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前一天的夜晚,不可能睡得着的我端坐在床上。
我看着眼前的手机,在只剩下按下寄出钮的阶段停滞不前。身体向前弯,食指不断来来去去。我把垂在面前的刘海往上拨,寻找着勇气的出发地点。我抬头看向时钟确认时间,发现能犹豫的时间不多了,感到更加焦急。
『我很期待明天。』
这样会不会太超过?刻意强调这种事情,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这种担忧压制了我手指的行动。虽然觉得不在岛村睡前寄给她就没意义了
,却没办法下定决心寄出邮件。我连按了几次寄出钮的表面,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
结果一次也没有按上去。手指使出的力道真是出神入化。我是笨蛋吗?我把额头贴到床上,不断扭动着身体。明明我也是必须要尽早睡觉的人,却因为这件事而无法入睡。我不想带着睡眠不足造成的黑眼圈去跟岛村约会。所以只要干脆点按下按钮就能了事了。
不寄出去的话肯定会后悔。也有可能是寄了才不会后悔。
根本就不需要犹豫。我把脸撇向一旁,只伸出手指像是事不关己似的去按下按钮。我在用力按下按钮,感觉到按钮确实被压下之后看向手机荧幕。经过一段纸飞机飞向远方的简单动画以后,荧幕上就显示出了「已寄出」。我马上放开手机靠到墙边,发出无意义的笑声。我走下床,向前弯起身体假装自己在沉思。
一直盯着手机看的话就不会有回复,而只要假装不在意的话,回复就会随即寄来……由于我有这样的主观印象,所以就刻意一直背对着手机。
因此我装作自己不关心会不会有回复,坐上椅子,打开课本。我连一行字都没有读就盖上了课本,然后趴到桌上,把手当作枕头让头靠在手上,看向旁边。在桌子下的双脚持续踏步,停不下来。只要一闭上双眼,胸口跟脑海里就会产生一股郁闷感。那是由上次看到岛村跟永藤走在一起所造成的一种像是薄雾般的感觉。苦恼、焦躁,类似自我厌恶的东西正折磨着我。
我没办法喜欢上因为等待回复时那种独特的紧张感,而导致胃变得沉重的感觉。先不说她会传回什么样的回复,我连对她会不会回复这点都会感到不安。正因为我知道岛村不是会频繁回复邮件的人,所以又更加不安了。即使如此,我还是祈祷着回复能早点寄来,同时拨弄自己的刘海。
手机突然响起,导致我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我在跌下来之后直接蹬地跳到床上,抓起手机。接着我仰躺在床上,操作着被我举在自己和电灯之间的手机。伴随着几乎要要让人感到头晕目眩的紧张感,我打开岛村传来的回复。
『喔~』
她的回复只有这样。咦?这是什么意思?是哪种「喔~」?是「加油喔~」「唔喔~」还是「喔~是喔~?」的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喔~」。
就是这样我才讨厌邮件。字里行间索然无味,不会涌出任何情感。
但说得极端一点,就算对方不是岛村,也只会说个「喔~」而已。即使那是别人传来的,也只是一个收件人无法判断是什么意思的「喔~」。但是声音就不一样。声音中的情感会让反应变得栩栩如生,而我也能理解到反应当中带有什么样的情感。
所以,我想听见岛村的声音。因为我想更加了解她。
「……反正明天可以一直听到她的声音。」
距离要正式上场的站到起跑线上,都还有一段时间。要是偷跑的话,她的声音蕴含的价值对自己来说就仅只如此而已。
我这样说服自己然后盖上棉被。接着就像是在头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网子,凝聚了一阵热意。
我想早点入睡,迎接早晨的到来。
从越是那么想就越是清醒这点来看,人类这种东西也还真是坏心。
记得十月的时候,也曾和岛村约在这里。那时候一直到早上都没办法入睡,反而是在早晨来临的时候才不小心睡着,导致最后没能准时赴约。这次光是没有迟到就已经算不错了。
不过虽然没迟到, 却相对的变成一分钟以内会打五次很大的哈欠。
在不断打哈欠的同时,身体也在发抖。早上在时间已经快来不及的时候,还为了让自己清醒而去洗澡真是太失败了。结果连等头发全干的时间都没有,就急着跑出门了。原本是打算花时间整理一下仪容,却全都白费了。连体感温度都开始逐渐下降了。
决定要约在购物中心里的市内综合服务处的人是我。虽然这件购物中心和之前跟日野去买茶的是不同间,但这里也像是理所当然似地装饰着巨大的圣诞树。在树的前面等是最中规中距的——应该说大家都这么做。我在来这里之前有先稍微去观察一下,发现那里的情侣数量很不寻常。那数量多到就算巨人或神明没有去捡贝壳而是去捞情侣,也没办法捞完。但在那众多人潮之中,几乎没看见同性之间约出来见面的人。我想也是啦,会这样应该也是理所当然没错。
这让我再次自觉到我们两个很奇怪。岛村她会不会觉得不想这么做呢?
或许她只是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没办法只好前来赴约也说不定。
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的缘故,只要我一松懈下来,思考就会飘往不好的方向。我摇摇头让脑中不好的想法散去。
我会把见面地点选在这里的理由,是因为等的时候跟那些情侣保持一些距离会比较不容易受到瞩目。其实当中也包含我自己认为要牵手的话,选在能尽可能避开他人视线的地方会比较好的这种想法。总觉得自己老是被像是「面向前方往后走」那种不明不白的想法玩弄于鼓掌之间。
又打了一个哈欠之后,我再次回想起十月时的事情。那时候还跟来了一个水蓝色的女孩子。希望这次她不会跟着来。今天的约定是因为我提起勇气才得以实现的,我不希望和岛村以外的人共享这一天。
我用手机代替时钟来确认时间。在那之后——在「喔~」之后就再也没有新邮件传来了。她也没有传来拒绝邀约的邮件,所以在这方面上我感到很安心。距离约好的十一点,还有五分钟。
「……啊,已经来了。」
我一把视线移开手机抬起头来,就发现了自己所等待的人。
在发现她的瞬间,我的心脏虽然没有到会心跳加速那么夸张,却有种往上揪了一下的感觉。
我不可能会看错那从远处轻轻向我挥手的身影。
岛村她独自一人,准时来到了这里。
太好了,没有其他人跟着她来。我对此感到放心之后,也举起手向她招手。
「你等很久了吗?」
「我才刚来。」
「想骗谁啊,我可是从五分钟前就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你了!」
岛村伸手指向我,同时戳破我的谎言。因为我不只是五分钟前而是十五分钟前就在等了,所以感到很慌张。岛村大概是看到我这样的反应,脸上绽放笑容。
「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而已啦。总之抱歉,让你久等了。」
在草草结束这段互动以后,她便走到我的身旁。她身穿上面有小花图案的黑色连衣裙,还有一件帽子部分有毛的外套。叫上则是穿着褐色的靴子,背的也是和平常一样的包包。
虽然她的头发有梳理整齐,但可以隐约看见头顶有少许黑色的头发。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岛村都是一副在普通假日出门的模样。看她这样,让我莫名地感到放心。
我们肩并着肩,一起踏出脚步。前进几步以后,我不禁回想起永藤之前和她走在一起的事情。明明已经是一段时间之前的事情了,这件事却还是会掠过脑海。真讨厌啊——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将手放上额头。
当我这么做之后,岛村就转头面向我。我以为是自己的想法写在脸上了,于是急忙露出笑容来掩饰。虽然大概不是笑容,而是脸部神经抽搐就是了。
「安达,有件事情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很在意了。」
「咦……什么事?」
「从第一眼看到你」这种说法让我的内心感到动摇。因为我大致上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岛村看向我穿在外套底下的衣服,眯起双眼。
「你为什么是穿旗袍?」
「……啊, 嗯,果然很令人在意对吧。」
我用指尖抓起从打工的地方借来的旗袍一角。虽然外面有穿一件外套,但底下刺有梅竹刺绣的水蓝色旗袍依然耀眼。衣服的部分是这样,而鞋子的部分则是平坦的包鞋。
她果然觉得这样很奇怪。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很怪。但在经过无数次烦恼,也把不小心买下来的新衣服全部试过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决定穿这件。我到底是在哪个阶段发生了什么样的徒劳跟迷惘,才会变成这种结果?如今就算知道答案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整理了一下昨晚的心理状态,寻找变成这样的理由。然后发现了一个有可能的理由。
因为岛村曾夸奖说我穿旗袍很可爱。似乎是被这件事影响,我才会穿成这样。
看来我好像没有选择相信自己的感性,而是相信了岛村仅一次的评价。
「穿成这样果然很奇怪吧……」
原本就是很引人注意的搭配了,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要是能给我换衣服的时间,我会想去找间随处可见的服装店买衣服。
岛村轻轻用手指抓抓脖子,同时小声地说:「应该说……」
「穿这样会不会被人以为是什么奇怪的店在拉客人……啊,我自己是觉得很不错喔,穿这样很可爱啊。」
「嗯……」
「人长得漂亮真好啊~你穿起来真的很好看。」
岛村以开玩笑的语气吹捧我。就算岛村不是认真的,但被她说自己很漂亮还是会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感觉要是脸红的话会让整个气氛变得很微妙,所以我忍住不让自己脸红。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忍住的。虽然脸颊的肌肉有使力,但大概没有任何效果。
「岛村你还……比较可爱……」
这就是用我的方式反驳?她那句赞美的结果。但我是打从心底称赞她。
不过岛村说了句:「哈哈哈,你就别挖苦我了。」完全没有把我的话当真就是了。
虽然穿旗袍的结果带来这段对话,但她接纳了我这样的穿着。如果岛村那么觉得的话,那这套衣服产生的怪异感也会转正为正面评价。原本停下的脚步甩开了重担,向前迈进。感觉要是一个不注意,步伐就会不小心突然加快,所以我很谨慎的去压抑住心中的兴奋心情。不要急,今天才刚开始而已。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呃……先去二楼。」
我指向有电扶梯的方向。因为我从三天前就有每天来勘探地形,所以我几乎完全掌握了购物中心里的地理构造。事先观察的用意是先来购物中心里绕一圈,决定圣诞节这一天要做什么。
综合服务处的后面就有一个电扶梯。在来到电扶梯前时,我的视线飘往了岛村不断摆动的手。岛村的手背看起来很冰冷,但手心的部分感觉还很充满润泽。我就像是准备要偷什么东西一样先确认周围,确认自己没有受到太多瞩目后,就下定决心将手伸向岛村,打算握起她的手。我的头仿佛是被钉子钉住般无法动弹,眼前也变得一片空白,看不见任何东西。胆小的意识逃往别的地方,把要采取什么行动全交由身体判断。而大概是因为全让身体进行判断的影响,手的力道大得太过头,导致在抓住岛村的手时让她发出了「呜哇!」的叫声。岛村的拇指因为我的动作太大而反折到,于是我慌张地把手移到其他位置。虽然岛村的拇指变回原样了,但她却皱着眉头。看到她这样,不禁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害她的手指挫伤了,脸色差点就要因此发白。
「对不起。」
点头回应一声「嗯」的岛村确认自己拇指的情况。她弯了几次手指,但脸上都没有掺杂觉得疼痛的神色,所以应该不是受伤了。我感到放心,岛村的双眼随即看向我这里。
她以有点像是在责备的眼光看着我,让我不由得感到畏缩。仔细想想,我几乎不曾惹岛村生气。这是因为岛村她连我有时会做出的奇怪举动都能宽容看待的缘故。不过要是自己的举动带来疼痛的话,就算是岛村也没办法继续无视下去了吧。我好害怕。让自己在岛村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是我最害怕的一件事。
岛村可能是看到我缩起脖子不知所措的模样,以一副「真拿你没办法啊」的感觉放松锐利的眼神与嘴角,她这么做稍微减缓了我心中的恐惧。大概是因为站在电扶梯前面会妨碍到别人吧,岛村拉着我的手绕到电扶梯侧面的墙壁那边。
擦亮的墙壁上隐隐映照出对面商店的繁华景象,以及我们两个的身影。
「呃……那个……以后还是不要像抢劫那样抓住我的手吧?」
「抱歉,真的很抱歉。」
虽然有在道歉,但我依然没有把手放开。岛村盯着被我抓住的那只手。
我不敢去观察岛村的表情,怕得没办法抬起头来。
「你想要牵手吗?」
我在几次点头以后,再加上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我隐藏了心底「请务必这么做」的真心话。
「之前是不是也曾发生过这样的状况?」
我在几次点头以后,加上一句:「应该是有」我当然还记得。
「唔……嗯~嗯……」
头上传来岛村应该是正在感到苦恼的声音。果然正因为日期中蕴含着重大涵义,才会连岛村都感到困惑。「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快撤回自己的要求把手收回来」等懦弱的意见在脑海里杂乱交错着。但如果想成为岛村心中「特别的人」,就算闭上嘴什么都不做,也只会让状况逐渐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虽然想让状况好转而做出的行动是否正确,就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光是寄一封邮件就能苦恼成那样,突然就牵起手会不会太操之过急了?保守派的我冷静陈述意见。但事到如今把手收回来,也没办法改变我握住她的手这件事实,既然如此,那把手收回来也没有意义。
感觉好像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耳朵的温度降低,大衣底下的脚也变得冰冷。我恨旗袍上的开叉。只有岛村那被我紧紧握着的手很温暖。
岛村原本伸直的手指,握起了我握着她的手。
「嗯,就先不管了。」
感觉到手上这股由手指传来、并非单向通行的温度,心里涌现了某种情感。
我抬起头时大概还维持着毫无防备到会让嘴巴半开的表情。我一抬起头,便看到一根手指迅速伸向我。
是岛村的食指。没有牵着的那只手靠近了我的嘴边。
「从下次开始,要记得先问『能不能牵手』。」
「呃唔噫!」
「你那什么反应啊?你是怎么发出那种声音的?」
岛村睁大了双眼。还可以有下次吗?可以牵她的手吗?因为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这部分上,结果顺势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为什么我的行为举止会看起来这么可疑呢?我想,会这样大概是岛村的错。
「听起来应该有点像是『鳄鱼』。」
「不要太在意我刚才发出的声音……呃,我知道了,从下次开始我一定会先问。」
其实对我来说,不用经过同意就去牵起她的手会比较轻松。这样就又多一个障碍了。
但她同意只要经过她的允许就能牵手,我真的很高兴。
……虽然反过来说,应该就是岛村她绝对不可能会想主动跟我牵手。
这让我有点小失落。我们走在两根平行的棒子上,只有我为了接近她而摇摇晃晃地不断乱动,就快要从棒子上跌下来了。我的脑中浮现了那样的画面。
「而且——」在岛村这么说,并举起手之后——
「就算你不用那么着急,也不会有其他人想来牵我的手。」
便伴随着这段话语,对我露出微笑。
岛村同时强调了想跟她牵手的我,以及我对她有所奢望的这番话,使我的害羞情绪一口气爆发了出来。因为岛村会毫不犹豫说出那种话,那个……真的让我非常伤脑筋。
……可是——
就像前一阵子的永藤一样,会走在岛村身边的人,不单只有我一个。
所以就算会用上有些强硬的做法,还是会忍不住想先抓住她的手。
我悄悄吞回差点脱口向她反驳的这段话。
我们回到电扶梯前,坐着电扶梯上楼。还好是坐电扶梯。因为要是走楼梯的话,可能会因为身体麻痹到全身僵硬而没办法走上楼梯。
在电扶梯上是我站在上面,岛村站在下面。我们就在这种状态下继续牵着手。跟下楼的男女擦身而过时,感觉他们似乎在看着我们,使得我的肩膀因此僵硬了起来。虽然岛村看起来不是很在意,但我只要意识到他人的视线,就会更加自觉到我跟她正牵着手的事实。
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是打算去哪里才来到二楼?就有如这三天来的鱼线调查都白费了吧,存在于记忆中的笔记本内容都变回了白纸。我很不自然地、像是被岛村拖着走似地离开电扶梯,走在二楼的路上。呃……啊,就在右手边没多远的地方。
「我在想……就在这里玩吧。」
变成了一段很奇怪的说明。地点是之前去打保龄球的地方。我们一走进在外头标榜着是复合型娱乐空间的这个地方,就完全听不见购物中心里播放的圣诞音乐了。里头不断传来点缀着热闹气氛的声音。
「保龄球?」
「不,不是。」
要是去打保龄球的话,感觉那个水蓝色的女孩子有可能会出现在一旁玩耍,所以这次就先略过这里。之后我们无视了乒乓区和撞球区,前往最吵闹的游乐场。
游乐场里几乎没有人。会很热闹只是因为赛车和宾果游戏的机台自动发出吵杂的声音而已。在外面的推钱机上画有一个露出笑容而且动作很有张力的卡通人物,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种莫名的哀伤。心里有股像是得知以前喜欢的可爱吉祥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受到欢迎,只能勉强继续活动时的感伤。
从推钱机旁边经过,再绕过宾果游戏的庞大机台后,我要找的东西就映入了眼帘。位于游乐场深处的这个空气曲棍球机台正是我要找的东西。空气曲棍球的机台跟其他游戏机台比起来,稍微老旧了一点。旁边也有新的机台,那种的玩法是要不断互相敲击小型圆盘,但我刻意选了传统式的空气曲棍台。
「玩空气曲棍球怎么样?」
而且它和桌球之间也有些共通点。说到适合我们的游戏,就是这个。
而且玩这个比看电影更能炒热气氛……还有虽然这种说法是结果论,但要是现在的我乖乖坐在电影院的黑暗当中,绝对会不小心睡着。我必须要动一动自己的身体才行。
「空气曲棍球吗……嗯,原来如此。」
其实我几乎不曾玩过。
「好,就来玩吧。」
「嗯!」
大概是因为要运动的关系,岛村脱下了外套。不过她才刚露出肩膀就打了冷颤说声「好冷!」然后在说完「变热再脱掉就好了」以后马上穿上外套。她从小篮子里拿出橘色的……球拍?球槌?之后,便走向球台的另一个。
虽然打空气曲棍球时要把手放开是理所当然,但放开她的手之后,我不由得觉得真是失策了。
玩一场要两百圆。我们各自负担一百圆,然后用球槌压住弹出来的圆盘。得分板也开始运作,两边都显示着零分了。
不知为何,岛村发出了「哼哼哼」的笑声,感觉当中有什么特殊含义,就像是在故意表现出自己很从容的态度。
「安达你想要先发球也没问题喔。」
岛村让步让得莫名干脆。我心想她应该是很有自信。就接受她的好意,将圆盘移往自己这边。
于是,这场几乎包下了整个游乐场的比赛就此开始。
我不会告诉她,我会选择来玩空气曲棍球是因为这机台不受欢迎,而且往来的人也少。
一开始我先是为了观察情况而用较小的力道敲击圆盘,却响起很大的音效,让我被吓得向后仰。原来最近的空气曲棍球会从圆盘发出声音吗?岛村就像是不放过我被吓到愣住的空档,犀利地把圆盘给打回来。
发出啪喀啪喀的清脆声响、用力反弹回来的圆盘稍微偏离了我这边的球门,在发出响亮声音的同时弹到了利于攻击的位置。我这次用上腰部的力量用力打回圆盘,接着圆盘就在强烈反弹下轻易地掉进了岛村那边的球门。我并没有刻意瞄准球门,完全是运气好。
「哎呀?」
岛村探头看向自己的球门,用假音发出了感到困惑的声音。她的头发剧烈地上下晃动。
「唔……手感有些不太一样。」
岛村歪起头,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球槌。
「你在说什么?」
「我有时也会在家里和妹妹玩空气曲棍球,玛利欧那个。果然还是有些不同啊。」
岛村用球槌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看来她在开打前会发出笑声,似乎是由自己有经验所产生的自负心理造成的。这次换岛村发球。虽然我迅速挥动手臂
,试图想办法把笔直冲过来的圆盘打回去,却没有打到的手感。
我挥空了。我使出全力地挥空,就只是造成了腋下部分肌肉的负担。但很幸运的,圆盘撞上球门边缘弹走了。原本摆好架式准备迎击的岛村,因为我没有打到圆盘而愣在原地。接着我用刚刚挥空的球槌打回圆盘,对露出破绽的岛村进行反击,圆盘就冲进了岛村的球门。
被连续得分的岛村脸上浮现抽搐的笑容。
「居然故意挥空让我露出破绽,安达你还真有一套。」
「……很……很厉害吧?」
虽然我试着摆出得意洋洋的态度,却无法表现出那种气势。连岛村看到都笑了出来。
如果这种时候能参考日野的作风就好了。不,就算我突然做出很活泼的举动,应该也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而已吧。我自己也觉得要那样实在有些勉强。我自嘲地把圆盘打出去。
那么,虽然现在正轻松,却又还算认真在玩空气曲棍球,但我在挥动手臂的同时也思考着许多事情。像是岛村的事情,或是关于我自己的事情。
我不是很记得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是谁。至少我记得对方似乎不是同性的样子。不过现在在我心中占据各种「最重要」地位的人是岛村。
对我的人际关系来说,在这种时候性别这种东西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
但说到底也只是对我来说才是那样,对于自己以外的世界——对于周遭的人、环境,还有岛村来说,那并不能当作不重要的事情敷衍带过。这点程度的不同我也能分辨得出来。因为受到那种常识的阻碍而只能保持低调这件事也是。虽然我无法认同,却能理解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过,我在心想如果世界上有许多东西能消失该有多好的同时,也把现在的我跟岛村会在这里,这件在各种因素相互影响之下所生的事实当作珍贵的宝物看待。要是夏天没有很热,要是暑假没有很长,就不会有现在。正是因为我们出生在那样的地方,很巧地住在同样的区域,然后偶然参加同所高中的入学考,还很幸运地两个人都考上了。还有,因为课程很无聊。
就是有了这些因素,我跟岛村才会在体育馆的二楼相遇。
不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相遇,只要相遇了,那么在过程当中,就有命运的存在。不管是哪种相遇方式,其中都会存在着相当可观的过去。只有在两百、五百……数百亿这个行动全部相加起来的情况下,人与人之间才有办法相遇。这真是一段困难重重的过程。
只要做出一个不同的抉择,我跟岛村就没办法相遇了。
感觉光凭这件事实,似乎就能让我彻底喜欢上至今为止的自己。
「我还真是完全被安达给骗了啊~」
「我没有骗你啊……」
我们在打完六局空气曲棍球之后,便转移阵地来到一楼的鲜堡里喝茶,虽然已经过了中午,以午餐来说算有点晚,不过我们也顺便在这里吃了午餐。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因为圣诞节就去认真挑一间对我们来说很高级的店。毕竟那种地方的气氛不适合两个女生一起进去,最重要的是考虑到价钱要分摊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有办法去价格高昂的店。
我为了应付这种时候而有把打工的薪水存起来,所以有办法请客,但岛村一定会拒绝。单方面的好意也有可能害人产生顾虑。
「安达你明明就超强的嘛。」
岛村一边拿起套餐的薯条,一边赞美我。
刚才的战绩是四胜两败。我是拿下四胜的那个。岛村的经验似乎没有带来她所期待的效果。其实并不是我和强,是岛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弱——这句话就算撕破我的嘴,我也说不出口。
「因为很有自信就把我找去欺负新手,你还真有一套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我挥手否定她的话语。岛村这番话似乎也不是认真的,在最后又加上:「不过玩得挺开心的就是了。」
「打桌球的时候也是安达赢的次数比我多呢。」
「是吗?」
虽然打桌球时的胜败记录没有统计得那么详细,但我赢的次数有比较多吗?
岛村看到我的反应后,装傻地说:
「不对,果然还是我赢的次数比较多吧~」
「因为我不记得就篡改事实太奸诈了。」
我开玩笑地对她表达不满以后,嘴角就立刻放松下来。我的紧张情绪也已经减少到可以和她进行那样的对话了。虽然心里的紧张情绪没有很听话,所以没办法保证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失控,但现在的状况很稳定。不过——因为我没有那么做所以只是个推测,不过要是我在店里过度地东张西望,可能又会开始感到紧张或畏缩。毕竟几乎所有的位子都是被男女情侣所占据。这种景象使我脑海中不断浮现无视于自己立场、觉得大家还真是喜欢圣诞节的想法。
岛村在用吸管喝过咖啡之后,双眼便看向窗外的停车场。
「已经是好久以前……不过感觉起来没有到『好久以前』那么久呢。差不多是在四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岛村所诉说的那种感觉,我也有印象。只是温度下降了而已,在那个体育馆偷懒时的气氛仍延续到了现在。感觉也有点像在看着过去的残像。
「等到升上二年级,春天到来……阳光变强之后,你又会再去体育馆吗?」
岛村像是在试探般,看着我的脸提出这个问题。
说真的,和岛村一起待在那里让我觉得很自在。我希望不是跟她一起被残暑的高温给热晕,而是和她一起在春天的气氛当中缩起身体进入梦乡。这是我毫不虚假的真正想法。但岛村并不希望那样的情况继续下去。
「去上个课,放学后来这边……然后去楼上打个乒乓球应该还不错吧。」
岛村心满意足地说声:「一百分!」为我的答案打上分数。
「安达也完全是个模范生了呢。」
那是岛村会错意了。因为我只是跟她做一样的事情而已。
「不过,升上二年级吗……到时候也会重新分班呢。」
虽然岛村似乎是不经意地说出这番话,但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从今天开始,在上床睡觉之前都先祈祷未来可以跟岛村同班吧。也要先培养好觉悟,好让自己在跟岛村分到不同班的时候也不会感到沮丧。
虽然就算同班,也几乎不会在教室里说话——是没办法跟她说话。
即使如此,岛村出现在视线范围里还是会感觉到一股确实的安心感。我明明只是她朋友,却会因为想象岛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逐渐交到许多朋友而感到不愉快。或许,我的嫉妒心很强也说不定。虽然过去不曾自觉到这回事。
而且永藤的那件事我也还挂在心上。要是分到不同班,那种事情是不是会更常发生呢?与其说我不希望那种情况发生,不如说我很害怕。因为那样的话,感觉会让我跟岛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把剩下的咖啡在最后一口气喝完以后,我们就离开了鲜堡。之后我们决定再上到二楼,坐到并排在电扶梯旁的两张椅子上休息。
不知道岛村是不是到最后都没有觉得很热,她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脱过外套。她一边用视线追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发呆。她微微伸直的双脚偶尔会踢来踢去的,不禁觉得她这样的举动有些可爱。我的目光,总是会被岛村偶尔在无意间展现的孩子气举动所吸引。
我心想现在这个时机应该不错,于是决定在这时候把礼物拿给她。
「岛村,这个给你。」
我从包包里拿出包上一层和风的茶叶袋子,递给岛村。岛村露出讶异的表情收下这份礼物,然后对我投以像是在说「怎么会送我这个?」的眼神。
「想说……当作圣诞礼物。」
「这样啊~」
岛村很小题大作地感到惊讶。她把茶叶的袋子拿到面前观察,眨了好几次眼睛。
「嗯,谢谢你。感觉还满高兴的。」
岛村很难得像是很难为情般地抓着自己的脸颊。她的眼角也放松了下来,露出柔和的表情,同时把茶叶的袋子抱到胸前。岛村这么做让我想起之前坐在她双脚之间时的情景,使得我也跟着觉得很难为情。
「啊,这是很香的那个。我一直很想喝喝看这个。」
确认是哪种茶叶之后,岛村的脸上就绽放出了笑容。日野提供的情报没有出错让我安心了下来。
「不过,为什么安达会知道我喜欢什么?」
啊。
说得也是。正常来说我应该不会知道才对。
「巧合?」
「……不是。」
我老实地回答她。岛村把手抵在额头上,一边发出「嗯……」的声音,一边环望周围。就像是在回想什么事情一样。
「啊,你是从日野那边听说的吗?」
「呃……嗯。」
「让你费心了呢~」
岛村开玩笑地伸手抚摸我的头。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奖励。
虽然我希望她可以再继续摸而把头往前探出,但岛村的手马上就离开了。啊啊。
「还真没想到我们居然在想一样的事情啊。」
「咦?」
「姐姐我就送一个礼物给有当个乖小孩的安达小朋友吧。」
岛村从包包里拿出一个东西。我在听到岛村说「礼物」的时候忍不住感到兴奋,但一看见岛村拿出来的那个东西,心里的感动就暂时停下了动作。圣诞老人岛村选的礼物让我感受到一股冲击。
「这是什么?」
「回力标。」
我还以为是坏掉的衣架。我收下V字型的蓝色回力标……回力标。
「然后这个是护目镜。」
我收下用来保护眼睛的护目镜……护目镜。
「这个是要在玩回力标的时候带上去吗?」
「嗯。啊,在买回力标之前我也有先去测试它好不好玩……还挺好玩的喔。」
「这样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其他反应。有礼物这件事,以及礼物的内容都让我吓了一跳。手上握着回力标,我该感到感动,还是不该感动?
「因为我没有挑礼物的品味,所以就去跟永藤商量要选什么礼物,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你有没有觉得我果然还是找错商量对象了?」
「永……啊……」
岛村跟永藤一起走在另一件购物中心里那件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原来岛村是为了我而去挑选礼物啊。
先不论她选的礼物好不好,她这么做真的让我相当感动。我在理解事情原委而感到放心以后,为老实说就是在嫉妒的自己感到羞耻。明明岛村是为了我而采取行动,我却擅自嫉妒起来。
我把手放上岛村的肩膀。我俩之间因此建立起一座不牢靠的桥梁。
「安达?」
对低头不动的我表示怀疑的声音传入耳中。心里有一瞬间萌生了「要是我就这样顺势拉近她的肩膀,直接抱住她会怎么样」的举动。那么一来,我跟岛村之间的物理距离就会无限趋近于零,但却会让我们之间的友情关系变得无限遥远。
所以我忍住不那么做,而是以岛村的肩膀作为支撑,缓缓抬起头。
我的脸颊散发着高温,涨红了起来。或许从旁人眼中来看,我已经是满脸通红了。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它。」
虽然我想这应该不是正确的使用方法,但我打算永远把它摆在房里当作装饰。
假设——真的只是假设。假设未来有一天岛村跟我不再有交集,我仍然会一直把它摆在房里。
「能让你觉得高兴就好了。」
老实说我并不欢迎回力标到来。对我来说只有「这是岛村送的」这个事实才是礼物。
再加上礼物中还有圣诞节这个节目的涵义存在,光是那样就已经相当足够了。
抓着脸颊的岛村一如往常地说声「嗯,就先不管了」,高兴地露出微笑。
「那就去外面丢丢看吧。」
「什么?」
岛村仍然维持着爽朗的笑容,提议说要去外面。
「我想说来把正确投出回力标的方法传授给安达。」
「没……」没那个必要。但在露出笑容的岛村前面实在很难说出这种话。
接下来的约会时间……我的预定行程……在我还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岛村就走向了下楼的电扶梯。看来她是真的打算要玩回力标……果然不管再退个几百步来说,岛村她「也一样」很奇怪。
不过,一想到有可能就是因为她很奇怪,才会愿意跟我这种人来往,就莫名地觉得很高兴。从我会做出这种解释让自己接受这部分来看,我心里的意见似乎早就已经是从脚尖到头顶都全体一致了。
我快步追上岛村,很快地说一句「可以吗?」来征求她的同意,然后握起她的手。
这么一来就算走到外头,也不会觉得冷了。
在购物中心前方那条道路对面,旁边有汽车驾训班的公园里,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在。放寒假的小朋友们应该都待在家里打电动吧。生锈的游乐器材暴露在冬天的寒风中,上头快要剥落的涂料一角因而制造出受到寒风吹拂的声响。
就算是小时候,我也不记得有在冬天的这段时期来公园玩过。
在岛村的观看之下,我从袋子里拿出蓝色的回力标。早上洗澡时弄湿的头发早就已经干了,现在则因为风的吹拂而变得散乱。岛村的头发也一样被吹乱,而她现在正以一副觉得刘海很碍事的模样拨起头发。
「要先把回力标往后倾。」
岛村做出这段隐约像是直接转述别人说法的说明,同时抓起我的手。这让我吓了一跳。岛村直接抓着我的手帮我调整回力标的握法跟倾斜程度。这个回力标马上就立了一件功劳。
「要直着拿,然后往前丢出去。记得不要朝上面丢喔。」
教到这里,岛村就退开了。再教我一次——这种事情应该不可能实现吧……
我在发现自己忘记戴上护目镜的同时,轻轻把回力标丢了出去。
蓝色的回力标飞往群青色的天空当中。它在有如融入遥远的大气与阳光里一般消失了一瞬间以后,便伴随着镖翼旋转的声响再度现身。回力标仿佛是借由蹬了空中的墙壁回转般飞回来,我打算接住它,但它却往我的斜后方飞去。
我捡起掉落在圆形网状游乐场器具旁边的回力标,拍掉上面的沙子。
……这好玩吗?
「一开始玩大概就是像这样吧。」
岛村一副自己很精通回力标似地给出评价。
「岛村一开始玩有接住吗?」
「一开始玩就是这个样子啦。」
看来她也跟我差不多。是丢的方法还是角度不对吗?
「不过穿旗袍的人来丢回力标,看起来就会像电影里的场景一样,很美呢。」
被岛村这么说了以后。我再次察觉到现在自己所穿的是什么服装。这么说来,我现在穿的是旗袍。往下一看,便发现脚从开衩的部分露出了大量的肤色,于是我连忙把脚收回来,接着为了遮羞而把回力标丢出去。回力标划出和第一次时很类似的飞行轨道,再次飞往我的身后。
我捡起回力标,疑惑地歪起头来。
我只觉得丢回力标是丢出去跟接住两种分开的动作而已。
这样的话,那跟岛村一起玩空气曲棍球还好玩多了。看来这种游戏不适合我。
「没有很好玩?」
「唔……」
我以保守的方式肯定她的询问。接着岛村就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遗憾地小声说了声:「这样啊。」
「唔……要不要现在回去那边再买过别的东西?」
我一边说着「不用了,不用了」一边挥动回力标。这个回力标当中还存在着许多其他的价值。
岛村看着蓝色的回力标左右晃动,说了声「这样」,看起来有些满意似地眯起双眼。她的嘴角微微弯起,让我觉得就好像是被姐姐注视着一样。
「不过,还是回去吧。那里面比较温暖。」
岛村如此提议之后,转身朝往入口的方向。那个提议虽然不错,但我心里却挂念着某些事情。我的心中有个东西像是在拉着我的头发般,对我提出忠告。
说:「只有在这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才有可能跟岛村谈比较深入的话题喔。」
的确,要是在有众多情侣的地方,根本就没办法开口跟岛村谈爱情或恋爱之类的话题。
所以,我决定踏出这一步。就算没有做好准备,就算差点失足。
「那……那个!」
向前踏出一步。让自己的身体前倾到几乎要跌倒,接近岛村。
岛村回过头来,我握住她的手让她手心朝上,摊开她的手指。我用双手包覆住她的手,让手指相互交缠。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手被当作宝物一样对待的缘故,岛村看起来似乎正感到困惑。
「怎么了?」
因为今天是圣诞节——这种简单的理由促使我做出行动。
我的手指动作像是在摸岛村的手相,使岛村说了声「好痒」,然后向她道歉。
「我……我……」
喜欢岛村。
是这么喜欢。
很喜欢。喉咙紧紧地揪了起来,呼吸困难,嘴唇在颤抖着。
「我想当岛村的……呃……想当岛村的朋友……」
我妥协了。但考虑到我累积至今的勇气存量,这样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啊。」
岛村露出困扰的笑容。我也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但我想要的不是那种朋友。
「我不是想当那点程度的朋友……」
我的内心被连自己也搞不懂是什么意思的形容给玩弄,使得双眼因而左右摆动。我想,用大小来测量朋友关系的程度应该是错的吧。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收手了,于是我思考着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我所寻求的朋友关系。假设我要的不是那点程度的朋友关系的话……
那就像回力标一样,前往更高的地方。
「我想成为……岛村最要好的朋友。」
我再往前逼近一步,同时做出这段宣言。
「……最要好的?」
岛村皱起了眉头,不晓得是不是没能掌握我话中的意思。感觉要是一直被她盯着看,我就会因而胆怯而说不出半句话,所以我决定在时间流逝之前全部告诉她,开口说:
「与其说是想当岛村最好的朋友,应该说,我……要努力当上岛村最要好……的朋友。」
「是……是吗……」
岛村不是很清楚地点了头以后,便面露复杂表情发出「唔……」的声音。寒冷空气使得身体抖了一下。
不知道岛村是不是觉得耳朵跟 脸颊很冷,她戴上了外套上的帽子。啊,她那样还真可爱——她戴上帽子的模样让我不小心看得入迷。
「虽然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不过我觉得有上进心是件好事。」
「嗯……」
她看起来确实是不懂我的意思。但不晓得岛村究竟把我低下头的动作解释成什么意思,她伸出手来摸我的头。我自然而然弯起膝盖,稍微大胆地将身体往前倾,甚至让自己的头几乎就要碰上岛村的下巴。岛村不发一语地用肩膀支撑住我的头。
为了不让岛村的手和肩膀离我而去,我紧紧抓住她衣袖的手肘部分。
我就这样靠在她的身上,闭上了双眼。
有种握在手上的回力标镖翼在黑暗彼端振翅飞翔的错觉。
逐渐融入天空的蓝色残影,深深烙印在眼睛的深处。
「………………………………….」
我们两个在公园里,因为寒风的吹拂而微微颤抖,同时摸着对方的头,以及被摸着头。
这是一段极为幸福的时间。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并不会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就发生戏剧性的事件。
但我在圣诞节时和岛村一同度过这样的时光。这件事所含的特殊意义,就是我期望得到的东西。
所以,其实从跟岛村碰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最幸福的状态了。
从一开始就已经在最高点了。剩下的,只不过是为了花上一段很久的时间,享受从高处所见的景色,并且平安无事地走下山,所以才会 打空气曲棍球、喝咖啡,还有送礼物。虽然事情因为回力标的关系而变得有点奇妙,但我确信今天的计划非常成功。
岛村的手指梳着我的头发。
……今天这一天,肯定不会成为美好的回忆。
因为脑海里不断变得一片空白,根本没有那个余力去记住今天发生的点点滴滴。
就像是白雪遮蔽住景色一样。
唯一清楚记得的,就只有曾出现过「白色相簿」这件事。
附录「社妹来访者3」
「接下来换往右边~」
「滚来滚去~」
「…………………………………」
「接下来换左边~」
「滚来滚去~」
「……那边那个自称六百几十岁的,那是我的棉被。」
在旁边看着我们的姐姐露出觉得傻眼的表情。我现在才察觉到,这么说来——
因为今天房间里也很冷,所以我把身体钻进卷起来的棉被里面,只露出头。棉被的另一端则是小社把身体露在棉被外。然后我们就这样滚来滚去在玩。
顺带一提,小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我们家的。回去的时候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就不见人影。真不可思议。
「那样好玩吗?」
「会变得很温暖喔。」
小社一边跳来跳去的一边这么说。她在棉被里的脚也一直踢来踢去,有点痛。
姐姐仍然带着觉得傻眼的表情,把头转回电视的方向。
「那还真是太好了。」
「岛村小姐要不要也一起来?」
「虽然光用看的可能看不出来,不过我也是很忙的。」
靠在无脚椅上呆呆看着电视的姐姐不知道在说什么鬼话。
我们也很忙啊。我们可不是单纯轻轻松松地在翻滚。
要是不跟小社同心协力的话,就很难顺利翻滚。还有诀窍在于要翻滚的时候要去意识到上下位置,要去感觉到由上到下、由下到上的这种力道流动。这很重要。
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在姐姐的身后滚来滚去。保有着相当大的余裕,在墙边改变反向。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到窗边,然后被说了一句「啊啊!烦死人了!」的姐姐給制止了。
棉被被姐姐用脚夹住了。虽然我跟小社一起用跳的试图挣脱,却没有任何效果。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倒想问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们在取暖。」
「是在取暖是也。」
我搭着小社的顺风车一起回答。姐姐叹了口气,像是虚脱般露出垂头丧气的模样。
过没多久,就有个声音在比我们还要高的地方响起。
「喔?有电话。」
姐姐不改姿势,直接用爬的过去,然后拿起随便放在桌上的电话。在确认打过来的人是谁以后,姐姐便接起电话说:「喂?」接着她就直接利用膝盖走到房间外面。
「唔。」
「唔唔唔。」
因为姐姐跑掉了,于是我摸摸离开了棉被。小社也动作缓慢地爬了出来。之后我们就直接坐到姐姐的棉被上。小社拿掉了围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热起来了。
「虽然围围巾很温暖,不过脖子会觉得刺刺的呢。」
「是吗?」
听她这么一说,就发现小社的脖子周围都变得红红的了。她是皮肤很脆弱吗?
不晓得是不是在跳起来的时候飞起来的,小社身上散发出的光芒跟灰尘一起在空中飘舞。现在的小社身边依然飘着从水蓝色头发飘散出来、轻飘飘的像鳞粉一样的光芒。一把手指靠近光芒,光芒就像真正的小昆虫般轻轻站上我的指尖。我不想让光芒掉落下来而小心翼翼地把手收回来,结果光芒在途中就突然消失了。我再次用手指去接近小社的头发,接住水蓝色的光芒。
在我这么做的过程中,小社转动她大大的眼睛追着我手指的动作。
「小社的这个是什么?」
我询问小社关于手指上这个光粒的问题,随即小社便疑惑地歪起了头。
手指上的光芒在我们这么做的期间内再次融入冬天的空气中,消失不见。
「这我也不清楚呢。要去问问看当作我原型的人才知道。」
「原型?」
我有时候会听不懂小社在说什么……意思是要问爸爸妈妈才知道吗?
「小社的爸爸也是一样的发色吗?」
「他没有头发呢。」
「唔唔唔……小社的爸爸是光头吗?」
「光头?」
小社也对我提出疑问。看来小社的爸爸不是光头……是秃头吗?
「那妈妈呢?」
「当然没有。」
妈妈也是秃头吗……这应该不可能吧?唔……小社有好多让人搞不懂的地方。
不过小社感觉起来不太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那为什么会搞不懂呢……唔……是因为小社是外星人吗?
可是眼前的事情是在地球上发生的。既然这样,就不可能会搞不懂。
「很好很好,那就由我来帮你解开奥秘吧~」
「奥秘?」
小社晃动自己的头。对,我就是指她一动就会飘出来的那个东西。
「就由我来彻底究明这个光芒中所暗藏的奥秘吧。」
我为了要强调「由我来」这几个字而敲打自己的胸口。「唔呃!」手指去敲到骨头之间的缝隙害我呛到了。小社晃动头部,缓缓地用视线去追逐从自己头上冒出的光芒。她一晃头就会不断冒出光芒,让我有种光芒会无止境地一直跑出来的感觉。
不晓得是不是追到一半腻了,小社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摆出目中无人的态度。
「小同学你真的有办法解开这个光芒的奥秘吗?」
「我可是曾在理化考试拿过一百分的人喔~」
「喔~」
小社一副心感佩服似地点了头。不过,总觉得她好像不是很了解我在说什么。
是因为她头部的动作看起来很轻盈,才会让我这么想吗?
「那么,我就把这个给你吧。」
小社扯下了两根头发。她一边喊着「好痛啊」一边拔下来的那两根长发与其说是头发,不如说那看起来就像是线一样。两根仿佛内含露水的水润头发受到暖气吹出的风吹拂,柔顺地飘动着。小社的手指上还捏着那两根长发,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手突然被她抓住害我吓了一跳。
小社就这样伸直我的食指,然后把刚才拔下的头发绕在上面。
水蓝色的头发顺着我的手指关节绑了起来。
小社绑的是跟她头发一样的蝴蝶结,只要动一动手指,绑在手上的头发就会像在振翅一样飘动。
小社突然直直指向手指上这只蝴蝶。
「然后有件很惊人的事情,就是如果你不解开光芒奥秘的话就解不开它!」
「真的假的!」
「哼哼哼……」
小社目中无人地发出笑声。看她这样就让我很想去试试看能不能解开它,差点就要伸出手去拉开蝴蝶结。但我总觉得要是把这只蝴蝶解掉,就再也不会停到手指上了。
因为觉得可惜,而收回来在半途中的手指。
手指上的蝴蝶就像是在为此感到高兴一样,拍了拍翅膀。
「呃……嗯,马上解开的话也要跟这家伙说再见……」
我直直指向小社的鼻子。当然,连水蓝色的蝴蝶也一起飞到她的面前。
这只蝴蝶现身在不属于她的季节中。从她身上飘落的鳞粉,散发着和小社双眼相同色彩的光芒。
「给我做好觉悟吧,小社!」
「呵呵呵……话说小社是谁啊?」
于是,我对小社的挑战就此开始。
虽然这场战斗说穿了,是场极度有勇无谋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