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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杀人魔(Kill Wonder)的日常】

「人类的脑袋会不会也存在类似隐藏指令的东西呢?」

对于我不经意的提问,上终石羽砂张大嘴巴僵住了。

那是当人想要回应什么话,但最后什么也讲不出来时的表情。

「你不要伤脑筋得那么明显嘛,羽砂。」

「啊,不,那个,对不起。呃,请问你在讲什么?什么隐藏指令?」

羽砂坐在我工作房的沙发,原本享受着我泡的特制红茶。不过她很正经地把茶杯放回桌上之后,摆出谈话的姿势。

「就是那个啊,游戏里不是很常见吗?在说明书上没写的隐藏指令。依照特定顺序按下手把上的按钮之类的。你都不玩游戏的?」

「是不太玩,原来老师你意外地是个游戏玩家呀。」

「我玩很多喔,尤其喜欢复古游戏。」

「不错呢,复古!可以感受到历史。」

还真是单薄没有内涵的发言。她绝对没搞懂复古游戏的美好。不过可爱的态度值得称赞。

新手编辑羽砂是刚从大学毕业的二十二岁新鲜人,真希望她能永远保持这份什么也没想的率直精神。

「然后啊,只要输入隐藏指令,大部分的游戏中都会让角色变强。」

「只要输入而已?」

「对,不需要任何道具,也不用任何努力就能获得超强的力量。」

「那不就是偷懒作弊吗?」

「是偷懒作弊啊。所以我在讲的就是,那样美梦般的事情会不会也发生在现实世界的意思。」

「唉……我说,哀野老师,你赶稿的时候在胡思乱想什么呀?」

「就是因为正处交稿日迫在眉睫的赶稿之中啊!会想说这种时候如果有什么隐藏指令就好了啊!例如画图速度增加为三倍之类的!」

我是一名漫画家。

笔名哀野泣。

现在连载中的作品叫《萨莫色雷斯家的尼克小姐》。内容描写没有头部的非人女主角为了追捕把自己的头砍下带走的杀人魔,而发生各种闹剧的动作推理漫画。

连载媒体是很符合现代潮流的线上杂志。

虽然创刊初期还是个乏人问津的冷门杂志,不过最近接连刊出话题作品,让杂志本身也逐渐受到注目。

「请你不要偷懒了,认真坐在画桌前加把劲吧。难得这阵子老师的作品也开始受到读者们支持呀。」

「要是能够自由操作脑袋就好了~」

「呃,你还要继续讲这个话题?但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呀。难道你的意思是说要去动个大规模的外科手术,把脑袋啪咖一声打开来吗?」

「那样太麻烦了!没有那种时间!不过你想想,不是说人在思考事情的时候,脑中会有微弱的电流传导吗?」

「是没错。好像叫神经细胞什么的?」

「对对对。既然这样,把那些电流讯号的模式组合起来编成一种指令,是不是就能按下大脑中隐藏的按钮了?」

「唔?呜嗯~?」

「也就是让特定的单字或风景依照特定的顺序、间隔浮现脑中,对大脑传送某种电流讯号的组合模式啊。举例来说像是义大利面、石龟、化学染布、皇太子、被马踩的曼陀罗花、火焚祭、口香糖、埃德加•爱伦•坡、心形的流星。」

「完全没有关联性呀。」

「是没有,所以地球上的人谁都不会用这样的顺序浮现脑海。」

「原来如此。会偶然按下那个按钮的人根本好几亿人之中只有一人,所以才会叫作隐藏指令呀!」

「哦?你也懂了!就是那样!要把这样的话语排列称作咒语也行,称作大脑的解压密码也可以。假如透过读取这个指令可以激发出大脑的潜在能力,那不是很棒吗!」

「对呀!例如可以变得跑很快!」

「例如推理能力或IQ暴增!」

「或者还能获得不死之身!」

「啊~……那好像、也不错啦。」

一来一往的对话就此中断。

邮差机车经过屋外小径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里是我当成住家兼工作室而在郊外租的独栋房子,住户只有我一个人。由于建在偏僻的地方,安静得让我很喜欢,但偶尔还是会像这样感受到送信邮差的气息。

「虽然说,这些前提必须是上天真的有偷偷在人类大脑暗藏那种隐藏指令就是了。」

「为什么要那样拱人上台又忽然拆台啦?不过这想法真有趣呢!拿来当成漫画题材或许意外有搞头喔?」

「没搞头啦。像这种在概念上不易理解的题材,对于喜欢我作品的读者群来说绝对不会有兴趣。」

「是这样吗?老师你在莫名其妙的部分想得很现实呢。」

「毕竟我的漫画又不是什么艺术品啊。就是这样,完成。」

「哇!聊着聊着居然就把原稿画好了吗!」

我把刚出炉的原稿递给羽砂,结果她立刻扑到稿子上读了起来。

她是从这个月才成为我的责任编辑没多久,不过感觉很有干劲,很不错。

「虽然从草稿阶段就已经看得出来了,但果然好有趣!太有趣了!」

瞧她对原稿的完成度开心得让微微内卷的鲍伯头秀发左右摇摆的样子,怎么看都还像个高中生。

「呼……」

趁她在确认原稿内容的这段期间,我坐在工作椅上大大伸个懒腰后,把视线望向堆在桌边的邮件。

樱红色的美丽信封叠成了一座小山。

「那么老师,这个月的原稿我确实收下啰!」

羽砂很有精神地站起身子。

「啊~嗯。」

「哦呦呦?请问你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撑过水深火热的赶稿作业,却一点都没精神呢。因为累了吗?所以我平常才会唠叨说要你去请个助手嘛。」

「不是那样啦,只是这阵子有点事情让我很挂心。」

「咦!那可非常不好呢!我接受商量喔!做为老师的责编!」

「凭你~?」

「虽、虽然我或许还不像上一任的前辈那么可靠啦!但人家也是很努力的!」

羽砂用力竖起她那对可爱的眉毛。

「嗯嗯,好啦,知道了。谢谢你喔。其实让我在意的是这个。」

我说着,从桌上的信堆中拿起一封信给她看。

「信封……请问是谁寄来的信吗?啊!该不会是粉丝信!」

「虽不中亦不远矣啦。」

我从信封中拿出信纸摊开来。

「这个啊,是我的第一位粉丝寄来的信。」

「果然!真不错呢。头号粉丝到现在还会像这样寄信支持。」

「是没错啦。只不过这孩子,现在已经完全黑化了。」

「咦?」

「详细内容我不便透露,但简单来讲就是信中提到要把我杀掉。」

「咦咦!」

这位寄件人似乎对《萨莫色雷斯家的尼克小姐》中登场的帅气刑警很钟情,可是由于某些因素而对那个角色的爱开始失控了。

「杀掉……那不就是胁迫信了吗!」

「应该算吧。」

「你怎么可以这么悠哉啦!」

羽砂为我感到担心而真的动怒了,她想必是在良好家庭中被养育长大的吧。

「难……难道说老师桌上堆积如山的那些信……全部都是?」

「是啊,全~部都是同一个人寄来的。」

「直接寄到老师家吗!我现在才想到,通常粉丝信应该是寄到编辑部才对吧!」

「通常是那样。不过这孩子不知怎么查出我这里的住址了。真是强烈的执着心。我终于也有这种所谓的『狂热粉丝』啦。」

「这已经不叫粉丝,完全是个跟踪狂呀!」

「顺道一提,对方寄来的信件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两、三百封左右,我保管在那边的资料室。你要看吗?」

「太危险了!现在马上找编辑部商量吧。还有警察也──」

「不,没必要。」

我家责编的耿直个性虽然讨人喜欢,但现在我希望她能克制一下那样直率的态度。

「咦!为什么!」

「这件事,丢给警察处理太可惜了。我反而希望透过个人,私底下深入这桩事情。」

「……啥?」

羽砂听完我的主张,当场发出这样听起来很呆傻的声音。

「请问你在讲什么呀……?什么太可惜,人家听不太懂……」

「我~就~说,那样太浪费的意思。写这些信来的人物勾起了我的兴趣,所以我想私下调查看看。」

「怎么这样!对方可是恶质的跟踪狂呀……!」

「假如只是单纯的胁迫,我也不会这么执着。而且真要讲起这些信的内容,以这类行径过头的粉丝提出的主张来说也很老套。」

「既然这样,为什么……」

「在信中写到的某个汉字让我感到有点在意啊。」

「汉字?什么汉字?」

或许她本人没有自觉,不过羽砂只要松懈下来,有时就会冒出很像学生的讲话方式。

「幽灵。」

「幽灵?请问这文字有什么让人在意的部分吗?」

「不告诉你~」

「咦~!都讲到这边了还保密!我是编辑呀!是责编呀!怎么可以对我隐瞒事情!」

「羽砂,那发言,有点沉重喔。」

「为什么要讲这种话!」

羽砂不甘心地跺起地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现实中有人会做这种动作。

「确实啦,我当上老师的责编经验还很浅!不像伊豆原前辈那样有成绩!但是我对工作的热情绝不输人!一直都是抱着拼死的觉悟努力精进、辅佐老师呀……!」

「年轻人不要那么轻易就把死挂在嘴边啊。」

人们经常会有献上自己生命当成代价的想法。彷佛那东西本身具备特别的价值或力量,以为只要扔出来,最起码也会像石炭之类能够创造推动事物的能量。

生命才没那么高档的价值啦。

「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不过这是寄到我家来的信件。换言之,是私人的东西。只要我说你别干预,这话题就到此结束了。」

我如此严正表示拒绝后,羽砂「呜呜……」地呻吟起来。

那模样令人越看越觉得可怜,于是我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讲到伊豆原啊,他到现在还没联络吗?」

当我一提出这个名字,羽砂的表情就黯淡下来。

糟糕,看来我挑错话题了。

伊豆原是上一位担任我责编的男人。

名叫伊豆原臣斗。

二十六岁。

兴趣是登山与滑雪。

当初被派到自己没兴趣的漫画编辑部时,他一开始还很不知所措的样子。不过后来找出了对工作的热情,成绩变得扶摇直上,成为一名前途无量的编辑──本来应该如此的。

「什么联络都没有……伊豆原前辈,究竟怎么了呢……明明身为老师的责编,工作那么有热忱,却忽然变得连编辑部都不来了……」

「已经一个月了吧?」

「……是的。虽然我们姑且有报警,但好像都找不到线索的样子。」

「这样啊。」

我把身体靠到椅背上,仰望天花板。

这样啊,这样啊。

「真是教人担心呢……」

我们之间难得沉默了颇长一段时间。

最后是羽砂「不过……」地小声呢喃。

「什么?」

「呃不,那个…………嘿嘿,不过也由于这样让我从前辈手中接棒成为老师的责编,这对我个人来讲……该说是心情复杂嘛……」

「羽砂……」

「因为自从去年在出版社的派对上跟老师初次交谈之后,我就一直梦想着有一天可以成为老师的责编……呃……」

「真让人开心的一句话啊。」

「啊!不!刚才这发言太不正经了!请当作没听到!务必拜托~!」

「我不会对谁泄漏这种事情啦。你应该也知道我没朋友吧?」

「这点我是知道……啊……对不起。」

「你也太老实了。虽然我自己刚刚才那样讲,但其实我好歹也有一些朋友好吗?很少就是了。」

「是这样吗?」

她居然真的感到惊讶。

难道我这个人看起来那么孤独吗?

「有啦!前阵子才交了个朋友!在我去取材的饭店偶然认识的!」

「……该不会是个女孩子吧?」

「是男孩子啦!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才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朋友好吗!」

「这样喔~」

「相信我啊!再说,假设是女孩子好了,那又怎么样啦?你应该没有权利约束我的交友或恋爱关系吧!」

「要这样讲嘛,是没错啦。但毕竟老师你做为一名漫画家,现在是很关键的时期。我还是要姑且劝告一下,请不要沉迷于其他事情上分了心喔。」

「我知道。」

自从当初抱着红不红听天由命的精神出版的《萨莫色雷斯家的尼克小姐》第一集,出乎编辑部的预料红到再版之后,周围的大人们都顿时找回了对工作的热情。

刚才提过的『接连刊出话题作品』,其实当中有一部就是我的漫画。

也多亏如此,我原本做为漫画家那样空荡荡的未来计画,最近开始逐渐被排满了。

「现在想想,老师把出道以来的作品风格彻底改变实在是正确的选择呢!虽然我身为一名读者起初也感到很困惑,不过作品变得充满刺激感,非常有趣喔!」

有许多人愿意阅读我的作品自然是很高兴的一件事,但过度忙碌也令人伤脑筋。

「但愿不要影响到正业就好了。」

「请问你说了什么吗?」

「嗯~我在讲说可以拿来用的题材差不多快没库存了,该怎么办才好的意思。」

我若无其事地敷衍过去,不过现在想要新的题材也是事实。

「哦哦,关于这点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提供老师各种协助,只是力不从心……」

「我没有期待你啦。」

「怎么这样!」

「所以说,回到刚才的话题。就是现在这个,很吸引我的意思。」

我把信纸收进粉红色的信封中,放回桌上。

「假如可以从中捡到什么有趣的题材……之类的。我工作很有热忱对吧?」

「那样的想法我是明白了,而且身为责编,听到老师这么讲也难以反对。不过……就算为了寻找题材,也请你别太乱来喔。即便不靠那么冒险的刺激题材,靠老师的实力也能从稀松平常的题材中画出有趣的漫画……」

「稀松平常?那样可不行。既然好歹以漫画家自居,就要将未知画成已知,把已知画成未知才行。」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羽砂用力把眉头挤到中央。那表情彷佛在说:这漫画家又在发表什么高论了。

「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义。把还没有人画的东西画出来让人知道,然后把众所皆知的理所当然画成全新的东西。仅做到其中一边是不行的。我认为这才叫创作表现。」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真的有听懂吗?

「简单来讲,就是只做平凡的事情一点也不有趣的意思吗?」

「大致上是没错啦,但被你替换成那么简单的话语,就会让我的名言听起来没啥内涵了。拜托你别这样。」

「我觉得这样讲别人会比较好懂呀……总之,对于老师在创作上的坚持与执着,我也没有要否定的意思啦。」

「你真的很理解我这个人啊,一点都不像个新手。」

「为什么要忽然称赞人家……啊!」

羽砂这时看着自己的手表大叫起来。

「糟糕!都这个时间了!我必须快点把原稿带回编辑部才行!老师,感谢您的交稿!」

「好啦好啦,辛苦啰。」

「不过下次如果可以再早一点完成,我会很高兴的!老师辛苦了!」

身为编辑不忘警告我一句后,她便从门口飞奔出去了。

「今天也是热闹了一番啊。」

羽砂离去后,家中霎时变得一片安静。

我接着好一段时间就这么眺望着时钟的指针,等待房间内被搅拌过的空气回到平常的样子。

望着时钟满足之后,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恭敬有礼的脚步走向隔壁的资料室把门打开。

这间资料室一如其名,房内排列有好几个书架。古今东西各种书籍整整齐齐地收纳在架上。我这一丝不苟的个性从以前都没变。

放在脚边的纸箱中塞满了粉红色的信件。

也就是来自那位黑化粉丝的信。

每一封我都有仔细阅读过。

毕竟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粉丝嘛。

资料室的深处还有另一扇门,通往一间三坪左右的小房间。

我缓缓打开那扇门。

「已经没事了。」

我客气地对房内的一片幽暗如此说道,但对方没有回应。

虽然说,那也是当然的。

从天花板被垂吊下来的男子和我对上视线。

把他吊在这里的人就是我,而被吊的这名男子就是伊豆原臣斗。

他还活着。

只不过嘴巴被彻底塞住,所以他不可能回应我。

「羽砂已经回去啰,你放心。」

我抱着由衷的关怀告诉对方羽砂已经离开的事情,结果男人对我眨了两、三下眼睛。

「嗯,你刚才肯定很害怕吧。」

伊豆原臣斗。

这一个月左右,他失踪了──大家是这么想的。

编辑部的上司或同僚也好,他的家人也好,肯定都是这么以为。

然而那并非出自他本人的意思。

这不是什么因为工作太累所以不告知任何人就踏上寻找自我之旅之类的。

事情发生在他消失踪影的前一晚。

伊豆原臣斗从工作地点徒步返回自家的途中,被一辆车从背后追撞而受了相当严重的伤。

一方面也由于车祸发生在几乎没有人会经过的小路中,让他当时都没被人发现而差点死亡。实际上假如放着不管,他肯定就这么死了吧。

撞上他的车辆丝毫没有要停车的意思,直接朝着黑夜离去。

道路上没有留下煞车痕迹。

换言之,那位驾驶是故意撞上他的。

为什么我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当然是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有目击到啦。

在偶然之下……呃不,好像也不能说是偶然。

总之讲到当时人在现场的我做了什么嘛,那就是把无法动弹的伊豆原搬上自己的车,载回自家了。

没有报警也没有通知医院。

后来我努力为他治疗伤势,给他吃东西──倒吊在这房间了。

无论手脚或颈部都牢牢固定,让他完全不动。

他的双脚当时彻底粉碎性骨折。如果立刻绑上固定器治疗或许还有望复原,然而像这样在车祸之后立刻倒吊起来的话,骨头肯定再也没办法接回原处了。

要说我为什么做这种事嘛……当人发现有弱小的生物倒在路旁性命垂危的时候,不是会用手帕之类的包起来暂时先带回家吗?

小学的时候有做过这种事吧?

然后将它解剖,为它做个墓之类的。

当时我只是做了类似的事情而已。

「就在刚刚,我顺利画完了稿子,现在心情很好喔。」

我哼着鼻歌,走近伊豆原。

「今天的画笔也很顺呢。」

即使已经交棒,但这男人好歹是我的前任责编,因此我姑且向他报告一下工作进度。

「接手你工作的那孩子,表现很不错。虽然有点热血过头的地方啦。」

我从近距离盯着那双上下颠倒的眼睛。

「你刚才肯定怕得要死吧,毕竟跟企图撞死自己的犯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啊。」

反正这种事没必要卖关子,我就直说了:当时开车撞伊豆原臣斗的人物就是羽砂。

这点千真万确,因为我清楚看到了她坐在驾驶座握着方向盘。

伊豆原恢复意识后,当我告知他这件事情时,他打从心底感到惊讶与恐惧。

为什么那样天真烂漫的女孩会想开车撞死自己的同僚──起初我还搞不清楚。

然而羽砂接在伊豆原之后被选为我的责编并接触几次后,我马上察觉了。

她是为了当上我的责编而想消除掉伊豆原。

当然,实际下手之前她应该在出版社内部偷偷做好了准备工作。使得当伊豆原万一遇上什么理由离开公司时,保证自己可以被选为接棒人。

她对此事的热情就是如此强烈。

如此疯狂。

虽然羽砂借由天生的开朗个性与可爱之处让别人难以发现这点,但终究瞒不过我的眼睛。

她实际上是个为了心仪或憧憬的对象,甚至能够践踏他人性命的出色女孩。

世人或许会将那样的事情以及具备那种特质的她,视为扭曲的存在、邪恶的家伙。

这点其实无所谓,不过她扭曲的部分也只有这里。

除此之外,羽砂真的是个好女孩。

细心体贴,具备懂得察言观色的温柔个性,又认真努力。

包含这些特质在内,都让我相当中意羽砂。

因此我没有对她出手,想说今后也暂时继续跟她保持漫画家与编辑的关系相处看看。

「哦哦对了,羽砂真的很担心你的事情喔。像今天也是。」

毕竟当时伊豆原被我带走,所以想当然耳,到了隔天都没人发现他的遗体,也没特别被媒体报导出来。

因此──自己当时该不会没杀干净?

会不会哪一天对方带着警察跑到编辑部来抓人──

羽砂一直在担心这种事。

顺道一提,我没有让她知道我把伊豆原保护下来监禁在自己家里的事情,不过羽砂就是企图杀害伊豆原的犯人这件事实,我已经告诉伊豆原了。

所以我才会同情他刚才肯定很害怕吧。

「话说回来,你的生命力真的很强。原来人类在这种状态下也可以活这么久啊。」

我离开他身边,将手伸向电灯开关。

房间顿时「啪!」地变得明亮。

墙壁、地板、天花板──

房内各处都贴有大量的照片。

全都是我贴的。

照片内容是我至今杀害过的对象。

不分国籍、年龄与性别,我与各种人物之间的回忆都在这里。

因为我巴不得让伊豆原也能欣赏这些照片,所以第一天很勤奋地装饰了这房间。当时我的心情有如小时候快到圣诞节时装饰房间一样开心。

这一个月来,伊豆原就在莫名其妙的心情下一直眺望着这些照片。

好啦,时机成熟了。

「嬉原耳──这就是我的名字。你记清楚吧。」

我对伊豆原重新自我介绍起来。

「虽然说,那跟我真正的名字也不一样啦,不过大家通常都用嬉原耳称呼我。」

伊豆原看起来还没搞清楚状况。

「如你所知,我是个漫画家。对于身为前任责编的你来说或许是废话吧。但其实我有另外的正业。对,正业。那就是──杀人。那才是我的工作,是我的天职。然后这些就是我留下的轨迹。」

我说着,示意贴在整个房间的照片,结果他总算也察觉出什么了。

那眼神在问我: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哀野泣。真正的哀野泣已经不在世上了。过去勉强才挤进新人奖,后来加入漫画家行列的他被我杀掉了,然后我继承了他的容貌与名字。」

当时我刚越狱出来潜伏在东京。就在那个时候,我遇上了哀野泣。

他可以跟我很合身。

直觉这么告诉我。

于是我拜托一名从以前就经常互相帮忙的密医,把我的脸整形得跟哀野一样。

当然,他身为漫画家的头衔我也一并继承了。

虽然也因为这样,让作品风格稍微……不,应该说大幅改变,但我也是有努力模仿过他的风格啊。

羽砂说她在去年的派对上有跟我见过面,但其实那不是我。那是生前的哀野泣本人。

「你的表情在说,为什么我要刻意跟漫画家替换身分,过这种显眼的生活是吧?答案很简单。因为我的自尊心无法接受自己每天恐惧着警方或世人的目光,提心吊胆地躲起来生活。即便是替换来的人生,我也要全力享受。这是我的决定。」

我就是这种人。

这种「人类」。

「很抱歉忽然讲这种事情给你听喔。不过我希望你能够知道我的全部,知道之后再去死后的世界。」

伊豆原顿时睁大眼睛。

「没错,我现在要把你杀掉了。我想要你早一步先到那边的世界去,然后……呃~上帝也好阎罗王也好,总之把我干过的事情全部告状给那样的存在知道。」

我对至今杀害的对象都有拜托过同样的事情。

没有一个人例外。

接着,我将预先准备好放在房间角落的大盆子拿到伊豆原的头部正下方。

他脸上流着上下颠倒的眼泪。

「你想活下去对吧。但是很抱歉,我早就决定要这么做了。再说,你还不是从我家偷偷摸走了手表啦、高级钢笔之类值钱的东西吗?嗯?你以为我都没发现?我马上就知道了。毕竟每次你来讨论工作的事情之后都会有东西不见。所以很抱歉,我去调查了一下你的经历。包括你的成长史在内,全部的事情。你啊,好像从小时候手就不太听话嘛。」

虽然说因为没留下前科,所以只是连小偷都称不上的程度就是了。

调查伊豆原的那段日子真的很有趣,当中有多到通常一个人难以负荷的大量故事。

也多亏我为了调查而跟踪他的缘故,才让我得以目击他被羽砂撞到的瞬间。可以说让这行动有了更深的意义。

「你同样也是一路背负着那样难以抑制的天性,努力活到了今天啊。那究竟有多么辛苦,我非常能够体会。」

讲话途中,我已经把刀子深深刺进伊豆原的喉咙。

如瀑布般涌出来的鲜血转眼间就填满盆子。

伊豆原全身痉挛了好一段时间。

「其实我本来还打算再继续跟你一同生活久一点的,只是现在我有点事情必须出远门啦。所以决定稍微早一点把你杀掉了。」

就这样,我诚心诚意地杀死了亲爱的伊豆原。

「一路来谢谢你,伊豆原。到了那边的世界就拜托你啰。」

当天之内就把遗体处理得一干二净后,隔天我穿上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出门了。

开着爱车前往市区的路上,用汽车音响尽情播放着前卫摇滚的各种名曲。

随意丢在汽车中控台上方的那封热情的粉丝信不经意映入眼帘。

「大粉丝寄来的信。怎么教人不在意嘛~」

当遇上在意的事情,我的个性就是不调查到底不罢休。

反正刚交完稿,羽砂或编辑部也不会来碍事。

好啦,来趟小小的取材之旅吧。

不过……

「一个人旅行也很无趣。」

既然要旅行,真想约个朋友一起去。

「朋友……朋友…………啊!」

正当我边想边开车时,经过一家面朝大马路的咖啡厅前。

在那家店的窗边座位上,我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插图017)

这次跟伊豆原的时候不一样,是货真价实的偶然巧遇。

「是阿朔!」

我当场开心不已,立刻让车子回转掉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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