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餐后,我们立刻准备前往岛上的小码头。当然,就是为了动工修理我们的船只。
然而这个计画却没能实现。因为当我们要出去时,整座岛已经被暴风雨笼罩,实在不是能够修理船只的状况。
结果到头来,只能观望天气变化的我们无事可做,就在洋馆一楼的交谊厅消磨时间。
柴伐蒂尼一家人则是吃完饭后就很快各自回房去了。
莱尔、卡蒂亚与德米特里亲子分别住在二楼南侧的房间。
唯独伊凡是住在一楼面朝中庭的111号房。据说是因为他膝盖不好,所以露西欧菈好心表示让他住在移动方便的一楼房间会比较好。
时间是下午五点。虽然离太阳沉落还很早,不过屋外已经一片漆黑。
我们坐在沙发上各自休息着。
交谊厅墙上有个相当有年代的大型挂钟。从它钟摆还在动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依然有在使用的样子。
「乌鲁丝娜小姐的料理真是好吃呀。」
如此表示的贝尔卡刚才确实吃了很多。
「不然你也去学学怎么做菜如何?等等、老师,这是说我平常做的料理不好吃的意思吗?太过分了。难道你还在记恨之前我只是稍微偷懒一下用狗饲料打发你的那件事?」
费多与贝尔卡一如往常的对话又开始了。
「真的好神奇呢。竟然可以和狗狗交谈。」
百合羽再度表现出深感惊讶与佩服的态度。
「话虽如此,但我其实也只听得懂老师讲的话。跟其他狗就没办法这样了。」
「就算这样也很厉害啦!好羡慕喔!不过话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懂的?」
「嗯~我是跟老师认识之后,一起生活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听懂的。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想太多,结果不是那样。多亏如此,我现在才能像这样生活。」
贝尔卡的眼神忽然摇曳了一下。感觉那是背负了某种过去的人才会流露出的眼神。
「要是没有老师,我那时候早就……喂,贝尔卡,别再提那段都已经快发霉的陈年往事。让人郁闷。」
如此从途中打断贝尔卡讲话的正是费多。
「……嗯。」
贝尔卡也乖乖点头,全身靠到沙发椅背上。
现场则是有另一双眼睛流露出比百合羽还要感到羡慕的神情注视着那样的贝尔卡。
是露西欧菈。她虽然吃完饭后曾一度坐着轮椅从餐厅离开,但似乎又跑回来了。用一副扭扭捏捏的感觉看着我们的方向。
「啊,露!你过来吧!」
贝尔卡这么对露西欧菈招招手,结果露西欧菈马上「哗!」地绽放开心的表情靠近过来。真是可爱。
「呃……那个、好让人惊讶。居然可以跟动物讲话,贝尔卡,好棒。」
「咦、咦~?很棒?是这样吗~?」
「Sì。跟图画书中的人物……好像。」
嗯
「图画书!嘿,听到了吗?老师你听到了吗?小姑娘,我劝你读些稍微再像样一点的图画书会比较好。喂,老师坏坏!不可以讲那么过分的话!」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无奇不有呢。」
露西欧菈看起来极为感动。怎么会有如此纯真的女孩啊。
这个世界的确是无奇不有,但我觉得能够跟狗讲话的人类恐怕没有第二个了。
「没错,真的无奇不有,到处都是令人愉快的家伙们。举例来说,像是不管怎么用刀砍用火烧都能复活过来,简直有如丧尸的家伙。你说是不是啊,朔也?」
「哈哈哈,费多!不可以这样吓人家大小姐啦。」
「朔,丧尸……你有经验?看过?」
「没有没有!话说,『朔』是在讲我?」
「朔就是朔。」
总觉得这阵子以来我好像忽然增加了很多各式各样的绰号。不过被大小姐那样称呼其实感觉也不坏。
「当然,你叫我朔就可以啰。不过话说回来,露,你都不会离开这座岛到外面去吗?例如去旅行之类的。」
我感到好奇而如此询问,结果她露出有点伤脑筋的表情摇摇头。
「露已经一直都是这样的脚,所以……」
她说着,从长裙上摸摸自己的大腿。
这暗示着她没有办法走动的意思。
「不过,没有伤害。没关系。露很喜欢祖父大人留下来的这座岛。」
据说她现在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去学校上课了。不过课业方面都有乌鲁丝娜小姐在教导她,所以并没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露西欧菈大概感受出现场气氛变得有点低沉,结果害臊说道:
「呃,要不要……到房间来?」
「露的房间?」
「呃、嗯……不要吗?」
她那双紧紧抓住裙子的小手令人印象深刻。想想她是在那样紧张的心情中鼓起勇气向大家如此提议,就让人心中顿时涌出像是保护欲的感情。
「去!我们当然去啰!对吧,师父!」
以百合羽为首,在场的大家也都对这项提议很起劲,便却之不恭了。
露西欧菈的房间似乎位于一楼北侧,于是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交谊厅。
从这里只要穿过玄关大厅,再沿走廊直直走就可以。
话虽如此,但实际走起来还是有一段距离。
露西欧菈自己用手勤奋地转动着轮椅。我瞧着她头上可爱的发旋思考了一段时间,最后决定开口表示:
「我帮你推吧。」
我说着,握住轮椅的把手。
「谢……谢你。」
露西欧菈虽然顿时困惑一下,不过很快就把轮椅的操控交给了我。像这种很敏感的提议有时候反而会让当事人感到鸡婆,因此我刚刚才会感到有点犹豫,不过看来决定开口是对的。
「你这轮椅真的好漂亮呢!」
或许以此为契机,百合羽指着露西欧菈的轮椅这么说道。
「Sì,这是祖父大人以前为露设计的。」
大概是如此直率的称赞让露西欧菈感到很高兴吧,她有些害臊地摸一摸轮椅的扶手。
「真有品味。好可爱。」
确实,露西欧菈坐的这张轮椅跟一般在医疗现场会看到的类型不太一样,明显是订制品。
造型尤其精致的部分正是她现在摸的扶手。薄而平滑的板子呈现优美的曲线。
不知道是用什么素材做的?
在座位侧面还有小小的口袋。
我稍微问了一下那里面装什么,结果她说出了「花的种子和螺丝之类」这样有趣的答案。
或许这位居住在孤岛上的少女,平常都会把自己宝贝的东西装在里面随身携带吧。
嗯,总之她的一切都如此可爱。
「啊,那里,那就是露的房间……喔。」
露西欧菈「嘿嘿」地露出腼腆的笑容,伸手指向前方。
「那里吗?好~」
「咦?咦?」
「抓紧啰!」
我有点得意忘形地加快推轮椅的速度。
「呀!好快!」
初次体验的速度让露西欧菈发出了开心的尖叫声。
「虽、虽然没什么东西……请进吧……」
露西欧菈打开门,招待我们进入房间内。
她的房间位于一楼北侧,房内相当朴素。
看来她即便是这座洋馆的大小姐,但并不表示住的房间就极尽奢侈华丽。
虽然没有那扇圆窗与月亮的画,不过房间面积跟其他客房也没相差多少。
小小的床与桌子,墙边有个草绿色的可爱衣柜。
房间深处有一扇窗,可以从正中央往外左右推开,是极为典型的西洋式窗户。窗外可以看到外面那道石头围墙。
在围墙前有一块庭院,种了蔷薇与薰衣草之类的花。
「哇!好可爱的庭院!」
首先跑到窗边赞叹那片景象的是贝尔卡。原来她意外地也会做出这样像个小女孩的反应。
「花朵……平常都是露在喂水的。」
露西欧菈很可爱地用双手做出浇花的动作。
「要不是因为暴风雨,露就带各位去参观了。庭院。」
「这样喔,那真是可惜。啊,安全起见,窗户我帮你锁上啰。」
贝尔卡指着窗户正中央的闩锁如此表示。确实因为刮强风的缘故,窗户一直喀哒喀哒地震动,还是姑且锁起来比较安心。
由于那个闩的位置有点高度,坐轮椅的露西欧菈就算把手伸长也构不到。贝尔卡大概就是顾虑到这点才主动提议的。
「谢谢,毕竟平常都不会上锁的。」
原来如此。我才想说闩锁的位置那么高,她平常到底是怎么锁窗户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的确,这座岛根本和小偷无缘啊。就算坐船来偷东西,搞不好交通费还比偷到的东西贵。」
「用游的就不用钱啰。不过假如真的有那样的小偷先生,与其说恶徒还不如说是好事之徒呢……嘿。」
露西欧菈小声回应我讲的笑话。
「擅长游泳的小偷先生……去当奥运选手还比较好……没有,讲讲而已……嘿嘿。」
话说回来,她的脸……该怎么说?从刚才就一直在傻笑。
然而对于那样的露西欧菈,莉莉忒雅却毫不留情地提出疑问:
「露西欧菈大人,恕我失礼。请问你该不会是第一次招待别人到自己房间来的?」
「哈呜啊!」
露西欧菈顿时大受打击似地表情僵硬起来。
「毕竟你看起来对于招待别人进房间之前的打扫整理似乎不太熟悉,而且感觉相当兴奋的样子。」
「噫呜!」
「莉莉忒雅!不是只要感到在意就什么事情都可以提出来问啊!你看看露!她这不是被点中要害,受了致命伤吗!」
「实、实在非常抱歉。是我顾虑不周。」
这下连莉莉忒雅也难得表现出慌张动摇的模样。
「朔也你也是,别再说下去了。小姑娘都奄奄一息啦。」
费多说得没错,露西欧菈满脸通红地眼眶含着泪光。
「才、才不是……露才不是没有朋友(amico)。」
「没错没错!你有朋友!我们也都是你的朋友啦!」
「真的……?朋友(amico)?」
「当然是真的!我和费多老师也是!amico、amico!」
「amico!好开心!」
要让大小姐破涕为笑意外地简单。
她虽然说过自己喜欢这座岛,然而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在这里的生活想必还是充满孤独吧──有这样的想法,会不会是都市居民的一种傲慢心态?
「嗯?这照片是……」
我这时不经意看到摆在桌上的照片。映在上面的是个驼背的老人以及坐在椅子上的年幼少女。
上面还写有日期,是大约五年前的照片。
在虽然朴素但有品味的相框中,那两人开心地带着微笑。
「这个人该不会是……」
「Sì,就是已经过世的祖父大人。」
露西欧菈并没有特别表现得感伤,语气开朗地回答。
相框旁边放有鲜艳的珊瑚装饰品,为这间朴素的房间增添些许色彩。
「哦?那么坐在椅子上的就是露啰?」
贝尔卡也兴致勃勃地探头看向照片。然而,她的表情很快就蒙上了阴影。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椅子上那个年幼的露西欧菈……的脚,令人看了有点震惊。
照片中小时候的露西欧菈,双脚从大腿途中以下的部分左右相连成了一体。
连在一起的脚到了脚踝部分又稍微分离,脚尖像普通的两只脚一样左右分开。
那模样看起来简直像是鱼的尾鳍。
「Sirenomelia啊。」
费多不带任何特别的感情,小声如此说道。
「又被称作美人鱼综合症。」
这个称呼我就有印象了。
我记得在书上读过,那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先天性畸形。
以前我认为既然要当个侦探,最起码也要读过一本什么艰深的书籍,结果挑战医学书才一天就放弃投降了。现在想想也真好笑。
「露从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可是别人看见都会被吓到。甚至会恐怖……会害怕露。」
露西欧菈带着伤脑筋的笑脸,从裙子上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我本来还猜测她是不是出过什么意外事故变得无法走动地说。
感觉在出其不意下,让我看到了她所背负的十字架。
「小露……」
百合羽弯下脚,把自己的手叠在露西欧菈的手上。
想必由于与生俱来的那双脚,让露西欧菈放弃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像是出门游历,在山野或街上奔跑,或是招待朋友到自己房间玩。
比起居住在孤岛上的生活,这点肯定更加拘束了她的人生。
「一点都不可怕。」
「……朔?」
「才不可怕。露,你还太天真了。我好歹是个侦探,至今看过了各种恐怖的东西。事到如今光是你的脚,根本吓不了我。」
「不可怕?完全?」
「完全。」
「是这样……呀。」
露西欧菈脸上露出彷佛吃了什么酸甜果子的表情,摸摸自己的耳垂。
「……咦?话说你原来是侦探先生吗?」
啊,这么说来我还没告诉过她啊。
「其实就是这样。虽然还只是个菜鸟啦。」
「原……原来是这样。」
她睁大眼睛抬头望着我。
「怎、怎么啦?」
「好惊讶……原来真的有侦探。这个世界真的,无奇不有……」
后来,我们就在露西欧菈的房间天南地北地聊着。
对于露西欧菈,我有了几项新的发现。
她年龄是十五岁。不爱吃青花菜。喜欢歌曲音乐,也会稍微弹一点钢琴。
「费多老师,可以摸摸你吗?接触。」
还有,她很喜欢动物。
「那当然!对吧,老师?」
她坐在轮椅上拼命伸手抚摸费多鼻头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
关于我们这次旅行的目的,我决定也瞒着露西欧菈了。
一行人打算要去跟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交手对峙这种恐怖的事情,没有必要讲给这女孩听。
「哦?老师难得看起来这么舒服。露,你很有天分喔!咳,大概排在我后面。」
「真的?真实?嘿嘿,因为露平常总是在观察岛上的动物们。」
露西欧菈小小的脸蛋羞涩泛红,最后「呼~」地吐出一口热气。
「第一次的经验……和这么多人讲话。」
「是喔?」
「就算露的脚不是这样,毕竟这座岛……这座伫立者之馆(Demonia Kavira)本来就不会有人来访。」
「Demonia……?」
「是这座宅邸的古老称呼。」
如此为我们说明的,是乌鲁丝娜小姐。她不知从何时站在房门前,大概是餐后的收拾工作已经结束了吧。
「看各位感情如此融洽。大小姐,恭喜您交到了这么多朋友。」
她很开心地对露西欧菈点点头。
「照这样看来,您哪一天到外面的学校读书时也能安心……」
「不可能。露的脚这个样子,就算到外面去也不会有人跟露好的。」
「您又在说那种消极的话。大小姐总是拿脚的事情当理由,放弃各种事情……」
「没关系。露只要在这座岛上就足够了。」
露西欧菈用力把脸别开。看来即便是个性内向的露西欧菈,唯独在乌鲁丝娜面前可以表现出这样直率的态度。
「话说乌鲁丝娜小姐,伫立者之馆究竟是?」
「是,西西里岛的人们自古以来如此称呼这座房子。由于我从前任者接手这份工作没有很久,对于详情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不过据说这里原本是建成一座医院的样子。虽然美其名叫医院,但实际上似乎是类似隔离设施的地方。」
「隔离,吗?」
「毕竟是这样一座孤岛,不可能会有什么普通的医院。想必当时是把各种特殊的患者,集中在一个地方治疗兼管理吧。」
「怪不得,我就想说以个人建造的房子来说,这里大得有点夸张啊。」
虽然我原本猜测这里本来是一间饭店的想法错了,不过似乎也并非完全错误的样子。
「大概半个世纪前,设施关闭不再使用之后,据说有好一段时期无人居住。而伫立者之馆(Demonia Kavira)就是在那个时期被人取的称呼。」
「话虽如此,不过这称呼听起来也真恐怖啊。」
「正如之前说过的,这附近一带的海域自远古时代就相传会有不祥的怪物赛莲出没。后来又加上气氛可疑的隔离设施废墟,想必让原本的怪谈又被加油添醋了吧。像是日暮低垂之时会有什么人站在废墟前,或是会听见什么恐怖的歌声之类的。再加上这附近发生的船难意外也确实很多,让船夫之间有如闲话家常般流传着那些意外事故肯定都是赛莲搞的鬼。」
也就是说这地方充满谣言就是了。
「听说从前的船夫们当遇上感到不安的日子就会用蜜蜡做耳塞。可见人们是真的感受到赛莲的气息,听见不该听见的歌声,而由衷感到畏惧吧。」
「乌鲁丝娜大人,这房子外墙上那些大量的长枪状物体,该不会也是跟那个谣言相关的东西?」
「是的,莉莉忒雅小姐猜得没错。那是模仿渔夫的鱼叉,发挥驱魔效果的东西。人们相信赛莲会害怕那些尖刺而不敢靠近房子。」
「哦~大概就像是日本所谓的鬼瓦吧,师父?」
百合羽这个比喻还颇妙的。
据乌鲁丝娜小姐说,那些驱魔物是从这座房子建成当时就存在的。
「原来那些鱼叉带有那样的意义呀。」
或许是内心疑惑获得解决而感到开心的缘故,莉莉忒雅满足地点点头。
「船难频传的原因八成是由于海潮流向或暗礁,不过船夫们就是借由把那些大自然的威胁说成是魔物(赛莲)作祟,让心理上比较可以接受吧。」
「也就是说从前的人们信仰很虔诚的意思?呼啊~……」
百合羽坐在床上,一点都不拘泥地跟费多交谈。或许因为吃饱饭的关系,表情看起来有点想睡。
「那是由于需要有个将一切解释成那么一回事的约定俗成说法,所以才当成那么一回事而已。认为从前的人都无知愚昧,会盲目相信所有不可能的事情,是现代人的一种傲慢。明明只不过是出生的年代凑巧比较晚而已。然而实际上无论什么时代,人类都是这个样子。」
犬科的费多如此评论人科。
「而后来搬进这样一座谣言中的宅邸居住的,就是露大小姐的祖父大人。」
乌鲁丝娜小姐这么说明后,露西欧菈也肯定她的发言内容般「嗯嗯」地点头。
「那么大小姐,我接下来要准备洗澡了,完毕后会再来叫您。」
为话题找到一个段落后,乌鲁丝娜小姐便快步离去了。
而我们在她离开房间之后也继续交谈。
「露的爷爷是自己一个人移居到这座岛上的吗?」
「Sì,祖父大人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把房子改造得适合居住……的样子……的样子?」
「该不会客房的那个圆窗和月亮的画作也是?」
「朔,看过了?月亮,很漂亮。」
露西欧菈表现出引以为傲的态度。
「嗯,而且隔着圆窗展示的点子也很有趣。」
「听说祖父大人是对日本京都City的寺院(temple)大为感动(shock),所以特别请工匠先生来做的。非常讲究喔。」
「原来是这样。」
「呐,朔出生的国家,日本。对不对?要是祖父大人还活着,一定会很兴奋问你一大堆问题喔。」
「那还真是想见上一面啊。」
假如我下次被杀掉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在天堂见个面呢?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
就在我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莉莉忒雅又从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提问:
「恕我失礼,请问露西欧菈大人的祖父大人该不会是画家埃利赛奥•德•西卡先生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霎时疑惑歪头,但露西欧菈则是明显绽放出开心的表情。
「哇!莉莉忒雅小姐,你知道?」
「是,他是一位出色的艺术家。」
「哦!原来露的爷爷那么厉害!」
贝尔卡也天真无邪地表现出好奇的态度。
「埃利赛奥•德•西卡先生被人誉为一九七○年代后半突然现身于美术界的奇才。他透过将大的东西画小、小的东西画大的独特手法留下许多的名作──」
「没错,印象中他曾经公开表示自己的画风深受哥雅之类的浪漫主义画派以及东洋浮世绘的影响。虽然在日本似乎没有什么人知道,不过在欧洲可是无论哪里的美术馆都最起码会挂上一幅他的画作啊──等等,那意思说老师也早就察觉了吗?早点讲嘛~!」
真不愧是费多老师。明明是只狗却对美术史也如此精通。
我重新看向桌上照片中的老人。没想到他是个这样的大人物,实在惊讶。
「Sì,祖父大人,是画图的人。」
「果然。」
「不过莉莉忒雅,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挂在玄关大厅的那幅画。我对那幅画有印象。」
「那幅巨大的画作?上面画了赛莲的那个?」
「是,那幅画是埃利赛奥•德•西卡睽违了好几年的新作品,于去年发表,在美术界备受关注。我记得标题好像叫……」
「〈苍泳的席亚蕾庛〉。」
莉莉忒雅搜寻着自己的记忆为我说明,露西欧菈也从一旁帮忙补充。
「席亚蕾庛?」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奇妙的词汇。
「那是祖父大人自创的词语……所以露也不晓得意思。不过,祖父大人在画那幅画的时候,看起来有点恐怖。可是后来,祖父大人很快就上天堂去了。」
「我不知道他原来已经过世了。愿他安息──」
听到莉莉忒雅这么说,露西欧菈静静点头。该怎么说?她们两人这样细微的言行中流露出一种高雅的感觉。
「也就是说,那是埃利赛奥•德•西卡投注全心全力画出的遗作啊。」
肯定有很多人梦寐以求吧。
虽然我后半句话没有讲出口,不过露西欧菈似乎看出我的想法而说道:
「祖父大人发表那幅画的时候,还添上了这样一句话:席亚蕾庛会让给提出正当价格的人──」
「正当价格?」
虽然那在买卖上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在这种状况下却莫名有种神秘的感觉。
「那意思是要求买家必须提出足够让埃利赛奥先生接受的金额吗?」
「关于这点露也没点子……露是说,露也不知道。祖父大人真正的意思。不过那就是他的遗言(testament)。」
不管怎么说,总之在这件事情上似乎都遵照埃利赛奥的遗嘱执行了。
到头来有找到买家吗?最后金额究竟是多少?──虽然心中还抱有一点好奇心,但我决定别再问太多了。
至少可以确定,那幅〈苍泳的席亚蕾庛〉现在还挂在玄关大厅。然后也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拜见到那样一幅贵重的作品。现在只要庆幸这点就够了。
「这房子里到处装饰的大量画作也都是我从没看过的作品,然而笔触就跟埃利赛奥先生的作品一样,因此我才会猜想这里或许就是他的家。」
画作。这里的确装饰了大量的画作。玄关大厅也是,走廊上也是。
然后在这房间里也是──
「露西欧菈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从踏进这间房子的时候就感到很在意了。」
看来我的助手在我不晓得的时候也无时无刻注意着各种细节。
「没关系,不用道歉的。」
「话说回来,没想到原来埃利赛奥已经过世了。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
费多也对这位伟大画家的死感到很惊讶。
「因为那也是祖父大人的遗言。他希望就算自己死了也别让社会知道,想要让自己的名字与作品全都随着时间风化。」
「所以才没有人知道啊。」
「Sì。」
露西欧菈对我的问题轻轻点头。
「祖父大人从以前就很讨厌社会,有如背离世间般沉默地居住在这座岛上。关于这个地方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其他画家或画商也是。」
「也就是像秘密藏身处的地方啊。」
「然后祖父大人在这里画了许多不会发表在任何地方的作品。」
「该不会就是在这房子里到处挂的那些画?」
「Sì。」
「我以前也看过几幅埃利赛奥的画作,然而这里尽是我从未在别的地方看过的作品。原来他私藏了这么多作品都没有卖出去啊。要是让画商们得知埃利赛奥的死讯以及这座房子的存在……」
费多想讲什么我也很清楚。那些人肯定会争先恐后地跑到这地方来估价吧。
「祖父大人说过。那些是不能卖的拙劣作品。失败作(trash)。可是……露不太懂。」
那些怎么看都不是拙劣作品啊。
「明明是失败作却故意挂在家中吗?」
「他说过。失败作是提醒自己没出息的镜子。」
真是奇怪的人。
「很奇怪的人,对不对?」
「呃不……怎么说……」
「没关系。确实如此。毕竟祖父大人跟谁都不交好……」
「不让人亲近是吗?啊,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故意挑上这座岛的?」
这里是人们感到恐惧而不敢靠近的地方。
「Sì。不过,不只是那样。那段大家害怕的海上传说,或许有什么吸引祖父大人的东西……这只是露猜想的……」
「所以才会留下赛莲的画作,挂在大厅……吗?」
「这地方想必对祖父大人来说是个秘密乐园。要说为什么,因为,祖父大人总是称呼这座岛叫──画廊岛(Galleria isola)。」
原来如此,真像画家会取的名字。
或许因为聊了许多关于祖父的事情,露西欧菈脸上带着某种回忆遥远过去的表情。
「……话说回来,露,你也说过你喜欢这座岛吧?」
「喜欢。」
「也就是说连那些性情鲁莽大胆的船夫们都感到恐惧的赛莲,你一点也不害怕的意思啰?」
「当然,不怕。露才不害怕。」
「像今天这种暴风雨的晚上,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东西出没,你也不怕?」
「……不恐怖。而、而且有乌鲁丝娜呀……」
「这样啊。那……不管怎么用刀砍用火烧都会复活的丧尸呢?」
「呀──!」
对我这段实在很庸俗的吓小孩把戏,露西欧菈发出可爱的尖叫声。
「朔也大人。」
「抱歉抱歉。因为露的反应太有趣了,我就忍不住……」
然而露西欧菈也只有最初的一秒钟左右感到害怕而已,尖叫声很快又变成了惹人怜爱的笑声。
「哇呀啊!刚、刚才的尖叫声是什么!」
在床上开始打起瞌睡的百合羽被吓得弹了起来。
「发、发生事件了吗?发生事件了对不对!……不是?啊,失礼了。」
见到她那模样,露西欧菈又笑了出来。
「唉~假如暴风雨离去之后,大家还会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由于那张笑脸实在太天真无邪,露西欧菈接着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我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而且讲出这句发言的她自己似乎也是一样。
「没有啦……那根本像是不用针也不留下缝线做衬衫嘛……嘿嘿。」
我也能听得出来,这句话是在比喻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她试图掩饰的笑容实在称不上高明。
就在这时,乌鲁丝娜小姐再度来到房间。
但她这次脸上带着有点着急的表情。
「乌鲁丝娜小姐,请问怎么了吗?」
「那个……因为那个男的不见了,我正在到处找人……」
「那个男的──是在说哈维先生吗?」
「是的,由于餐后的收拾工作都已经彻底结束了他还没现身,所以我有点在意他究竟在干什么而跑去他房间看看。结果……在床铺上发现了这样的东西。」
乌鲁丝娜小姐说着,递出一张纸条。上面用英文写了一段文字。
而且内容有点无法忽视。
──我看到了。赛莲。我要在暴风雨变强之前离开这座岛。
如此异样的一段文字让我们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
「请问这是……哈维先生留下的纸条吗?」
「是的,而且他的行李也全都不见了。」
「看到赛莲……呃……骗、骗人的……吧?」
贝尔卡一脸不安地看向其他人。
「意思说……他在拍照时……看到了什么吗?」
「那也确实令人在意,但现在重点是这句话啊,贝尔卡。上面写说他要离开这座岛,但外头已经是这么强烈的暴风雨了。」
从屋外的风势判断,暴风雨恐怕完全登陆了。
「虽然这种事情应该用不着确认,不过要离开这座岛除了坐船以外……应该没有其他手段吧?」
对于我的问题,乌鲁丝娜小姐点头回应。真的是不用问也知道,这里是一座小小的孤岛,既没联外的桥梁也没有空路运输。
「码头就在房子出去沿着正面斜坡下去的地方。那里是这座岛唯一的码头。」
既然如此,照常来想哈维可能已经从洋馆出发前往码头。可是想要在这种天气中开船也太乱来了。
「我也认为那样做根本是疯了。因此猜想他会不会其实还留在房子里而到处寻找。」
「可是都没有找到他?」
「是的……」
现场顿时沉默。大家都在思考哈维那张纸条的内容。
「呃,乌鲁丝娜小姐,话说在隔壁还有另一栋房子对不对?」
百合羽提出这样单纯的疑问。
「你是说西馆吧。是的,那边平常并不会用来居住。」
换言之,我们现在这里叫作东馆吧。
据乌鲁丝娜说明,西馆和东馆同样是三层楼的房子,保管已故的埃利赛奥先生留下的大量画具与试画作品。
「两边房子是透过位于一楼南端的连接走廊互通。虽然北侧还有后门,不过钥匙似乎已经遗失,所以那边的门一直都是关着。」
东西两馆整体似乎呈现一个U字形。
「不过我想那个男的应该不在西馆。因为连接走廊的门锁着。刚才我去看的时候,门依然锁得好好的。」
「那钥匙放在哪里?」
「就在那边的钥匙保管箱。」
乌鲁丝娜小姐指向楼梯旁边一个木制的钥匙保管箱。
打开一看,里面挂了大量的钥匙。
钥匙上分别写有清楚易懂的房间名称,例如各个房间的钥匙,还有书房、浴室、厨房、更衣化妆室等等。
当中也有写了「连接走廊」的钥匙。
「那么哈维先生果然已经离开了房子吗?」
「老实说,如果那男的愿意离开这座岛,我也很高兴、很安心。但就算这样,也不能够坐视别人去做危险的事情还不管呀。」
「船──请问只有一艘吗?」
就在这时,莉莉忒雅从不同的思考角度提出问题。然而乌鲁丝娜小姐似乎一时之间无法意会她想问什么样子。
「请问在岛上,这间房子所有的船只有几艘呢?」
「啊,是的。只……只有一艘。」
「那么柴伐蒂尼家的各位是?」
「是我开船去迎接他们到岛上来的。」
「原来如此。朔也大人,印象中好像有说过哈维先生当初是请外面的渔船载他到这座岛上来的。」
「对了!我们开来的船现在故障不能动。那么目前能够出航的就只有这间房子自己的船啊!」
「那样很伤脑筋呀!要是那艘船被他偷走,我们就失去联外的移动手段了!」
这代表至少到我们的船顺利修好之前,谁都无法离开这座岛。也就是说万一在这段期间有人受伤或生病,也无法向外界求援的意思。
「那个男的!到底要给人添多少麻烦才罢休!现在或许还来得及!我这就过去确认状况!」
乌鲁丝娜小姐准备从开着没关的房门冲出去。
「请问你要去码头吗?」
贝尔卡急忙叫住乌鲁丝娜。
「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也跟你去!」
「那样是比较放心没错……但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没关系!毕竟我们也放不下心嘛!对吧,老师!」
贝尔卡勇敢地高举拳头。但相对地费多却「我不想动。」地把脸别开。
「你们人类想去自己去……呃,老师!你不跟我一起来吗?怎、怎、怎么办……」
一听到费多不愿同行的瞬间,贝尔卡的视线就很有趣地到处乱飘起来。最后充分飘移过的视线落到我身上。
「朔也……嘿嘿……你现在、有没有空?」
那是什么邀请方式啦?
「朔也~!」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也一起去。」
「太好啦~!谢谢!我的朋友!」
我叹着气点头答应后,贝尔卡就开心到连我都觉得害臊的程度,甚至全身扑过来勾住我的肩膀。
太近了,太近了。她难道都没有男女之间该有的距离感吗?
「究竟发生什么事?怎么这么吵闹!」
大概是听见了吵闹声,这时莱尔和德米特里现身了。
「吵得害我以为是不是暴风雨都刮进家里来啦!」
如此表示的莱尔其实才是最吵的人。
「什么?找不到那个摄影师?既然是这样,我也来帮忙!」
听完状况后,莱尔也主动表示要来帮忙寻找哈维。
「做人就是应该互相帮助!你说对不对,德米特里?」
他说着,拍拍儿子的肩膀。然而德米特里却明显皱起眉头,毫不掩饰地拒绝:
「才不要。那种搞不清楚哪里来的家伙,根本不用去管他吧?反正是个擅自跑来打扰,一直叫他走都死赖着不离开的家伙不是吗?自作自受。」
「德米特里!不可以这样讲话!」
「但我也不是什么冷血的魔鬼,至少,做为一个人类会祈祷他平安无事啦。就这样。」
德米特里甩开莱尔的手,又转身走回自己房间的方向。这对父子不只是脸型不太像,就连个性也完全相反。儿子比起父亲要来得冷淡许多。
目送那样的儿子离开后,莱尔有点抱歉地搔搔头。
「对不起!我家儿子实在不太听话!」
「感觉你教育得很辛苦。」
「虽然这种话不能讲得太大声!所以我尽可能小声讲!其实德米特里是妻子跟前夫的儿子!也因为这样,他怎么也不肯对我敞开心房!」
莱尔用即使放低音量还是很大声的嗓门如此偷偷告诉我们,这才让我解开了许多疑问。
原来如此。我原本就想说这对父子怎么如此不像,原来是这么回事。
「好啦,现在可不是站在这里讲话的时候了!既然状况是这样,我们就分头去寻找码头跟房子周围吧!」
重振精神的莱尔主动站到指挥大家的立场。
「假如船还停留在码头,就表示哈维还在这座岛上的什么地方。万一他是在哪里不小心滑倒变得无法动弹就糟了!」
他的提案很合理,于是我们决定采纳这个方式。
「说得也是。那么请乌鲁丝娜小姐、莱尔先生和贝尔卡去码头,我和莉莉忒雅去找找看房子周围──」
「亲爱的侦探徒弟灰峰百合羽当然也会一起去啰!」
百合羽抓准机会举起手自我主张起来。
「呃?你也要一起来?」
「徒弟!徒弟!」
她又更进一步主张。
「好、好啦。」
其实我不太希望让她参加这种危险的行动,但是在这边跟她讨价还价也只会耗费宝贵的时间。
「那么我这就去拿雨具跟手电筒过来!」
正当乌鲁丝娜小姐如此说着,准备跑出去时,露西欧菈拉住她的袖子。
「乌鲁丝娜,露也要帮忙。」
「不,大小姐请留在屋内。外面很危险,要是轮椅滚到湿滑的地方会翻倒的。」
「可是……」
「请您明白。」
「……Sì。」
露西欧菈虽然一时还不肯放弃,但最后还是被乌鲁丝娜说服了。
乌鲁丝娜在那样的露西欧菈额头上亲了一下。
「大小姐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乌鲁丝娜非常高兴。」
那情景看起来就像是电影中的一幕。
正当我望着那两人之间的主从关系时,莉莉忒雅从旁边悄悄对我耳语:
「如果朔也大人也能那样明智,莉莉忒雅也可以安心许多的说。」
「总、总不能够那样吧。我自己也很讨厌危险的事情啊,可是在立场上……」
「身为一名侦探的立场,是吗?」
「你、你又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莉莉忒雅,笑一个笑一个。」
我为了逗表情有点不开心的莉莉忒雅能够笑一下,拉住她的脸颊尝试让她露出笑脸。
莉莉忒雅虽然一点都没有做出抵抗的动作,可是到最后用极为冰冷的眼神对我表示:
「朔也大人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莉莉忒雅非常难过。」
就在这时,从远处的交谊厅传来挂钟提醒时间来到六点的钟响。
□
借用雨衣来到屋外,迎接我们的是激烈的暴风和大雨。
我、莉莉忒雅和百合羽沿着逆时针的路径朝洋馆南侧行进,乌鲁丝娜小姐、莱尔与贝尔卡则是出发前往码头。
拿着手电筒的我带头走在前方,莉莉忒雅和百合羽则是跟在我后面。
「哈──维──先──生!」
我为了不输给强风,扯着嗓子呼唤,但听不到回应。
「那个就是通往西馆的连接走廊吧。」
在风雨的另一头可以看见连接东西两馆的一条走道。长度约五公尺,要称作走廊其实有点短。
相邻的两栋房子之间由于大楼风切效应的原理刮着强劲的风,大量窗户玻璃在大风中轧轧作响的声音听起来宛如什么人在尖叫。
我们绕到西馆后面,从下方举高手电筒观察,发现一件事。
「这边也有啊。」
也就是刚才提过的那个驱魔装饰。在西馆外墙上也有好几根前端尖锐的装饰物体。
西馆后面距离石头围墙很近,只有一条顶多两、三人可以并肩通过的小路直直延伸到南侧。
──我看到了。赛莲。
我重新回想哈维留下的那张纸条。
「莉莉忒雅,你觉得哈维真的有看到赛莲吗?」
「那或许是某种譬喻。」
「说得对。我们最初在洋馆前见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很正常。」
「是的,假如他真的看到什么,应该是在那之后吧。」
不知道他究竟是看见了什么──
「哇!是海!好近喔。」
正如百合羽所言,探头望向石头围墙的另一侧,下方很快就能看到海面。高度顶多只有两公尺左右,感觉激起的浪花都会溅到脸上。
「啊吓~这要是不小心摔下去可惨啰。只能饱受全身打在岩石上的痛苦,转眼间就沉没到永久漆黑的海底了。」
「你的表现方式也太恐怖了!」
我们就这么时而穿插几句对话,踏着慎重的步伐往前走。
寻找着哈维的身影,一步一步。
从洋馆出来大约过了十分钟吧。
不久后,在小路另一头看到了灯光。
正当我觉得奇怪的同时,从那边传来「呀呜!」的尖叫声。
「出现了──!鬼火(will-o'-the-wisp)!救命!」
是贝尔卡的声音。
她似乎把我们这边的手电筒光看错了。
在她身边也能看到乌鲁丝娜小姐与威尔的身影。
「是我们啦。」
我走近他们并如此表示,结果手电筒照出贝尔卡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你不要吓我呀!朔也应该要对我再好一点才行!」
「抱歉啦,贝尔卡。你们那边怎么样?」
我一边安抚闹脾气的贝尔卡一边询问他们的状况,结果贝尔卡大叫着「还有怎么样!」地把脸靠过来。
「我们在前往码头的路上走散了,超辛苦的好吗!你说对不对,乌鲁丝娜小姐!」
「没事吧?」
「嗯,我们沿着一条很高的杂草丛生的小路前往码头,可是一回神就发现周围只剩我一个人,害我都吓出了冷汗……为了寻找乌鲁丝娜小姐他们,我到处徘徊了大约五分钟呀……」
偏偏在这种时候老师又不在身边──贝尔卡如此埋怨。
「最后我只好参考洋馆灯光的位置,朝海的方向行进。结果好运让我抵达了码头,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呀。」
「非常抱歉。都怪我不会带路……」
关于这件事,乌鲁丝娜小姐很愧疚地低头致歉。
「那附近一带的途中必须经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结果就在那个地方……」
「抱歉!我也迷路了!虽然我对鉴识宝石的眼光很有自信,但老婆也常讲我的方向感奇差无比啊!」
莱尔也站出来这么道歉。仔细一看,他的西装上沾了好几片湿掉的杂草碎叶。
「不不不,请你别这么说。毕竟那地方本来就视野不佳,再加上这种暴风雨的夜晚呀。」
「后来我在码头等了一下下,就跟迟来的莱尔先生与乌鲁丝娜小姐会合了。」贝尔卡说道。
「然后呢?船怎么样了?」
「对呀!船!果然不见了!我们看了一下,原本系住船只的船绳被解开了!绝对是那个叫哈维的人干的事!所以我们就赶快回来要告知大家。」
「这样啊……」
意思是说,哈维已经夺船逃出了这座岛。
「那么我们这边看来是白找一趟啦。」
「可以这么说!哎呀,虽然我也只是迷路了一趟,什么事都没做啦!」
「莱尔先生请安静一点。」
「好严厉啊,朔也少年!」
「总之现在乖乖等待暴风雨离去之后,再赶紧修理我们搭来的船吧。只要船修好,也能载莱尔先生你们回去巴勒摩港了。」
「那真是帮上大忙啦!话说那个摄影家,简直太乱来了!」
「朔也大人。」
就在这时,莉莉忒雅为了不要输给强风而发出比平常更大的声音叫了我一下。
「好像有东西勾在那里。」
她把身体探出石头围墙,指着下方的大海。
激烈的海浪接连不断地打在岩壁上。我凝神注视,看见在那一波波的强浪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浮浮沉沉。
「那是……垃圾?不对……」
是鞋子。
发现这点的瞬间,我全身不寒而栗。
因为我看过那鞋子。
红色的登山靴。
「那是哈维先生穿的鞋子!」
「你说什么!意思说他掉到海里去了吗……?可是船不见啦!」
「我们第一次见到哈维先生的时候,他爬在围墙上专注地拍着照片。或许他在这个地方也做同样的事情,结果被风一吹就摔下去了──这样想应该很妥当。」
「不,等等……!要那样讲太奇怪了吧?」
莱尔先生带着严肃的表情,用手电筒照亮脚边。
「看起来,这里似乎没有像是哈维的鞋子留下的足迹。从码头到这里的路上也没有看到!你们那边呢?」
听他这么说,我们刚才确实没看过那样的痕迹。
明明我们走过来的足迹在泥泞的地上留得这么清楚。
「哈维是怎么到这地方来的?」
「这个嘛……」
就在我们动脑思索的时候,莉莉忒雅突然往地面一蹬,跳到围墙上,害我吓了一跳。
强劲的海风吹在她脸上,雨衣的兜帽当场被掀掉,让一头白金色的秀发随风摆荡。
「莉莉忒雅,你在做什么!站在那种地方很危险啊!」
「我知道。可是莉莉忒雅很在意那个东西。」
「鞋子就别管它了。用不着冒险下去捡回来,从这里看就知道那绝对是哈维先生的……」
「不,莉莉忒雅说的不是那个。」
我连上前制止都来不及,莉莉忒雅就朝围墙另一侧跳了下去。还以为她要重演哈维的悲剧,但幸好并没有如此。
莉莉忒雅身轻如燕地沿着岩岸往下跳,从岩石隙缝中不知捡起了什么东西,再挑选稳固的踏脚处一路回到我们面前。前后只有短短几秒钟,简直神技。
「你不要害我捏把冷汗啊……」
「我把这个捡回来了。」
莉莉忒雅一脸轻松地把她捡回来的东西交给我。
「这是……」
照相机。是哈维使用过的那台单眼相机。
「它刚才勾在岩缝间。大概是摔下去时造成的冲击,已经严重破损了。」
「看来是这样。果然哈维先生是从这里摔下海……」
「朔也……」
就在这时,换成贝尔卡用颤抖的声音叫了我一下。
「那个……」
「贝尔卡,这是一桩不幸的意外。谁都没有责任。」
「我不是在讲那个……哈维先生,他并没有……掉到海里呀。」
「咦?真的吗?可是你为何会这样想?船不见的事情确实让人很在意没错,但现在毕竟找到了他的照相机跟鞋子……」
「因为……因为!他就在那里呀!」
「……咦?你说……什么?可以再说一次吗?」
我一边问一边回头。
贝尔卡把背靠在围墙上,注视着洋馆的方向。
而且视线角度抬得非常高。
「在那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人会在那种地方!」
我抬头仰望,发现有个男人挂在那里。
位置与三楼窗户差不多,甚至更高。
我立刻就看出那是谁了。
「哈维……先生。」
正是摄影家哈维。
他被洋馆外墙上突出的锐利铁针贯穿腹部,上下颠倒地挂在那里。
刺穿他的──就是那个驱魔用的鱼叉。
不只如此,哈维的双脚完全失去大腿以下的部分,简直就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怎、怎么会!竟然有这种事……!他死了吗?真的吗!」
乌鲁丝娜小姐发出近乎尖叫的声音。
死了。哈维已经死了。
用不着确认。同样身为人类,在看到那景象的瞬间就能直觉理解这点。
哈维黯淡无光的双眼望着底下的我们,不再说话的嘴淌流鲜血,全身任由风吹雨打。失去的双脚到处都没看到。
「怎么会这样……原来他……既不是掉落到海中……也没有夺船逃出这座岛……」
两者皆非。
「人竟然挂在那种高度……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才会变成那样……?」
莱尔用手捂着嘴,张大眼睛仰望。
「意、意外事故!肯定是意外事故!」
「意外事故怎么可能让一个人变成那样!那高度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七、八公尺啊!」
「一、一定是从屋顶上滑落下来的!」
面对如此异常的事态,莱尔与乌鲁丝娜小姐爆发一点小争执。
「屋顶?那边的屋顶吗?但是那里看起来屋檐往外突出很多啊!假如是从那里滑下来,应该会沿着抛物线掉落到刚好我们现在站的位置!照物理法则要挂到那种地方根本说不通!」
「可是……!」
「更何况还要有强劲的力道足以让他身体被贯穿的程度,绝对不可能!不管怎么想……他一定是遭到某种强大的力量袭击才对!」
「……赛莲。」
如此呢喃的,是莉莉忒雅。
在那两人争执的时候,莉莉忒雅依然一个人注视着大海的方向。
「莉莉忒雅……?」
「请问各位有没有听到什么?」
「咦?」
我们立刻闭上嘴巴,各自竖耳倾听。
……啾哔──……哔……
结果──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参杂在海浪与强风声之中,确实可以听到某种没有听过的声响。
(插图020)
「唉,朔也……这、这、这是……」
分辨不出方位与真面目,轮廓模糊不清的声响。
不,与其说是声响,听起来比较像是什么存在发出的声音。
而且宛如具有一定音阶的歌声。
「这究竟……是从哪里……」
「不……不要呀啊啊啊!」
紧接着,似乎再也无法忍耐的贝尔卡发出尖叫声,拔腿逃离现场。
「咦?咦?等等……你、你等我呀贝尔卡──!」
或许是恐惧心理传染,百合羽也跟着逃跑。
「你们两个!胡乱跑很危险啊!」
「痛呀!跌倒了──!等、等我──!」
转眼之间就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了。
「真没办法……我们也暂时回到屋子里吧。」
「同意!毕竟我在这里感觉也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
我们为了重新整理状况,沿着来时的路径走回去。
这时候,刚才的歌声已经停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