间,我读不完的书会变得越来越多。即便我不是复制品,即便我是一个正常的人,即便我每天都有可以用来阅读的时间,这一点都不会改变的。

我们在前台办好了借出手续,回到社团活动室。律酱正捶胸顿足地高声呼喊着「电风扇坏掉了呀!」

然后她发现了目瞪口呆的我们,表情夸张地将双手摊开。

「前辈们!终于还是不行了,已经完蛋了。我们要热死在这里了。」

她满面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温度高的缘故。

要安抚兴奋不已的律酱可是一件超费力气的事情。就在我感到十分为难的时候,身后的真田君小声嘀咕了一句:

「可以的话,我带一个来就好了。」

「带什么?」

「电风扇。我家有不用的电风扇。」

我和律酱面面相觑。

「是神明…………」

这次律酱完全没有做出夸张反应。我也感动地想要双手合十,顶礼膜拜。尚且还没有吹拂过来的凉风,似乎已经拂过脸颊,让我们心动不已。

「可以吗?真的?」

「反正家里也不用。」

果然是神。

「谢谢。真是帮了大忙了。」

双手合十,垂下头去。摆出向神明祈祷的模样。

「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田君说着说着,耳根似乎变红了。

难道说害羞了?

不会吧。

「怎么了?」

「没,没事,没事、」

似乎他发现我在盯着他看了,我急忙将双手在脸前呼呼地挥个不停。

真田君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坐了下来打开了『心』。似乎他想马上就读一下。为了避免打扰他读书,我匆忙逃离了现场。

我将电风扇搬到了角落中,小声对律酱说道:

「律酱,你好厉害」

「啥?你在说啥?」

「你居然面对真田君能好好地说出话来。」

大概我是在瞎操心。虽然和真田君聊了几句就知道他不是很恐怖的人,但还是有点害怕。只要一想到对方是男孩子,我的心里就感觉像是起了鸡皮疙瘩。

自己还是小学生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那时候,大家身高和长相都差不多的孩子有很多。

但是,现在,面对这些隐约长出胡须,衬衫缝隙里露出的浓密腋毛,靠近就会飘出汗味的对方,我的内心明确地感到束手无策。

不过,话说回来,真田君的汗味很淡。

将书递给他的时候,衬衫的袖口中传出了淡淡的香皂香味。

「偶尔我会和堂兄弟一起玩,对这种臭男人有抵抗性啦」

喂!你声音太大了!

我回过头去,观察了一下情况。真田君继续在读书。似乎没有听见,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素直没有兄弟姐妹,年龄相若的亲戚也没有。

要是有兄弟的话,大概我也可以和真田君若无其事地正常对话吧?我稍稍动脑筋考虑了一下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房间角落中旧风扇沉默着。甚至连让人不安的“卡卡卡”的声音都没有力气发出了。

被生了锈的风扇罩保护着的是又薄又弱的扇叶。我有一种错觉,再也无法在空气中旋转的扇叶似乎正在恨意满满地仰视着我。

似乎和我对上了目光。

我是素直的复制品,可是电风扇上的一切全是真的。

「直前辈,电风扇要怎么扔掉呢?」

「算是大型垃圾吧?要不去问一下赤井老师吧。」

我们两个人盯着风扇。

「呐,直前辈,祭拜一下吧?」

「干嘛要祭拜啊?」

律酱笑着,趁势做出了双手合十的动作,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之前十分感谢。托您的福,我们总算是熬到现在。」

感觉,像是一个老婆婆的口吻。

「谢谢你这么努力地工作过。我们都没问题了,您就安心地长眠吧。」

真田似乎注意到了,问我们道:

「在干什么?」

「说一些感谢的话。」

原本以为他会继续将视线转回书上去,结果他将书放到了桌子上走了过来。

学着我和律酱的样子,同样双手合十。

「谢谢你,电风扇。」

果然是个好人呢。

「啊!」

至此,我突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情忘了说出来了。

「真田君,欢迎你来到文艺部。欢迎!」

「诶?现在?」

真的要现在?似乎就是这种感觉。这个时机我也觉得有点难为情。

但是明天再说岂不是更奇怪了吗?一旁的律酱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顺势拍起手来说道「欢迎」。我也啪嗒啪嗒地拍起手来。

在手与手相遇发出声音的间隔中,真田君低下了头,说了一句「谢谢」

文艺部,第三名成员就此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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