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还真的活过来了。」
回想起自己应该要动的心脏急遽跳动起来,让血液在我全身重新开始循环。
「呜…………」
在焦点模糊不清的视野正中央绽放着一朵红花,但以花来讲也未免太大了。
「你脖子没事吧?有没有落枕?」
不对,那朵花其实是一名少女。
是夏露蒂娜。
她坐在桌子上,俯视倒在地板上的我。
「居然让夏露等上十五分钟,这可是重罪一条喔。」
看来我这次死而复生花了那样的时间,不过在纪录上算是很快的了。
「夏露……你没事吗?」
「复活第一句竟然是问这种事情?如你所见,夏露一点都没事。看,脚也长得好好的呢。戳你,戳你。」
夏露笑着,用高跟鞋的鞋头戳我侧腹部。
「日本的幽灵不是都没有脚吗?」
「我……是被杀掉了……吗?」
「看来是那样,在阁楼都能清楚听到你脖子骨头折断的声音喔。」
我坐起身子,确认四周。
这里是埃利赛奥的工作室,跟刚才一点都没变。
「你直到最后,都没把夏露的事情讲出来呢。」
「我可不是在掩护你。莱尔先生呢……?」
「他没发现夏露就走掉了,带着那本日志。」
「这样啊。」
夏露看起来莫名开心的样子。
莱尔杀了我──因此杀害德米特里与伊凡的也是他。
要是能够这样下结论,该有多轻松啊。
──那些不是我干的。
然而,他否定了这点。
我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尘后,用手摸摸自己的颈部确认状态。
「他折断我脖子时的技巧……怎么想都不是外行人。那是只有熟知杀人手法的人才能做出的动作。」
「而且他好像也知道关于席亚蕾庛的事情呢。」
或者应该说,那才是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所以才会把埃利赛奥的日志拿走,当作资讯来源。
「大概是被谁雇用潜入这座岛上的吧。夏露倒是想问一下,那男人当初是用什么名义到这里来的?」
「他们说自己是露西欧菈的远亲。包括被杀的德米特里、伊凡,还有莱尔跟卡蒂亚夫妻。这些人是柴伐蒂尼家族,说是听到埃利赛奥先生的讣闻,所以到这座岛上来的。」
夏露在桌上换翘起另一边的大腿。
「那可真是恐怖的远亲呢。」
露知道莱尔的真面目吗?
不,就算不晓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露自从年幼时来到岛上之后,直至今日都不太接触岛外世界的事物。因此究竟自己的亲戚中有什么长相、什么身分的人──除非有听埃利赛奥提过,否则应该无从得知吧。
「从前,埃利赛奥从苏联带走了席亚蕾庛的一部分研究资料。而他的日志中写道,他将那东西藏在这座岛上的某个地方,保管起来了。」
「而那个男人不知为何知道那东西的存在,所以来试图抢夺。结果在那过程中知道秘密的人物一个接一个杀掉了……是这样吗?」
德米特里──伊凡──还有我。
夏露这想法确实可以说得通。
「不过竟然连自己家人都能杀掉,真是个大坏蛋呢。」
你有资格讲人家吗──我这句话说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莱尔究竟是经由什么原委得知席亚蕾庛的秘密?他得到那东西之后又打算做什么……很可惜,我刚才没能从他口中问出这么多。」
因为在问出来之前就被轻易杀掉了。
莱尔大概也觉得自己讲太多废话吧。
「等一下。」
我回神才注意到,夏露蒂娜正瞠目结舌地看着我。
「朔也,难道你是为了从对方口中套出资讯,才故意讲那些挑衅的发言诱使对方攻击自己的?」
「嗯?是没错啊?」
猎人越是把猎物逼到绝境的时候,就真的会越多话。
尤其是知道自己一○○%可以杀掉对方灭口的时候。
因此我才会相信莱尔否定其他犯行的主张。
毕竟没有人会对即将丧命的对象刻意撒谎。
也就是所谓「在你死之前让我告诉你吧」的典型。
实际上莱尔也真的有告诉我几项资讯,接着真的把我杀掉了。
「说得也对。正常状况下,对方在那当下就赢了。因为知道真相的人已经从世界上消失。然而你却可以带着从对方口中套出的资讯死而复活,是吧。真了不起。」
我只是活用自己能够办到的手法来收集资讯,仅此而已。
「但夏露还是要讲句话:真傻眼,你把自己的性命当成什么了?」
「讲得可真辛辣……」
我知道,这种方法根本连交涉技巧都称不上。
「假如莱尔一如他自己所说,不会无端执行没有必要的杀人行为,那他应该就不会再去攻击其他人才对。不过……」
「你还有事情想要问那男人对吧?那你就直接去问他看看呀。虽然对方应该会吓到全身翻过去就是了。」
「……我是有此打算啦。」
莱尔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洋馆中,而且装得一副若无其事。
「我们回去吧。」
「嗯,那就抱夏露下去。」
夏露蒂娜依旧坐在桌子上,对我伸出手。
但我丢下一句「你自己下来」并拍掉她的手,迳自离开了工作室。
□
我和夏露蒂娜两个人全身感受着浪涛声与海风,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刚刚天上明明还乌云密布的,云层却在不知不觉间开始稀疏,让月亮可以从缝隙间隐约露脸。
多亏如此,黑暗的夜晚变得明亮了几分。
抬头可见前方的伫立者之馆(Demonia Kavira)。
要快点回去才行。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不经意望见顶楼有东西在动──不对,是人。
有人在东馆的顶楼上。
莱尔吗?
不。
月光照耀下,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白金色秀发,轻盈跳跃的纤细肢体。
「莉莉!」
她大半夜在顶楼做什么?
居然没有留在房间睡觉吗──虽然我没资格讲别人就是了。
「那孩子真是的,终究按捺不住了吗?」
比我迟来的夏露蒂娜一见到顶楼的景象,便把手插在小蛮腰上叹一口气。
我听她这么一说而仔细观察,才发现那里除了莉莉忒雅之外还有一个人。
宛如鲨鱼的危险高䠷女人,夏露蒂娜的得力左右手──之中的左手。
阿尔特拉。
她们两人一下逼近又一下远离,接着又互相交错。
那动作简直就像在决斗。
不对──那何止「像」而已,是真的在厮杀啊。
「你居然派部下去袭击莉莉忒雅吗!」
回过神时,我已经逼近夏露蒂娜面前。
「才不是呢,是那孩子擅自行动的。」
夏露蒂娜露出反咬一口似的表情对我微笑。
「就像夏露去找你一样,那孩子也找对方来场深夜约会了吧。看来阿尔特拉真的非常中意你的助手呢。中意到想要亲手破坏的程度。」
太大意了。
我一直以来都认为,会被盯上的人总是我。
认为需要承担危险可能的人只有自己。
「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
「你生气啦。只要关系到助手的事情,你脸色都会变呢。」
我不理会夏露蒂娜的挑衅,拔腿冲向东馆。
东馆的构造上,要去顶楼必须从玄关搭那台老旧电梯上去才行。
正当我压抑着急躁的心情等待电梯下来的时候,有个人影从交谊厅的方向走来。
「咦~?朔也,你这时间要做什么啦?」
是贝尔卡。
她手中抱着红色的塑胶纸。
那是从哪里,又是为什么她会拿着那东西──我完全没有余力思考这些疑问。
「现在顶楼上发生了严重的……也不对……呃,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真的该从哪里说起,我很犹豫。
「我是听不太懂啦,不过你来得正好。朔也,如果方便,你也来帮忙吧。我们接下来要去做个实验。」
贝尔卡拿起手中的红色塑胶纸,对我微笑。
「是老师交代的。」
「什么帮忙……」
就在我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而不知该如何回应时,电梯门开了。
「抱歉!我现在有事要忙!如果需要帮手就去拜托那边吧!」
「啥?为什么夏露要帮忙才行!」
我跳进电梯,连按顶楼的按钮。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我看到了贝尔卡与夏露蒂娜彼此尴尬互望的模样。
□
我知道,莉莉忒雅很强。
她所学的战斗技术绝非凡响,就算集结了一打数量的我也肯定比不过她。
所以平常我是不会担心成这样的。
然而这次对手不同。
大富豪怪盗(Celebrity)深深信赖的部下──要是跟全身杀气的阿尔特拉交手,谁也无法预料结果会如何。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将可能导致最糟的状况──
电梯抵达了顶楼。
「你这家伙!浑蛋!放开我!可恶……!」
然后──在那里早已分出了胜负。
「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
莉莉忒雅用大腿锁住阿尔特拉的颈部,同时也扣住对手一边手臂的关节。在我这外行人眼中实在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状况,总之我只知道她们很像某种前卫的益智环一样完全被扣住了。
「唉~真是没出息。」
正当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时,忽然从一旁传来声音。
转头一看,夏露蒂娜的另一名随从──卡尔密娜就站在那里。
「阿尔特拉~是你说要让我见证你的完美胜利,我才揉着想睡的眼睛勉强陪你来的,结果你这是什么德行?全身被绑成那样是要叫人帮你测血压什么的吗~?」
「吵、吵死了……!接下来就要形势逆转了啦!」
「我可不会帮你呦,要昏厥你自己一个人昏吧。」
她对阿尔特拉送上辛辣刻薄的激励后,冰冷的眼神瞥向我,轻声一笑。
「呃、喂,莉莉忒雅小妹呀~!这……这种程度的东西,老娘马上就能解开……然后马上扯掉你两边耳朵!让你今后休想再听到什么传闻还是谣言!」
阿尔特拉被封锁得彻底无法动弹,只能一脸痛苦地放狠话。
「莉莉忒雅!」
虽然景象壮烈到吓人的程度,但我还是赶紧冲向那两人。
「朔也…………啊!」
莉莉忒雅一见到我便立刻松开原本锁住阿尔特拉的双脚,急忙整理被掀起的裙摆。
「那个……朔也大人,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有很深刻的缘由……」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呜……嗯。没有。」
「这样啊……」
我忍不住浑身虚脱。
其实根本用不着我赶来,她就已经击败了对手。真的,不愧是莉莉忒雅。
「这浑蛋……居然还藏了一手绞技。你这家伙是魔术师咩?」
阿尔特拉摇摇晃晃地起身,缓缓转动脖子。
「莉莉忒雅,你被她袭击了?」
「非常抱歉,我擅自离开了房间。这是因为刚才我目击到那个人企图袭击朔也大人的房间──」
「呀哈哈。因为我想确认看看那小鬼是不是真的不死之身呀~所以就瞒着大小姐去偷吃看看啦。结果居然被眼尖的莉莉忒雅发现,跑来碍事了。诅咒你~」
「盯上的目标是我?」
「而我为了阻止对方,不得已开战了。」
「别生她的气啦,侦探。那是我邀她来的。毕竟想说既然要打就找个没人会来碍事的地方好好打,彻底把她毙(kill)掉的说。」
「……原来是这样。」
当我跑去工作室的这段期间,莉莉忒雅为了保护我而和阿尔特拉──
「就这样,莉莉忒雅。这场架的后续,你当然会陪我继续打吧?」
「等等,你们刚才不是已经分出胜负了?」
「啥?哪里分出胜负了?我可是像这样活得好好的喔?就算现在马上去给医生看也没问题,健康得很。所谓『分出胜负』这种话,是在某一方的脑袋被砸在柏油路上时才讲的啦,侦探~」
「是喔,不过夏露说要你立刻下楼去喔。」
「呃?」
「她说要好好处罚擅自行动的孩子这样。」
「少……少骗人!你这混帐!别讲那种结构松散的谎话!大小姐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处罚人!那种事情……」
当然我只是在唬她而已,然而效果奇佳。一听到自己主人的名字,凶暴的阿尔特拉就当场安分下来。
「还有啊,你家主人现在好像在楼下忙什么事情喔。你不快点去帮她吗?」
「什么~!这种事先讲呀!喂,卡尔密娜,咱们快去!大小姐~!」
「等、等等,你别拉人家呀!」
阿尔特拉抓起卡尔密娜的手就慌慌张张走进电梯,跑到楼下去了。真是超有精神的。
这下总算让双方停战了。
「莉莉忒雅,我们也回去吧。其实我这边也该说是得到很多收获嘛,总之有些事要告诉你……嗯?」
「请问怎么了吗?」
「莉莉忒雅,你裙子好像沾到什么。我失礼一下喔。」
虽然话才讲到一半,但我还是忍不住在意而伸手捏起那东西,而且很快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花……的瓣儿。」
「……那种讲法,总觉得有点讨厌。」
莉莉忒雅对我投以冰冷的眼神,但现在比起她的视线更有一件事让我在意。
「话说这个……呃,我记得是收在这里……」
我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翻找自己的衣服口袋,从中拿出了另一枚花瓣。
是形状、颜色都相同,香味也一样的花。
「莉莉忒雅身上的花,跟我身上的花……感情好,配一对呢。」
「现在不是讲那种事情的时候吧?」
被骂了。
「印象中这是我在一楼走廊捡到的。就是百合羽大叫说露遭人袭击,所以大家赶往露房间的那时候。」
我当时对这花瓣多少感到在意而收到自己口袋,却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莉莉忒雅的裙子上会沾到一样的花瓣?」
「这个嘛,我想肯定就是开在那里的薰衣草花吧。」
这地方有一块小小的空中花园,种植着花朵。
「哦哦,那就是之前从西馆顶楼看见的花啊!」
「也许我刚刚在闪避阿尔特拉的攻击时稍微擦碰到了那些花,对于栽种的露西欧菈大人实在很抱歉。」
由于现在还是晚上,而且在强风吹扫中难以呈现出原本的美感,不过那些花绽放得可真漂亮。
露西欧菈招待我们到她房间时,我在走廊上并没有看到这种花瓣。
虽然也可能是因为它太小而漏看,不过这种蓝色的花算是相当显眼,只要掉在地上应该总会有谁──尤其费多肯定会发现才对。
换言之,这花瓣是在我们出去屋外的那段期间掉落在走廊上的。
「莉莉忒雅,你在洋馆或小岛周边有看过其他薰衣草花丛吗?」
「没有。」
「假如只有种在这里……是否表示当我们到屋外寻找哈维先生的那时候,有谁偷偷到这个顶楼来过?」
然后就像莉莉忒雅一样碰触到那些薰衣草而沾到衣服上,结果不知不觉把花瓣带到一楼去了。
「也有可能是大家出去的时候,被暴风雨的强风吹走的花瓣沾黏到什么人的衣服上喔。」
「真要讲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性,但机率未免也太低了吧?要这样说的话,或许是什么人来到岛上之前偶然让薰衣草花藏在身上,然后又偶然让它掉落到地上──连这种推理也能成立啦。」
对于我的反驳,莉莉忒雅似乎暂时接受了。
嗯……?
「咦?话说我们去寻找哈维先生的时间应该是……」
「跟德米特里先生遭到杀害的时间点完全重合呢。也就是说……」
「把花瓣带回屋内的人物很有可能就是杀害德米特里的凶手!」
「没错!」
莉莉忒雅的声音难得兴奋起来。
「对吧!」
微渺的线索互相串接起来,让我们忍不住开心击掌。
接着紧抓这条线索不放,慎重思考不在场证明的问题。
杀害德米特里、把花瓣带回屋内的人是谁?
正常来想就是没参与哈维搜索行动的人物吗?
不,那也很难讲。
对,搜寻哈维的下落时,贝尔卡、莱尔与乌鲁丝娜小姐那个小队说过,他们曾有一小段时间互相走散。
若要严密考察不在场证明,这点也有必要放在脑中。
「当时留在屋内的有……露跟卡蒂亚小姐,然后伊凡先生和德米特里……吗?」
露西欧菈靠那双脚要跑到西馆三楼应该很困难吧。
东馆是有设置电梯让她能够到顶楼来,但西馆没电梯。再加上一楼的楼梯老旧,要上楼的话还不得不绕远路才行。
虽然她靠义肢似乎最起码能够走路的样子,可是如果要在有限的时间内爬到西馆三楼杀害德米特里,前后又经过东馆顶楼──现实来看太勉强了。
遭到杀害的德米特里与伊凡就暂时先撇除──至于卡蒂亚则是身为德米特里遗体的第一发现人,实际有到过西馆三楼。
当然她双脚看起来都很健康。
若照条件来看,目前就属她最可疑。然而所谓的第一发现人是当遇到没有其他嫌疑人的时候首先会遭到怀疑的对象。实际上我也因为这样觉得这点有些奇怪。
假设卡蒂亚真的是凶手,为何她要特地装成第一发现人跑来告知我们呢?
另外要讲到令人在意的地方──
「不过凶手究竟有什么必要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正当我思考的时候,莉莉忒雅也在完全相同的时机讲出了跟我同样的疑惑。
「我也刚好在思考这点。杀害德米特里的时间点只有在相当短的一段期间内,凶手应该一秒钟都无法浪费才对。可是却特地经过东馆的顶楼是为了什么?」
我一边口头整理自己的思绪,一边迈步从顶楼的一端横越到另一端。
凶手到底有什么理由来到这地方?
若举个比较浅显易懂的可能性,是为了把凶器藏到不会被别人看见的顶楼吗?
但目前我没发现这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明明那个时段的雨势还很强劲的说。」
「可是凶手却依然要到这地方来。」
我走了约十五步便抵达另一端。湿漉漉的铁栏杆在我腰部的高度。眼前是平缓的屋檐往前延伸两公尺左右,也能看见对面的西馆是相同构造。
「因为经由这里可以抄近路啊。」
我用双手握着铁栏杆,直盯对面。
「朔也大人,那意思是……」
「莉莉忒雅,从东馆(这边)到西馆(那边),你看隔着中庭大概有几公尺?」
突然被我如此一问的莉莉忒雅有些疑惑地站到我旁边,目测距离。
「五……不,应该六公尺多吧。」
「我也这么觉得。」
只要稍微靠在栏杆上把上半身探出去,我用手握住的栏杆就宛如老人家的牙齿般摇晃起来。
不出所料──
西馆的铁栏杆老旧得比这边更严重,已经有几处脱落的缺口。而从我现在站立的位置沿直线看过去的部分也有一块栏杆缺口。
我抱着确信往双手施力,结果握在手中的铁栅栏便轻易从地板中拔出来了。
将拔下的栅栏靠在旁边之后,我退到一边让莉莉忒雅也能看清楚。
如此一来这边也变得没有栅栏阻挡。
隔着中庭出现了一条空中的直线路径。
「这种距离,你觉得我也可以跳过去吗?」
「你说『跳过去』?意思说凶手是从这边的顶楼跳跃到对面的顶楼?」
「我觉得凶手要经过顶楼应该没有其他理由了。而且理论上,六公尺绝不是人类无法跳跃的距离。」
「可是要在视线不佳的夜晚,而且还是暴风雨中喔。然后朔也大人在学校的跳远纪录只有五公尺零一。」
「呜……」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学校纪录啦?
「暴风雨确实很棘手,称不上是良好的环境条件。但反过来想,会不会也正因为如此带来好处?」
「这哪里是好……啊。」
就在莉莉忒雅准备继续反驳时,植物的叶子飞过她眼前。
是种在中庭的树木,强风把叶片刮向黑暗的夜空。
「你的意思是利用风力对不对?」
「没错,就跟隐藏德米特里的遗体时一样,凶手在这里也活用了暴风雨的强风。」
夹在东西两馆之间的狭窄中庭此刻也依然吹着激烈的风。而且风向不时改变,从下方往上窜升。
「除此之外只要再抓准顺风的时机跳跃,应该可以比正常状况下跳得更远吧?」
「意思说……凶手是经由顶楼往返,达成犯行的。」
「如果经由这条路径就有可能办到。而且你看,这边和对面的顶楼刚刚好都铺有柔软的土壤。就算跳跃方式稍微乱来一点,至少也能在落地时当成缓冲──凶手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然后当凶手要从对面跳回来而落到花圃上的时候,薰衣草花瓣就沾黏到凶手身上。而凶手没有注意到这点,直接回到一楼,结果让花瓣掉落在走廊上了。
说明到这边,莉莉忒雅已经变得无意反驳。
「问题就在于──谁能够办到这种事?」
「莱尔先生假如运动神经不错,应该是最有可能性的人物。」
果然那个人就是整起事件的凶手吗?
「伊凡先生又如何?」
「那位老先生是受害者喔?」
「但现在还没找到遗体,因此伪装成自己死亡并躲藏在某个地方的可能性并非为零。」
「要这样讲是没错,但伊凡大人的脚不方便呀。」
「啊,说得对齁。他随身都带着拐杖啊。」
说到底,光是年龄上就已经很难讲得通了。
「另外就是卡蒂亚小姐……但她有办法跳这么远吗?」
「即便是女性,如果曾经从事过田径竞赛应该也有可能。」
「这样啊。」
要说到曾经从事田径竞赛……
「啊!要这样讲的话,乌鲁丝娜小姐也是啊!」
她何止有过田径竞赛的经验,甚至还是跳远项目的奥运代表选手。而世界顶级的女子跳远纪录更是超越了七公尺。
「假如单纯只考虑是否可能跳跃到西馆,候补人选就是莱尔大人、卡蒂亚大人以及乌鲁丝娜大人了。不过……」
「嗯,这终究是在撇除考虑不在场证明的条件之下。我是很想冷静下来重新调查每个人当时的行动啦……」
「不对,朔也大人。如果只是从这里跳过去,我想我也应该能办到。」
意想不到的意见让我不禁当场僵住了。
「当然靠莉莉忒雅的体能应该是可以……」
「要不要我现在跳过去给你看?」
「咦!没必要做到那样吧。」
「……我想还是不要好了。」
明明是自己提议的,莉莉忒雅却又马上撤回了发言。这以她的个性来讲是很稀奇的事情。
「你突然怎么啦?」
我感到在意而如此询问,结果她做出用手紧紧压住自己裙摆的动作。
「那个…………风……裙子……所以……」
「啊……」
懂了。
明白之后,我把手放到她肩膀上说道:
「莉莉忒雅,跳跳看吧。鼓起勇气来。」
「我不跳。你露出那种像是追求梦想般晶亮的眼神是在讲什么话?」
被拒绝了。哎呀,我想也是。
「开玩笑的啦。反正不管怎么说,怀疑莉莉忒雅的选项本来就不存在我脑中。可是你却主动把自己也列入嫌疑人名单中,真是有够正经的。」
「请问你都不怀疑我吗?」
「对于助手从头到尾都保持信任──这就是侦探。」
「噢。」
什么「噢」。这句话明明很感人,反应却这么冷淡。
我心中才刚这么想,就看见莉莉忒雅用双手掩着嘴巴。或许她以为自己有遮掩住,但上扬的嘴角根本看得一清二楚。
反正她似乎相当开心,那就好啦。
话说,身体开始冷下来了。
就到这里暂时撤退吧。
「……我们也下楼去吧。毕竟贝尔卡他们好像准备要做什么事情的样子。啊,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去找莱尔抱怨个几句才行。」
绝不能放任他这种人物不管。
「抱怨几句?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在那间跟洋房分开独立的工作室被他杀了。」
「那……也就是说,他就是事件凶手吗?」
「应该非常接近有罪吧,但老实说我还不清楚。」
「这样呀。话说朔也大人,居然在我不知情下跑到那种地方……」
啊……莉莉忒雅嘟起嘴唇了。
「详、详细经过等下楼之后我会跟你说啦!」
查明事件──莱尔的目的──夏露蒂娜与阿尔特拉的动向──莉莉忒雅的心情。
今晚必须注意的东西也太多了。
「那就让我听听看吧。不过话说回来──」
「嗯?」
「你又被杀掉了呢,朔也大人。」
□
我和莉莉忒雅搭电梯来到二楼,快步走向莱尔的房间。
毕竟他应该以为自己在工作室彻底把我收拾掉了,所以现在想必已经安心回到房间才对。
然后埋头阅读他得手的那本埃利赛奥的日志,试图从中寻找他似乎在寻求的席亚蕾庛研究资料的相关情报吧。
「席亚蕾庛……在苏联开发的秘药吗……」
听了我的说明后,莉莉忒雅也难掩惊讶。
「或许很难轻易相信吧,连我到现在也依然有种彷佛听到天方夜谭的感觉。不过现在确实有人为了寻求那玩意而在行动,那就是莱尔先生。」
然后我实际上真的被杀了。
这个仇恨可是很深的。
我故意用力敲门,发出响亮的声音。
现在的我可是抱着彷佛出现在对方恶梦中的心境跟他会面。
纵使莱尔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擅于杀人术,不过只要有莉莉忒雅跟我同行就能安心了──虽然自己讲这种话很没出息啦。
现在首先要把他拘禁起来,然后把一切事情都问个清楚。
叩叩──
「莱尔先生……?」
可是不管怎么等,房内都没有回应。
我们不禁无言相望。
「呃……难不成他已经睡着了?熟睡?明明在刚杀掉我之后?」
他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吗?若真如此,在某种意义上还值得尊敬呢。
「请你退开。」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莉莉忒雅突然短距离助跑把门踹开。
「莉、莉莉忒雅,这样未免太粗暴了吧?」
「不,朔也大人。我闻到气味了。」
「气味……?啊!」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注意到了。
这是血的气味。
进入房间之后,那味道又变得更浓。
「怎么会…………」
有个男性倒在地板上。
是莱尔。
莉莉忒雅立刻上前检查莱尔的状况,但很快便摇摇头。
他已经死了。
自称莱尔•柴伐蒂尼的男人,口吐出大量黑浊血液丧命了。
「这吐血,以及激烈抓过颈部的痕迹──死因应该是毒物。」
莉莉忒雅说着,指向遗体旁的地板。有个破裂的酒杯掉在那里。
桌上有一瓶木栓已经打开的红酒,我想应该是乌鲁丝娜小姐提供的吧。酒瓶内剩下三分之一左右。
而在那酒瓶底下压了一张小小的便条纸。
「这是……」
我确认一下,上面写有这么一段文字:
──致心爱的妻子:先走一步了。我再也无法承受没有儿子的寂静世界。卡蒂亚,抱歉。
「是遗书呢。」
「是……没错啦。」
就内容来看,那毫无疑问是一封遗书。
由于丧失了儿子德米特里,绝望的父亲选择追随自杀。
感觉是煞有其事的理由。
然而──
「但这是假的遗书。」
现在的我能够如此断定。
追随自杀。
原来如此,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做伪装工作的凶手,大概想要塑造出一个爱家的男人因厌世而自杀的情节吧。
不过这种伪装只限于以为莱尔一如外观是个善良男子的人才能发挥作用。
假如是珠宝商人的莱尔或许还有可能性,但自称寻宝猎人且能毫不留情把我颈部折断的他,是绝对不可能自杀什么的。至少在这种时机点。
他才不是自杀──只有直接被他亲手杀死过的我才知道这点。
「虽然现在没办法调查莱尔的笔迹,不过这肯定是别人写下的东西。就像哈维先生的事件那时,露做过的一样。」
「既然朔也大人如此认为,那么就是如此吧。」
莉莉忒雅对我的见解完全不否定。
「那么就表示莱尔大人是被什么人下毒杀害的。」
对,没错。
莱尔被杀了。
究竟是被谁……?
关于德米特里和伊凡的死,莱尔说过那是其他什么人干的事情。
莱尔也是被那个真凶杀害的吗?
「我想恐怕是酒瓶中被掺入了毒物吧。」
「……对了,日志呢!」
被莱尔抢走的日志在哪里?
脑袋混乱之中,我依然想办法冷静下来到处寻找房间各处。
然而怎么也找不到。
「不见了……」
「请问就是朔也大人说在工作室找到的那本埃利赛奥先生的日志吗?」
刚才前来这间房间的路上,我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告诉过莉莉忒雅。
「意思说杀害莱尔大人的人物,目的是要从他手中抢走那本日志?」
除了莱尔之外,还有其他人物在寻找那本日志──不,寻找秘药吗?
「那个人物在第一时间就得知莱尔获得日志,朝秘药的秘密接近一步的事实。于是下药将他杀害,并夺走日志……大概是这样吧。那也就是说……那本日志才是这次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动机……?」
我又如自言自语般这么说着,同时延续刚才寻找日志的行动继续观察房间。
然而没有发现任何感觉可以成为线索的东西。
「这样下去也没有着落……莉莉忒雅,我们走吧。到楼下跟贝尔卡他们……」
「朔也大人。」
正当我放弃寻找,准备走出房间的时候,忽然被莉莉忒雅叫住。
「嗯?」
回头一看,她站在莱尔旁边开口提议:
「现在还有希望,让此人复活吧。」
□
电梯抵达一楼后,伴随森严的声响把门打开。
「啊!来啦来啦!老师,朔也他们回来啰!」
贝尔卡就跟刚才上楼时一样站在电梯门前等着我们。
卡蒂亚也在她旁边。
「贝尔卡,刚才很抱歉。因为我遇上紧急状况。」
「没关系啦。这边的工作已经彻底准备完成了!」
「呃不,关于这点,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告诉你们……」
包含在莱尔房间看到的事情在内,我希望能立刻共享资讯,然而贝尔卡却不给我那样的时间。
「嗯嗯,彼此彼此!轮流轮流!」
「拜托!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啦……人家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睡着的说……」
卡蒂亚一脸爱困地压抑着呵欠。
「来吧,大家到这边到这边!」
贝尔卡精神洋溢的声音响彻深夜大厅。
大概是听见那样的声音,乌鲁丝娜小姐从走廊深处现身了。
「各位,请问这种时间究竟在吵什么……?」
她的房间似乎距离玄关大厅很近的样子。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五点五分。
「啊,把你吵醒了吗?不好意思,因为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呃。」
如此说明解释的我见到她身上的打扮,不禁当场哑住。
太意外了,乌鲁丝娜小姐的睡衣竟是布料薄到吓人的连身睡袍。
虽然姑且有套一件外套,但还是令人感到视线尴尬。然而她本人却对这份破坏力毫无自觉。
「来得正好呢。乌鲁丝娜小姐要不要也一起来?」
贝尔卡见到乌鲁丝娜小姐那模样却没有特别在意,甚至还上前邀请她。
「一起来……?」
「贝尔卡,你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什么叫做什么。朔也,你问认真的吗?」
贝尔卡当场双手抱胸,用力挺起胸膛。
「说到咱们侦探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就是推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