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冷静点,炼朱小姐。你说你找到什么?找到我们吗?」
「不是!我找到了隐藏在黑盒子里的情报呀!」
炼朱在莉莉忒雅的搀扶下站起来,并如此大声宣告。
「你解析成功了!」
「要夸奖我是天才也等一下再说喔。现在先听我讲。透过解析让我搞清楚了一件事。你们记不记得?就是这阵子开始出现一些机器人怀疑自己会不会其实是人类的事情。」
「这……!」
恰好就是我们刚才讨论到的问题。
「我搞懂那个原因了!答案是临摹!」
「临摹?」
就算她这样说,我这外行人也听不懂。
「艾格里高利系列机使用了人类的大脑!」
「什么!原来不是人工智慧(AI)吗!」
「别误会。我意思不是说真的把人类的大脑装进他们头里,而是在建构AI的基础人格上使用了人类的脑。我母亲肯定认为这是让AI获得发展的捷径吧。她首先准备了一套人类的基础人格,再输入大量资料学习,借此完成了系列机最根本的AI。」
「然后利用这个方法培育出来的AI,被使用在所有艾格里高利系列机上了是吗?」
「炼朱,你这情报千真万确?」
对于费莉塞特如此慎重确认,炼朱点头回应。
「原来如此。那么这阵子会出现一部分自动劳工主张自己作梦,是由于原本人类的人格带来某种影响所造成的结果呀。」
就像从绷带底下渗出血液一样。
「那个可能性非常大。虽然我不认为与当初成为受试者的那名少女的代号会有什么因果关系,但仔细想想可真讽刺呢。」
「受试者的代号……吗?那是什么?」
「作梦人偶。」
「梦……」
竟然在这点上出现了关联性。
「母亲最初着手开发艾格里高利系列机是在十二年前,当时她只靠自己的力量摸索,而我想她与受试者的少女──诗刷衣绪也是在那时候相遇的。」
「连对方的名字都知道了?」
「毕竟这名字很特殊,所以我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查了一下,果真给我查到了。诗刷衣绪是十四年前所泽市一家残杀事件唯一的生还者。她的父母与哥哥都惨遭杀害,只有她一个人在濒死垂危的状态下获救。事件当时她年仅八岁。至于凶手至今尚未找到。」
「居然发生过如此凄惨的事件……嗯?衣绪……衣绪……」
我讲到一半忽然察觉某件事,忍不住抬起头。
「那该不会是……!」
「轮寒露先生有提过!衣绪!」
如此大叫的是伊芙莉亚,她甚至全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十四年前袭击诗刷衣绪一家人的凶手就是轮寒露啊!」
这次的事件到底怎么回事?
究竟要扩展到什么程度?要回溯到什么时候?要牵扯到哪里去?
「阿朔,这机缘巧合也太厉害了!」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小泣如此讲述起来:
「轮寒露当时像个中年上班族吹嘘昔日事迹般得意洋洋发表的那段无聊往事,听在多妮雅耳中却成为了最终的导火线,促使她原本还是人类时的记忆被唤醒,结果在判定上让她的意识变成人类了。」
「原来如此……至少在多妮雅内部的程式是这么判定的!」
「所以她才从三大原则中被解放了!」
意思说,多妮雅在那个瞬间确实成为了人类──是吗?
她自身是非常认真地,打从心底将自己认知为人类了。
「那么紧接着伊芙莉亚的行动也能获得说明了。」
多妮雅突然遭到自己心爱的男人背叛,而且还得知那个男人竟然就是曾经杀害自己全家的人物。
时隔十四年复苏的记忆,想必恍如昨日般鲜明地浮现、塞满了多妮雅心中。
就在那瞬间,各种强烈的感情在她内心翻腾。愤怒、怨恨、悲伤。
这些情绪甚至也溢泄到多妮雅的肉体外侧。
诸如眼瞳的动作、神情的色调、紧咬嘴唇的形状以及表情──表现在这一切上。
伊芙莉亚则是在衣柜中自始至终注视着那个景象。
AI绝对无法展露的表情,源自人类心灵编织出的情感──伊芙莉亚钜细靡遗地目击这些东西,让她当场将多妮雅判定、认知为人类了。
「所以伊芙莉亚会杀害轮寒露根本不是什么故障。」
我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伊芙莉亚。她的双眼「叽──」地调整焦距朝我注视过来。
那不是故障,而是已存在的设计。
这就是解答了。
□
我从头将这次殉情事件已经查明的事实告诉了中途加入的炼朱。
「原来如此……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呀……」
听完说明后,炼朱好一段时间双手捂嘴,紧闭眼睛。最后宛若切换了心境般开始讲起自己必须告知我们的情报:
「据说当年诗刷衣绪在自家被人发现时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但由于头部遭到强烈撞击的缘故,一直呈现植物人状态。」
所以才叫「作梦人偶」──吗?
「可是她又举目无亲,都没有人来探望过的样子。」
真是光听了就令人委靡的故事。
「而我母亲不知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肯定因此看上了那样一个女孩而收留了她。目的只为自己的研究。」
明明是女儿──不,或许正因为是女儿,炼朱对自己母亲的描述毫不留情。
但话语中感觉又流露出她身为女儿的复杂心情。
「炼朱大人……」
就在莉莉忒雅对那样的炼朱感到同情而叫了对方一声的时候,炼朱却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大叫出来:
「啊!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讲呀!」
「咦?你要讲的不就是利用了人类大脑的事情吗?难道还有别的?」
「不只是那样!」
难不成──还有其他情报?
「那个可恶的母亲!竟然在艾格里高利系列机的AI中设下不得了的指令!而且还巧妙隐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触、发现!从好几年前就给我们留下了麻烦!」
「麻烦的指令?什么指令?」
「刚才说过艾格里高利系列机的AI深处潜藏了一名人类少女时代的记忆,而那个麻烦的指令会把原本被冷冻起来的那段记忆给重新解冻,而且是全系列机的记忆同时解冻。」
「诗刷衣绪的记忆会在所有自动劳工的脑中被唤醒……?」
「对,只要满足了预设的『条件』,那项指令就会被启动。」
「那所谓的条件是?」
「让他们持续每天听到一段具有特定频率模式的声音,当达到一定的次数时就会达成条件。至于那个特定频率模式……」
炼朱不等任何人发问就接着说道:
「是音乐。」
「音乐……吗?持续每天让所有自动劳工听到音乐又不让人起疑,这种事真的能办到?」
「就是能办到。既然你也体验过一日受刑人,应该知道吧?」
「咦?」
「无论在监狱的什么地方都必定会听见一段旋律不是吗?」
「……啊!梦幻曲(Träumerei)!」
与我完全同一时间,小泣也大叫:
「罗伯特•舒曼创作的钢琴套曲『童年即景』的第七首曲子!」
你还真详细。
「就是那段钟声吗!」
「对,那就是开关。」
「难道制子小姐从一开始就抱着这个打算,而把钟声设定为梦幻曲的?」
「可是炼朱大人,请问令堂为何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要让自动劳工们回想起人类的记忆呢?」
被莉莉忒雅如此询问,炼朱一时做出深思的动作。
「……虽然这只是我的想像,不过我母亲的目的或许是达成人脑与AI的融合。既为人类,也是AI,但两边都不是。她会不会是想要创造出那样具备灵魂与自我的存在……?」
「那样的存在……」
若真如此,这可是很不得了的计画。
「当然,常人是无法实现那种事情的。可是现在怀抱这梦想的不是别人,而是车降制子。她拥有实现那种梦想的头脑。」
她办到了这点。
「但她也很清楚这是无法摊到阳光下的邪门歪道,所以将指令藏在她故意造出来的黑盒子中……」
之所以能够立刻推查出这些假说,是因为炼朱就是车降制子的女儿吗?还是由于炼朱本身也具备了相同等级的头脑?
「虽然我无意泼你冷水啦。」
这时,小泣冷不防举手表示:
「主任小妹,虽然这感觉好像是什么很重要的大事,但真要讲起来也只是自动劳工的意识?之类的东西会产生变化而已吧?只是会让他们萌生『我是人类!』这样的自觉而已对不对?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吗?」
「谁是主任小妹啦。我说你,该不会已经忘了多妮雅的事情?就是因为她把自己认知为人类,才犯下了杀人行为呀。」
「嗯,光从这点来讲确实是问题啦。」
「想想看受刑人们平日来是如何对待自动劳工的?他们总是为了发泄郁闷而为所欲为地伤害自动劳工不是吗?之所以能做到这种地步,全因为自动劳工们遵守着三大原则呀。但如果那三大原则失效了呢?」
「对唉!到时候自动劳工们搞不好会为了一雪至今饱受的冤屈,对受刑人们展开报复行动!这样我就懂啦。」
受刑人们过去是多亏有三大原则在保护他们。
然而要是让所有自动劳工们掀开记忆的盖子,人类与自动劳工之间的那道护栏就会消失。
「当然,毕竟又不是在演什么灾难片,自动劳工们不会因为这样就立刻抓狂暴动。然而一旦回想起记忆,要消除掉就不容易了。最快的手法是将他们还原格式化,但那样做等于是让累积至今的东西都前功尽弃。就我的立场来说,实在不希望采取那样的手段。」
确实,那对开发者来讲应该是相当糟糕的结局。而且对自动劳工们来说也是。
「炼朱大人,你方才提过『当达到一定的次数』,请问具体上的数字是多少次呢?」
莉莉忒雅代替亢奋讨论的我们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们的确还没问过这点。
「3652次。这就是我母亲设定的次数。」
「3652次……的意思是,呃……梦幻曲每天分成早上和中午会播放两次,所以是……」
「五年。」
就在我拼命开始暗算的时候,炼朱立刻说出答案。
「把闰年也算进去总共五年份。我母亲就像设置定时炸弹一样预先设下了这个时限。她肯定是预估只要有五年的时间,就能让艾格里高利系列机的开发达到某种程度吧。」
本来应该如此啦──炼朱这么说道。
「或许她本身打算静待五年后的成果,但终究没能让她如愿了。」
计画执行到中途,制子便病倒离世。只剩她偷偷留下的指令,继续等待着预设的那一刻到来。
「呃~请问梦幻曲最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播放的?」
「就是从屈斜路监狱开始运作的第一天。」
「换言之,到了五周年的那一天会达成设定次数的意思……嗯?等等喔……五周年?啊!那不就是今天吗!现在几点!」
我赶紧看向时钟,正好要到中午了。
「下次就是第3652次!这下不妙啊!」
「你冷静。」
慌张失措的我被炼朱一把揪住领子。
「所谓有备,就能够无患。我在过来这里之前,就到广播室去拜托他们不要播放中午的曲子了。别担心。」
「这、这样啊。不愧是炼朱小姐,真冷静的判断力……」
就在我这么说的时候,时钟指针「喀」一声指向正中午。
然而与此同时,广播器不知为何竟开始播放起梦幻曲的旋律。
曲声清晰明瞭。
我忍不住看向炼朱,发现她抱住自己的头。
「怎么会!我明明确实交代了!究竟是谁!」
「总之快点去制止吧!钟声是从哪一栋大楼播放的?我现在立刻赶过去……」
就在我准备冲向走廊的瞬间──
我的右肩膀忽然承受到无比强劲的冲击。
简直有如被推土机还是什么撞到一样。
「呜……嘎啊!」
当场被撞飞的我全身撞在走廊对面的墙壁上,接着趴倒在地。
「啊……!」
原本趴在我肩上的费莉塞特被凄惨压扁,掉落到地上。
看来她也连带遭殃了。
喂,这没事吗?是不是坏了?
费莉塞特变得动也不动。
我抬头一看,撞飞我的人物──伊芙莉亚就站在我眼前。
她歪着头俯视我。
那眼睛似乎在看我又没在看我。
「不要欺负妈妈,好吗?」
「伊芙……你在说什么……」
「拜托,拜托你了。我求你,不要让爸爸流血。好吗?」
她用小孩子般的声音苦苦哀求,同时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毫不留情地把我抓起来。
「朔也大人!」
莉莉忒雅上前抓住伊芙莉亚的手臂。
但那手臂却丝毫不为所动。
「难道说……记忆……已经恢复了……!」
莉莉忒雅或许判断光靠单纯的臂力比不过对方,接着往后退下一步,使劲朝伊芙莉亚的手臂一踹。
喀锵──发出好响亮的声音。
总算因此被解放的我,忍不住激烈咳嗽。
一股剧痛。我右肩脱臼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伊芙莉亚!」
稍迟一拍后,炼朱也来到走廊上。
她铁青着脸呼唤伊芙莉亚,然而已经丧失理智的伊芙莉亚连头也不转一下。
甚至还开始朝莉莉忒雅挥甩手臂。
莉莉忒雅不断后退闪避,同时将伊芙莉亚往走廊远方诱导。那是通往大房间的方向。
我立刻理解她那么做的意图。她是为了让呈现危险状态的伊芙莉亚多少远离我们身边。
「伊芙莉亚小妹的样子变得真奇怪,那样简直完全是一台杀人机器嘛。主任小妹,这跟你刚才讲的不一样喔。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最后从房间出来的小泣用古怪的节拍如此讲着,戳戳炼朱的上臂。
「怎么会……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就算选择再怎么邪门歪道的手法……我母亲也不可能把会让艾格里高利系列机变成那样的程式指令写进去才对。现在这样简直……」
「嗯,简直像是为了让自动劳工的信誉和评价都跌入谷底而故意设计的一样。」
小泣或许打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有要责怪炼朱的意思,还摸摸炼朱的头安抚她。
但炼朱彷佛没注意到自己被人摸着头,双眼直盯着一个点。
「对……想必是什么人另外设计了『袭击人类』的程式指令,覆盖了我母亲原本留下的指令。本来那种指令应该会遭到演算处理排除掉才对……但如果是在母亲的那项指令发动之后……」
「原来如此!到时候那些自动劳工们已经变成了人类,所以强制杀人的指令也能通过而不会遭到排除了!」
有如骨牌一样,联系到更为糟糕的指令并付诸实行。
「被摆了一道……如果有时间让我检查所有情报,就不会漏看这点的说……!」
「然后呢?如此大排场的勾当,究竟是谁搞的鬼?我猜刚才播放梦幻曲的肯定也是那个人物吧。」
就在小泣提出这单纯疑问的瞬间,我和炼朱同时把脸抬起来,异口同声大叫:
「入符!」
「入符先生!」
「呃?你们两个怎么啦?为什么现在会冒出那个名字?」
「就是入符先生啊。我这下总算搞懂了,他究竟为什么要杀我,而且为何在离去之际留下了那种话。」
──反正再不用多久,一切都会结束了。
入符早就知道当中午响起第3652次的梦幻曲时,所有自动劳工就会失控暴动的事情。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黑盒子里面的内容。当然也知道制子小姐留下的指令。」
「入符确实是从年轻的时候就在我母亲底下工作了……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母亲的工作内容。」
「而他从中察觉了制子小姐的计画。」
「对,我不认为母亲那种人会把秘密计画告诉自己以外的人类。所以入符肯定是偶然之中察觉这点,并且在母亲死后加入了自己的指令。」
「假如入符先生是制子小姐背后纯粹的合作伙伴,应该不会偷偷插入这种会与她的遗志彻底背道而驰的指令才对。他是利用了制子小姐的指令,试图达成自己的某种目的。」
「对……对呀!所以他才会想杀了你!」
「是的,我也是在刚刚总算明白了这点。」
入符暗藏在黑盒子中的程式指令,只要没什么意外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然而他失算了一点。
那就是竟然会出现一名侦探不惜赌上性命连结多妮雅的脑袋,窥探黑盒子的内容。
当时从黑盒子中飘散出宛如催眠般难以抗拒的某种东西──
那就是入符暗藏在里面的失控指令。
现在回头想想,当入符听说我从潜入行动中生还的时候,他肯定感到忐忑不安吧。
虽然很遗憾,潜入多妮雅脑中的我并没能搞清楚所有内容,而且醒来后一部分的记忆也变得模模糊糊,但难保我会不会在什么时候忽然回想起重要的内容。
因此他决定在我回想起多余的内容之前先把我杀人灭口。
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自身的目的得以顺利执行。
「他的目的是让自动劳工们发疯?」
「没错,就像刚才小泣讲的。让自动劳工们失控暴动,引发重大事故,使他们的信誉和评价一落千丈。」
「到时候……」
炼朱接在我后面表示:
「世间舆论就会一口气倾向排斥自动劳工,导致自动劳工的普及计画往后延迟好几十年。」
「那么我猜他八成是受雇于如果让自动劳工顺利普及就会伤脑筋的人物们,所以他才会这样暗中搞鬼。不过明明身为开发团队的一分子却能做到这种地步──那个叫入符还是入户的家伙,想必是被对方提出了什么非常有魅力的交换条件吧。」
从屋外传来像是爆炸声的轰响。
紧接着是大批人群们的惨叫、怒吼。
「哦,看来状况真的开始失控啦。这就叫事态紧急,的意思。」
小泣用看起来一点也不紧急的态度如此说道。
「炼朱小姐,请问有什么阻止失控的方法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调查到那么深入。只能去问设下陷阱的入符本人了。」
「早知道刚才就不该放他逃走……」
「现在后悔那种事也来不及了。凡事要正向思考,正面思考呀。」
「……说得对。总之我们也快走吧!我担心莉莉忒雅的状况!」
「就是应该这样。不过话说阿朔!」
「嗯?」
「刚才好像讲到入符杀了你什么的,那是怎么回事?怎么可以在我不知情的时候跟别人打情骂俏、杀来杀去的?」
「我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那种状况可以被解读成打情骂俏!你忽然在发什么脾气啦,小泣!」
「这是很重要的事!」
「等、等状况告一段落后我再跟你解释好吗!」
我们就这么结束对话,匆匆追向莉莉忒雅与伊芙莉亚了。
□
大房间的状况简直是糟透了。
到处的工作桌被翻倒,文件资料散落一地,天花板还开了个大洞。
「不……不妙啊……!AI造反了!」
我听到声音转头一看,发现是暮具躲在房间角落。他把倒在地上的椅子当保护盾,可是根本没能挡住他的大块头。
在他巨大的身体后面还能看到下津的身影。
「必须全部重新计算一次才行……对,理论和算式应该很完美才对……」
她有点在逃避现实地不断喃喃自语。
相对地,莉莉忒雅与伊芙莉亚则是在房间中央,互相保持一定的距离对峙着。
不,正确来说伊芙莉亚的双臂无力下垂,身体朝着奇怪的方向。那模样简直有如断了线的人偶……不,惊悚到甚至用那样陈腐的表现也无法形容。
「莉莉忒雅!你没事吗!」
「如你所见,我没事。」
「可是……!」
她的确看起来没有受伤。
但肯定经历过好几度危险的场面,让她纯白色的丝袜都破洞,吊袜带也被扯断了。
「不好意思见丑了。伊芙莉亚大人似乎感受不到痛觉,因此靠一般的镇压手法效果不彰。」
「原来如此……对手是自动劳工啊。」
即便撇除对自己人加分的眼光,莉莉忒雅在对人战斗的领域上依然具备惊人的实力。之前在画廊岛(Galleria isola)上与宛如鲨鱼般凶暴的阿尔特拉交手也能够轻松获胜。
但如果对手是没有痛觉,马力也凌驾于人类之上的自动劳工,交战规则也会随之改变。
更何况现在伊芙莉亚恐怕处于解除安全限制的状态。
也就是所谓力量全开120%的模式。若将如此强大的马力毫不留情地全部施放在攻击上,对付起来可是非常棘手。
「目前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局面呈现一对一……」
就在这时,入口门板上的小窗伴随刺耳的声响出现龟裂。
仔细一看,两名身穿白色服装的自动劳工几乎全身趴在小窗上捶打着玻璃。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是平时站在门前检查随身物品的那两名自动劳工警卫。
「别别、别担心!那扇门没那么容易被……」
暮具连话都还没讲完,门就被打破了。
这下很清楚可以知道,状况非常严重。
「简直是丧尸片……不,既然对方是机器人,应该叫科幻丧尸片!」
「小泣!这种时候你还在讲什么啦!」
不妙。即便莉莉忒雅再强也寡不敌众。而且就算我们撑过这局面,外头还有数百名失控的自动劳工在监狱各处暴动。
难道要全部让莉莉忒雅去对付吗?
别傻了。
我不能让她做那种事。绝对。
──正当我如此感到焦急时,莉莉忒雅宛如要安抚我似地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炼朱大人,我想征求你的许可。」
「许可……?」
「顾虑到伊芙莉亚大人恢复正常后的状况,我本来希望尽可能让她毫发无伤的。但现在看来已经难以实现了,因此请许可我对她做局部破坏。」
「莉莉忒雅……这意思是……」
「只要不考虑后果,要解决这个状况并非难事。」
她一点都没在着急。也没有舍弃希望。
身心皆处于万全的状态,试图拼尽全力拯救我们。
既然助手都抱着那样的打算,我也有我的想法。
「……好,就拜托你了,莉莉忒雅。我也会帮忙。」
「朔也大人……」
「虽然我可能顶多只能充当一面无限重生的肉盾而已啦。」
「一点都不好笑。」
莉莉忒雅对我的发言冷淡评价。
不过她的嘴角还是微微上扬了。
就在我们如此对话的期间,包含伊芙莉亚在内的三名自动劳工一路撞飞桌子朝我们直冲而来。
我朝自动劳工警卫的其中一位施展擒抱,全力封锁对方的行动。
「呜哇啊!」
不,只有我自以为封锁了对方行动。自动劳工警卫轻轻松松就把我的身体举了起来。
接着有如掷铅球般把我投掷出去,硬生生撞在坚固的不锈钢水槽上。
「嘎呜……!」
水槽当场被破坏,从水管喷出激烈的水流。
我虽然想要马上站起来,但双脚却不听话。
低头一看,被折断的水龙头深深刺在我的腰上。感觉只要转开水龙头就会流出鲜红色的水。简直有如现代美术作品。
「呜……噫噫!」
我忍受着剧痛将水龙头拔了出来。
在我脚边还有受到冲击而途中断裂的排水管裸露在外面,不断滴着水。
「那是……?」
我在排水管深处看见了某种微微反光的物体。
是一块以奇妙到难以言喻的形状凝固的银色金属。
「找到了!」
明明在这种状况下,我却忍不住大叫出来。
那是入符用热咖啡融化并倒进水槽的合成金属。
造成水槽堵塞的那把凶器,就这么在不可抗力下被发现了。
虽然身为侦探或许应该为自己的推理获得佐证而感到高兴,但现在不是那种时候。
两名自动劳工警卫似乎都把我设定为攻击目标,迈着步伐朝我接近过来。
「做为侦探还姑且不论,但做为男人情何以堪啊……」
像这种时候,我总是对于无法帮上莉莉忒雅的自己感到沮丧失望。
不过,我的奋斗似乎最起码也发挥了争取时间的效果。
在我被摔掷的这段期间,莉莉忒雅已经漂亮完成了任务。
「伊芙莉亚大人,非常抱歉破坏了你。」
就像之前跟阿尔特拉交手时一样,她用完美的关节技粉碎了伊芙莉亚的脚。
接着用掉在地上的粗电线及遮蔽胶带快速将伊芙莉亚五花大绑,拘束行动。
「干得好,莉莉忒雅!那么,接下来我只要再稍微应付一下这两个人……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啦,可是……」
自动劳工警卫彷佛套过招似地,用完美对称的动作步步逼近我眼前。
「要我一次对付两人也未免……」
「您您您好。请请配合检检检查随身物物物品品品品品。」
明明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他们的语气却依然跟昨天一样亲切温和。这反而让人感到恐怖。
「跳跳动的心心心脏。」
「吐出出出二氧化化化碳的肺。」
「排排放粪便的的的健康大肠等等,若若若持有以上东西西,请拿出来来来检查。」
他们两人交互发言,却有如同一个人在讲话般顺畅。
「那就有点……请问可以拒绝检查吗?」
「不可以以以以以以!」
两人朝我飞扑过来。我勉强躲过来自左侧的攻击。
但另一边也伸手过来想要粉碎我的脸部。
不行了。一次对付两人果然太难啦。
早知道我就稍微认真一点练习以前老爸抱着好玩心态教我的侦探武术(巴顿术)了。
「你为何不叫!」
「咦?」
霎时,差点要抓到我的自动劳工忽然往后被撞飞。
我吃惊回头,看见小泣肩上扛着一把大斧站在那里。
「阿朔!明明遇上走投无路的大危机为什么不叫我一声!我们不是朋友吗!」
「呃……抱歉。」
「如果记取教训了,下次就不要当着我眼前被谁杀掉!知道了吗!」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啦,小泣……话说那把斧头是?」
「这个?听说是遇上灾难时破窗逃生用的东西。主任小妹刚才急忙拿来给我的。」
转头一瞧,我发现远处的炼朱正浑身无力地瘫在地上。大概是跑了相当一段距离吧,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阿朔,现在更重要的是,他们好像还很有精神喔。」
小泣说得没错。自动劳工警卫两位都还健在。或许是考虑到工作内容,当初设计得特别耐打吧。
「既然来到这状况了,要不要像昨天的乱斗一样来场友情携手作战啊?」
小泣说着,挥起斧头。
「就算失控呈现危险状态,受刑人们也是有办法把自动劳工拆个稀巴烂吧?安啦安啦。」
「小泣……你真的是漫画家?」
「当然,我是个勤跑健身房的健康漫画家啊。」
笑容真亮眼。
「那么……假设对手不只两人,而是二十人,也有办法对付吗?」
「嗯?」
「你看那边。」
在小泣那张笑容后面,有一扇可以欣赏屋外风景的大窗户。
在外面──早已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一大群自动劳工。
大概是因为我们奋力抵抗,让他们都聚到这里来了。
那群自动劳工们在窗外用力捶打着玻璃。
见到这一幕,暮具又再度大叫:
「没、没问题!当初为了预防万一,这里装的是强化玻璃!而且有把自动劳工的输出值也列入计算……」
这次他同样没能把话讲到最后。
啪哩!
玻璃上出现巨大的龟裂。
「小泣,如何?有办法对付吗?」
「嗯,我们逃吧。」
「果然吗?」
(插图016)
我们缓缓和窗户拉开距离,寻找退路。
从刚才被打破的那扇门应该能够出去。
但出去之后呢?
在到处都是失控自动劳工的状况中,真的有办法把不知躲在哪里的入符找出来吗?
一瞬间,我险些迷失光明。
但就在这时,忽然有东西触碰我的右手。
是一只柔软的手。
「莉莉忒雅在这里。」
莉莉忒雅守护着我背后。
强化玻璃上的龟裂范围越来越大。
「我会和你在一起,直到最后。」
「莉莉忒雅……谢啰。」
「这句话实在很逊。」
「咦!为什么!哪里逊了!」
「尤其是『谢啰』的『啰』特别逊。」
太苛刻了。难得气氛不错地说。
「放心吧,莉莉忒雅。我一定会带着你回到家的。」
「是。」
真是毫不犹豫的良好回应。
持续播放的梦幻曲最终结束,勉强撑下来的强化玻璃这时终究还是被撞破粉碎了。
「呜……!」
几乎就在同时,从远方传来地面震动的声响。
吓人的巨声与震荡。
简直像是什么暴龙逃出笼子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炼朱的叫声完全被轰响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