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遗体从摩天轮座舱搬出来后,为了暂时安置而被搬送到了附近一间员工休息处的地下一楼。
请人带我们进去后,便看到了排列在塑胶垫上的遗体。
为数总共十六名。
当然上面都有用毛毯或薄布盖住,不过一次看到如此大量的死者在眼前还是不禁让人感到震撼。
犹如恶梦般的光景。简直是在带给人们美梦的游乐园中,突然被设置的地下墓穴。
即便在如此骇人的状况中,莉莉忒雅依然勇敢地走到遗体旁边,跪下去祈祷。
于是我也跟着照做。
将戴有手套的双手合十之后,掀开薄布检视第一具遗体。
死者身穿休闲衫配连帽外套。在背部中央微微偏左的部分深插着一把短刀。
「是被人骑在背上刺死的吗?」
我尝试想像惨案当时的状况。在狭小的座舱中肯定想逃也没地方逃跑吧。
探头看了一下脸部,被害者是还很年轻的男生。我保险起见确认他颈部的脉搏但早已停止,瞳孔也扩大了。
遗体旁边放有应该是被害人的物品,是个有黄线装饰的黑色背包。
「……咦?这个人……」
看到那背包的瞬间,我脑中的记忆受到刺激。
「朔也大人,请问有什么让你在意的事情吗?」
「要说在意嘛,我现在看到这背包的设计才回想起来……我有看过这个人啊。在我们过来水岛园时搭的电车上。」
就是那个靠在车门上打瞌睡的人。由于当时车上乘客很少,让这件事还可以留在我记忆的角落。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当时的他再相遇。
「虽然说,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啦。」我如此结束这个话题后,把手伸向背包。
里面装有钱包、定期车票包、摺叠伞、黑色帽子。还有一条深蓝色的运动毛巾,虽然由于颜色的关系让我一时之间没看出来,但上面吸收了相当大量的血液。
「难道是被刺之后,情急之下想要用毛巾抑制出血吗?」
另外也找出了学生证。
「矶川商业高中情报处理科二年级,真柴卓。跟我同年啊……」
不经意有种痛心的感情涌了上来,但我还是压抑情绪,整理思考。
「说到矶川商,是距离这地方颇远的高中。他专程跑到这么远的水岛园来吗?而且还自己一个人?」
哔哔──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跟现场状况格格不入的电子声响。我一时还疑惑是什么东西,原来是真柴卓戴在手上的手表在叫。看来是在告知时间来到下午七点整。
或许此刻网路上已经在流传关于事件的谣言吧。水岛园才重新开幕没多久,这下没问题吗?
「……嗯?」
就在这时,我感觉好像在他手表下面看到了什么。
那是──
「朔也大人。」
我的侧腹部忽然被戳了一下,害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带走了。
「干、干什么啦,莉莉忒雅!」
「从背包的侧边口袋里找到了这样的东西。请问这是什么呢?」
她拿出来的是一个掌上型游戏机用的游戏卡匣。
「哦哦,真是教人怀念的玩意。我小学时也迷过那个游戏机啊。」
或者应该说,我现在也会偶尔感到怀念而从柜子里翻出来玩一下。或许这个人也一样吧。
「真柴同学,原来你也是个游戏玩家啊。不过……嗯?本体没放在背包里吗?我说游戏机。」
「没有,只有找到这个。」
「哦……」
虽然有些让人难以理解的部分,不过该看的地方都看过了。于是我们把东西都放回原处,为遗体重新盖上薄布。最后再次合掌祈祷。
下一具遗体是个中年男性,嘴边脏得非常严重。另外毕竟已经身亡,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地,脸色相当难看。
「他们戴着一样的戒指呢。」
先调查旁边另一具遗体的莉莉忒雅如此表示。躺在那边的是一名同样约四十多岁的女性。
「原来如此,这两位是一对夫妻啊。」
「从遗体状况看来,这对夫妻应该是由于中毒而身亡的。」
不过要辨识毒药种类再怎么说也太难了。这点只能乖乖交给警方去鉴定。
「看起来没有明显的外伤。也就是说果然是服毒吗?」
如果是下毒,凶手便没有必要特地入侵到摩天轮座舱内,只要事先让对象把毒药吞下去就行。
「然后那个毒药刚好在坐摩天轮的时候发挥毒性,导致身亡?」
「除了服毒之外似乎还有其他可能性。请看看这个。」
莉莉忒雅说着,将夫妻的袖子卷起来给我看,结果双方的手肘内侧都有看起来很新的注射痕迹。
「这也就是说……凶手是将毒药注入血管?呃不,那会不会太难啦?毕竟被害人当然会做出抵抗才对。」
「只要利用安眠药或酒精类让被害人睡着就有可能办到。假如在坐进宝箱轮之前能做好充分的犯案准备。」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可能性──」
「不过与其要如此麻烦地注射,不如直接让被害人吞下毒药而不是安眠药。因此这个推理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呢。」
「……你拆台会不会太快了?」
「请问你在说什么?」
「喂,你们还在那里胡闹什么?这边也过来看一看。」
费多的声音打断我们的对话。他是从跟我们完全相反的另一边开始轮流勘验遗体。
我们走过去一看,费多便用鼻头指向一名被害人的颈部。
在那喉咙部分留下一道看起来就很痛的刺伤伤痕。被染成一片赤黑的衣服显示当时出血有多么骇人。
「朝喉咙一刀刺死啊。从伤口大小看起来大概是短刀……不,菜刀吗?那边的高中生是一把折叠短刀刺在背上,而这边的现场没有留下凶器吗?」
「不要搞错。没有人把你叫来是为了听你发表那种高论。我要你看的是脖子没错,但该注意的是那旁边。」
「旁边?」
我一时之间还无法领会费多的意思而感到困惑,不过我的眼睛接着逐渐聚焦到留在遗体上的另一个痕迹。
「在颈部……有瘀青。」
「没错,虽然已经几乎快消退,但可以看出来有被某种绳索状的东西勒过颈部的痕迹。」
「「这个人是被勒死的?」」
我和贝尔卡异口同声地说出完全一样的感想,结果被费多一副「你们两个都傻子啊?」似地吠了一声。
「我不是说过那瘀青已经几乎消退了吗?那不是今天才留下的痕迹,少说也有经过几天的时间。再说,这并不是被什么人勒过会留下的痕迹啊。」
上吊自杀与被人勒死在被害人颈部会留下的绳索勒痕不一样。费多就是在提醒这点。
「换言之,这是上吊自杀……未遂吗?」
「除非被害人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深夜嗜好,否则应该就是那样吧……等等,老师!你又在讲那种没品的话亵渎死者!」
前半是费多,后半是贝尔卡的发言。我也差不多开始习惯她这种宛如一人分饰两角的语调切换了。
「可是老师,既然这样,这道颈部的绳索勒痕不就跟死因没有关系了吗?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不好意思喔,朔也。老师有时候就是像这样会做些拐弯抹角的事情,在真相的周围绕来绕去。虽然这或许也是侦探的一种习性……好痛!老师,不要用前脚抓人家的大腿呀!」
英国侦探与助手就这么忽然吵闹起来。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只像饲主跟狗在嬉闹一样。
「死因如何现在不是重点。过来,也看看这边的遗体。」
费多带我们来到旁边的另一具遗体前,盖在上面的薄布已经被掀开。
「这是我首先调查的遗体。如何?是不是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
被它这么一说,我试着把脸靠近。
遗体没有外伤。这个人大概也是因为中毒而死的。
「令人在意的地方……令人在意的地方……啊!」
我忍不住把手伸向自己发现的部分,抓起被害人的左手,让大家可以看到手腕内侧。
在那里有许多细小的割伤痕迹。有的是旧伤,有的则是在旧伤上面添加的新伤。
这应该不是跟凶手争执时留下的伤。也就是说──
「割腕行为的犹豫伤吗?」
「没错,然后刚才那个被害人是上吊自杀未遂对吧?」
霎时,现场有如时间停止般陷入寂静。从远方传来警车的鸣响声。
「那也就是说……啊!」
我赶紧冲向刚才第一个勘验的真柴卓的遗体。他的左手腕戴有一支手表。我跪到地板上,带着焦急的心情把手表挪开。
底下露出来的,是跟其他被害人同样的割腕痕迹。
「真柴卓……他也是自杀志愿者……吗?」
我再度把手伸向真柴卓留下的背包,从侧边口袋掏出游戏卡匣。
仔细想想,明明背包里没有发现游戏机本体,却只有游戏卡匣放在背包中──这也是一个线索啊。
他平常去学校上学之类的时候,肯定都会连同游戏把游戏机本体也装进背包中。但今天他却把游戏机留在家里了。
因为来到这里的路上,他实在没有心情玩什么游戏。然后,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在回家路上玩游戏了。
因为他已经决定今天要断送自己的性命。
可是唯有平常都放在背包侧边口袋、没有拿出来的小卡匣被留了下来。
「唉,这下看来有必要在那种前提之下也调查看看其他遗体啦。」
于是我们重新分头对在场所有遗体做勘验。在费多所谓的「那种前提」下。
勘验的结果,全部十六名被害者中有八名身上发现了自杀的犹豫伤痕迹。
「意思说有半数的人心中抱有自杀愿望吗……?」
这项突然浮现台面的被害者共通点,并没有让我感受到身为侦探的喜悦,反而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不认为这会是偶然啊。」
「不,朔也大人,并不是半数。」
莉莉忒雅如此否定我的发言。她站在我们第二个调查的那对夫妻前面。
「这对夫妻手臂上留下的注射痕迹,搞不好是利用药物时留下的。」
「药物……」
确实,这样思考起来远比被凶手强迫注射更讲得通。
「虽然或许是从前有过什么非常想遗忘的痛苦现实,不过这对夫妻会不会也可能是现在正面临什么让人生感到绝望的苦境呢?」
「这下浮现出的地图可真是低级趣味啊。全部十个人吗?但也许只是这十个人刚好身上有留下像是割腕之类显而易见的痕迹而已,搞不好其他牺牲者们内心也都抱有慢性的自杀冲动喔。」
费多用宛如露出利齿般的犀利表情看着我。
「对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接受那视线的挑战般站了起来。
「这次的事件现场是无论怎么想凶手都很难进出的摩天轮座舱中,而且不是只有一两个,而是多达十五个呈现密室状态的座舱。不可能会有凶手能够在这样的场所只花短短十分钟就到处杀害十六个人。假如要让这样不可能的状况得以成立──除了被害人之间串通好做集体自杀以外别无他法。」
「嗯,我想也是这样了。那么接下来令人在意的就是……」
「有必要去调查看看被害者们到医院的就医纪录。或许可以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那也是没错啦,不过小鬼,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费多对着虚空彷佛在闻什么似地动起鼻子,就像在尝试嗅出整起事件中飘散出来的某种气味。
最后它露出盯上猎物般的锐利表情,朝贝尔卡吠了一声。
「我这下有点事情要办,暂时先离开了。走吧,贝尔卡。那群慢郎中的警察们应该也到了,这里就让他们去调查。总要让他们稍微干点活吧──啊!老师等等我呀!」
费多如此表示后,便带着助手匆匆离开了房间。
「不过,朔也大人……」
莉莉忒雅的眼神有些摇曳。
「假如是自杀,那位被害者──真柴卓先生的死因又该如何解释呢?」
她就像是埋头沉迷于眼前的谜团般继续说道:
「他是被短刀刺到背部,是靠自己一个人怎么也无法刺到的位置。就算有第三者协助,在宛如密室的座舱中也……」
不可能办到吧。
这虽然是理所当然会产生的疑问,不过关于那个手法我已经有所头绪。毕竟现在我脑中已经把在电车上看到的人物与真柴卓串在一起了。
「其实没有必要等坐进宝箱轮之后才刺杀自己,也没有必要让其他人帮忙。真柴同学在来到水岛园车站的电车中早已做好自杀的准备了。」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莉莉忒雅疑惑地像个人偶般歪头。因为她在那班电车上没有看过真柴卓的身影,所以没能想到跟我一样的思考也不能怪她。
「他当时在电车上是把背部靠在车门上。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很奇怪。明明车上空荡荡的,到处都有位子可以坐,他却在行驶中的车厢中刻意站在车门边。不过他那么做也是有理由的──不那么做就不行的理由。」
在死者们沉眠的房间中,我的声音缓缓渗进墙壁与天花板。
「莉莉忒雅有没有看过这样的场面?当电车门要关的时候才有人匆匆忙忙上车,结果包包的绳子或外套的下摆被车门夹住,电车就这样出发了。那个啊,听说车门关闭时的压力很强,只要被夹住之后就很难拔出来的样子。」
「难道说,朔也大人……」
看来莉莉忒雅也想到了。
「真柴卓就是利用了那个电车车门。在车门要关闭的时候故意让藏在背包里的短刀被夹在门上,而且让刀尖对着自己的方向。如此一来短刀就会被车门固定住。接下来只要假装背着背包,把全身体重压到从车门凸出来的刀尖,刀尖就会穿破背包刺在自己的背上了。」
当时在我眼中看起来,他就像站着在打瞌睡一样。然而实际上并不是那样。
他不是在打盹,而是感到很痛苦,痛到受不了而变得摇摇晃晃。
那时候刀子已经刺在他的背上,也开始出血。而他就是用自己带来的毛巾擦着血,拼命忍耐疼痛。
「既然他能够保持清醒到傍晚事件发生的时刻,代表他有事先调查过不至于造成致命伤的位置与伤口深度并借此伪装了吧。」
「然后他利用背包隐藏刺在自己背上的短刀,在那样的状态下坐进宝箱轮──」
「对,等坐进摩天轮座舱松一口气后,他只把背包放下来。接着让刺在背上的短刀用力抵在座舱内的椅子或墙壁上。」
「就这样,让短刀刺到足以致命的深度了,是吗?」
我们有如投接球般互相接续对话。
「你看。」我再次拿起背包给莉莉忒雅看。
「只要在这前提下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背包与背部紧贴的部分有个小小的切口,被切开了一个洞。」
那就是短刀通过的痕迹。
「但是……为什么他要不惜做到这样,让自杀行为被人看起来像他杀呢?」
「关于这点还不清楚……不过我猜伪装成他杀的人应该不只是真柴同学喔。」
看起来像被人毒杀的牺牲者,只要预先在别的场所自己服毒之后再坐进宝箱轮就可以。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留下刀伤的牺牲者。
明明有留下外伤,现场却连一把凶器都没找到。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自己把凶器隐藏起来了?」
「他们就是借此试图让人以为不是自杀,而是一桩恐怖的残杀事件。」
这绝不是什么恐怖的杀人魔从摩天轮座舱的密室中跟着凶器一起消失踪影。
「真柴卓伪装了自杀的方法,其他人则是隐藏了凶器。虽然手法的复杂程度有多多少少的差异,不过大家各自都把自杀伪装成他杀的行为上是一致的。」
有人让刺在背上的短刀就这样留在背上,也有人透过服毒自杀,因此判断死法与伪装方法是每个人自己思考的比较自然。
「这出惨剧中如果有所谓的凶手,那就是自杀的这些人本身──的意思吗?」
「感觉很讽刺对吧。然后关于那些消失的凶器……搞不好──」
「啊!」
就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莉莉忒雅忽然发出小孩子般的声音,脸颊也微微泛红。那是当推理的点与点之间相连起来的瞬间会有的兴奋表情。
「我知道了。就在座舱窗户的下面,对不对?」
「嗯,我也在想应该是那样。」
「果然!」
莉莉忒雅在胸前「啪!」地拍响双手。
迟了三秒钟后,回过神的她一脸尴尬地把手放下去,还责问我是不是有看到似地半眯眼睛朝我瞪过来。别瞪我啊。
「宝箱轮有一部分突出到紧邻园区的河川上空。这些自杀的人想必就是从那里把凶器丢弃到河中了。不过……有一点令人在意的是,受到致命程度的伤害之后真的还会有余力把凶器丢进河里吗?」
死亡之后就不可能做什么伪装工作了。
「包括这项疑点在内,总之现在先去确认看看吧。」
莉莉忒雅装着一脸冷静的表情,快步走向休息处的出入口。
即便只有短短一瞬间,但她对于自己沉浸到解谜的快感之中似乎觉得很羞耻的样子。
□
好啦,要说到我和莉莉忒雅为了确认而前往的地方是哪里,那就是紧邻于水岛园旁边的那条河川。
我们暂时离开园区,沿着外围绕到摩天轮正下方左右的位置。
「应该就是这附近吧?」
我和莉莉忒雅大致推定出位置后,翻越设置在人行道边的栏杆,接近到河边。
我小心翼翼地把身体探出去的同时,莉莉忒雅从旁边「啪!」地点亮一盏手电筒。那是我们出园时向工作人员借来的东西。
「莉莉忒雅,看起来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不清楚。毕竟有一段时间了,也有可能已经沉到河底。要不然就是被水冲到下游……啊,不过好像……刚刚有反射了一下光线。」
我朝她说的方向看过去,在河岸附近一群从水面稍稍露脸的水草里面,的确好像勾到了什么东西。
于是我紧握莉莉忒雅的左手,拉住把身体伸向河面的她。
「拜托你喔,朔也大人。请你绝对不要放开手喔。」
「那当然。你在跟谁讲啦?」
莉莉忒雅为了把勾到水草的那个东西捞起来,拼命伸长右手。
「朔也大人……再前面一点。对,再一点……不……不是那边……朔也大人……喂,朔也,你认真点呀。」
我被莉莉忒雅一边训斥,一边执行这项共同作业。
「捞到了!朔也大人,这是……啊!」
嗯,也许该说是不出所料,我们两人就在这时掉下去了。掉到河中。
河水深度大约到我的胸口附近,看来没有必要担心会溺水。
我们连爬上岸都等不及,直接当场调查起捞到的东西。
发现的是一把随处可见的普通菜刀。
或许已经被河水冲洗掉的关系,在刀刃上没看到附着血迹,不过木头制的握把上隐约可以看到血浆。可能是自杀者紧握过而留下的痕迹。
只要交给鉴识小组仔细调查一下,应该就能验出血迹反应跟指纹吧。
「原来如此,我才想说是什么样的诡计,是这样啊。」
在刀柄与刀刃的连接处绑了一条塑胶绳,然后绳子的另一端有颗拳头大小的石头。
从这个位子抬头往上看,可以看到几个摩天轮座舱突出到我们的正上方。
「嗯,位置也刚刚好。」
绳子与石头──这就是牺牲者死后能够隐藏凶器的手法。
「那些自杀的人是在那个地点把凶器从窗户丢到河里的。」
「从窗户的缝隙把绑在绳子上的重物部分垂到座舱外面对不对?」
「对,然后再用菜刀例如往喉咙一刺,自杀者在临死之际放开凶器后,垂挂的重物自然就会往下掉落。当然,绑在绳子另一端的菜刀也就跟着一起掉入河中。如此一来凶器就从座舱中消失,只剩下已经断气的自杀者了。」
只要能搞懂,这手法其实相当单纯。没什么新颖或革新之处,甚至可以说非常古典。
虽然这么做也有可能被其他园内的游客目击到凶器掉落的瞬间,不过事件发生当时已经是日落之后,大概也不需要太担心吧。
只要派更多人来河川搜索,或许还能发现其他凶器。
我们爬上河岸,歇一口气。
「呜~身体都凉了……不过这下弄清楚啦。这起事件是一桩集体伪装自杀。这点已经不需要怀疑了。」
莉莉忒雅脱下湿掉的鞋子与袜子,勤奋拧干裙摆。
看着往下滴落的水珠,莉莉忒雅不经意说道:
「但若是这样,就更加难以理解他们要做到这种地步的动机了。」
□
我们再度进入园区回到宝箱轮的地方,便看到那里已经聚集大批警力。而在警方中心的人物,就是侦探费多与助手贝尔卡。
「嘿,落汤鸡。看你带来的伴手礼,成果似乎不错啊。」
费多见到我和莉莉忒雅,开玩笑地如此说道。
哈啾──我身旁发出声音。
「不小心打喷嚏了。」莉莉忒雅害臊地小声咕哝。
就在这时,一名警察走过来。
「现在这里封锁中。小孩子快回家去。」
他是个忠于职务的人,并没有任何错。
不过费多帮我对那位警察说了一句「这家伙没关系」。或许它已经将身分告诉警方,又或者根本用不着介绍,侦探费多的实力与功绩在警方内部早已人人皆知,结果它这句话就让在场的警察们全都接受了。
真可谓一锤定音,或者说一吠定局。
这形容感觉不错呢──正当我如此自满的时候,从背后忽然传来不太高兴的声音:
「喂喂喂,为什么你又出现啦?」
我回头一瞧,站在那儿的不就是咱们的不得志刑警──漫吕木薰太吗?
看来他今天不是休假的样子。
「漫吕木先生也来啦?真是巧遇呢。你今天是一个人来游乐园玩?」
不过我还是姑且跟他装傻了一下。
「我来工作的啦!看就知道了吧!」
「话虽如此,但你登场得可有点晚啊。」
「闭嘴,我听说园内发生了大事件才跑来一看,结果……受不了,为什么每次在大事件的现场都会碰上你啦?」
「话说这次的侦探可不是只有我一个喔。」
我如此表示,并且向漫吕木介绍站在我旁边的费多。
「我知道啦。费多先生,刚才我忽然接到您电话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啊。请问您何时到日本的?」
「啊,果然你也认识费多?等等,嗯?费多,是你打电话给漫吕木先生的?」
「什么认不认识,人家可是断也的盟友啊。久未问候了,您一点都没变呢。」
漫吕木态度莫名客气地走向费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跟对待我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您体毛还是依旧如此年轻。可见梳毛的功夫了得啊,嗯。」
「关于这点必须在此宣告,那要算是我的功绩。」
贝尔卡得意地挺起胸膛。
「贝尔卡也看起来很有精神呢。你是不是还是老样子,爱说些莫名其妙的推理害费多先生伤脑筋啊?」
「薰太,不要讲那种会导致别人误解的话呀!像上次的事件中,我的推理表现可算相当不错的喔!只不过最终凶手是完全不同人而已。」
「是喔是喔。」
「你不相信对不对?要不然这次的事件也由我来……贝尔卡,你稍微安静点。好啦,既然演员都到齐了,就差不多开始收场吧。」
贝尔卡继续抗议辩解的嘴巴被费多毫不留情地绑架后,对在场所有人开始讲了起来:
「虽然对于好不容易赶到现场的各位日本警察们很不好意思,不过这次事件的全貌已经大致都被我们掌握清楚了。剩下顶多就是要逮捕凶手而已,而这是属于你们警方的工作。所以说,现在首先来共享一下情报吧。」
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后,费多简洁说明起事件的内容:
「事件的伤亡者共十七名。虽然最初还很疑惑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疯狂,竟能够把转动中的摩天轮上所有乘客一一杀害。不过随着调查的过程中发现,这并非一桩杀人事件,而应该是一场集体自杀。」
警察们些微骚动起来。费多不以为意地继续讲解之所以会认为是自杀的根据:
「大家或许认为自杀这种事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吧?然而这群自杀者们却一个个都设法伪装,想要让人以为是他杀事件。对不对?」
拜托你别突然把话丢给我好吗?我虽然投以抗议的视线,但费多已经一副懒得理我似地用脚搔起自己的耳朵。
「咳……没错。当中也有现场没留下凶器,明显看起来像是他杀的遗体,因此大家起初都感到很混乱。不过就在刚才,我们从旁边那条河川中找到了这个东西。」
我把我们发现的那把菜刀拿给漫吕木看。这也就是费多刚刚说的『伴手礼』了。
「这是推测其中一名自杀者可能使用过的菜刀,上面应该也有指纹。而借由绳子一起绑住的石头就是用来伪装的道具。」
我把菜刀递给一旁的警察后,接着对隐藏凶器的手法也补充说明了一下。
关于这部分,费多也「嗯,应该就是那样吧。」地表示同意。
「搞啥啊……也就是说什么?这起事件中根本没有凶手?」
漫吕木看起来莫名有点扫兴。
「谁晓得呢?话说薰太,我们刚才拜托你的事情有调查了吗?」
「当然,虽然我当时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吩咐部下们调查了。」
「请问你们在讲什么?」
「拜托,小鬼,你跟那位助手姑娘跑去开心玩水的时候,这边可是努力在工作啊。虽然要讲勤奋程度的话,或许多少比不上日本人就是了。」
就在费多大肆抱怨的这段时间,漫吕木掏出笔记本翻开来。
「我看看喔,被害者……不对,应该说自杀者们吗?他们几乎都有携带能够查明身分的东西,所以很快就查出来了。而我们遵照费多先生的指示,透过这些身分资料进一步调查了各自的银行户头。然后现在已经有收到几件报告,发现目前调查完成的所有户头都有上百万元的金额汇入。」
「咦咦!什么意思?把钱汇给死人吗?太奇怪了!」
不只是贝尔卡,我同样对这项情报难掩惊讶。
「好钜额的……一笔钱啊。」
简直是跟我一辈子无缘的金额。
「没错,汇款日期全部都在这半个月内。之后应该还会收到其他报告,但我想恐怕不会有例外吧。」
发生一场集体自杀,而背后有个人物汇钱给这些自杀者。
我对这项事实所代表的意义深入思考。
「意思说有某个人物在背后怂恿这些人行动,透过金钱操控吗?」
「就是这样。这是某个人物描绘出的一幅画。而那个人物在思考要如何同时控制好几名自杀者的行动时,想到最便利的方法就是利用金钱吧。也的确,这种手法有时候甚至比神明说训还要有效。」
也就是说费多早已在猜想凶手的思考,而且真的被它说中了。
「至于汇款人的名义是……」
「肯定是假名吧。」
费多打断漫吕木这项不用讲也知道的情报。
「是的,似乎叫──『次郎吉』的样子。」
那是江户时代的盗贼──鼠小僧的本名。以劫富济贫闻名。
「我记得书中有写到,那个人物其实有别的正业,盗贼只是像副业一样的东西。」
莉莉忒雅借机炫耀了一下自己的知识。
「我不晓得那人物是想自诩为义贼还是怎样,但出手可真阔气。不,太阔气了。」
费多说得没错。光一个人的金额就很多了,还汇给十几个人,简直难以想像。
「而且做到这种程度的目的竟然是叫人到摩天轮集体自杀,我完全不能理解呀。这下不是害得这座摩天轮彻底变成了一个自杀景点吗?」
贝尔卡表现得义愤填膺。
「我们接下来也会对这个汇款户头做调查。」
「我可不认为那只老鼠会在这种事情上被人抓到尾巴。」
「老鼠……吗?竟然会计画出这种事情,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怪人。搞不好现在还躲在什么地方窃笑啊。」
「那个……」
贝尔卡对着开口谩骂的漫吕木举起手。
「关于那位罪魁祸首,我想事件发生当时会不会也一起坐在摩天轮上呀?」
「……意思说那个人当时也在现场?」
「嗯,站在凶手的角度想想看,绝对会很担心一大群彼此毫无关联的人物究竟会不会真的都按照计画在摩天轮座舱中自杀。所以我猜那个人肯定会在什么地方监视现场才对。既然如此,那个特别座会不会就是同一座摩天轮上?」
原来如此。听起来确实很有可能。
「这么说来,我有听一位工作人员讲过,在事件发生后的混乱中,从摩天轮搬出来的牺牲者人数好像少了一个人。」
基于贝尔卡的发言,我也如此提供一项情报。
「我在猜想──那个人物会不会就是凶手,伪装成被害人然后再溜出现场的。」
然而我这个想法立刻就遭到费多否定:
「没这回事。」
「为什么?」
「我刚刚讲过。牺牲者共有十七名。」
「十七……」
这么说来,它刚刚好像讲过。只是我之前听说是十六名,也亲自确认过,所以还以为是费多一时讲错而已。原来不是那样。
「后来又增加了一个人。就在刚才。对吧?」
费多对漫吕木瞧了一眼,于是漫吕木点头回应。
「我过来现场的途中,在入园处旁边的树丛附近看到有人聚集。本来想说怎么回事而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名男性倒在那里。遗憾的是当时他的心跳呼吸已经停止。详细死因接下来才要交给鉴识人员,不过我个人推断应该是毒物。」
「已经、身亡了吗……」
「没错,也就是说那位男性也是自杀者之一。刚才有请负责摩天轮这边的工作人员去确认过被害人的长相,似乎表示有见过这位游客的服装与容貌。」
「那么那个人是……」
「恐怕就跟其他人一样企图自杀,但当时没能死透,结果在那间『停尸间』醒过来了。」
费多再度接棒说明起来。
「他那时候肯定吓呆了吧。醒来一看发现自己周围尸横遍野,工作人员一片混乱,大为骚动。状况简直严重得难以收拾。就算因此慌慌张张从现场溜出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男性当时情急之下没有告知任何人,自己一个人从现场偷偷消失,试图离开水岛园,想要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然而最终没能逃出园区,在只差一步的地方断了气……」
「就这样,阿门──死者人数又再添一名了。真是令人郁闷是吧?」
费多说完后打了个呵欠,原地坐了下去。
「咦?老师?等等呀!啊~老师的专注力维持不下去了。拜托,不可以摆出那种态度啦。不是只差一点点了吗?结束之后我会帮你刷毛的,请你再加把劲呀。咦?剩下交给我?齁!真是任性。」
费多与贝尔卡似乎争执了一下,最后是助手被迫放弃。
「呃……如各位所见,老师它失去了干劲,因此从这边开始由身为助手的我负责接棒!然后接下来是关于那些自杀者的就医纪录。」
「哦哦,这部分费多先生也有叫我们调查过。喏,结果如何?」
漫吕木如此朝一旁询问,于是他的一名部下跑过来向他报告。
听完报告后,漫吕木露出称不上开朗也算不上有力的复杂表情说道:
「自杀者们似乎全部都曾经有过就医纪录。自残行为、失眠症、忧郁症、药物摄取过量等等──」
「……果然如此。话说警方调查得可真快呢。」
「是啊,这点我也很惊讶。毕竟他们所有人都是在同一间医院──而且是就在园区旁边的那间医院就诊。」
「咦!」
听到漫吕木的回答,贝尔卡发出惊讶的声音。
「同一间医院?全部都是吗?」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园区旁的那栋建筑物。也就是在黑夜中透出灯光的远枡综合医院。
只有对附近地理不熟悉的贝尔卡宛如落单似地愣着一张脸。
远枡综合医院。原来如此──换言之,是这么一回事啊。
「从这边可以看到的那栋建筑物就是你讲的医院吗?哦~!竟然有什么巧合的事情!」
贝尔卡率直地如此感叹。
「不过也多亏附近有间医院,让受伤的人可以很快送去就医。在这点上是好事呢。」
「是啊,真的,对凶手来讲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啊。」
「咦?朔也,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凶手就在那间医院。」
听到我和贝尔卡的对话后,漫吕木稍迟一拍才大叫出来:
「凶手就是医生吗!」
被害人与凶手,全部都聚集在那间医院啊。
□
我们在漫吕木随行下再度抵达医院的时候,我脑中对凶手身分已经有个底了。
虽然去柜台询问对方的所在处也是可以,但万一因此让人逃掉也很麻烦。于是我们直接走进医院内搜索。
在途中,我找上了一名从洗手间出来的白衣人物,挥挥手叫了一声:
「医生。」
「嗯?哦哦,你等我一下。我没戴眼镜就看不太清楚。」
他用手帕擦拭着爱用的黑框眼镜如此笑道。此人正是帮我看过脚的藁宇治医生。
「呃……是下一位患者吗?」
「不,我已经诊疗过啰。」
藁宇治把擦好的眼镜重新戴上后看向我。
霎时,他的脸色一口气变得铁青。
「呜哇啊啊啊啊!为什么!」
他的惊叫声响彻走廊,让众人纷纷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你……我记得……你应该死啦……哈、哈哈。都做过死亡确认了……哈哈哈,为什么……」
藁宇治的手帕都掉到了地上。
「今日在隔壁的水岛园发生了一桩很严重的事件。关于那件事,我们有些话想要问问你。」
漫吕木亮出警察手册,向对方表明来意。
于是我赶紧安抚态度凶悍的他:
「漫吕木先生冷静点。不对啦,不是这个人。」
「……不是、他吗?」
「不是,我只是想请藁宇治医生提供一下协助。我就诊时一起在诊疗室的那位护理师,请问现在在哪里呢?」
喀当──
就在我询问的同时,从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我回头一看,发现有一名护理师睁大眼睛注视着我。用文件夹板夹住的问诊单就掉落在脚边。
「哦哦,太好了。我正在找您呢。」
我要找的人物──是八乙女护理师。
被我如此搭话后,八乙女护理师的脸顿时变得比藁宇治还要苍白,发出比藁宇治还要夸张的惊叫声。
漫吕木似乎从那模样察觉了状况,便迈步走向八乙女。
「我们是警察,关于水岛园的事件想要请教一些事情。不好意思要打扰您工作了,请问您可以空出一点时间吗?」
八乙女原本注视着我的视线转向漫吕木,接着总算理解状况似地摇摇头。
「为、为什么……是我……?不、不对,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种发言简直和自白没两样了。
没错。这个人就是凶手。
或许是认为刑警既然已经找到这里来,代表警方应该掌握了相当程度的确证吧。于是八乙女当场放弃挣扎,没有再多做辩解或试图抵抗。
「请跟我们到警局一趟吧。」
然而就在漫吕木如此轻轻推着八乙女的背时,八乙女忽然一副终究忍不下去似地把头转向我。
「喂……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活着!你!追月!你明明……你明明确实被杀掉了才对啊!」
为了压制再度抓狂开始抵抗的他,就连漫吕木也费了一番力气。
毕竟人家说护理师是一种需要体力的职业,据说力气不可小觑。而且既然是男护理师就更不用说了。
□
好,先来发表这次事件的调查结果吧。
犯人是任职于远枡综合医院的护理师──八乙女彻人,二十八岁。
他针对在该所医院就医而有自杀愿望的患者们收集情报并加以筛选,透过不会被查出自己身分的方式与患者们联络。
然后他向患者们提议了在指定条件下的集体自杀。
以「次郎吉」的名义高额汇款给那些人的也是八乙女。
据他事后供称,最初汇款的部分似乎是为了取得对方信任的预付金。
他并且有约定好,只要那些人按照指示断送性命,就会把剩下的金额──我没听说有多少就是了──再汇进户头中。
「那些人们都丧失了活下去的动力,总是伤害自己的身体又来到医院。每次我都会上前关心……但是区区一名护理师讲的话根本没有意义,什么效果都没有……他们并不是单纯欠债而感到生活艰苦那种程度,而是身为一个人最根本的动力问题。」
然而八乙女针对那些患者们个别调查,却发现即便是那样的人也有一项无法离开人世的留恋。
「对于决心寻死的人来说,一块钱或一亿元都同样没有任何价值。自己剩下的问题就是哪一天要离开人世──可是对于被他们遗留下来的人们就不同了。」
父母、祖父母、兄弟姊妹、亲戚,或者情人──
希望自己走了之后还能留下什么东西给身边的人。八乙女所找上的,都是这样心地善良的人物。
然后有件事情同样是我们事后才得知──其中一名自杀者就真的把收到的那笔预付金拿来支付了重病母亲的手术费用。
至于八乙女不惜做到这个程度也要策划这场集体自杀的动机则是──
「我只是想要守护这个城镇的景观。」
据说他接受侦讯当时,注视着侦讯室小小的窗户外面如此表示。
「我想要寻回患者们的……临终之际所看到的风景。你说哪里?就是这间医院的病房中!从窗户望到的人生最后一片风景啊!」
临终的患者都是在病房的床上迎接最后一刻。而在那样的时候,患者眼睛所见的景象要不就是病房的天花板,要不就是窗外的景象。
从远枡综合医院西侧的窗户可以看到从前水岛园著名的日轮摩天轮。摩天轮与当地街景所描绘出的美丽景象。据说有许许多多的患者是眺望着那样的风景,安详离世的。
「已经好几十年都是这样!从我出生之前就是这样!可是现在日轮摩天轮被拆除……取而代之出现的偏偏是那样俗气花俏!毫无品味可言!下流的金闪闪摩天轮!完全糟蹋了景色!那是什么鬼东西!宝箱轮?别开玩笑了!那种垃圾!」
听说八乙女当时如此自白的时候,气势非常吓人。
「我最初是在网路上散播恐怖谣言试图找麻烦,说那座摩天轮被恶灵附身了。然而做那种事情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顶多被人笑一笑就没了……所以说!」
所以他想到引发一桩看似他杀的重大事件,企图借此迫使宝箱轮必须即刻拆除。
恐怕一如他的目的,那座宝箱轮应该会被拆除吧。毕竟现在发生了如此前所未闻的大事件,园方实在也很难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让摩天轮运作。
至于八乙女彻人想必少说也会被判教唆自杀罪,或者帮助自杀罪吧。
考虑到他所做过的事情,实在难以知道他的罪究竟有多重。
现役护理师所策划的集体自杀事件。
不难想像新闻媒体会把这件事情报导得多煽动。
世人恐怕会咒骂八乙女是个『恶魔护理师』吧。
即便如此,若只论他的动机,其实是对于在病房临终的患者们所表现的一片慈爱之心。
当然,并不是说只要心怀慈爱就做什么都可以。他所犯下的罪过依然是难以原谅。
我不禁会想,他对临终患者的那片慈爱之心,为何就没有放在那些自杀者的身上呢?
不过唯独关于他说宝箱轮糟蹋了景观的主张,我也不得不深感同意就是了。
话说回来,当漫吕木把八乙女带去警局之后,我和莉莉忒雅却连沉浸于破案余韵的闲暇都没有,又立刻掉头赶回了水岛园。
「再不快点就要关园啦。」
「朔也,你们在那边还有事情要做呀?」
我对如此询问的贝尔卡用手指比了一个环状的手势。
「我还有一件找寻失物的委托啊。」
「……是喔。虽然搞不太清楚,但既然都到这里了,我也来帮忙吧!」
「谢啦,贝尔卡。你真是个好家伙。」
「别客气啦!彼此都是解决了同一桩事件的侦探伙伴!不,应该说是朋友呀!」
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虽然我也不讨厌就是了。
「话说,原来你在事件发生之前已经被杀掉啰?你真的是不死之身呢。」
「这跟不死之身有点不一样啦。」
「我是有听老师说过,但居然被杀掉还能复活,我以前还半信半疑呀。」
「……我自己到现在也还是半信半疑啊。」
「喏,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那边正在流行披头四。」
对于我这种随口说说的回答,也只有贝尔卡愿意赏脸笑一下。
「不过你究竟如何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凶手的?医院的护理师居然是摩天轮事件的真凶──光是这点就让我很惊讶了,没想到他还杀掉过朔也呀。」
「直到刚才,我满脑子都在思考关于宝箱轮集体自杀事件的真相,而没有余力对追月朔也杀害事件做推理。」
「朔也大人,请不要对自己的死取那种名字。」
「毕竟没有其他的讲法啊。而到最后大家一起前往医院的途中,我才总算有些余裕而重新思考了很多事情。例如当我被杀害时的状况啦。你们看,就是在这附近。」
我们现在也刚好要从医院穿过公园前往游乐园。
「你思考了些什么?说给我听听嘛。」
贝尔卡把肩膀靠了过来。
「关于这点我也很在意。」
走在另一边的莉莉忒雅也朝我靠近。
「我想莉莉忒雅应该也知道,其实我对于被人袭击这种事已经算颇习惯了。」
我这么一说,费多和莉莉忒雅都顿时露出傻眼的表情。我自己也不想讲这种话啊,但这就是事实嘛。
「所以当我被袭击的时候,就想说最起码要设法掌握什么证据之后再死。但无论我怎么思考,都搞不清楚对方用的凶器到底是什么。正确来说,凶手打从一开始手上就没有拿什么东西。可是徒手又不可能发挥那样强烈的破坏力。再说,当时那个感觉也不是拳头的触感。」
由于我实际体验过所以能讲得很确定。
「那么凶手究竟是如何殴打我的?使用的凶器是什么?」
「呃……是什么?」
「提到答案之前,我必须先讲一下凶手当时的行动。那时候凶手是从背后殴打正在前往水岛园而背对着医院的我。顺便补充一下,那时候我在这条路上没有跟任何人错身过,也没听到什么声响。然后你们看,这条公园步道的两旁都是密集的树篱,凶手不可能偷偷拨开树篱从前方绕到我的背后。毕竟做那种事情一定会发出声响让我马上发现。」
「换言之,凶手是从医院的方向追在朔也大人后面跟过来的。」
「没错,所以我想凶手可能就是医院的人。但医院里的人要是拿着什么凶器跑出去,肯定会被同僚或患者们起疑。再说,光是护理师在工作时间跑出医院就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了。因此凶手──八乙女先生是从护理师的服装换成一般便服之后,装成一名患者追到我后面的。」
要是他穿着一身白衣服,就算在幽暗的公园中我也一定能够看出来吧。
「既然如此,那凶器呢?」
莉莉忒雅就像在催促我快点公布答案似地对我稍微施压。
我会讲啦。我现在就要讲了,你别用肩膀推我啊。
「我不是说了吗?他装成一名患者。在惯用手上套了一个骨折固定器。」
「固定器……那位护理师是用固定器殴打你的?」
「嗯,我想应该是。医生在诊疗室有拿说明用的固定器给我看过,而凶器大概就是那种感觉的东西。从背后被殴打的时候,我感觉到既不像石头,又跟铁锤不太一样的触感,其实就是骨折固定器。」
「原来如此,所以凶手才什么凶器都没握呀。因为根本没有拿凶器的必要。」
接在贝尔卡这句话之后,费多也说了一句:「这种真相连泰德•邦迪都要吓一跳啊。」
集体自杀事件的幕后黑手在医院。
追月朔也杀害事件的凶手也在医院。
当我脑中得出这两件真相后,两起事件立刻被一条线连接起来。
「如果杀了我的是医院的人,那么他匆匆忙忙追上前往水岛园的我并且把我杀掉的理由又是什么?那就是他不想让我到水岛园去,不想让我跟集体自杀事件扯上关系。」
就在如此说明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回到了水岛园。
虽然园区已经被封锁,里面只有警方相关人员,不过由于我们对破案有所贡献,而特别获准进入园区。或许实际上要归功于费多的威望就是了。
我将结婚戒指的特征告诉费多与贝尔卡并请求他们协助,恐怕再没有比他们更可靠的帮手吧。
「也就是说,凶手当时知道了朔也大人是一位侦探,而且接下来准备前往水岛园解决事件是吗?」
正当我们努力寻找戒指的时候,莉莉忒雅又继续提起刚才的话题。
「不过,他究竟是如何得知这种事情的呢?」
「咦?你还要继续讲啊?现在先找戒指吧,莉莉忒雅。」
我说出这样相当有道理的一句话,但咱们家助手却鼓起腮帮子,露出当她非常不甘愿时会有的可爱表情。
「好啦,我知道了。呃~我想答案应该是我跟莉莉忒雅的那通电话吧。」
「电话……」
这么说来,当时的确有通过电话呢──莉莉忒雅如此呢喃。
「我当时是在医院的顶楼讲电话。那里是一般人禁止进入的地方。虽然我知道不太好,但我想说在那种地方应该就不会有其他人了。」
「可是当时凶手八乙女先生就刚好在那里?」
「对,他比我还要先躲在顶楼上了。或者说,他当时应该是在顶楼观察摩天轮的状况吧。为了亲眼确认自杀事件有没有确实执行。毕竟只要有发生什么事情,摩天轮就会停下来,从医院顶楼也就能确认了。」
既然顶楼禁止进入,就不用担心会有人来──八乙女当时应该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却出现在那地方,而且还透过电话讲起那桩才刚发生的事件。
「情急之下躲起来的八乙女先生就这么听见了我们的对话是吗?」
他想必有听到吧,于是得知了我是被誉为世界最强侦探的追月断也的儿子,而且接下来准备去解决在水岛园发生的事件──
「站在八乙女先生的立场肯定非常着急吧。担心侦探会不会一下子就把事件解决掉,然后跑来逮捕自己。接着他便开始思考,现在还来得及在侦探抵达现场之前把侦探收拾掉,自己只能这么做了。」
当时我挂断电话回到顶楼门前的时候,碰上的人物正是八乙女。
他其实并不是打开门来到顶楼,反而是正要从顶楼逃进屋内。可是时机太晚,就被我撞见了。
那时候他说自己在医院到处找我,想必也只是临时编出来的借口。
「他接着追上离开医院的朔也大人,用刚才讲过的方法将你杀害──那么关于尸体的事后处理……」
「我猜恐怕也是八乙女本人做的吧。他首先把我的遗体藏到公园树篱之类的地方,暂时回到医院换回护理师的服装,把固定器收拾完后又马上返回公园。把我当成一名伤患用担架又搬进了医院。」
虽然说当时的我已经死亡,能不能称作伤患还有待讨论就是了。
「他接着告诉医院的医生──我想大概就是藁宇治医生吧──说刚才在医院诊断过的我因颅内出血而死亡,试图让人以为我是由于车祸受伤造成的延迟身亡。」
实际上当时我被八乙女殴打了头部好几次,而导致我原本就因为车祸受伤的脑部遭到了决定性的伤害。
「死亡诊断书恐怕是让藁宇治医生开的吧。至于后续的琐碎手续,他或许打算利用自己护理师的身分做什么窜改。虽然藁宇治医生有可能会表示反对,但站在医生的立场来看感觉就像是自己误诊导致我死亡的,心中或许会感到各种内疚。因此八乙女应该是认为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与医生串通,让追月朔也被当成因为出车祸送进医院,但打从一开始就来不及救治了。」
虽然说,八乙女这段计画由于我早早就复活过来,结果变得根本没有意义就是了。
到这边听完我的说明后,莉莉忒雅轻轻吐了一口气。
表情看起来很满足的样子。
「虽然说,这些全部都只是我的想像啦。不过警方现在大概也针对我遭受暴行的事件开始追究嫌疑,如果有必要应该还会对藁宇治医生讯问。所以真相迟早也会传到我这里来──啊。」
「请问怎么了吗?」
我伸手指向自己不经意看到的东西。
「宝箱轮,又动起来了。」
「啊……」
在我们的注目下,摩天轮又重新缓缓转动起来。
我不禁感到在意而走过去一探究竟,结果最初接受我问话的工作人员──芥泽小姐看到我们便朝这里挥了挥手。
「现在客人们的东西已经全部搬出来,也完成清洁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看看在运作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让它转动的。我们必须一个座舱一个座舱地仔细检查。」
她的表情显得非常复杂。不,考虑到这次发生的事件内容,她这样的态度可以说是相当优秀。既坚毅又专业。
正因为如此──我实在不忍心当着她的面询问宝箱轮今后的处置。
「朔也大人……那个……朔也大人。我说……朔也!」
就在我独自沉浸于惆怅之中的时候,莉莉忒雅忽然心急地扯我的手臂。
「你、你突然做什么啦?喂!」
她就这么拉着我的手,穿过摩天轮的搭乘入口,坐进打开着舱门的座舱。
「啊!你在干什么啦~居然擅自坐进来。这不是给工作人员添麻烦吗?快点下去……呃,咦咦!」
我赶紧想要拉她出去,但舱门却在我眼前硬生生关上了。我把手贴到玻璃上看向外面,发现芥泽小姐带着一脸贼笑对我伸出拳头示意。呃不,你这拳头是什么意思?
她的表情彷佛在说:「真是没办法。就免费让你们坐一圈吧。」
总觉得好像被误会了什么,不过在工作人员的好心安排下──就这么特别为我们运转摩天轮了。
「喂,莉莉忒雅,你突然这样是什么意思?原来你那么想坐摩天轮吗?」
莉莉忒雅不知为何把手伸到座舱椅子的下面,而且是相当深的地方。
「……莉莉忒雅?」
「找到了!」
她接着大叫一声,转头看向我。
「找到什么……啊!」
在她手中,一枚造型朴素的钻戒闪烁着光芒。
「那是……啊啊!那不是委托寻找的戒指吗!原来在这种地方!」
「不好意思。我刚才一瞬间看到有东西在发亮,就赶紧冲进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害我吓了一跳啊。」
莉莉忒雅把找到的戒指放到她自己带来的白手帕上,轻轻交给我。
「你立下大功啦,莉莉忒雅。这下寻找戒指的委托也完成了。」
「是,委托人夫妻想必会很开心呢。」
既然如此,接下来只要回去事务所就行了──然而,我们还是得等待摩天轮转上一圈。
「呃……我记得转一圈大概十分钟吧?」
「是的。」
「……是喔。」
「是的。」
在狭小的摩天轮座舱中,我再度和莉莉忒雅对上眼睛。视线不知该往哪里摆的我忍不住又望向窗外,看到眼前一片的夜景。
我又偷偷瞄向莉莉忒雅,发现她不知不觉间已经很有气质地坐到位子上,抬头看着我。
「莉莉忒雅,那个……今天一整天都辛苦你啦。」
「朔也大人也辛苦了。」
「嗯。」
「你很累吗?」
「累瘫啦。一下又被车子撞,一下又掉进河里,甚至还被医疗人员杀害,又是祸不单行的一天了。真希望至少在转回地面的这段时间能够让我放松一下。」
我眺望着夜景形成的地平线,有些得意忘形地抱着半开玩笑的心情如此抱怨。结果咱们家的助手似乎在思考什么似地仰望天花板。
「没啦,我只是开个玩笑……」
「朔也。」
她最后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大腿,歪着小脑袋说道:
「要不要──放松一下?」
我忍不住当场摔跤,把头撞在座舱的墙壁上。
见到侦探大人如此的矬样,助手小声笑了起来。
用双手掩着嘴巴,轻声笑着。
传出大量死者的摩天轮,缓缓转动。
虽然听起来很讽刺,不过对于在生与死之间不断轮转的我来说,这里可说是非常合适,坐起来相当放松的游乐设施呢。
(插图013)
□
隔天,我和莉莉忒雅来到位于事务所附近的一间露天咖啡厅。
周末的街上人来人往。天气很晴朗,不过空气有一点点潮湿。
「日本的食物不管在哪里吃什么都好美味。真想要带回英国呢~」
坐在我旁边的贝尔卡由衷感到幸福地享用着拿坡里义大利面。
「对吧,老师?」
费多也在贝尔卡的脚边大快朵颐着热狗。
据说他们暂时会继续留在日本的样子。
「对了,关于那位凶手的护理师先生呀。」
贝尔卡忽然停下吃饭的手,不知为何放低声量对我说道。
「我们稍微调查了一下,其实那个人自己似乎也患有疾病喔。」
「……疾病?」
「而且是相当严重的疾病……或者应该说治好的可能性很低的疾病。不过他好像对职场同僚们保密的样子。」
「……哦哦。怪不得。」
我听到这项情报,莫名感到明白。
「见证过许许多多人过世的他,这次换成自己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接近。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让他重新体认到了深切的心境吧。」
「什么意思?」
「与等待临终的患者们站到同样的立场,怀抱同样的心情,因此让他对于从医院看到的景色萌生了绝望与愤怒吧。」
这搞不好就成为了八乙女的动机,成为驱使他犯案的原动力。
听说现在也有几名事件的被害者被送进远枡综合医院的加护病房。虽然不晓得把试图断送自己性命的人称作「被害者」是否恰当,不过这也表示接下来死者人数还有继续增加的可能性。
当然,也有可能最后得救。但即便得救了──要是他们没能找回活下去的动力,也是同样的意思。
「朔也大人,请不要太过苦恼。」
「谢谢,莉莉忒雅。不过这次的事件无论被害者也好,主谋也好,在各种意义上都让人心情上很难释怀啊。」
我轻轻叹息后,费多忽然抬起头来。
「不要一直纠结下去。既然谜团被解开,凶手被抓到,那么侦探的工作就结束了。比起那种话题,现在更重要的是讨论今后的事情,不是吗?」
它这么说确实没错。
「你希望得到关于最初的七人(那群家伙)的情报对吧?但就算最后真的让你找出了那些家伙,你又打算做什么?难不成为了帮父亲报仇,你要对他们一个一个用『空手道』还是什么提出对决吗?」
这当然只是费多的一种玩笑话,不过它感觉也在试探犹豫不决的我。
「这个嘛……老实说,我还不知道。我只是想要知道老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究竟做了什么。假如因此得知他们是对我来说无法原谅的存在……到时候我会代替老爸再度抓到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让他们回到监狱里。」
「哼,简直莽撞得让人看不下去。小鬼,你就算在战场的事件现场中也是第一个会被杀掉的类型啊。」
费多讲的话依旧严厉。
「莉莉忒雅也经常那样讲我。」
就在我如此苦笑的时候,只是在听话的贝尔卡忽然探头看向我的脸。光泽亮丽的金发在她脸颊边摇曳。
「朔也,对不起喔。老师这样讲的意思是说,因为它无法放心,所以会暂时协助你。」
「费多……」
「小鬼,你听好。如果有想要达成的目的,就要锻炼自己的力量。不过这里讲的是做为一名侦探的力量,不是叫你变成像老美那些轻浮电影的主角一样全身肌肉的壮汉,或是去模仿什么中国功夫电影。我看断也八成没有教育过你这方面的东西,所以由我来好好磨练你一番。毕竟我可不希望因为你犯了什么蠢,结果连累到我也遭遇危险啊。」
「……谢谢。」
「话说回来,关于昨天那起事件。」
费多一副对感谢的话语没有兴趣似地立刻又改变了话题。
「还有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问题啊。」
「无法理解的问题?」
「给我动动脑袋啊,傻货。就是那个护理师汇给自杀者们的那笔巨款的来源。」
「这……确实是个问题。」
「假如凶手是个高薪族的医生或许还有可能性,但我不认为一个年轻护理师有办法筹到那么多钱。不但汇给一个人一个人的金额很大,人数又太多了。好啦,那么这笔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费多对我丢出了一个『Q』。看来这也是它授课的一环。
「也就是说……背后有个出资者?」
「没错,然后这次凶手的想法是单纯为了拆掉一座摩天轮就策划唆使一群人集体自杀。为了一个男人的这种计画会轻易提供好几万,搞不好还会上亿的钜额资金──有办法做到这种事,而且可能会做这种事的家伙,我只能想到……一个人……唔……呜呜、汪呜。」
本来滔滔不绝地说着严肃话题的费多讲到途中忽然话语错乱起来。
「好~可爱的狗狗呦!」
低头一看,有个不认识的小女孩大胆地蹲在地上,恣意摸着费多的头。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对于小孩子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费多也没办法吠叫抗议,只能任凭对方摆布了。
「你叫什么名子~?」
「它叫费多老师喔~」
贝尔卡一副已经很习惯地如此应对小女孩。或许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吧。
「啊!糟糕。」
享受着费多那身柔顺狗毛的少女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重要大事般站起来,用小手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人家交代我要把这东西交给你呀!来,请拿去!」
她说着,从口袋掏出一个东西递到我手中。
是最新型的智慧型手机。比我现在用的还要高级。
「把这个……给我?」
「嗯,是一个大人在那边拜托我,要我交给你的。狗狗,拜拜啰~」
办完事情后,少女便立刻转身离去。小小的背影转眼间被人潮淹没,看不到了。
「为什么那样的小女孩要把这种东西给我……?」
现场顿时飘散诡异的气氛。
「她说被人拜托……究竟是被谁……喂!等等!」
贝尔卡起身想要追上少女,但是被费多制止了。
「没用的。那小孩肯定什么都不知道。『这玩意』是一路透过各种毫无关系的人物,经由复杂的途径交到这里来的。」
我们的视线很自然地都看向被小女孩留下来的手机。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简直是堪称艺术的巧妙时机。
铃声是我听过的某首曲子。很有名的古典乐──对了,我记得是华格纳的《女武神的骑行》。
来电号码没有显示。
我们忍不住抬头互看。
费多对我点点头。
于是我做好觉悟,接起电话。
「不好意思打扰啰,朔也。」
那声音震动鼓膜的瞬间,我的眼皮内闪过一个色彩。
鲜艳夺目的大红色。随着混杂火药味的暴风翻动的华丽礼服。
「夏露……原来是你。」
大富豪怪盗(Celebrity)──夏露蒂娜•茵菲利塞斯。
「真是谢谢你妨碍了夏露的慈善事业喔。」
她劈头讲出的这句话,让我立刻察觉一切。
在一旁偷听的费多也一副「不出所料」地小声低吼。
「那个人……呃~叫八乙拟吗?嗯?八乙女?叫什么都没差啦。总之他好像为了达成目的需要一笔钱的样子,所以夏露就稍微借了他一点。但无奈事情实在太突然了,当时夏露的口袋里只有300万€欧元而已,不过对他来说似乎已经很充分的样子。」
「原来你就是资金来源。但你究竟是如何……」
如何知道八乙女秘藏于心中的那项恐怖计画?
「你不晓得吗?情报也是可以用钱买到的喔。只要把钞票像雪花一样撒到空中,资本的妖精就会从世界各地收集各种有趣的情报,趁夏露睡觉的时候跑到卧室来,在耳边悄悄告诉夏露呢。」
夏露蒂娜用富含娇媚煽情成分的声音,呢喃着这样像梦境一般的发言。
当然,她讲的话只是一种譬喻。简单来说,就是她的情报网遍及世界各地的意思。
而大富豪怪盗(Celebrity)会随心所欲从中挑选一些能够让自己排解片刻无聊的情报,享受乐趣。
用脚趾头戳戳看起来只要再堆一下就会往前倒下的骨牌。
结果就是一位名叫八乙女的男人获得一笔资金,往前倒了下去。
这男人策划了一场前所未闻的集体自杀事件,不过在他背后,其实还有另一个人物在资助他,就是夏露蒂娜。
「你为了什么要特地做出这种事情?因为好玩吗?」
「夏露不是讲过了吗?这是慈善事业……虽然是这样讲啦,但若硬要说个理由嘛,就是那座叫宝箱轮的摩天轮……」
霎时,宝箱轮那个有如暴发户般低级趣味的外观设计闪过我的脑海。
「难道说,水岛园那个新的出资人就是你吗?」
「才不是呢。」
我的想像立刻就遭到否定。
「如果是那样,夏露怎么可能让他们建出那样毫无品味可言的摩天轮?恰恰相反,是夏露上次去日本的时候,从车窗看到那座摩天轮觉得很不顺眼,所以想说干脆把它拆掉。可是单纯把游乐园收购下来或是直接去爆破又感觉很无趣,让夏露正犹豫该怎么做才好。结果刚好就在这时候,那个八乙拟的计画传到夏露耳中,夏露就决定让他去做了。因为那样感觉比较好玩呀。」
到头来,她的理由总归就是为了好玩。
只要发生集体自杀事件,摩天轮就会停止使用,最后被拆除。
自杀志愿者们可以留下钜款给自己的遗属们,安心上路。
「这就叫所谓Wen-Wen的关系,对吧?嗯?还是叫Win-Win?讲Wen-Wen听起来变成两边都在大哭呢。」
夏露蒂娜笑了起来。嗤笑起来。
「夏露……你人在哪里?」
「朔也,你在生气吗?」
「关于老爸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不死侦探──追月断也。听说遗体已经被发现了不是吗?」
「只是找到那样一具看不出长相也验不出指纹的火烧尸,并不代表任何意义。」
虽然我姑且有听说DNA是一致的,但那种东西终究只是个不认识的警察看着文件念出来的资料内容罢了。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不死的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样不行吗?」
「不行。」
「真是伤脑筋的人。好吧,既然这样,你到瑞吉蕾芙来。」
「瑞吉蕾芙?」
「夏露在地中海的一座私人岛,在那里有一间秘密别墅。如果你主动来访,夏露也可以考虑告诉你关于追月断也的事情。但是对那些不解风情的警察们要保密喔。假如你敢去哀求那些邋遢的家伙们跟你一起来,夏露也会做出相对应的招待。」
「……知道了。」
「对了,朔也。那支手机你可要好好保管着。毕竟那可是全世界唯一能够和夏露直接联络的电话,明白吗?」
「好,我绝对会去见你。」
「God speed you.」
她最后留下这句话,挂断电话。
「……呼。」
从强烈的紧张感中获得解放后,我忍不住深深吐气。就这么彷佛要沉下去般全身躺到椅子上,仰望天空。
「夏露蒂娜的据点,瑞吉蕾芙──这名字我也有耳闻。据说是不存在于地图上的经济实验特区。想必是个很愉快的场所吧。那么小鬼,你要去吗?」
费多挑衅似地如此说道。
我会去。我当然会去。
我用表情如此回应他。
「朔也大人。」
莉莉忒雅把手轻轻放到我肩膀上。
告诉我──莉莉忒雅就在身边。
光是如此,我本来冰冷的手脚便感觉血液又流动起来了。
于是我抱着提议的意思,不只对着莉莉忒雅,也对着费多与贝尔卡举起手。
「总之……要不要大家先点一份布丁拼盘?」
要动脑子的事情等一下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