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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章 再来

学园庆结束之后,就向六花表白——。

在内海的建议之下,裕太决定了自己的目标。

但现在是六月份……距离十月份的学园庆,还有很多时间。那么在那之前,裕太想做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

邀请六花约会也是其中之一。他想慢慢一步一步地走到表白的阶段。

不过反过来说,他现在的情况是甚至连踏上第一阶段的条件都未能满足的状况……。

这一天,裕太比往常稍早一些地去上学了。

他手握着传单,前往传单上的目的地——教学楼一楼穿堂内正在晨练的戏剧部。那份传单上写着戏剧部最近将在城市的小戏院中,打算进行自主公演的戏剧的内容介绍。

剧目名为『孤独的运动鞋』。

(译注:该剧目名致敬了《电光超人古立特》第17集的标题《孤独的黑客》。)

裕太偶然地在校内的告示板上看到了「请随意拿取」的字样,于是就将传单拿了回去。

几名戏剧部的部员正手拿剧本交谈着,进行发声练习。

有两人正坐在桌子上小憩,而其中一人是裕太高一时同班的男同学。裕太下定决心走到他身旁,一边看着手里的传单,一边发问道。

「那……个。请问您一下,看这场戏剧需要凭票入场吗?」

但因为两个人在高一的时候几乎没怎么说过话,所以裕太的口吻不自觉地也变成了疏远的语调。

「当天进场再拿票也是没有问题的,我们这边也是会准备好的。」

那名男生果然也用了能够让人感觉得到距离感的敬语,暗示了裕太并不需要提前拿票。

「啊,那么……请拿两张票给我。」

即便如此,裕太还是伸出手比了个「V」字表示「二」,从戏剧部的部员那儿拿到了两张票。

冷静下来进行思考的话,高中戏剧部的自主公演的戏剧,即便有入场票,多半也是给朋友或者亲戚让他们来看的吧。一个初次见面就用上敬语、几乎没怎么联系过的同学突然来问说要入场票,可能会让人感觉有些奇怪。传单上也没有记载着诸如「入场票请到戏剧部演员处领取」之类的引导字样。

尽管如此,裕太能遇到一个没露出嫌弃的神情应对他的、待人很好的部员真的是很幸运了。因为对于裕太来说,拿到名为入场票的证明文书是十分有意义的。

不论是传单,还是戏剧部的部员给裕太的两张入场券都充斥着粗糙的彩印手工制作感,但是对于现在的裕太来说却是确确实实的白金门票。

裕太带着轻快昂扬的感觉离开了穿堂。

自裕太从内海那里听到内海和六花即将负责撰写他们班上节目企划的戏剧的剧本这件事之后,裕太就想了很多事情。如果以作为参考观看戏剧为由邀六花出来的玩的话,就不会被怀疑了吧——这样很自然的,吧。

所以同一间学校戏剧部的公演,正中裕太的下怀。

「好的邀她出来吧今天就邀六花出来吧这样绝对很自然非常自然以自然的手段就会非常自然——」

裕太就好像是位在比赛之前暗示着自己的格斗家一般,不停地念叨着些激励自己的台词(Word)。他独自走下教学楼的楼梯,而楼下传来了几个女孩的说话声。

「骗人的吧骗人的吧骗人的吧~!?」

「你吵死了吵死了啦。」

裕太猛地弯下腰藏了起来,用手抓住栏杆,悄悄地探出头来观察那帮女生的情况。

四个女生在楼梯平台中由内向外地伸展开,有说有笑聊着天。她们形成了一个如果有个男生从她们旁边穿过会显得非常尴尬的阵型。

她们四个身着印有2-F的LOGO的黄色T恤,似乎是六花的同班女同学。

她们好像在说着一些非同寻常的秘密话题,裕太不由得竖起耳朵贴近她们——

「六花交到男朋友了!?」

但很快,裕太就开始后悔自己做出了这个肤浅的行动。

「…………!!」

裕太将如鲠在喉的声音硬生生地压制了下去。

「你声音太大了啦!」

「哎呀!」

结果提醒别人注意音量的那位女生的音量反而也很大。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声音听起来都很愉快。

冷静点。

像六花那么可爱的女生,她周围的女生都会以「她肯定有男朋友的」「交到男朋友是理所当然的」为前提去讨论她的言行举止,所以非常复杂麻烦。至今为止,裕太已经听到过无数次类似的传闻了,每次听到都又喜又忧的。

不过,裕太想,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向六花表白了。

我可不会再被这种程度的八卦给迷惑住了。

「呃——有人说看到她进入一个男人的公寓里了!!」

「男朋友是社会人吗!?」

「也可能是大学生哦!?」

生动的目击情报将裕太的决心击得粉碎。

男朋友——男人——公寓——大学生、社会人——裕太不想听到的单词拉帮结派地朝他的大脑袭来。

「假的吧……」

裕太的腿颤抖到使不出力,他下意识地钻回到楼梯里。

「不妙啊不妙啊」,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回响在楼梯平台里。

…………真的。很不妙啊。

这一天,裕太他们就读的杜鹃台高中举办了春季的球技大会。

之所以说是春季,是因为球技大会在春季和夏季会各举办一次,每年一共举办两次。当然体育节也并不和球技大会一起举办,而是另外举办。

那么,杜鹃台高中生是不是致力于体育教学的学校呢,那倒也不是,就是一所普通的都立高中罢了。

杜鹃台高中校规宽松,自由自立是这所学校的座右铭。明确写在校规上的禁止事项,也就『禁止打工』之类的事项罢了。

虽然杜鹃台高中也有标准的校服,但是也就只有各个正式活动的出席仪式上才强制要求穿校服。大多数女生都对校服进行了调整之后再穿来上学的。

裕太、内海、六花也都是早在高一的时候就对校服进行调整后同时改变了校服的穿法。

现在,注重学生自主性的校风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学生们也在享受着每年的活动。

根据各自班级的情况设计不同款式的班服也成了杜鹃台高中的一种传统,球技大会、学园庆准备阶段(部分学生)和学园庆当天大家都会穿上班服,这对加强班级的团结感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体育馆的两面球场上,身穿五颜六色班服的学生们混在一起,二年级的各个班级正在进行着排球比赛。裕太所在的2年B班的同学们穿着蓝色班服,内海六花所在的2年F班的同学们穿着黄色班服。

出场前一直坐在球场外的裕太,怀揣着不安的心情抱着自己的膝盖。

他将视线投向女子球场那一边,正好六花正在球场中等待着比赛开始。

球网将球场一分为二,而在另一侧,六花正和同学们闲聊着,欢笑着。

阴暗的心情就这么在裕太的嘴角处表露出,六花正和现在的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甚至觉得,对面这扇网眼清晰可见的、再普通不过的网,此刻却像就像一扇将自己和六花隔得很远的钢铁之门。

当然他是听不到六花说了些什么的,他能够听到的只有周围男生的说话声,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以及排球的弹跳声。

倒不如说不知道为什么,排球的弹跳声在裕太听来是这么突出。

哒。

排球的弹跳声,断断续续地回响在球场中。

哒。哒。

听到这阵弹跳声的裕太有些奇妙地感到有些不安。

虽然裕太极力地不想让自己去注意到那份不安,可不安的感觉在裕太的心中卷起旋涡,与其他的声音交叠,开始在裕太的耳畔回响。

『六花交到男朋友了』——

女孩们的闲话不断地在裕太的脑海内重播。

(……男朋友……)

裕太抱住膝盖的双臂更加用力。

就在耳朵深处持续鸣响着的声音即将消失之时。

——哒。

那阵声音直接弹到了裕太的脸上。

「哇唉!!」

一直看向别处的裕太没有注意到被其他同学暴投而出的发球正朝着他飞来。

裕太的身体来了个漂亮的反转,而围在他身旁的学生们开始骚乱起来。

「唉!裕太,你没事吧!」

在体育馆的过道上谈笑着的内海担心起了楼下的裕太。对骚乱作出反应的女子球场中的六花也担心地看着裕太。

「……唉,吓我一跳……」

「你这不是都流血了吗!」

裕太被围在他身旁的男生道出这一点后,他用手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脸,只见裕太的手背上粘着些许温热的东西。

「嗯,真的唉……呜哇。」

裕太脸上带着些许缺乏现实认知感的表情,凝视着手背上的血红色。

就在这期间,同学们的骚乱声也愈来愈大。

「老师——!响君流血了!!」

「不……我、我没事的。」

虽然裕太真的没事,但是同学们对于他流血的反应使得骚乱更加扩大。于是裕太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体育馆,朝着校医室走去。

由于流鼻血的缘故裕太不能躺在床上。听从校医指示的裕太一边坐在沙发上止血,一边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校医室安置的沙发坐上去的感觉和那家店的沙发感觉很像,于是裕太忽地想起了,大约是发生在七个月前的那件事。

那一天。

让响裕太从沉睡中醒来的,是寒冷,以及两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刚觉得很冷,就下起雪来了啊~……」

「……雪——」

裕太在光芒的引导下缓缓睁开眼睛,他眼前是从未见过的天花板。

坐起身的裕太,意识到自己身上正盖着毛毯。

他睡眼惺忪地看向周围,只见他正处于一个堆满了家电、家具和杂货的、十分拥挤的空间。果然自己正身处于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可是在他身旁的,是他非常熟悉的人物。

是自己的朋友内海,以及——

「啊。响君,你醒了啊。」

以及自己的同班同学,宝多六花。

这个时候裕太所看见的、六花所露出的温柔微笑,想必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吧。

裕太朦胧的意识瞬间清醒,同时他的心也激动得怦怦直跳。

裕太假装观察周围的环境,顺势将视线从六花的身上移开。

自己正坐在双人沙发上,六花和内海则是坐在咖啡店的吧台席上。

「……那个……这里,是哪?」

「我家。」

「唉!」

看到动摇的裕太,内海皱起眉头,唉了一声,叹了口气。

「……那么。话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

「果然,还是要说吗?」

六花似乎对于内海准备发言一事有些异议,出声问道。

「哎,必须得告诉他吧。话也说回来,我们必须得知道现在的裕太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吗……你说的对啊。」

…………『我们』?……指的是内海和六花么?

在感知到各种各样的违和感之前,最让裕太内心感到焦虑的是内海和六花竟然在这么亲密地交谈着。

内海一脸严肃地思考片刻之后,以试探性的口吻朝裕太发问道。

「裕太。你知道——古立特吗?」

「那是什么……是什么流行吗?」

裕太的回答让内海在一瞬间瞠目结舌。

不一会儿后,内海为了不表露出自己的情绪而拼命地颤抖起自己的肩膀。

「总之,哎,我会将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完整地说一遍。这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伴随着这句开场白,内海将一切都告诉了裕太。

为什么裕太会在这里睡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在选择措辞吧,内海每次说着说着都会停下来一阵子——而每到这个时候,六花都会在一旁接上内海刚才说的话进行补充,完善他的发言。

神明大人的事情。怪兽的事情。古立特的事情。

每件事情听起来都是那么荒唐无稽、那么异常离奇、那么光怪陆离。

但不可思议的是,裕太对这些事情并没有产生怀疑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在一开始听到现在已经是11月份的时候,裕太就已经无话可说了,那个时候就把他脑内情感系统用来认知惊讶的部分全部用光了。

裕太的体感还停留在前几天刚刚举行了第二学期的开学典礼。也就是9月份上旬的时间点。

然而现在却是11月份了……从以前开始就很期待的河川下游的校外学习和学园庆,也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虽然期中考试也像是使用了跳跃选项一样直接跳过了,这点裕太倒是很感谢——但他的心里还是感到非常的不平衡。

为了慎重起见,裕太从口袋中取出手机,待机界面中显示出的日期正是11月6日。

真的,近乎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都在不知不觉间就这么过去了。

如果只是调整了手机的时间来捉弄他——内海和六花会不会这么做姑且不论——在裕太睡着的期间用他的手指解除指纹认证的话,这种事情也不是做不到,但是就连新闻网站上显示出的日期也是11月,对于学生而言,要是能做到篡改新闻网站显示日期这种程度的整蛊,那未免也太夸张了。

也许正因为如此,裕太的内心才放弃了挣扎——最为重要的是,他看向说着这些话的内海和六花的表情,便察觉到,「啊,他们说的是真的啊」,裕太就像事不关己般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们对自己说出口的那些回忆,对他们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东西。裕太能从他们的每一言每一语中感受到这一点。

如果裕太用「又来了又来了」、「你们在开玩笑吧?」之类的话语糊弄过去,怀疑内海和六花是在跟他开玩笑的话,内海和六花就打算笑对裕太,同时闭上嘴巴,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跟他说这些事情了。

又一段对话结束之后,内海和六花像是在等待着裕太作出反应那般沉默着。

裕太深思熟虑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也就是说,我失忆了?」

「是吧。到头来你对这件事情很冷静嘛。」

「他这算冷静吗……?」

双臂抱胸的内海连连点头,六花则是惊讶地看向内海。

可是,裕太并不是昏迷了两个月,也并不是失踪了两个月。

都立杜鹃台高中1年E班的响裕太,有正常去上学,有正常上课,有正常参加活动,正常地度过了两个月的时间。而这两个月期间的事情,裕太是处于完全不知道的状态。

就结果而言,如果要说明裕太现在的状况的话,「失去了这两个月期间的记忆」这个说法是最贴近的了。

老实说,要说裕太对此没有感到不安那肯定是骗人的。

他将视线移到墙壁边上,只见地板上有着一块桌子大小的、颜色很薄、没有染上灰尘的部分在。

内海和六花说,在那里曾有着一台非常大的旧电脑『将克』,裕太和内海、六花围着它……度过了和怪兽战斗着的每一天。

虽然自己好像被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中,但裕太并没有实感,也没感觉自己收获了什么东西。

相比之下,裕太心中更多的是没有失去重要之物的安心感。

那就是,他和内海是好朋友这件事。

更为重要的是——他喜欢六花的这件事。

像宝石一样璀璨夺目的重要之物没有发生改变,仍在自己的心中保存着。没有消失,仍在呼吸着。仅仅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倒不如说,裕太感觉自己和六花的距离有所靠近了,对此他觉得很幸运。

就在内海和裕太两人从废品回收店『绚』中出来的时候。

裕太在店门口处被六花叫住,他回过头去。

「……到头来啊。响君,你失忆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你还有印象吗?」

「什么意思……?」

「响君成为古立特之前的那一天。你在我家的门口倒下了,就在你倒下之前一会会儿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六花双眸中映出的自己,与她眼中摇晃着的虹膜融为一体。裕太屏住呼吸,出声回应道。

「——呃,对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如果你是假装失忆的话,那可就太过分了啊。」

最后,六花以温和的语气谴责了裕太,便回到了家中。

她的那个问题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时至今日,裕太也没能弄明白。

时隔两个月醒来的那一天,内海和六花将一切都告诉了他,裕太也接受了……以他自己的方式,接受了这一切。

自那以来裕太就几乎再也没有把「古立特」和「怪兽」相关的话题抛给两个人,过着普通的每一天。

就这样,和自己失忆的期间相同的两个月过去了,迎来了新的一年。

然后又过了两个月,裕太升了学级,成了高二的学生。这时,发生了能够震撼世界的大事件。

——自己居然和六花分到了不同的班级。

而,内海和六花分到了一个班。升上高二的时候是根据文理志愿来划分班级的,所以对于裕太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误算。这就是说,即便升上三年级,裕太也没有机会和六花同班了。

得知分班情况的那个晚上,裕太彻夜未眠。他觉得只有自己被抛下了。

但是,正因如此,想要向六花表白的话,也只剩下这个时间点了。如果不趁这时候向六花传达自己的感情,就会失去和六花搭上话的机会的。

裕太下了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决心,打算跟六花表白——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裕太每天都在「下定决心表白」和「没能去表白因此感到挫折」这一循环往复的怪圈之中度过。

终于,打从他从六花家醒来的那天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了半年。

「谢谢您。」

裕太在确认鼻血止住了之后,向校医道谢,随后就离开了校医室。他边走边注意着自己鼻子的情况。

即便现在回到体育馆里,本该由自己上场参加的比赛也应该早就结束了。裕太虽说并不擅长体育运动,但以这种形式结束比赛,还是不太情愿的。

更何况他并没有去年夏季球技大会的记忆,不情愿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走在走廊里的裕太的前方,参加完比赛的六花正好路过。不知何时南梦子和哈斯也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哈斯升上高二之后和裕太同样分到了文科的2年B班,但她们三个现在也还是经常聚在一起。

「抱歉,我先走了哈——」

「好——」

南梦子冲六花和哈斯挥挥手后转身离去,六花则是和哈斯道别后,朝着裕太这边走来。

「你没事吧?我看你刚才流了好多鼻血……」

「嗯,没事。一点也不疼。」

裕太这并不是在逞强,而是他真的即便被排球直击面部了也一点疼痛感都没有。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了。骨折的人是不会察觉到小擦伤所带来的疼痛感的。

在「六花可能有男朋友了」这件事带给裕太的心灵剧痛面前,排球甚至是铅球砸在裕太脸上的疼痛感都算不上什么。

裕太得出了这个结论。

「真的吗?」

你没在逞强吗?六花带着些许调侃的口吻反复确认着裕太的身体情况,于是裕太也强调道。

「嗯,真的没关系。感觉不至于引起那么大的骚乱。」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

虽然裕太觉得能让六花担心自己,他很开心,但搞得那么夸张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不过六花的温柔,以及包围着走廊的寂静,成为了裕太下定决心的助推力。

「我说啊。」

「嗯。」

「我听说六花现在……正在写班级演出戏剧的剧本来着?」

「嗯,是有在写啦,跟内海君一起写。以古立特为题材的剧本。」

听见六花以开心的语气强调和内海一起写剧本,裕太的心中升起了一丝薄雾。

「……。我也,会帮你忙的。虽然我们不在一个班。」

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如果自己真的是他们口中说的那个什么古立特的话,一定可以帮上他们什么忙的——。

裕太想把这番毫无根据的话说出口,但却又很别扭,无法痛快地道出自己的想法。不过。

「啊,可以吗?那……我想听听你的感想。你能稍微看一下剧本吗?」

「请务必让我看一看。」

「谢啦,帮大忙啦。」

六花对此爽快地表示同意。

——就是现在。就是这个时机。

裕太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插进裤兜中。

「然后就是。」

「……?」

随后,裕太从裤兜中掏出打从早上开始他就很珍惜地带着的那两张票,以及那张折叠了的传单。他将这些东西展现给六花看。

「这个……我想可以给你们撰写剧本提供参考。」

面带自然的笑容,用上自然的语气——裕太按照和自己事先演练的情况的那样,打算邀请六花去看戏剧。

「……要一起,去看吗?戏剧。」

如果是邀请六花去什么大型舞台观看戏剧的话,或许裕太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但如果只是邀请她去看本校戏剧部学生们的公演,难度就低了。

今天早上,裕太如同吟唱咒文那般彩排过这个场景,所以这个邀约确实是有胜算的。

六花仔细地看起了那张传单,但在看到日期时,她「啊」了一声,随后说出的话语中饱含着歉意。

「……那一天,我没空。你跟内海君一起去吧。」

「这样啊……好吧。」

如果能提前考虑到的话,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可能性,但裕太还是怎么都没想到,六花那一天有约了。他轻轻地耸了耸肩。

「六花~」

从走廊拐角处探出头来的哈斯呼叫着六花。

「要拍照了,你快过来——!」

「……哼哼。」

同样探出头来的南梦子脸上带着奇怪地微笑看向六花这边,被这种眼神看着的裕太下意识地虎躯一震。

「我现在就过去——。……那,拜。」

「啊,嗯。」

强行挤出一个自然微笑的裕太,目送六花离开。

「顺便去看看高一的踢足球吧~」

南梦子开心的声音渐渐远去,裕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裕太也知道事情不可能完全顺他的意发展,但即便如此,刚下定决心付诸行动就跌倒了,还是让他难以忍受。

前途多难呀。

球技大会举办完毕几天之后的休息日。

裕太和内海一起造访了废品店『绚』。

裕太遵守了他和六花之间的约定,来帮六花撰写她们班级企划戏剧的剧本。

三个人一起在这家店内聚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六花坐在电脑桌上,内海则是先站着,将戏剧的剧本递给了坐在咖啡厅吧台席的裕太。

「总之你先读读看吧。」

「嗯。」

在六花的催促下,裕太翻开了剧本。

用两个夹子固定的一大捆纸看着就很厚,裕太有一种这是什么大作的预感。

只是这份厚度的一部分似乎含有精心构思的故事梗概和剧情设定,这部分内容打从一开始就和故事本篇装订在了一起。

「失忆的少年。电脑中的英雄。突然出现的——」

「唉,你要念出声来吗?」

看到开始朗读剧本的裕太,六花一脸困惑地吐槽了起来。

「不可以吗?」

「倒,也不是不行。」

裕太这种非常天然的地方,六花和内海都是很熟悉的。

六花似乎放弃了继续往下说的念头,含糊其辞地蒙混过去了。

「突然出现的怪兽。被破坏的城市。失忆的少年,被吸进了电脑之中……!?与古立特合为一体……啊,这个说的是我啊。」

「是的是的。」

裕太听下了内海随意的附和,继续朗读下去。

「呃——,与古立特合为一体,打倒怪兽……这一切都是一名少女所引发的。这个世界由一名少女创造而出,又被她所破坏,被她所修复。」

虽然最近有关于这些事情的记忆已经有些淡薄了,但如今自己所说出口的事情,确实是七个月前自己醒来之后马上从内海和六花那里听到的事情。

「可是,那名少女也只不过是被他人给利用了而已。被一名从外部世界而来的恐怖人物所利用了。那名少女为了打倒古立特,不停地制作出怪兽。她甚至创造出了拥有心灵的怪兽。少女在知道自己扭曲的心被人所利用之后,陷入了绝望——变成了怪兽。而拯救了她的,是古立特,还有她所创造出的拥有心灵的怪兽,以及……」

……少女那颗扭曲的心被利用了——

扭曲的心……也就是说,那名『少女』自身也有着不少过错吧。因为之前没听内海和六花讲到这么深入的部分,所以裕太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

就在裕太将读完的剧本递给内海的时候。

【裕太————】

感觉自己正在被谁呼唤着的裕太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向身后。

可他身后除了墙壁之外什么都没有。裕太七个月前醒来的时候,那个没有晒黑痕迹的、没有灰尘的四角空间,如今也不是那么显眼了。那里也没摆着新商品,整个店里就那一块不一样,空空如也。

「你怎么了?」

内海带着惊讶的神色看向裕太。

「……没事。」

看来内海和六花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啊。是听错了么。

「那么,你的感想是?」

「……呃嗯……」

被六花要求评价剧本的裕太谨慎地选择起了措辞。然后,他反复考虑之后得出来的结果是——

「……奇葩的故事…………」

「哎,客观看来确实如此。」

裕太这不痛不痒的评价,让内海露出苦笑。

「啊,但是——剧本中对于新条茜这个女孩有关的想法,让我觉得挺好的。」

「真的吗!?哎呀,这就是我最想传达给大家的地方喔——」

裕太又忽然接着刚才的评价,道出了自己的感受,没想到听见这番感受的六花非常开心。

六花总是给他人留下冷酷的印象,她脸上那副凛然的表情,有时却又会一下子像孩童那般兴高采烈起来。而裕太,非常喜欢这个瞬间。

「但是被大家说不行的地方,恰恰就是新条茜相关的部分啊……」

内海一边用手指玩弄起了玻璃球,一边不服气地说出自己的内心话。

「是么?」

虽然裕太不知道为什么内海随身携带着玻璃球,但他想起来,在内海跟自己解释说明那两个月内发生的事情时,他也和现在一样,从中途开始就拿着这颗玻璃球了。

也许是什么特别的,对他来说植入了某种感情的东西吧。

「都说这个设定太欠缺真实感了。」

六花直率地道出大家认为这部分不行的理由。

「明明是被所有人都喜欢着的偶像却喜欢怪兽,还是创造出这个世界的神明大人。哎……也确实,她身上叠的设定太多了。」

内海像是自嘲般对六花所说的事情进行补充说明,而裕太的视线则是从内海身上移开,他再次拿起剧本读了起来。

「但这些并不是谎言啊。茜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嘛,虽然是这样没错。不过,古立特封印了万恶之源亚历克西斯·凯利夫,新条茜离开了这个世界——在这之后,记得这一切的,就只剩下我和六花同学了。全世界的人都和裕太你是同样的状况。」

「唉——」

裕太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剧本上,给予内海的回复也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确实,也许失忆的裕太从结果上来说都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但至少裕太是被记载在这个剧本所书写出的故事中的当事人,所以他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说啊。我觉得还是,把这个故事传达给其他人会更好。」

六花的话语中饱含着万分热情。

一定要将这个世界所发生过的事情以这种形式……以故事的形式向世间众人传达——这件事,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肯定是很重要的吧。

在此基础之上,内海大体上是接受了同学们所提出的意见,六花则是对内海接受了同学们意见这事感到不满。裕太也大概掌握了他们所处的立场。

但六花仍旧是道出自己的不满。

「话又说回来了,真实感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吧?」

说到底——真实感又该如何定义呢。

裕太觉得,在一个怪兽、和与怪兽战斗的英雄都存在的世界观中,没必要只在登场角色身上寻求真实感吧……。从这个角度来看……不,应该说就算是从这个角度来看,裕太也更偏向于六花的观点。

就在裕太思考的过程中,内海和六花开始吵吵嚷嚷地争论了起来。

「果然这段重新写才会更好,要以打戏为中心。」

「才不是什么『果然』好吧。内海君你只是想安排打戏吧。」

「打戏是很重要的要素吧。」

「我知道啊?我知道,但是。我们的戏剧,才不是那种有着爆炸音效和怪兽叫声的英雄秀。」

「我也知道你想搞什么生活剧之类的,但是那种东西单纯得无聊到爆啊。」

「这个我们班的同学都基本参与进来了对吧?人也太多了吧?」

「所以,作为娱乐节目的一环,英雄秀之类的东西是必要的才对吧?」

企划的两位中心人物,正在寸步不让地争吵着。

是该重视故事的内涵,还是该重视能给观众带来的乐趣,设计该让观众便于理解的设定。该取A,还是该活用B。他们的吵架场景,在娱乐作品的制作现场中是很常见的了。

而与他俩不同班的裕太则是完全处于状况外,只能在看着他们吵架的同时瞥一眼放在一旁的剧本。

顺带一提,内海和六花也不是第一次吵成这样了。

新条茜曾以自己创造出的最强的怪兽·机械残虐龙(Mech Ghoulgilas)为武器向古立特同盟发出宣战公告,那时,内海正思考着抗衡机械残虐龙的对策,但六花的观点却与之相反,两个人在对待茜的态度上产生了分歧。

那时候的六花也曾经责备过内海,满脑子都在想着战斗。

当然裕太也不知道他们之前曾经有过这样的对立。

只是,看到能够毫无顾虑地相互发表意见的内海和六花,裕太有些羡慕。

因为他们有着自己至今为止总觉得不应该去深究的,空白的记忆——。

如果内海和六花的希望,是书写剧本,将发生过的那些事情、那些事实留在这世上,那么裕太也应该去了解那些事情才对吧。

(不——)

裕太重新阅读起了剧本,读着剧本的同时,他轻轻地触摸着自己胸前那个放入了记事本的口袋。

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他会一下子就冲动地开始描绘起古立特的画呢。

也许,其实是裕太自己的潜意识中已经想试着去更了解。

更了解,关于古立特的事情。

「哼——嗯。」

然后,裕太才意识到,六花的母亲……六花妈妈在他没察觉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吧台里头。

她就是将克这台机器所处的废品店『绚』的老板娘。

她是位温柔的女性,即便古立特同盟以及他们的同伴以废品店为据点展开活动,她也没有追问具体的事由,亲切地守护着这些人们。

「你们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

六花妈妈愉快地开起了他们的玩笑,听到玩笑话的内海和六花也稍微冷静了些。

「哎,但是……再这么下去的话,还是会被否掉的啊。」

「嗯,必须得做出些改变啊。」

「是啊。再重新写一写吧。」

「嗯。」

然后,他们都互相对彼此的意见做出了让步。

「啊啦。你们还是有改变的啊。」

于是这次反过来,轮到六花妈妈以有些遗憾的口吻道出与刚才完全相反的意见。

六花脸上的神情未变,伸出手比了个V字。

「因为,我们已经上高二了嘛。」

一心想在六花身旁为她提供帮助的裕太在这次之后,明白了一件事:对剧本提出适当的感想并归纳总结,再提出改善方案是很困难的。

更别提裕太平时都没怎么看小说和舞台剧了。

他将内心想法告诉内海之后,内海提议让裕太来自己的家一趟。

随后裕太去到了内海的家,被内海带到了内海的房间里。

许多怪兽和英雄的周边装点着内海的房间,内海的床上有着一个所谓的智能枕头……居然用带有电极垫的电子控制式枕头,可以看得出来内海很注意身体健康。

(译注:内海床上的智能枕头致敬了《电光超人古立特》第21集《处刑!!梦之英雄!!》中出现的安装了微型电脑的智能枕头。)

内海尽全力将电脑桌上的屏幕转向正坐在他床上的裕太面前,开始准备起了临时的迷你剧场。

「首先裕太,你应该学习一下真正的舞台剧。」

「真正的?」

这么说着的内海举起了一个DVD,只见那个DVD的封面包装上描绘着很多个特摄英雄。应该是内海最喜欢的,在日常对话中频频出现的「奥特系列」里头的角色吧。裕太倒是很难分辨出来谁是谁……

内海拉上窗帘,关掉房间的灯。万事俱备,迷你剧场开始上映。

内海抱着特摄英雄的布娃娃抱枕,裕太则是用下巴顶着膝盖,两个人都摆出了最能让自己放松下来的观影姿势,注视起了屏幕。

裕太还以为内海会让自己看电视放送的英雄节目的DVD,不过这么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同。

似乎是在活动大厅的舞台上,于观众的面前举办的英雄秀。

英雄和怪兽,在狭窄的舞台上来回对峙,展开战斗。

每次战斗,主持人姐姐都会向观众席寻求大家的声援,充满活力的声音在会场内此起彼伏。

已经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参考舞台剧的裕太瞥了眼一旁的内海。

「……,呜……」

只见内海强压下呜咽,抹掉眼角的泪。看见这一光景的裕太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惊讶。

这有什么好哭的啊。

不过既然都买DVD了,说明应该是看过好几次了的,但是即便如此还流泪了的话,肯定是对这个系列充满着热情的吧。

即便陷入绝对的劣势之中,英雄们也绝不言弃。

最终,观众的声援引发了奇迹,另一个世界中的传说英雄出现,前来救场。

然后,英雄们靠情谊之力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打败了幕后黑手。

这就是英雄秀中普遍有的展开。内海就是喜欢这样的王道剧情。

舞台剧观赏结束之后,内海打开了房屋的电灯,得意洋洋地开口说道。

「所谓的舞台剧,就是这种东西!怎么样?」

「学到了。」

不过,裕太最能从这个舞台剧中学到的是——如果要把类似于他刚才所看到的东西给做成班级企划的戏剧,那么难度不可谓不高。

演员好几次摔倒,从台阶上华丽地掉了下来。

背后的大型屏幕不断地在噼里啪啦地闪着光。也有许多英雄和怪兽登场。

也难怪六花会担心实际演出的戏剧会变成这样子的东西了。内海构思的重视娱乐部分的路线,到底和这个『真正的舞台剧』相似到了什么程度呢。

……如果说那一天去内海的班级里看剧的话,六花会寻求台下观众的应援,说着「会场的大家~」之类的话吗。

就在裕太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忽地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下一场预定事件的时间就快到了。今天也是裕太要去看杜鹃台高中戏剧部公演的日子。

「差不多要到时间了,我们走吧。」

「喔……话说如果今天要去看戏的话,你不应该邀请我而是该邀请六花吧。」

内海这句话刺中了裕太心中的痛点。

「……哎,我们俩去也挺好的不是么。」

有些词穷的裕太,在沉默中以雄辩般的答复回应了内海。

「…………。我懂了。」

内海也没有再过多追问,两个男人一路少言寡语地走向市内的一家小剧院。

确实如那位戏剧部的部员所说,没买票的客人进场也是没有任何问题,这间位于地下的剧院是个气氛不错的地方。

戏剧部所公演的节目,是一部描写了一位闭门不出的学生和他的同年级同学们之间产生接触、产生联系的青春剧。

主角是一位坐轮椅的少年。虽然他的病情已经恢复到了能够正常下地走路的程度,但是由于他不擅长人际交往,故而他将自己关在孤独的壳子之中。他每天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闭门不出,通过使用电脑进行黑客行为来消除自己内心的忧虑。

可是,与少年同一学校的三位少男少女因为被当成了黑入的目标,所以发现了黑客的真实身份就是这位少年。于是,他们与少年交心,将他带出了房门,将他带到了外面的世界。

这是一个孤独的少年重获新生的故事。

但正如六花在跟内海吵架时所说的那样,内海才看这个生活剧还没看多久,马上就觉得无聊了。他的一贯观点是,这种戏码要塞入英雄作品的故事后,才能打动人心。

听到轻轻吸鼻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内海懒洋洋地看向他的身旁。然而,看见了不可能发生的光景的内海大吃一惊,被吓得身体往后一仰。

只见裕太泪如雨下,甚至动情到忘记擦去落下的泪。

内海的脸部肌肉剧烈地抽动着,倍感战栗。

能让如此感性的观众看到泪流满面,舞台上的学生们和演员们应该都会感到无比荣幸吧。

漫长的戏剧结束了,两人离开剧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裕太和内海脸上两个人带着对比鲜明的情绪,走在回家的路上。

「啊啊~,真的太好看了~」

「真亏你居然能那么感动啊……」

内海就像裕太在看英雄秀时那样直言不讳,率真地道出了自己的感想。

「不,因为啊……!」

裕太的兴奋仍未褪去,还想要将自己内心的感受全盘托出——

「呃……等等!!」

走在裕太前方的内海看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画面,强拉着裕太,把他带到砌砖墙的后面。内海悄悄地躲了起来,如同催促般让裕太看向道路前方的公寓。

「你看那里!」

「呃?什么情况?」

「嘘——!」

内海再一次一把拉住想要探出身的裕太。前方的二层公寓中,可以看见一个人影正在上楼。

即便只看背影,距离公寓数十米远的裕太也能马上明白正在上着二层的那个人是谁。

停在公寓的某间房间前并摁下门铃的人……是六花。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打开了门,而看到那个人之后,裕太惊呆了。

是个男人。明显比六花要年长的男人,出来迎接六花了。

那个男人身材高挑、戴着漂亮的圆眼镜、一头漂亮的烫发、留着最近的男偶像们都会留着的漂亮中分——而六花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这个超级帅哥的房间中。

『六花,交到男朋友了!?』,女生们所发出的尖叫声,时隔数日后再次于裕太的脑海中循环播放。

『呃——有人说看到她进入一个男人的公寓里了!!』

『男朋友是社会人吗!?』

『也可能是大学生哦!?』

这个场景和当时女生们所说的传闻的内容完全符合。这下全完了。

明明距离这么远……关上大门的声音,却像是要将六花和裕太完全断绝那般响彻。

「呃……刚才的……是……」

『……那一天,我没空。』

裕太想起他邀请六花来看戏剧时六花拒绝他的话语,不禁连呼吸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因为那一天要去那个男人的家里,所以才没空吗……!?

「六花同学……居然在这个时间点。」

两个男人出门回家的路上遇到这种事情,可真是有够难受的。自认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的内海耷拉着脸,但是,裕太的反应和他并不一样。

「也也也也许,是朋友,家……?」

裕太此刻正像恐怖电影中登场的人物一样,面对着挥刀往下劈的杀人鬼,露出绝望的表情,拼命地寻找着借口。

「那个房间怎么看,都是独居的房间吧……」

这么小的公寓里不可能住着六花朋友的一家人,自然也不可能是朋友的家人出来迎她进门。裕太本人,非常理解这一点。虽然非常理解……。

「但、但是……」

看着还在寻找着逃避现实的话语的裕太,内海也很不好受。

如果要用什么俚语之类的话来形容的话,现在的场景就是「大脑被破坏了」吧。内海目睹了好友的大脑被破坏的瞬间。

内海露出了迄今为止最难为情的表情,他就这么顺势伸出左手,遮住了裕太那双好像要在今天将几天份的眨眼全部眨完的眼睛。

「就当没发生过吧。」

然后,内海的右手抓住裕太的小脑袋,用力地摇晃了起来。内海将裕太的大脑前后左右仔细均匀地搅拌了一遍。

裕太欣然接受了突然在大脑内部发生的大地震。

「没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倒不如说是对于这场大地震十分欢迎的裕太,复述了一遍内海所说的话。

「好,这下你就全都忘记了!」

「嗯。我已经失忆了。」

「不愧是你。」

因为要论失忆的水平,裕太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这下就可以安心啦。

「…………」

……这么想着的内海放开了手,但只见裕太的眼中噙满泪水。内海不由得吐槽道。

「这不是没失忆吗!!」

「说得也是啊……!!」

裕太像是想搂住内海那般转过头看向他。

「哎,真是残酷啊。没想到六花同学她——」

然而,就在内海的背后,裕太认出了一个正在朝着他们走来的人影,裕太不由得凝视起了那个人影。

「……?」

「啊,不过倒也没有我说的那么意外啦——」

可以从内海的这句失言得知他平时对六花的印象——不过这句话只是到了裕太的耳畔,裕太并没有听进去。

那个人影——字面意思上的,人的形状的影子——正在逐渐向他们靠近。

与裕太仍被眼泪模糊着的视野无关,那道影子正在毛骨悚然地蠢蠢欲动着——然后,又突然消失了。

「呜哇啊啊————————!?」

裕太不由得摔了个屁墩。

「什么?怎么了!?」

「有、有什么东西在!!」

「喂、你太大声啦!」

如果六花听到骚乱声出来看外面的情况,那就一切都完了。内海拼了命地劝说裕太降低音量。

「那里……那里……!!」

「哪里啊?」

内海虽然顺着裕太所指的方向回过头看去,但是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咦、咦,没了?」

只有微弱的路灯照亮着街道。

「唉唉……?」

「……裕太。你的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啊……」

领悟到好友的大脑真的坏掉了的内海,用迄今为止最为温柔的语气开口说出这句话。

第二天的放学后。裕太和内海、六花三人聚集在走廊里的自习空间中开始进行戏剧剧本的编排工作。

基本上工作模式就是六花负责用电脑写剧本,然后如果有哪里卡住了,就向两人寻求意见。

六花用左手扶着脸颊,右手操作着键盘。虽然故事类型本身很容易写,但由于不知道该怎么写而停顿下来的时间比书写的时间更长。

而且六花似乎是很在意着坐在她对面的裕太的脸上的表情,没办法正常地写下去。

「你看到幽灵了?」

「…………嗯。」

裕太的眼眶上留着如涂了墨汁一般大片的黑眼圈,他露出了苦笑。

「你这表情什么情况,被诅咒了?」

「不,真的有幽灵……」

「是因为你被打到脑袋了吧。在球技大会上……」

这么说着的内海注意到了在球技大会和公寓目击事件中,裕太的脑袋持续受到了伤害的这一事实。

「好痛啊!就像这样,脑袋迷迷糊糊的了。」

「哼——嗯。」

六花的回复十分冷淡,就好像是在回复「昨天晚上吃了什么」这种话题一样,冷淡到了希望她能多少表现出对这件事有一定的兴趣的程度。而内海也是一样的。

「都到夏天了,超自然现象什么的也会有一两个的吧。」

两人表现出的反应与裕太希望他们做出的反应相去甚远,裕太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六花和内海都挺生性达观的。他们恐怕是不相信自己所说的,但其实也有可能就是抱着「幽灵什么的有就有呗」的心态。

如果是见识过真正的怪兽那两人,现在再回过头来看幽灵,可能确实是会有着这种心态吧……怪兽就是怪兽,幽灵就是幽灵,应该是这种想法吧。

「不,其实是这样……」

「昨天,怎么样?」

六花出声打断了准备继续幽灵话题的裕太,朝他发问道。

「唉?」

「——你看了对吧?」

被试探般的眼神盯着的裕太瞬间冻结了。

难道自己昨天看到六花进入公寓的事情,被她察觉到了吗?

得跟她说明清楚,自己会在那个地方只是偶然。

不对,比起这个,更为重要的是,明明注意到了自己在看她,却还是走进了那个男人的房间里,这是不是有点——

到底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回答——

「哎……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呢?」

「唉?你没去看戏剧吗?」

「啊你说的是那个啊!」

迅速察觉到六花问的是自己有没有看戏剧的裕太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看、看了看了,看了哦!那个——」

「嗯?」

就在裕太将自己对戏剧的感想于脑海内奋笔疾书的时候,内海注意到了走廊中有一些奇怪的吵闹声。

「发生什么事情了?」

六花回过头去,只见学生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在走廊上跑了起来。他们的目的地是屋顶。

在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的推动之下,内海和六花站起了身来。

裕太也紧随他们其后,三个人一同走上屋顶。

「看到了!」

「骗人的吧……啊,啊——!!」

屋顶上挤满了学生们,学生们引发了大骚乱。大家都指着另一边的街道,用手机拍下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内海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空地,扶着扶手朝前走去。

而就在那之后,强烈的冲击袭向了教学楼。

某个东西只是在街道上缓慢地步行着,停在车道两旁的车辆就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弹飞,在空中飞舞。

像树叶一样飞舞着的无数车辆,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落在了杜鹃台高中的操场上。

不只有普通的车辆。卡车和大巴都无区别地像雨滴一样落下,高中操场瞬间就变成了像是一个废弃车辆处理场一般的地方。从根部被连根拔起的电线杆,像是搬迁一样刺入教学楼前。

教学楼的玻璃因冲击被震得粉碎,学生们也因为剧烈的晃动无法站立,倒在地上。

并且,落在操场上的一部分车辆顺着落下的势能翻滚跳跃,撞上了教学楼,大量的瓦砾和碎石被高高刮起。

而那些瓦砾和碎石落在了毫无防范遮掩的屋顶上,学生们一边发出悲鸣,一边蜷缩起了身体。

也不知道该说是奇迹还是偶然,那些死亡的碎片并没有直接击中任何一个学生。但是,差个几厘米就会被瓦砾和碎石砸中而当场死亡,学生们所发出的悲鸣也已嘶哑到了发抖的地步。

「……!那个是……!!」

在因恐惧而感到战栗的学生们中,六花以险峻的表情看向天空的另一端。

内海在被火焰和黑烟覆盖的城市之中,认出了那个旁若无人般行走着的巨影。

即便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记得了,但六花和内海却已经见过了那种东西无数次。

他们已经见过无数次这种破坏人类智慧文明,带来凄惨呻吟的存在。

本应只存在于二人所书写的故事中存在的那道巨影——此刻像是向天地夸耀着自己的存在一般,让身体上流动着的线条发出妖光。

内海绝望地确信了眼前的事实,大声喊道。

「——是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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