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费莉塞特的特别牢房后,我们决定直接前往研究室。为了请那边的人让我们看看那具女性仿生人──多妮雅的躯体。
「总算可以从那房间出来啦……!」
漫吕木彷佛在感动什么似地举起双手。这三天来他似乎一直被关在那房间的样子。
「诚如各位刚才所听到的,这座屈斜路监狱的系统目前被费莉塞特所掌控。除非她许可,否则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从这里出去。无论是模范囚或大罪人都一样。」
在前往研究室的路上,妻木先生重新为我们说明这座监狱目前的状况。
至于马路都典狱长则是早早就溜回典狱长室去了。
「完全被封锁了是吧。」
「监狱全面采用自动电子锁却适得其反了。我们万万没想到竟会被对方使用奈米机械……」
「这就叫秘藏手段呀,妻木。」
这时从近处听见费莉塞特的声音。
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
我不禁厌烦地看向自己胸口,结果从我外套的胸前口袋中有只小动物探出头来。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那只小动物,就宛如「刚出生的机器猫」。虽然外观充满金属感,但造型绝佳可爱。
「至于现在的我则是叫秘藏猫咪。」
「喂,费莉塞特,不要在人家口袋里动来动去。很痒啊。」
「我跟这个躯体的连结似乎还不太稳定的样子。」
「这是从刚才那房间做远端操作吗?」
「那样讲不正确。就像刚才说明过的,那个强化玻璃室与周围在情报讯号上也受到阻隔,不可能远端操作。在这里的我是从本体分株出来的分身。我是依照自身的意思行动。等之后会合时再把所见所闻的情报上传给本体。」
让自己的分身跟随追月朔也一起调查──
这是刚才讨论到最后时,费莉塞特用强硬态度提出的条件。
当然典狱长的表情相当不满,然而在整座监狱都被对方挟为人质的状况下,我们也不得不接受这项条件。
话虽如此,我们依然调查过这个迷你到可以放在掌心上的躯体没有搭载任何武器类的东西,才会暂且提出许可的。
「你难道打算接下来无论做什么都跟着我吗?」
「没错,因此现在的吾辈(Wagahai)仅是一只缠着你不离开的笑脸猫。尚无名字。(注:模仿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名著「吾辈乃猫」的第一句:「吾辈乃猫。尚无名字。」)」
「你有名字吧?」
「吾灰(Waga Hai)乃死。已无名字。」
「你是中二病机器猫吗!」
「满足了。」
看来她只是想讲讲看而已。
「妻木,关于这次把你们监狱警卫都牵连进来的事情,我多少感到有些抱歉。」
对于费莉塞特这句话,妻木则是「亏你说得出口」地回应:
「现在这个状况下,无法进出的不仅是我们这些监狱警卫,就连典狱长也不例外。大家都因为无法回家而感到焦躁,甚至还有可怜的同僚由于错过结婚纪念日而面临家庭危机。」
「那受刑人们呢?」
「为避免造成混乱,目前并没有告知他们。对于那些受刑人来说,现在就跟一如往常的牢中生活没有两样。他们肯定作梦也没想到自己身处的监狱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紧急状况吧。」
意思说他们本来就没办法出去,所以就算这里被封锁也跟他们没有关系──是吗?
「话虽这么说,应该还是有受刑人隐约察觉到状况不对劲吧?即便是狱警也会有口风不太紧的人啊,的意思。」
小泣用莫名写实的语气讲出这种话。
而妻木先生对于他这段发言没有特别否定,继续说明:
「至于事件则是发生在四天前……不,正确来讲是再前一晚的天亮之前。」
「也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前一天啊。」
漫吕木在脑中整理着日期的前后关系。
妻木先生的说明如下:
四天前的大清早,自动劳工的多妮雅以及一名受刑人男子的遗体被人发现。
受刑人男子名叫轮寒露电太。三十五岁。
徒刑十七年。干过私贩禁药、伪造货币、杀人等勾当,可说是货真价实的罪人。
「这就是轮寒露。」
妻木先生拿一张大头照给我们看,结果那个人长相出乎预料地正经。我本来还想像是看一眼便知道穷凶极恶的脸孔,没想到五官意外端整。
那两人被发现于设施内多妮雅的个人房间,而发现当时房间呈现谁都无法出入的密室状态。
轮寒露被多妮雅的手刀刺进胸口丧命。据说伤口直达背后。
自动劳工一旦解除「束缚」发挥全力,竟然连这种事情都能办到吗?
「虽然就可能性来讲,也或许是轮寒露将多妮雅破坏之后再寻短自尽。然而从他遗体的状况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自杀。」
确实。利用对方的手臂贯穿自己胸口,应该不是人类能够办到的事情。更何况假如是殉情,感觉也没理由选择这种死法才对。
相对地,多妮雅则是全身被拆解,沾了血的左手臂还掉落在地上。后来调查证实沾黏在手臂上的血跟轮寒露是一致的。
「那么警察呢?」
「好像没报警的样子。」
「你说什么!」
「漫吕木先生,别冲动别冲动。」
「那似乎是马路都典狱长的判断……非常抱歉。」
这么说来又不是妻木先生的错。
「原来如此。即便说是测试运用,但自己管理的监狱所使用的自动劳工竟然杀害了受刑人──这种丑闻当然不能外传啦。」
小泣如此说道。
「要是传出去,不但会信用大跌,典狱长的饭碗也会不保。那个典狱长当然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了。」
虽然我们跟马路都典狱长只有短暂接触过,但我能明白小泣想表达的意思。
「妻木先生,也就是说关于轮寒露这号人物的死亡也是?」
「是的,典狱长应该也打算私下秘密处理掉……吧。」
「一名受刑人离奇身亡。另外与此事毫不相关地,有一具维修不良的自动劳工遭到解体处分──大概是这样吧。大人们真讨厌呢。阿朔,我们长大后可不要变成那样喔。」
隐蔽真相──也就是说,费莉塞特的担忧完全说中了。
「虽然这种事情我不太想讲,但实际上全国各地的监狱发生离奇死亡的案例据说是不足为奇。」
漫吕木表情苦涩地表示。
「当然并不是说全都是那样,但所谓『离奇死亡』,简单讲就是为了不让死因清楚明白的一种方便说法。囚犯之间的凌虐行为……这或许还算好的。另外甚至还有守卫施暴致死的报告案例。而『离奇死亡』便是能隐蔽这类种种状况的方便说词。」
「在与世隔绝的铁栅栏内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是吗?」
那样简直就像──
「彷佛孤岛模式呢。」
讲出这句话的,是咱们家的助手莉莉忒雅。
□
离开最初那栋建筑物后走约五分钟,我们便来到了研究室。
那是一栋呈现象牙色,又细又高的大楼。
我们进入里面,沿细长的走廊往前走。
途中有几名研究职员和我们擦身而过。至于我为什么能知道是职员,因为他们都穿着像是研究衣的白色衣服,相当好认。
像现在又有两名职员并肩从我身边匆忙通过。
开发机器人的研究人员吗……究竟在讲些什么专业艰深的对话呢?
我试着竖耳偷听。
「那边走廊的监视摄影机到现在还是坏的,究竟什么时候才会修好?」
「哎呀~毕竟预算有限嘛。」
「你去修啊。」
「哎呀~非人型的机械不在我的专业范围内。」
「我懂,感觉不到浪漫对吧。」
「就是说啊。」
对话内容比我想像的还要低了几个等级。
我们就这么沿着通道走到底,遇上一处丁字岔路。
有两台自动贩卖机刚好并排摆在那个尽头处。一台是纸杯式贩卖机,另一台则是贩卖一般的罐装与瓶装饮料。
「我个人觉得比起一般的罐装饮料贩卖机,纸杯式的贩卖机莫名有种特别的感觉,会让人感到兴奋。莉莉忒雅能理解这感受吗?」
我为了稍微舒缓紧张感,小声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莉莉忒雅却没有回应。
转头一看,她也呆呆地注视着自动贩卖机的方向。
「莉莉忒雅?」
「啊、是,我有听到。很兴奋呢。」
看来她没怎么在听的样子。
「请往这边。」
在妻木先生带路下,我们走向左边的岔路。
稍微再往前走一点,便看见走道深处有一扇门,两旁各站着一名男子。
左右两名男子一见到我们,立刻异口同声地亲切表示:
「你们好。请配合检查随身物品。」
或许是基于保全考量上的规定吧,于是我们所有人都乖乖配合了。
「恕我失礼一下。」
男人们土法炼钢地用双手触摸检查。据妻木先生解说,到头来还是用这种检查方式最快也最省钱的样子。
当然,我们身上并没有携带什么可疑的物品。
虽然莉莉忒雅平时总会把短刀藏在衣服的什么地方,然而这次进入屈斜路监狱的时候已经把刀寄放在大门处,所以她现在也没有问题。
而在接受检查的过程中,我听见莉莉忒雅小声呢喃:
「那东西……第一次看到呢。」
她应该是这么说的。我觉得啦。
「你说看到什么?」
「呃不……没事。我忍着。」
她仅如此表示,就闭嘴不再讲了。
「没问题了。感谢各位的配合。请进。」
「不会不会。」
我们重新被招待到里面。
正如「研究室」这个名称给人的印象,这房间里又是电脑又是3D列印机,还有其他杂乱的电线类等等,总之就像具备各种理科机械的办公室。
「这里被称为大房间。」妻木先生如是说。
房内零零星星可以看见几名研究员的身影,人数光用两只手就能数完。
「呜呜,这地方冷气开得好强啊。」
小泣把原本就很驼的背缩得更驼,用手掌摩擦自己上臂。
的确如他所说,这里很冷。
「我带客人来了!」
妻木先生大声呼唤。
然而没有一个人理睬我们,大家都埋头于自己手中的资料或电脑画面。
「……各位好像很忙呢。」
我该不会是个不速之侦探吧?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传来一名女性的声音:
「是侦探对吧?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可是讲话的人依旧在研究室的一个角落埋头处理自己的工作,对我们瞧也不瞧。
走近一看,她正在用烙铁将零件熔接到一块电路板上。身手相当灵巧。
「呃,是的。我是侦探……」
「侦探原来真的存在呀。」
她还是没有看我。
「有办法解决吗?」
「我会尽力。这就是我的工作。」
「哦,但愿别成失蹄之马啰。」
「那个……请问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调整试验品的电路板。这种事情到头来还是用手做会比较快……好啦。」
女性对眼前的作业成果感到满意后,放下工具从椅子起身。
我重新仔细观察对方。虽然一头黑发乱糟糟的,眼睛底下还有黑眼圈,但称作美女也不为过。
她这时才总算第一次看向我。
「你就是莉瑟叫来的侦探呀?还真年轻。」
「要这样讲,你看起来也很年轻啊……话说莉瑟是指?」
「莉瑟就是费莉塞特啦。我叫车降炼朱。」
这人的讲话方式不带半句多余的感觉。
就在我如此和炼朱对话的途中,有两名职员走近过来。
「主任,这几个可爱的孩子是谁呀?」
「难道是总公司送来的新型……吗?」
「他们是人类啦,人类。你们干什么?尽挑这种时候凑过来。」
炼朱一脸嫌麻烦地与那两人应对。
「哈哈,其实从他们进来房间时我们就感到在意了。」
虽然我不清楚他们是什么人,但应该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吧?
「呃,我叫追月朔也,是一名侦探,来调查……」
「这位是典狱长的外甥。因为表示希望到监狱内各处参观学习一下,所以由我负责带路介绍了!」
但我的自我介绍却被妻木先生当场打断。而且内容完全是胡扯。
「典狱长的?可是他刚才不是说了侦探什么的?」
「朔、朔也同学现在正犹豫将来要当侦探还是当研究员啦。对吧?」
「呃……是的。」
我屈服于妻木先生的压力,点头回应。
拜托要尽量保密!──他的眼神如此强调。
「既然是这样,就慢慢参观吧。啊,我叫暮具,主要负责开发感应器的部分。」
「我叫下津……负责控制系统。」
暮具是一名年约三十五岁上下的壮汉,本来应该很宽松的白衣穿在他身上都显得迷你。不过感觉应该是个好人。
相对地,下津女士则是长得又高又瘦。明明年纪应该比我大个五、六岁,却表现得相当畏缩。
「好啦,你们两个快回去工作。」
炼朱「啪」地弹一下指头后,那两人便乖乖听话,回去各自的工作岗位了。
「抱歉搞得这么吵闹。你们来是为了多妮雅的事情吧?」
她接着单手翻找堆满桌上的东西,从中摸出一个马克杯。
就这么啜饮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
「关于那件事,其实我也很在意……」
「狱方似乎片面断定是机械故障的样子。」
「怎么可能。我们才不会让那样不完全的危险物品出去运作。他们只是脑袋停止思考,把自己不懂的事情全部归咎为故障而已。所以当我听说费莉塞特很在意这起事件的时候,其实内心忍不住叫好呢。请你们务必要弄清真相,帮我们证明多妮雅是正常的喔。」
炼朱忽然变得讲话好快,害我有点被吓傻了。
「我们会竭尽全力的。而我们来到这里,一方面也是因为有点事情想商量一下……」
「炼朱可是十八岁就当上研究室主任的女人。放心拜托她吧。」
趁着对话的空档,费莉塞特忽然从我口袋中如此发言。
「那声音,是莉瑟吗!你这是什么模样!」
炼朱见到从我口袋探出头的猫型费莉塞特,当场目瞪口呆。
「基于一些原因,我现在和这位侦探小弟同行了。」
「真傻眼!原来你的本体中还藏了这样的小玩具!下次让我调查一下。」
「有机械……呃不,有机会再说啦。」
「你们两位认识?」
「炼朱总会偷闲跑到我房间来玩。」
那可以说「玩」吗?应该叫探监吧?
总之她们似乎互相认识。
「既然你已经有听说状况就好谈了。」
这次换成漫吕木开口。
「我希望你让我们看看那个殉情机器人。」
「你谁?」
「刑警。」
「你看了,可以知道些什么?」
「呜……」
漫吕木顿时讲不出话来。
「算了,我是没差啦。反正在这边讨价还价也没意义。跟我来吧。」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老实点……!」
(插图010)
我只能无言地安抚漫吕木了。
炼朱带着我们来到大房间深处的一扇门前。
「那么我要回去工作了。祝各位好运!」
妻木先生到这边与我们道别。他轻轻挥手后,回去自己的工作岗位。
真是个潇洒的人。
而眼前这扇门后面是一条细长的走廊,地上堆满器材与纸箱。我们排成一列继续往前走。
走廊上随处有电灯要亮不亮的,显得些许昏暗。
左右两旁是一扇接一扇的门,每扇门上面都用英文写着『什么什么室』,但我全都看不懂。
「看来这里有各式各样的房间啊。」
「里头大多都堆满东西就是了。除了人工智慧(AI)的开发自是不用说,另外也为了在某种程度上能够于研究室内制造并维修搭载AI用的躯体,需要的东西大致都有备齐。像是为自动劳工制造合成皮肤的特殊树脂,还有制作零件补强合金的材料等等,也全都堆在这里。」
大概是对于好奇地东张西望的我感到看不下去了,炼朱用有点慵懒的语气如此告诉我。
「你指的合金就是像刚才那个吗?你用烙铁熔接的那个?」
「对,调整素材与比例可以制造出容易熔解又容易凝固的金属。自文明建立以来,人类就对于金属的自由加工以及无限硬度并行追求至今。也正因为获得了这样的智慧,人类才得以从动物界中脱颖而出。」
「让我上了一课。」
就在这时,我们刚好经过一扇横向延伸的长型玻璃窗前。
从窗户可以看见房间里的模样,给人的印象就是名副其实的研究所。
一旁的门上标示这里是维修保养室的样子。
房间里有三名研究员,中央台座上则躺着一具机器人──不,自动劳工。至于说我为何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自动劳工,因为他只有头部和背脊而已。
而且在那样的状态下他还能动。我看见那根呈现金色而平滑的人工脊椎宛如动物般扭动。
正当我对那景象看得入迷时,不小心被地上的纸箱绊到脚而差点跌倒。
炼朱见到我这样子,既没嘲笑也没表示担心地平淡说道:
「这下你亲身体会到刚才说过『堆满东西』的意思了吧?假如从一开始就有人养成随手整理的好习惯,现在应该也不会这么杂乱了。所谓悔不当初,都是到事后才会涌现的念头呀。」
「……我会小心走路。」
总之这里有各式各样的东西,还有各种房间的样子。
「莉莉忒雅,炼朱小姐明明应该跟我差不多年纪,可是好厉害啊。刚才人家还叫她主任,肯定是个跳级的天才少女吧。」
「而且想必背负着重大的责任,为科技的发展奉献心力呢。」
我和莉莉忒雅在队伍的最后面如此交头接耳。
虽然人说侦探也不是无知之徒能够胜任的职业,但我觉得现在在讲的跟那又是完全不同次元的东西。
「我猜那人应该是车降制子的女儿吧~」
走在我们前面的小泣忽然像自言自语般如此说道。
「车降制子是?」
「机器人学的顶级人物,同时也被称为AI推进派的急先锋。我在因为有些兴趣而订阅的专门杂志上经常看到这个名字,所以很有印象。毕竟那姓氏很特别,而且据说那人有个女儿,因此应该不会错。」
「哦~原来是名门血统。」
终于连漫吕木都加入我们的对话了。
「啊,不过我记得车降制子在几年前──」
「你们聊得很愉快呢。原来侦探的本业是跟人聊些废话吗?」
走在最前头的炼朱不知不觉间转回头,半眯着眼睛朝我们瞪过来。
「呃不,那个……嗯?」
就在这时,我从一扇半开的门看见里面有个与这场所格格不入的东西,不禁停下脚步。
「那是……人偶吗?」
「嗯?哪个哪个?」
小泣也好奇地把头探过来。
在门内的是一具娇小可爱的少女人偶。
外观大约十岁左右,看起来很柔软的天蓝色秀发相当显眼。
她背靠着墙,坐在地板上。
一袭清秀的洋装相当适合她给人的印象,但又同时散发出某种妖媚的感觉。
「那不是人偶,是女性仿生人(gynoid)。」
炼朱告诉我们那东西的真面目。
「女性仿生人?」
「也就是女性型机器人的总称。男性型则是称为男性仿生人(android)。」
「Android这个词我就有在科幻电影之类的作品中听过了。话说回来,哗~乍看之下跟人类没两样啊。」
「顺道一提,你们刚刚在研究室入口应该有被检查过随身物品吧?」
「哦哦,被两位男性职员。」
「他们也是自动劳工。」
「他们也是!我完全没发现!还以为是人类啊。意思说那个女孩……那位女性仿生人也是在这里工作的自动劳工吗?」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那是无聊的变态专用性爱仿生人(sexaroid)啦!本来是国外的总公司为了讨好某个人而寄来的东西,但因为实在太过下流,我就偷偷扣押下来丢在这里了。至于书面上我则是报说遗失了。」
「呃~请问sexaroid是什么样的东西?」
莉莉忒雅提出这样纯粹的疑问。
「就是为了满足人类各式各样的性欲而开发出来的机器人。听懂吗?也就是说可以做色色的事情。」
炼朱毫不迟疑地回答了。
不出所料,莉莉忒雅的脸蛋当场变得跟苹果一样红。她今天真容易脸红啊,真是好兆头。虽然我也不晓得是什么好兆头啦。
「人类的欲望可谓无穷无尽,什么东西都造得出来。所谓好奇心,但愿别把猫都给杀死了。好啦,我们别管那种东西。来这边。」
炼朱指向前方另一个房间的门,率先走进里面。
「把猫杀死……吗?」
我窥探一下口袋,结果费莉塞特抬头望向我。
「为何要看我?」
「呃不,我别无他意。话说『好奇心会把猫杀死』这句俗话,为什么会拿猫来讲?」
「因为英国人说猫有九条命呀。那是英国的谚语。」
「哦~」
「抱着好奇心鸡婆介入事件,然后被杀掉好几次又能复活──简直就像某人一样呢。」
我默默把口袋闭起来,并跟在炼朱后面走入房间。
结果发现房间里已经有人了。
「哦,来啦来啦。」
在房间里是一名戴圆框眼镜的男子。
他自称名叫入符计,据说是这间研究室的职员。
身材瘦瘦高高,感觉跟小泣差不多,甚至比他更高。
虽然这样讲可能是我的偏见,但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研究人员。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他似乎跟炼朱一样在事前已经听过状况。
「入符是这里的老鸟,值得信赖。他很爱跟人讲话,你们就尽管问他吧。」
「请多指教。炼朱她总是会骂我太多话。话说那只小猫是……?咦!这只猫是费莉塞特吗!」
入符当场对费莉塞特的外观大吃一惊,于是炼朱开口安抚他:
「你要惊讶等会再去惊讶。这些人似乎想看看HEG─098……多妮雅的状况。」
「OK,恰好我也正想重新看一看。」
入符说着,指向一张宛如手术台的桌子。桌上摆有支离破碎的机器人躯体──不,或许讲残骸比较好──整齐排列着。
手掌、手臂、肩膀、腹部、大腿、膝盖与小腿──
若非事先知道那是机器人,我肯定会吓得当场跳起来吧。
「如各位所见。很遗憾地,她被彻底破坏到无法修理的程度,而上头已经决定销毁了。明明这边还在调查中的说。」
正如他说的『调查中』这句话所示,同一张桌上还摆有几件工具。然而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那些跟我平常看惯的十字或一字螺丝起子之类的工具有些不同。
「哦哦,这些啊。毕竟自动劳工跟一般的收音机或家庭电器不同,并非使用一般普通的螺丝。所以工具自然也比较特殊啦。」
入符的语气搞不清楚是在调侃外行人还是认真说明地如此表示。
「监狱上头的人似乎认为多妮雅是发生什么故障而杀害了人类。请问你的调查有发现这类的东西吗?」
「不。AI与记忆──也就是相当于我们人类大脑的部分──目前对于这部分的解析不太顺利。因为实在破损得太严重了。不过──虽然这样讲很不甘心──但我个人觉得『发生故障』这个结论是可信度最高的。毕竟艾格里高利系列机目前还在试验阶段,出现任何预料之外的举动都不值得奇怪。」
「艾格里……?」
又出现我没听过的外来语了。
「艾格里高利。就是在这座监狱使用中的自动劳工的系列名称。刚才炼朱也说过吧?HEG─098。H是指最上头的夏尔特公司,E是艾格里高利,G是女性仿生人(gynoid),而多妮雅是其中第九十八号的个体。」
一堆外来语让我脑袋都晕了。
「艾格里……高利是吗?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以诺书中记载的天使集团吧。」
如此回答我问题的是莉莉忒雅,而且还把双手放到肩膀旁边拍动。那或许是在表达天使的翅膀,但她注意到大家的视线又马上把手放下去了。既然觉得丢脸就别做嘛。
「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却很博学呢!」
「把冠有看守天使(Watchers)之名的系列机拿来监视受刑人吗?真不赖。这样直白的命名品味,我不讨厌。」
「什么?连小泣都知道?这、这难道是一般素养吗?大家等等,不要丢下我啊。」
我哭着脸如此恳求。
或许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做,莉莉忒雅见到我这般模样,顿时「噗哧」地小声喷笑出来。
「虽然说命名的人是制子小姐啦。」
「呃,那该不会……费莉塞特也是那个人……?」
「你说该不会是制子小姐制造的吗?不是不是,费莉塞特的制造者另有其人。那又是另一种领域。」
「这样啊。」
世界上居然还有更厉害的天才吗?
「当然,制子小姐也是个突破超级甚至到终极的天才啦。在她生前时我也向她学习了很多……抱歉。」
或许觉得自己多嘴了,入符赶紧捂住自己嘴巴,对炼朱道歉。
「……入符,事件当天的事情,就拜托你说明啰。」
炼朱不理会入符的致歉,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房间。
「糟糕,这下惹大小姐不开心啦。」
入符摆出夸大的姿势表示后悔。
「呃,请问炼朱小姐的母亲……」
「关于母亲的话题在她面前有点像禁忌。毕竟那孩子对于制子小姐的死怀抱有某种复杂的情结。」
「原来已经过世了。」
「是啊,大概三年前吧,因为生了病……我从学生时代就相当受到她关照。她是个很厉害的前辈。当时炼朱还是个小学生,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真的很可爱……哦不。」
入符又捂住嘴巴,接着「现在重点在多妮雅是吧?」地换了个话题。看来炼朱说得没错,这个人的个性确实很多嘴。
「请问就你的见解来看,这次的事件如何?你认为真的是人类与机器人殉情吗?」
我如此提问。
「殉情……或许吧。」
结果得到这样的回答。
「我会这样想也是有确切的理由。」
入符把手插进自己那件白衣的口袋中,耸耸肩膀。
「就在事件的推估发生时段前没多久,有一封电子遗书被上传到只有机器人之间共有的思考网路上。当然,投稿者就是多妮雅本人。」
「遗书?你说机器人吗?」
「很惊讶对吧?我也很惊讶。」
他说着,走向位于房间墙边的桌子,拿起放在桌上的冰咖啡。应该是从走廊那台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吧,装在插有吸管的塑胶制杯子中。里面满是冰块,感觉应该很冰。
我不禁看着他,心想真亏他在冷气这么强的地方还能喝那么冰的咖啡,结果他笑着说道:「我舌头怕烫。」
「遗书的内容是?」
漫吕木催促对方继续讲下去。
「那同样是耐人寻味。遗书是这么写的──」
──我将借由轮寒露先生的手,以机械之身离开人世。我们两人将携手前往梅特洛波利亚。
「就只有这样?」
「就只有这样。」
若光就字面来看,多妮雅确实接受了经由轮寒露之手对自己的破坏──也就是接受了死亡。
我原本还猜想会不会是轮寒露单方面逼迫殉情──也就是逼迫自杀,但看来这项臆测是错的。
「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有殉情的打算。若真如此,就表示轮寒露知道多妮雅能够杀掉他自己吧?例如知道多妮雅内部潜藏的程式缺陷之类的。」
自动劳工通常无法杀害人类──轮寒露应该也很清楚这点才对。然而他却提议殉情,可见就是这个意思了。
「话说我有点在意的是,那个梅特洛波利亚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就是饶富趣味的部分!我本来还想说会不会是大都会(metropolis)的错字,但其实搞不好是『模仿造词』喔。也就是自创词汇。」
入符有些兴奋地如此表示,转眼间就把冰咖啡喝光了。
「姑且不管那个词是指什么,总之这显示多妮雅毫无疑问抱着殉情的决心,与轮寒露一起选择死亡了是吗……但就算这样,还是搞不懂多妮雅能够把身为人类的轮寒露杀掉的原理啊。明明有那个三元猪还是什么的规则存在。」
「是三原则啦,漫吕木先生。」
「哦,你们有预先好好做过功课嘛。」
入符听见我和漫吕木的对话,感到满意地笑了。
「不过关于这间研究室……或者应该说在屈斜路监狱运用中的自动劳工,其实在开发阶段有对这点稍微做了一点改变。」
「是喔?」
「毕竟要在面对受刑人的特殊环境下工作嘛。而制子小姐当时加以改变的是第一条。」
「呃……我记得是『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对吗?」
「改变的是接在后面那句『不得对危害人类之事物视而不见』的部分。具体内容是这样──」
入符用一如专家的流畅口吻说道:
●当遇上受刑人对受刑人或其他人类的生命造成威胁之场合,可破例行使力量阻止。
「也就是说遭遇到受刑人明显对其他人的生命造成威胁的状况时,自动劳工可以为了保护受害者的生命安全制止加害者的行动。而程式上有设计,在这样的状况下没有必要绝对保障加害者的生命。当然,这只是在讲逼不得已的紧急状况下而已啦。」
「意思说也有可能杀害加害者?」
「假如是一般社会上肯定不会有这种规则对吧?这样太过度了。但毕竟这里是流氓恶棍聚集的场所,光靠事务性的警告或高尚理想,是没办法让囚犯把刀收回去的。那种天真的想法在这里可不适用。」
「这样啊……我会留意在这里也可能发生那样的案例。但是多妮雅和轮寒露殉情应该不符合刚才讲的那种状况吧。当然,现场如果有其他人物在就要另当别论了。」
「怎样的别论?」入符问道。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多妮雅目击到轮寒露企图杀害那位第三者,因此为了阻止轮寒露而杀掉了他。毕竟不得对危害人类之事物视而不见,对不对?」
「哦哦原来如此!可是……在那种状况下,差点被轮寒露杀害的那个人物又是如何从密室消失的?」
「这很难讲。终究只是一种假说而已。话说现场有留下什么影像纪录之类的东西吗?例如监视摄影机画面之类的。」
「没有唉。毕竟如果有必要,只要阅览自动劳工们来到研究室定期维修时留在个体中的行动纪录资料就行了。但刚才也讲过,这次的状况由于破损太过严重,目前正为了修复、提取里面的资料陷入苦战啊。」
入符说着,轻摸摆在平台上的多妮雅零件之一。
我也顺着他的动作走近多妮雅的残骸边观察起来。
手臂与脚部的零件上可以看见感觉很痛的伤痕,应该是被钝器殴打而留下的。
「……多妮雅是经由什么手段被拆解的?」
「据说是用她房间中的家具,具体来讲就是被举高的椅子反覆殴打而破坏的。那把椅子上似乎到处都明显留下轮寒露的指纹。」
我本来只是进入思索而自言自语,结果口袋里的费莉塞特为我如此回答。
「那可真是粗暴。不过想想也是,毕竟对方是机器人的话,也没办法一起饮毒自尽。所以除了用强硬手段破坏之外也没其他方法了……吗?」
假若对自动劳工的构造很熟知,或许也能透过将内部的重要电线剪断之类的方法让对方停止运作吧。虽然这只是我一个外行人胡乱想像而已。
「靠蛮力破坏──就假设只有这种方法好了。但我依然觉得很在意。」
「嗯?」
「机械与人类──相爱的两个人对于无法在一起的现实感到绝望而决定殉情。要这样说我也接受。可是就算要殉情,有必要把对方拆解到这种程度吗?一点情调都没有。」
「什么情调……」
「这之中还能感受到某种强烈的愤怒。会这样感觉的只有我吗?」
跟费莉塞特互动的时候,偶尔会搞不清楚她究竟比较像机械还是比较像人类呢。
□
我们接着在入符带路下,来到自动劳工们生活的居住大楼。
由于现在还是大白天,居民们几乎都在外面工作,让大楼内显得很安静。
多妮雅的房间位于大楼四楼,是一间小而整洁的房间。内部该怎么说呢──远比想像中的景象还要充满人类感。
看起来柔软的床铺与色彩缤纷的棉被,脚下铺有可爱的地毯,还有左右对开式的衣柜。
墙上挂有电影《第凡内早餐》的海报。
「各位原本是不是以为会像电话的子机或吸尘器一样收纳在充电器上进入休眠状态之类的?或是极小极简而欠缺风情,感觉像仓库一样的房间呢?」
「呃、那个,稍微有想过啦。」
我被入符吐槽一下,不禁尴尬搔头。
假如硬要举出缺乏人类感的部分,顶多就是没有洗手间和窗户。或许那正是自动劳工不需要的东西吧。
「你不用在意。毕竟那就是世间多数人想像中机器人的内心风景──单纯而不杂,灰色而冰冷。然而实际上如各位所见,自动劳工们的房间各自会呈现出不同个性。其中也有不少人不使用既有配备,而是自己选择喜欢的家具。进入休眠模式时也会乖乖躺到床上。像多妮雅也是这样。或者应该说,以我们的立场上也很鼓励他们那么做。毕竟让各自的AI变得更加复杂、更加人性化,正是我们所期望的事情。」
换言之,研究室的目标是想要创造出既为机械却又不像是机械的存在。
「而轮寒露电太明明是受刑人却入侵到这间房间里了。」
「嗯,说到底,若没有多妮雅本人的协助,这种事情本身就很困难才对。」
入符用指尖轻抚壁纸,如此说道。
「意思说──他是被招待进来的。」
的确,当时若不是多妮雅本人打开房间门锁让对方进到里面,事件根本不会发生。
「对于他没回到自己牢房的事情,难道都没有狱警在管吗?」
我打开衣柜调查内部的同时这么提问。
「想必是装作没看到吧。轮寒露似乎从平时就会借由大量塞钱换取自由行动的权利。」
也就是说,偶尔晚上出去逍遥一下也不会被管的意思。
衣柜中挂有几件刚才也看过的自动劳工用白色服装,以及一件朴素的连身裙。
另外还有一个工具箱。我打开一看,里面装有各种工具。毕竟是工具箱嘛,这也是当然的。要是里面装有化妆道具或调味料才奇怪。
不,搞不好对于多妮雅来说,这个工具箱就是她的化妆盒,也是急救箱吧。
「那个工具箱啊,虽然现在收拾得整整齐齐放在那里,但据说发现遗体的时候是跟其他家具和摆饰品一样,散乱在整个房间喔。」
「是这样啊……嗯?」
就在我准备关起衣柜的时候,发现在衣柜门的内侧有被抓过好几次的痕迹。是老鼠搞的鬼吗?但位置好像又太高了。
「请问那是椅子……的残骸吗?」
接着让我感到在意的,是放在房间角落的残骸。
根据刚才的说明,那应该就是多妮雅遭到破坏时所使用的凶器。
小泣立刻将其中的一块破片捡起来观察。是椅脚的部分。
「哦,这个设计得真有趣。椅脚底部刻有四叶幸运草的图案。」
我越过他的肩膀探头一看,那部分确实雕刻有可爱的花纹。
「好精致啊。那个叫多妮雅的女孩,应该很有挑选家具的品味。真想拿来画张素描……可是现在没有画具!」
「房间的出入口看起来只有这扇电子锁式的房门而已。」
我丢下独自哀叹的小泣,转而聆听莉莉忒雅的报告。看来她已经把出入口调查完了。
「嗯,没错。轮寒露和多妮雅被发现时,那扇门是从内侧上锁的。自动劳工各自房间的门锁,都只能透过登录为房间使用者的自动劳工本人操作控制面板才能解锁。」
「那么举个例子,如果光用多妮雅的手掌部分操作也能打开吗?看是谁拿她分尸后的手掌部分,像刷电车票一样『哔』一下之类的。」
「朔也同学,看你一脸正经的样子,想的点子却很疯狂啊。」
「咦?会吗?」
「不过你讲的那个方法是不可能的。假如只是把手掌砍下来,或者自动劳工本身停止机能,门锁就不会反应。尸体是无法开门的。」
「也就是说,假设事发当时在这房间里除了多妮雅和轮寒露外还有另一个人,如果先把多妮雅拆解就无法离开房间,但是请多妮雅开门让自己出去后,又没办法将留在房内的多妮雅拆解……是吗?」
满足一边的条件就无法满足另一边──的意思。
「那么这边呢?」
蹲在床边的漫吕木伸手指向墙壁。
那里开有一个直径约十公分左右的小圆孔。
「通风口啊。」
孔上虽然有金属盖,但几乎快松脱了。因此稍微扳一下就能打开。
我探头一瞧,可以感受到些微的风吹进来。
虽然通风口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密室漏洞的常见手法,但这种可能性如果不考虑孔洞大小,就连小小的针孔都必须怀疑了。
「很遗憾,光靠这大小太勉强了。即便是猫也没办法通过这么小的……入符先生,自动劳工应该没有能力将自己的人格快速移转到别的躯体上吧?」
我会这样确认,是因为想起了费莉塞特这个案例。然而这似乎是我想太多了。
「自动劳工并没有那样的功能喔。最好别把费莉塞特当成基准来思考。」
「我想也是。」
「而且这里是地上四楼,就算穿出通风口到外面也无处可逃呀。」
莉莉忒雅说得没错。
「穿过极小的孔洞,又靠自己的力量从四楼沿着外墙爬下去逃走──假若真有人能办到这种事,早就已经从这座监狱逃出去啦。」
「漫吕木先生这样讲是没错,但凶手并不仅限于受刑人喔。」
「喂,朔也,你难道想怀疑狱警?」
「不,我只是想表示以现在来看,任何人都有可能性的意思。」
「嗯~那么果然还是假设凶手是从这扇门出去外面的比较好吧。虽然前提是我们不采信多妮雅发生故障,把轮寒露杀掉的说法就是了啦。」
小泣一边说着,一边把椅子的残骸当积木组装玩耍。
「喂,你叫哀野是吧?不要擅自拿现场的东西乱玩!」
或许是身为刑警的性情使然,漫吕木当场开口叱责,但小泣却当成耳边风。
「就算是发生某种故障让多妮雅失控了,那依然不知道她会被拆解的理由啊。嗯~……」
我感到有点碰壁而陷入沉思。
现场顿时变得一片沉默。
结果彷佛是多亏这段沉默而回想起来似的,入符敲了一下手心。
「啊,对了!就在事件发生后没多久,第一位进入这房间的狱警拍摄到的影像纪录还有留下来。你们要看吗?」
「原来有那样的纪录?请务必给我们看看。」
「义务规定上,当狱警察觉什么异常而准备赶往现场时,必须要用内藏于耳麦中的小型摄影机确实留下纪录才行。例如受刑人之间打架之类的。虽然这种话不太好讲,但毕竟受刑人中有不少是个性狡狯又爱撒谎的家伙,要是不留下证据,事后又要浪费时间争论有做没有做之类的。」
入符态度轻松地掏出手机,播放影片。
那是以第一人称视点在走廊上奔跑的影像。
一名狱警到了早上察觉多妮雅的信号中断而感到可疑,于是赶往这个房间──似乎是这样的状况。
狱警抵达房间,但房门锁着。右上方的红灯便是显示房门上锁的灯号。
朝房内呼唤也没有人回应。
──请协助开锁。
狱警透过无线如此拜托。
「当遇上紧急状况时,狱警可以像这样拜托管理中心协助打开房门。」
「原来如此。」
总算解锁后,房门自动往左边滑开。
「呜哇……」
尽管只是影片中的景象,我依然忍不住发出声音。
墙壁、地面、天花板──
影片中的房间到处涂满鲜血。
「是轮寒露的血吗……」
「还有多妮雅体内循环的特殊机油喔。你看红色的血迹中混杂有蓝色液体对吧?」
正如入符所说,地板上呈现一片红与蓝的云石纹路。
「艾格里高利的血是蓝色的。」
然后在房间中央是倒在地上的轮寒露以及支离破碎的多妮雅。
──怎、怎么会这样……!
狱警发出近似尖叫的声音,接着──
「等一下。」
「朔也大人,请问怎么了吗?」
「刚才房门打开那个瞬间的片段……入符先生,可以请你再播放一次吗?」
「怎么啦?是没问题啦。」
我再度仔细观察感到在意的部分。
「果然如此。」
「喂,朔也,你讲清楚点啊。」
「漫吕木先生,很遗憾,看来并没有任何人从这房间出去的样子。」
「你说什么!」
我向入符先生借来手机,在关键的地方暂停影片。
「你看这边。最初房门往旁边滑开的瞬间,狱警因为受大量血迹惊吓而忍不住拍摄到自己脚边。仔细观察这时候地板上血液的流向。你看,房门一打开时原本积在房内的血液缓缓朝走廊流出来了。就像水坝溃堤一样。」
在影片中,狱警为了不要踩到逼近脚边的血液而赶紧往后退下。
入符看到那片段后「哦哦」地发出声音。
「从轮寒露的遗体状况看起来,事件应该是半夜发生的。正常来说人类的血液到了早上应该会凝固,但艾格里高利的机油(血)不会轻易凝固,而两者混在一起的结果让血液到了早上也还没完全凝固啊。」
「这我是懂了,但又如何…………啊!原来是这样!」
漫吕木稍迟一拍后似乎也察觉了。
「嗯,如果这位狱警赶到现场之前房门有打开过,光是狱警抵达房门前的时候应该就会看到血液流出来到走廊上了。然而却没有如此。」
「也就是说事件发生之后直到早上,房门没有打开过任何一次是吗?」
莉莉忒雅说着,伸手触摸自己刚刚才调查过的那扇门,露出深思的眼神。
「她(多妮雅)在死亡的那瞬间,究竟在这间密室看见了什么呢?」
死亡──
机械果然也有死亡的概念吗?
□
亲眼看过必要的东西后,我们重新回到研究室的大房间,结果有个人物比我们先来了。
是一名身穿白色制服,平均体格的男性。他看起来似乎正在对靠在桌子边的炼朱坦白什么心事的样子。
「这样呀。又作梦了。」
「是的,老师。我又作梦了。我认为这次应该不是错觉。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土地,从未见过的河川,而我全身赤裸地拼命追着鱼。虽然老师可能会觉得自动劳工作梦很奇怪……」
「我不会觉得奇怪。不过卡洛姆,检查结果并没有发现你有什么异常。」
那两人也不理会我们,继续听似议论的对话。
「又开始啦。」
就在我感到无事可做的时候,从一旁桌上推积如山的文件中忽然冒出一张圆脸。是暮具。
「请问那是在做什么呢?」
「咱们的美女主任正在为自动劳工做心理咨商。」
「那个人原来是自动劳工啊?不过你说心理咨商……他是自动劳工吧?」
「AI也是会有……迷路的时候。」
「哇!」
这次换成另一侧的桌子底下传来声音。
「呃……下津小姐?」
我探头一看,发现一张看起来很不健康的脸。她似乎在那里小睡一下的样子。
「为了让自动劳工能够普及到社会上,就必须在复杂的躯体中……搭载复杂的AI……但是复杂的东西就容易产生杂讯……」
下津保持着趴在地板上的姿势,断断续续地说话。虽然这样讲很抱歉,但感觉有点恐怖啊。
「包含他在内,最近经常会有自动劳工来咨询问题。不过他们像这样在心中萌生烦恼,对我们开发者来说反而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那代表他们的思考变得发达了。」
暮具如此说明完后,又把脸缩回文件堆之中。
下津也再度睡着了。
而我们在对话的这段期间,心理咨商依然持续着。
「可是我认为这应该不是异常。」
「卡洛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
「老师,最近这阵子,我总有一种自己好像更加接近人类的感觉。」
被称为卡洛姆的男人把手放到自己胸膛,脸上浮现满足的表情。
「你去接受过图灵测试?」
「不,也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了。近期内会再帮你检查。好啦,回去工作。」
「是,我回去工作了。不过老师,我真的有种好像什么东西即将开花的预感。」
留下这句话后,卡洛姆很有礼貌地鞠躬并离开了研究室。
炼朱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接着把视线转向我们。
「……你回来啦,侦探先生。到处看看有让你满意了吗?」
「呃,还可以啦……主任的工作感觉真辛苦呢。」
「你看到了?」
「是在为自动劳工做心灵治疗吗?」
「那只是模仿心灵写出来的程式而已。所谓天壤之别,跟真货相比起来看似相同,但完全不一样。」
「画了龙却不点睛,是吗?」
对于炼朱的回答,莉莉忒雅说出这句搞不清楚算不算正确的感想。
话说回来,炼朱的讲法总让我莫名有种冷淡的感觉。既然从事机器人的开发工作,应该对自动劳工们也怀抱热烈的情感才对──会这样想难道因为我是个外行人吗?
「感觉自己像个人类……他刚才似乎讲过这样的话?」
莉莉忒雅转头望向那位怀抱烦恼的自动劳工刚才离去的方向,表现得有点在意。
「我认为那是伴随AI复杂化的过程而产生的一种类似强迫观念的东西。以人类来讲就是夸大妄想。自以为是神的代理人或者化身,抑或深信自己的前世是什么王朝的嫡子之类。偶尔会有这样的人对吧?」
「帕拉塞尔苏斯。拿破仑。贞德。唐吉诃德。」
小泣故作有趣地列举出几名伟人的名字。但我记得唐吉诃德应该是虚构人物吧?
「机械同样具备深信的力量。只要深信自己作了梦,就会变得有作过梦──在他本人的脑中啦。举个例子,侦探先生,你试着在脑中想像一条龙。」
「咦?」
被她这么一说,我临时想像出来的是以前在漫画中登场的龙。会实现愿望的那个。
「好了吗?那条龙,并不存在对吧?」
「呃,是没错啦。」
「然而此刻在你脑中,确实存在有龙的情报。脑中思考、想像的东西虽然不会实际存在,但依然会以情报的形式存在。」
感觉好像在打禅机。
「意思说刚才那位自动劳工的梦与预感也是一样?」
「没错。」
讲得真不留情。
「哎呀,就人工智慧成长的角度上来看,这也是好事吧。毕竟那就是我们这项工作的主要目的之一呀。」
刚才暮具也讲过类似的话。
「话说朔也同学,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想喔。如果可以,我是希望调查一下轮寒露的遗体啦……」
「那应该还保管在太平间,不过那就不是我们研究室的管辖范围了。你只能去重新拜托看看典狱长啰。然而关于轮寒露的死,应该是他最想抹消当作没发生过的部分,所以手续办理上可能会很麻烦喔。」
「意思说会很花时间吗?」
虽然典狱长知道我们的内情,但既然他一心想要掩盖丑闻,把轮寒露的死当成离奇死亡处理掉,或许在那方面就会不太愿意提供协助。
「既然如此……好吧,那我想要跟轮寒露生前认识的人物们问一些话。例如交友关系之类的。」
说不定可以从中找出对轮寒露抱有什么仇恨,借由杀掉他能够获得重大利益的人物。
「既然如此,你要问话的对象自然就是那些受刑人啰。」
「说得也是。那么这方面也去拜托看看知道内情的狱警……妻木先生吧。」
「这点我也同意啦,不过你没问题吗?」
入符搔着头对我投以同情的眼神。
「这里可是有一万名以上的受刑人喔。」
「呃。」
「跟一般的监狱相比,这人数非比寻常啊。」连漫吕木也感到惊讶。
「筛选出可能跟轮寒露有关联的人物,再一个一个办理手续叫出来问话……应该会花上很多时间吧。」
我们确实没有那么多时间。时限就是明天了。
靠正规路径恐怕得不出成果吧。
「而且朔也同学,照我所听到的内容,知道你们跟费莉塞特有交换条件的狱警,应该很有限吧?我觉得不知道内情的狱警,应该不会像妻木先生那样愿意提供协助。」
「呜!」
「不只是狱警而已。说到底,我可不认为那些受刑人会乖乖协助从外面进来的外人。」
炼朱再添一笔的正确提醒深深刺痛我的耳朵。
「那么偷偷塞钱请对方协助……」
「朔也大人,请问你有那样的钱吗?」
「我没有……」
关于咱们事务所的荷包状况,莉莉忒雅也很清楚。
「你看起来很苦恼呀,侦探小弟。」
从我的口袋中传来费莉塞特的声音。她不知道在里面乱动个什么劲。
……机器猫在那边舔什么毛啦?
「也不想想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
「有劳你啦。所以我在这边提供一个点子吧。」
「你有什么妙计吗?」
「很简单。如果想要到处去跟受刑人们问话,只要你自己也成为受刑人就行了。」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