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五日(三)
我在抄板书的同时,也望向安达那看起来非常不专心的后脑勺。不断左右晃动,不稳得就像快掉下来的乳牙一样。不过她一直维持这个状态,就某方面上来说也算是很稳定吧。
对我来说,这至少比看着课堂上的黑板还要不腻。
然后到了放学后,安达跑来问我喜欢哪种巧克力。因为这问题来得挺突然,我悄悄陷入了沉思。感觉要是开玩笑说我只吃歌帝梵巧克力,安达很有可能会真的去买,所以不能随便乱说。于是,我给了喜欢牛奶巧克力这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或许她是想在买巧克力前先问过我的喜好。那我是不是也该先问一下比较好?但在我察觉这件事之前,我跟安达就已经先道别了。还记得的话,明天再问就好,所以我没有勉强自己去追她。不过,明明还有很久,安达还真性急。
以我的角度来看,「十天后」是非常遥远的未来。
我有点羡慕时间流动速度和我不同的安达。
而时间流逝得特别缓慢的,果然还是读书的时候。常常会有我以为已经读了很久,可是一看向时钟,却发现只过了三十分钟的状况。这时候,我的注意力会马上散掉,没办法读书,所以只好休息。
至于二楼用来读书的房间里为什么会多了一台小电视,呃……这可能跟时间流动的速度有关。要是没有电视这类东西,光是在念书,常常会觉得时间流逝得太缓慢,很无聊,最后就会顺势睡着。
虽然也不是说很晚睡就会变聪明就是了。
我边趴在桌上感受着腰际传来的寒冷,边看着电视,看到一抹长发在飞舞。
「啊,是通灵人。」
九牧才刚开始,就有个夸张的家伙在跳舞。这个人在其他电视节目里,也是出来就一直讲些莫名其妙的话,讲完就跑到摄影棚外面——这就是她的风格。她就像是那种经常会在当地……应该说是在名古屋的节目里登场的当地搞笑艺人,所以这大概也是名古屋类型的节目吧。顺带一提,她前阵子还曾喊说:「我又看到水蓝色头发的人!那一定是外星人!」说什么水蓝色头发,又是外星人的,哈哈哈,为什么水蓝色头发就会使外星人啊?这两个一点关系都没有嘛,哈哈哈……嗯?
通灵人跳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节目其他来宾也引导节目进到下一个阶段。稍微看了一下直呼,大仙这是占卜节目。虽然我对这种节目没兴趣,还是决定至少看到自己生日月份的占卜结果出来。不过这确实星座占卜,让我有些伤脑筋。我是什么星座?
大概是羊或牛,但我不太确定。牡羊座的结果是「注意遗忘的回忆,幸运色是蓝色」,金牛座则是「看到不该看的吓人景象」。到底哪个比较好呢?
节目在我思考的时候又进入到下个阶段,说关键字怎么样的。等他们说完,我就关掉了电视。
虽然通灵人跳舞挺有趣,不过我对占卜没有兴趣,所以我不会再看这个节目了。
应该吧。
二月六日(四)
我感觉到安达的视线。虽然几乎每天都感觉得到啦,不过今天是安达在上课的时候没有回头半次,我却感觉得到安达的视线(类似的某种感觉)。安达你太厉害了。
我有想过很多造成这种现象的可能原因,像是今天是不是有发生什么事之类的,但我应该没有做什么会特别受瞩目的事情才对。从我坐到教室座位上 ,应该说在上课之前,安达一直在我旁边盯着我看,所以应该有什么事吧。不过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安达在午休的时候也过来了,所以我们就直接一起吃午饭。我和安达都是吃现成的咸面包。我有带过几次母亲一时兴起做的便当,但安达从来没有从家里带便当来。因为这样,看着安达吃东西的样子,就能感觉到她觉得动口很麻烦,对吃东西和食物的味道也没兴趣……我想起安达母亲的脸,还有她对女儿的看法。原来如此,如果有人这样吃下自己辛苦做好的料理,就算对方是亲生女儿,或许也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最近安达的行为举止是有些可疑,但也不是完全面无表情。要是她肯把想噶表现出来,和家里的关系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发展。但老实说,我没有要深入她们家务事的意思。
比起那个,我更在意安达现在的状态。她一直看着我却什么都不说,让我有点伤脑筋。虽然我觉得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但我问她是不是想要我的面包或饮料,她也说不是。在我伤脑筋时,安达提出了一个不晓得是否和她这样的原因有关的问题。
「岛村是什么星座?」
她问了个很奇妙的问题。问星座我也不清楚,所以我把生日告诉她,让她帮我判断。我问她我是什么座,她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这时,日野她们也前来加入了对话。
安达只是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但她们过来的同时,安达的表情也变得僵硬。那表情就像她正在静静咀嚼的面包一样干。
安达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很松懈,散发出的氛围和气息就好像是要供应给我一样传来,试图和我交流。但是一有别人介入我们之间,她就会立刻在周围张开一层看不见的膜,连同那股氛围分享给日野和永藤,也不喜欢别人踏进自己的领域。
安达是个精神上的家里蹲。
她的表情,或许只会在跟我独处的时候变得柔和也说不定。
……这让我很疑惑,她为什么会对我敞开心胸到这种地步。
感觉真的开始觉得她像妹妹了。我们家的妹妹也是偏向不对外人敞开心胸,所以我好像有种「所谓妹妹就是这种感觉」的先入为主观念。
先不管这个,我有些在意一件事情,于是我回问安达:
「你为什么要问星座?是占星术之类的吗?」
「呃……这个嘛……」
语塞的安达撇开视线。
如果是生日就算了,问星座能当什么参考?
她会不会是很热衷占卜?我这么想的时候,想起了昨天的占卜节目。安达也有看吗?可是会注意别人运势的人应该不多吧。
之后永藤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时,我发现安达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自己座位,话题也就此结束,剩下的就只有类似安达视线的感觉。
「………………………………唔……」
结果,我到底是什么座?
放学了!到家了!去悠哉休息吧!就在我换好衣服,决定之后要做什么的时候——
「去肉店买些配菜回来。你和老板的女儿是朋友吧?」
「朋友和义务跑腿有什么关联?」
「搞不好可以有些优惠啊,对吧对吧?」
母亲用肩膀推着我。对永藤抱那种期待没有用啊。
因为这样,我不得已只好出门,而这正是遇上一连串巧合的开始。要是拒绝跑腿,晚餐时餐桌上会变得很空虚,所以实质上是强制我外出。我带上脚踏车钥匙离开家门时,妹妹正好要到家了。我向远方路上的妹妹挥手后,她就用她的短腿迅速跑来。
我把全家共用的脚踏车拉到外面,此时妹妹也来到了我面前。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她说完吸了一下鼻水。她的鼻子和脸颊被冬天的寒风吹得红通通的,整个脸的配色就像面包超人一样。
「姐姐你要出门吗?你是要去哪里啦?」
她张开双手,挡在我前面。
「我要去买晚餐的配菜,你要去吗?」
「要早点回来喔。」
她毫不犹豫地走过我身旁,进去家里。怕麻烦这点用不着学我啊。不过,现在快到晚上了,我也不打算让妹妹一个人出去。
我在还在犹豫要不要加一件上衣的时候,就已经骑上脚踏车了,所以我决定直接穿这样出门。我超过在回家路上的小学生和国中生们,朝永藤肉店前进。
到肉店这段路骑脚踏车不算远,没多久就到了。现在在店里负责接待客人的是永藤的父亲。他因为女儿的关系也认识我,所以一看到我就说了声「嗨」来打招呼。现在的客人听见这声招呼后,便转头看向我。她冷色系的头发随着动作缓缓飘动。
对方是个比我高半颗头的女生。她蓬松的长发有微微烫卷,底下的耳环反射出了亮光。身上随性地穿着和我不同学校的制服。
那个女生立刻把头转回前方。我站在她的斜后方,和她稍微保持距离。
不知道她是不是跟我一样被叫来跑腿。没想到会有其他和我一样的女高中生。
我也准备点菜,伸出手指,沿着展示柜里的各种商品移动。这是,刚才的那个女生突然看向我。她转过头的同时,眼睛也跟着连忙瞪大,而她转头的动作实在太突然了,让我也吓了一跳。我半蹲着静观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时——
「小岛?」
她面带半信半疑的表情,喊出我的名字。
而且还是很亲切地叫出我的绰号。
我的脑袋产生些微麻痹。虽然视线失焦,但我还是动起脑,试图掌握情况。
会那样叫我的,只有小学时的朋友,这样的话……
我比照过去的情形来找出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啊。
「你是樽见吗!」
「对对对!」
对方听见我说出以前朋友的名字后,做出很开心的反应。看来没有猜错。
她是我读小学时,跟我最要好的朋友。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她。在肉店重逢一点也不像女高中生啊。
我也在点完菜后,和樽见互相对望……我完全没发现是她。
听说她现在是真正的不良少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岛……啊,不对,这年纪用『小』是不是不太合适?对吧?啊,嗯,小。」
咦,居然是留「小」字吗?变得像鲑鱼子(注:日本长寿作品《海螺小姐》中的幼儿,只会发出特定的声音)一样的樽见,又马上说「也不会吧」,撤销刚才说过的话。感觉她不像谣传的那么坏,她的困惑也让我松了口气。
看来不会因为是认识的人,就突然揪起我的领口要我交出钱包。
「算了,叫你『小岛』就好了吧?」
「我也……这么想。」
我还是无法把眼前的女生完全视作以前的那个朋友——樽见。
原来只隔了国中三年,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啊。根本一点以前的样子都没有啊。
樽见在相当近的距离下仔细注视着我。
她的视线就像穿透了我的脸颊跟头发一样,让我差点忍不住往后退。
「感觉小岛变得很漂亮?」
「就算你这么问……」
我没有自恋到会马上回答「没错」。
「让你久等了。」樽见点的菜好了,接过包裹的她向老板微微点头道过谢后,也斜眼看向我。因为我和她的身高差距颇大,她这样让我觉得有些压迫感。
「再见了。」
樽见轻轻挥手说道。
我隔了一拍,才会她一句:「嗯,再见。」
微微举起的手掌就像树叶般无力地挥动。
「……再见……吗……」
我轻轻弯下指尖,对这个词感到存疑。
实际上真的还有办法再见面吗?
想着想着,樽见又走回来了。是忘了什么东西,还是要再加点吗?
我茫茫然地等着时,她就站到了我的面前。啊,原来她是要找我啊。
「我可以问你的手机号码吗?」
樽见用手指玩弄着侧边的头发说道。真是个令人意外的要求。
「啊,嗯,是可以……啊,可是我没带手机。」
「那……」
樽见打开书包,拿出文具。她拿出跟新的没两样,连封面都是纯白的笔记本,然后撕下内页的一角放在书包上,开始写字。写完后,她把纸条递给我。
「这是我的号码。」
「嗯。」
她居然记得自己的手机号码啊——我在奇怪的部分对她感到佩服。
「回去之后打给我吧。」
我收下纸条之后点头说「知道了」。迅速收起文具盒笔记本的樽见开口说:
「呃……就是这样,所以再见了。」
因为是讲第二次,有点尴尬,但还是再次说出同样的话语。
又说了一次「再见」。
「……嗯……」
在我感到困惑的时候,永藤的父亲说了声「好了喔」,把包裹递给我。我收下包裹的同时,也发现到永藤父亲身后的人影。
「希望你可以早点发现我,因为很冷。」
我听到有声音传来,于是凝神注视那个人影,发现是永藤从店门后探出了半个身子。身体有一半躲在墙壁后的永藤横着走进店面,在店面接待客人的永藤父亲看到她之后表情变得很微妙,像是在说「就算你出来,也帮不了什么啊……」一样,那表情给人留下了很强烈的印象。
「永藤同学看到了,比家政妇低调一点地看到了。」
她没有戴眼镜,真的有看到吗?
「看到刚才的景象有让你很开心吗?」
「没什么感觉。」
我想也是,毕竟只是碰巧遇到以前的朋友而已。
「樽见她……刚才那个人常常来这里吗?」
「不知道。毕竟我也几乎没有出来顾店。」
因为不只派不上用场,还反而会妨碍生意——这是永藤父亲对她工作情形的评语。
永藤默默看向父亲的侧脸,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头看向我。
这家伙真的会有慌张或不知所措的时候吗?
「日野也在里面吗?」
「她陷在暖炉桌里面。」
「那还真令人羡慕。」
「你要不要也进来?」
「家里叫我早点回去,就不用了。」
我必须要在菜冷掉之前,踏上寒天下的归途才行。
「谢谢惠顾~明天见~」永藤可能是很在意父亲说的话吧,她这么对我说。而我和她道别后便踏上返家之路。我往樽见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收起手机号码的字条,蹬了一下地面,让脚踏车前进。
用力踏下脚踏车踏板后,我吐着白色小雾小声说:
「真是吓了我一跳。」
一说出口,就变得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觉得惊讶。
「好像也没有很惊讶吧。」
感觉每当我自问一次,就会有寒气窜进心里,让我的内心温度渐渐降到冰点。
我像是要咬下吐出的气般阖上嘴,接着,夜晚中就只剩下车轮转动的声音。
冬天没有虫鸣声,所以外头会格外安静,不会有任何事物搅乱感受到的空气。
稍稍加快行进速度的同时,我回想和樽见道别时的那句话。
再见了——我们真的还会再见吗?樽见和我希望那样吗?
虽然我们以前确实有是朋友的理由,但现在呢?
我不晓得是否能去除掉「以前的朋友」的「以前的」这几个字。
不过,我也觉得——
再见这个临别招呼,比「永别」还要美好得太多了。
回家后,在我正准备打电话前,传来了一封邮件。是安达寄来的。
『你喜欢白巧克力吗?』
「嗯……很好吃啊。」
我边想象舌头上有巧克力的感觉边回信,之后就按约定打电话给樽见。樽见马上就接起了电话。
『喂,是小岛吗?』
「嗯,对,我是小岛。」
这个绰号有些令人难为情,但讲电话的时候我就能接受。
电话另一端传来的除了樽见的声音以外,还有各种喧闹声。
「感觉你那边好热闹。」
『因为我现在在超市。』
「超市?」
以不良少女来说,她去的地方还真健全。与其说是健全,不如说是健康?
『总之,我因为一些事情才来这里。对了,下次要不要一起去哪里玩?』
她有些突然地提出邀约。我也考虑到她是以前的朋友这个微妙的要素,回答:
「是可以,不过等过一阵子吧。」
『嗯,等过一阵子。那样就好了。』
她自顾自地接受这个说法,我也很伤脑筋。当我正感到词穷时——
『我刚才忘记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感觉到电话另一端的樽见吸了口气,然后——
『好久没见到你了,我好高兴。』
眼前变得一片模糊。视线失焦,脑袋一阵眩晕。
『……就这样。』
她小声地再补充一句,然后挂断电话。
「你说就这样……」
我对已经挂断电话这么说,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回应。而我自己也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回应。
放下手机之后,我双手环胸,脸颊有些发烫。
说得这么直接,让我这个青春期的高中生很难为情,就好像是自己说的一样。
「居然说很高兴啊……」
看来,至少她是去除了「以前的」这个形容词的样子。
会不会太快了?她会不会太轻易地就去掉这词了?她这种态度让我内心分外纠结。
朋友是这么容易处理的关系吗?我们的友情根基有这么厚实吗?
以我这个当事者的角度来看,老实说,应该没那回事吧。虽然我是这么想……
「……唔……嗯……」
不过,被人说见到面很高兴,也还不坏。
感觉还不坏。
二月七日(五)
午休时间,难得安达这时候会在教室桌上摆东西,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带了便当来学校。我心想若是那样,那一起吃午餐应该也不坏,于是就带着代替便当的面包走向她的座位。安达低着头静静吃东西,没有发现到我。我绕到她的桌子前方,看向她的桌面。
「唔哇!」
我不禁发出声音。安达也发现到我的存在而抬起头。
放在桌上的,是市售的巧克力。各种品牌的巧克力从超市的袋子里露出来,而安达正在吃的也当然是板状巧克力。
「拗村……」安达咬着巧克力小声说完后,就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事一样地藏起超市的呆子。吃巧克力当午餐是很惊人,但我不认为有藏起来的必要。
虽然我确实是不知道安达喜欢巧克力到这种地步。
还有,她的头发怎么了?今天的安达在头上养了只小马。
「是因为那个吗?像是读书读到用脑过度,要补充糖分之类的。」
「我……我想应该是那样。」
她立刻点头认同我的答案,速度快得让我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完才回答。她把手肘顶在桌上弯起腰,桌上则摆着一瓶矿泉水。看到这个景象,让我觉得有些安心。
坐在那里的是我认识的安达。
至于我不认识的安达……应该是跟着头一起晃动的那个吧。
安达的头在左右晃动。她的马尾随着动作摇曳,散发强烈的自我主张,就好像要我快点发现它一样。当然,我马上就发现了,也忍不住把视线集中在上头。
这个变化非常显眼,课堂上我时常也会注意到马尾晃动的模样。
她心境上有了什么变化吗?她因为绑头发而露出来的耳朵,也跟着微微颤动。
「听说吃太多巧克力会流鼻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说出突然想起来的一件事,安达就摸了一下鼻子。她用袖子擦过鼻子,确认没有沾到血之后,就往我这里看来。她这样默默看着我,我也有点伤脑筋。我也跟着回望时,她就先撇过了头,开始拆开下一个巧克力的包装,让我松了口气。
看着安达一口一口咬下板状巧克力的模样,我也有点想吃了。
我跟她要了一小片,结果她直接把整个巧克力递给我。虽是收下了,不过我先把巧克力跟咸面包一起翻到背面,盯着热量表。一个太开心就买了可乐饼面包是个错误啊。我把三维数的数字相加,总数让我不禁渗出手汗。
感觉不曾在意过热量的安达,在内心纠结的我身旁默默吃着巧克力。我看过每个巧克力的包装才发现,全部都是牛奶口味的。
牛奶……巧克力……总觉得前几天好像有谈过这个。
……唔。该不会安达今天会偏食是我害的吗?
然后头发的部分,是表达出她要大吃特吃巧克力的决心吗?
真是那样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达你会不会有点用心过头了?
虽然讲到为了情人节做各种努力,会令人联想到漫画里的少女啦。
之后安达也继续默默吃下巧克力,还不忘摇个头、用手调整马尾位置等,脖子以上的部分相当忙碌……她想要听感想吗?
我只能讲出简单的感想,所以一直觉得应该用不着讲出来。
我心想只有这么陈腐的感想有点对不起她,并朝她伸出手。
「这挺可爱的嘛。」
我在吃完巧克力离开座位的时候,轻轻抓着安达的马尾末端,开口称赞。
安达转过头来简短说声「咦」之后,就僵在原地。我把她现在的发型跟平时比较一下,再补充说:
「平时的安达也很不错就是了。」
看习惯的发型会给人不同的放心感。话说回来,该怎么处理我这头头发呢?
我正捏起刘海烦恼时,安达看起来想说什么,可是似乎说不出话,只是让嘴巴不断开开阖阖。她的耳朵跟额头非常红,好像喝了酒一样。「你怎么了?」我一问完,她就飞快地跑出教室了。
「喂~等等……」
还要上课喔。还有,我希望她可以不要把巧克力留在桌上。
之后上课时,我也在观察看起来费了番功夫才回到教室的安达,耳聪背影也能看出她正在发呆,注意力一点也不集中。另外,她看起来没有流鼻血。
究竟是那个传说是假的,还是吃的量不够呢?
二月八日(六)
因为楼下很吵,所以我走到一楼去察看情况,发现社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家里了。她和我家的妹妹像小动物一样嬉闹,一下在头上滑来滑去,一下缠在一起转来转去。每动一下,水蓝色的例子就会代替灰尘扬起,在客厅里扩散开来。
母亲从走廊看向她们,小声说完一句「好夸张的头发」就走去厨房了。虽然这感想很恰当,但是也让我心想:老妈你真的就只有这一句感想吗?
「好无聊啊。」
「嗯。」
社妹说完,妹妹就同意她的说法。不过她们在地上叠成一个叉叉的形状,看起来还挺开心的啊。当我觉得打扰小朋友们玩耍也不好,正要离开时,社妹就对我发出「啊」一声。
「哎呀哎呀,是岛村小姐啊。哎呀你来的正好。」
说很多次哎呀的社妹从我妹身下钻出来,躺着往我迅速冲来。好诡异的景象。她今天穿的不是太空服,而是绿色的毛衣跟牛仔裤,像个男孩子一样,不太适合她。感觉很像模仿了谁的穿着。穿太空服还比较不会跟她的发色产生太大的不协调感。
「我们去看电影吧。」
「电……」
「影?」
妹妹顺着我困惑的话语说下去。她也用爬的来到我脚边。
「我想去看看叫作电影的东西。」
「啊,我也要去~」
妹妹高举起手。虽然他们两个乐不可支,但我可没说要去。
我稍做思考,看向窗外,同时吸了一下鼻水,心想:明明天气这么晴朗,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你们两个自己去怎么样?姐姐我也是要读书……」
「你就陪她们去吧。」
想临时演员一样经过房间前的母亲命令道。
「顺便带她们去吃午饭。」
「……你只是想偷懒而已吧?」
「不行吗?」
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母亲再次离去。她还拿着一袋麻薯吉的油炸仙贝,大概是想在房间里躺着看电视吧。我也想回温暖的房间啊。
「好~我们走吧,岛村小姐。」
站起身的社妹抓住我,想拖着我走。
「就说过不要拉衣服了,笨蛋。这样真的会被你脱掉啦!」
我推开社妹的额头。我妹就算了,但我不觉得需要顾及社妹的午餐。
虽然我妹妹她好像是生物股长,但也用不着养这种奇怪的生物。
「唉……那就去吧。我去换衣服,等我一下。」
「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
我甩开她,回到房间。我从早上就一直待在被窝里,所以还穿着睡衣。
冬天的时候,我普遍都是那样度日。
我一边稍微后悔自己不应该下楼,一边收拾被褥。
之后换好衣服,就带她们两个去附近的购物中心,跟前阵子和安达一起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因为这里是乡下,所以基本只有几个地方可以去。虽然去到闹区的话也有电影院,不过那边很多店都关门大吉了,去那里反而会不好找吃饭的地方。
社妹抓起并握紧我的手。她的小手不是握着我的手掌,而是手指。
她非常高兴地牵着我的手。
「唔……」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和我牵手呢?是因为牵着手会比较安心?还是我的存在感淡到不这样牵着,就会让人担心我到底存不存在?
我被社妹牵着走时,感觉到妹妹的视线正望向我另一只手。
「你也要牵吗?」
我往她伸出手,结果她说了句「我……又不是小孩子」,把头瞥向一旁拒绝我。那就算了——我收回手。以前都会牵着她的手,避免她在人群里走丢。走着走着,她又说:「再把手伸出来一次。」我看她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样,就捏她的脸颊,顺着伸出手,这次她就握住了。隔一小断空档后,我弯起食指敲打几次妹妹的手背,她就很凶地说:「干嘛啦!」而我则是看向她泛红的脸,笑笑地说声:「没什么。」
两手都没空了。要是安达也来的话,我就得再生出一只手才行。
不对,安达看到这种场面的话,怎么说,反而会「那个」。
「然后我再跟小同学牵手……」
「这样会没办法前进,不准。」
我把想前旗一个圆圈的社妹转向前方。她到底是何时跟我妹变得这么要好的?
电影院在二楼。在我们前往电扶梯的途中,我闻到了不知道从哪飘来的甜甜香味,同时开口询问社妹一件事。因为她看起来像是只顾着笑,什么都没考虑。
「你有想看的电影吗?」
「……?」
社妹睁大了眼睛,愣在原地。她也看向我,一副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模样。
「我们不是要看电影吗?」
「嗯,对,所以我问你想看什么电影……」
我发现我们的对话时鸡同鸭讲,说话音量也跟着变小。
社妹也转了转眼睛,不久后得意洋洋地回答:
「看来电影还有分种类呢。我的里就能力果然很强,哼哼哼。」
「……看来是那样没错。」
这家伙知道的常识还真不平均耶。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演戏,这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有很多事情超乎我的理解范围,社妹肯定也是其中之一吧。
「喔,有个很像带队老师的人呢。」
我心想这话形容得真是恰到好处,同时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日野。虽然是日野没错,但一开始我还认不出她是谁。要是她没有晒黑,我不会看出是日野。
日野搭着电扶梯看向我们。她的发型和平时一样,不过穿着就不一样了。她穿着和服。不是浴衣,而是多层的红色和服。我大吃一惊之后,才想到这就是传说中她在家里的穿着。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有听说她是生在会穿这种衣服的家庭。
也有听说家里的点心是鹰嘴豆或是昆布之类的。
「这不是日野小姐吗?」
「是姐姐的朋友吗?」
社妹和我妹做出不同的反应。「两边说的都对!」日野竖起双手拇指说道。看到娇小又晒黑的日野穿着这么夸张的和服,就不进联想到七五三或是女儿节那一类的节日。她的穿着和周围格格不入,看起来就像从活动会场偷跑出来的一样。
她说自己常遇到怪人,不过现在她自己就够奇怪了。
「等等。」原本要上二楼的日野又走了回来。她做出从上楼电扶梯跑下来这种连小朋友都不太可能会做的事,回到了一楼。
她还真有胆量啊。如果是跑上跑下的电扶梯就算了,她这种做法我完全办不到。
「话说,我没有见过岛村的妹妹吗?」
日野整理好乱掉的衣服以后,向我妹这么问。她们有见过吗?
「应该……是没有。」
我妹边说边躲到我身后。毕竟我家这个家伙很怕生嘛。
「我也忘了。算了,不过那边的外星人看起来不太像外星人嘛。」
日野提到社妹的穿着。但我觉得外星人根本就不胡穿那种太空服。
「这是用来藏身人群的虚假外貌,哼哼哼。」
社妹好像摆出了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但因为头发的关系,她没有很融入人群当中。应该说,社妹跟日野太显眼了,甚至让我们这对不起眼的姐妹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你今天是带家里的小不点们出来玩吗?」
「这个不是我家的人啦。」
我用力摸着社妹的头,急忙逃跑的社妹头上落下了光芒。
「那你是……」
日野大概是察觉了我的视线,拎起和服一角向我解释:
「事情办完之后我懒得换衣服,就直接穿这样出来了。」
总觉得穿这样出门反而比较麻烦,因为不只会弄脏裙摆,感觉也会去踩到。看着看着,才发现日野有拎起裙摆,真是件让人很顾虑 的便服。而且她是穿成这样骑脚踏车过来的吗?感觉衣服会被卷进车轮里,然后因为这样跌倒。
「家人叫你来买东西吗?」
「没有,我只是来买漫画。」
啊,原来她是想去二楼最里面的书店啊。
「那永藤呢?」
「我们才没有连假日都待在一起咧,没有没有。」
日野挥手否定。
「而且那家伙好像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社团活动啊……」
我差点说出「她还真是认真啊」这种普通的回答,但我吞了回去,开口问:
「永藤是什么社的?」
「不知道。」
日野立刻回答。没想到问永藤的事情,她也会有不知道的时候。
我想象永藤参加社团活动的模样。
从她的喜好来看,就算她创了一个回力标同好会也不奇怪。
虽然感觉成员会只有永藤一个人。
「话说回来,岛儿是不是每次看到我就在问『永藤呢』?」
「你说的『岛儿』是指我吗?」
「就是你。」
「是吗?」
「是啊。」
我们持续着莫名其妙的对话。感觉两边都没在动脑。
「算了,就这样!」
不晓得是不是懒得继续说下去了,日野接受这样结果,为对话作结。
这样可以吗?她看起来很开心,我就不泼她冷水了,不过这家伙也很奇怪。
虽说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一样,但我觉得到这种地步,去顾虑对方也没有任何意义。不管有没有可以顾虑,只要待在一起,至少也会有一两次觉得和对方趣味相投的时候。
这种由偶然产生的共鸣,或许就是人际关系当中的一种乐趣。
「所以,岛村你们到底是要去哪里啊?去做岩盘浴吗?」
日野陪我们一起搭乘上楼的电扶梯,接着开口询问我们的目的地。
「岛儿」这个称呼很干脆地变回了「岛村」。
「我们是来看电影的!」
社妹这么回答后,不知为何摆出有些自豪的模样。这不是那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喔~电影啊。偶尔看看应该也不错。」
日野刻意改变站姿。原本只是纯粹站着的姿势突然挺直,看起来就像是站在电扶梯的上方一样。
「你也要一起来吗?」
「哎呀~电影真的是个好东西呢。」
「你不管你的漫画了吗?」
「我可是个文学少女,才不看那种东西。」
前阵子才在看钓鱼漫画的日野说着这种大话。
不过,她的外表的确很像会写文学书的人,像是《枕草子》之类的。
当我们上到二楼的时候,温差造成的肌肤瘙痒也缓和了下来,开始觉得牵着妹妹的那只手很温暖。社妹的手则依然冰凉,维持着一定的温度。
就好像水蓝色头发给人的印象直接碰触我一样。
「喔,岛村你的手不够多喔,这样我没办法牵。」
走了几步后,日野就奸笑着说起玩笑话。居然要我多长一只手,还真是强人所难。
「你想牵吗?」
「呃~完全不想。」
「那就牵我的手吧。」
社妹似乎是考虑到日野的心情,而把空着的手伸向她。「你的亲切真令人感动啊。」日野说着便牵起社妹的手。但才走三步,日野就很干脆地 把手放开,说:「唔~还是照着自己的步调走比较轻松。」这感想确实很有她的风格。
明明以前安达也像是会说这种话的态度啊。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变了个人的?
我妹把我当成墙壁,同时也因为一样的穿着很稀奇,一直在偷瞄她,察觉这股视线的日野也绕过来看向我妹。她原本想要逃跑,但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向日野,然后直言问说:
「你是公主吗?」
「哼哼哼~我看起来很像公主?像吗?」
日野得意洋洋地扬起袖子。
「毕竟你穿成那样嘛。」
我有些傻眼地说出对她夸张装扮的感想,接着日野的视线就由友飘向了左边。
「说到公主,我有作过那种梦呢。」
「梦?」
「嗯……内容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我记得最后变成冬虫夏草,然后就没了。」
日野望着远方说道,就好像在诉说她亲眼目击到的事情一样。
她的说明省略掉很多地方,所以我不知道她的梦到底哪里跟公主有关。
「那样算好的结尾吗?」
「最后有回到现实世界,应该算好吧?」
她这个解释很有远见。她居然不是肯定梦的内容,而是梦外头的情况,真稀奇。
「话说回来,为什么日野小姐烤焦了呢?」
社妹近距离注视着日野的皮肤,并对她的肤色感到疑惑。
把「晒伤」形容成「烤焦」……感觉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总之,她有晒黑是事实。
「是冲进大气层时产生的摩擦让我变成这样的。」
日野若无其事地撒了这种谎。等等,说谎也要挑对象啊。
「看来地球人的科技也还不够进步呢,哇哈哈哈!」
社妹骄傲地大笑。看啦,她相信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会相信。
「那是骗人的。」
我开口跟妹妹强调。她听我这么说就嘟起了嘴唇,生气地说:「我知道啦。」
毕竟她还相信有圣诞老人存在,还是要跟她说一下才行。
「那就让你看看地球科技厉害的地方吧。看到电影可别吓着了喔,你这外星人。」
日野向社妹挑衅。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东西,却这么嚣张。
这就叫做狐假虎威……这样形容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我们走过三百元商店和鞋店前面,抵达大大地用英文写着某某电影院的地方。招牌整体配色是红色,售票处则全是蓝色、昏暗的印象。虽然之前有经过几次,但其实我是第一次来这里看电影。看不懂招牌上英文的小不点们总之先「哇~」地赞叹了一声,我也以不至于丢人现眼的动作东张西望,却热电影院内的模样。这里有十二个影厅。
「小同学,你知道『三爹』吗?」
社妹跟我妹说起悄悄话。她是说Sunday吗?星期日?漫画杂志?
还有,「小同学」又是怎么回事?我妹的名字里也没有「小」字啊。
「不知道。」
「就是会像这样,从画面里面『磅~哗~』地蹦出来……」
会「磅~哗~」地蹦出来……啊,原来如此。我这才了解她说的是「3D」。
难不成,她是想看3D电影,才提议要来的吗?
总之,就先当作没看到得意洋洋在说明的社妹不时望向小卖店的视线。
看来现在有上映的不只是新电影,还有应该是因情人节的爱情电影。
日野看着电影上映的时间表,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事似地说:「啊,对了。」
「回程的时候去买一下巧克力好了。」
我在一旁听着这段话,稍稍猜了一下她是要送给谁……好像也不需要猜。
「是要送给永藤吗?」
「与其说是要送给他,应该说我们会当场一起吃掉。我们每年都是这样,所以并不是要送她喔~」
日野轻轻左右摇动双手否定。
听她说每年都买,我有点感兴趣。
「是喔……为什么要买巧克力给她?是每年的惯例吗?」
「为什么喔,应该是因为她会开心吧?毕竟她喜欢巧克力。」
日野也微微歪起头,特别去思考其中原因,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做出回答。
与其说她回答得很干脆,不如说她的动机十分地单纯。该说是很自然,还是一点也不刻意呢?
总之,我感觉到她们和我跟安达那种不自在的关系有天壤之别。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
「应该就是那样吧。」
日野话中略带肯定,我想或许就是那样。
总觉得我跟安达似乎都想把事情做得完善一点,结果反倒让自己的脚步变得沉重。
「不过,还是不要在这里谈这种话题比较好喔。」
「为什么?」
因为会有偷听到甜食话题的蚂蚁跑过来。
「我听到有人在谈巧克力。」
看吧,来了。社妹面带微笑,站在日野面前。
听到这句话的日野冷静地把手放到社妹头上,轻轻使力,让社妹转向。
「叫这个姐姐买给你吧。」
日野叫社妹来这个姐姐——也就是我这边。呃,我已经给过了啊。
「岛村小姐~」
「真是的,别来缠着我要。」
我推开想抱住我的社妹,她也不认输地把脸挤过来。这家伙是怎样啊?
结果,几分钟后我还是不敌她的央求,去小卖店买了焦糖玉米脆果给她。似乎就算不是巧克力,只要是甜食她都可以接受的样子。从我也买了妹妹的份这点来看,我真的很不会拒绝别人。
「……听好,看电影的时候不要大吵大闹,也不可以突然发出声音。」
做好以后,我在电影开始前先这样叮嘱社妹。已经专心在吃焦糖玉米脆果的社妹随便地回说:「好啦好啦。」其他还需要注意的……我看到她的手,就想到还有一件事。
「还有,也不可以鼓掌。」
「好啦,好啦。」
「不对,你要更认真一点!」
日野不知为何插嘴说了这一句。而且语调还有点激动。
虽然社妹回说「喂摁宜(没问题)」,但她总是像待在无重力空间一样,不被常识所局限,所以我个人是很不放心。至于我妹……应该没问题吧。我不想随便开口叮嘱,害得自己被她骂。所以我决定相信她。
我们挑的电影和太空有关,也按照社妹的要求选了3D场。
不知道这种的是不是也能称作恐怖电影。看着看着,就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内容就不细讲了,不过这让我觉得平常没有特别注意的身体重量很令人舒畅。
电影播完,我们走出电影院。这时,先走出去的日野开始盯着我看。她主要是看着我这双走出电影院后又牵起妹妹们的手。
「怎么了?」
「你以外地很有姐姐的样子呢。」
「跟你比起来,算是有吧。」
我耸耸肩,举起牵着小不点们的双手。
社妹不知道是不是不懂我的意思,高举着双手,而我妹则是难为情地板起脸来。
「我记得你好像也有兄弟姐妹?」
「我有四个哥哥。我们年纪差很多,而且也有住外面的,所以不常讲话就是了。」
她最后一段解释听来有些不在乎,应该是不想详细谈这件事。
感觉她家的情况好像有些复杂。但我肯定不会深入她的家务事。
「不过,那种事就先别管了,偶尔这样也挺不错的。」
她手叉着腰,如此作结。
对吧?——我感觉扬起嘴角的她似乎在征求我的同意,于是我笑着耸了耸肩。
之后,日野请我们大家吃午餐。
我沉浸在这股舒适感中。不是因为钱的关系,而是她这么做的那份心意。
这样也不坏——这是让我如此认为的一天。
二月九日(日)
我躺在被窝里也没有听到一楼传来吵闹声,看来今天同样没有访客。虽然偶尔热闹一点也不坏,但每天都那样的话会有点累。那种日子的隔天,特别是星期日,我会想静静度过。
从我躺在被窝里看的是课本这点来看,我也是个不错的模范生。要是忽视掉我开始为翘课付出代价这个事实,父母大概会感动落泪吧。
再过两个月就要升上二年级了,我必须要在那之前跟上其他同学的脚步。虽然寒假时也在努力读书,现在已经有稍微跟上了,但还要考虑到期末考,所以我不能放慢速度。即使如此,我偶尔还是会在认真读书的时候,怀念起体育馆二楼。
春天会在冬天结束后,和晨光一同延展开来。
要是屋顶也像那样逐渐变温暖,我们还会再次聚集在那里吗?
「……呃,应该不会吧。」
回顾在假日还盯着课本的自己之后,至少我已经不在意能不能再去那里了。想跟安达见面,还有更多更好的地方可以去。桌球也是,如果想打的话,随便找个地方就好。我们没有必要坚持待在用一个场所,正因如此,我才想跟安达一起升上二年级。
手机在房间里的某个地方响起。我放到哪里去了?虽然我找过桌上,却没看到。手机马上就不响了,应该是邮件而已,但我还是在房间里到处寻找。整个房间都找过一遍了,还是没找到,于是我停下来开始思考。记得这次假日都没用过手机,搞不好就在书包里,结果也真的在里头。手机从星期五开始就一直放在书包里,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想起铃声,我的高中生过也真是寂寞。这种玩笑话就先摆一边,我拿起手机确认是谁寄邮件来。我早就料到有两种可能性,而这封邮件正是安达传来的。
至于另一种可能性,则是电信业者传来的广告邮件。
安达传来的邮件没有内文,只有图片。
会是什么呢?我接收她的图片并打开。显示在画面上的,是褐色的粘稠物体。
「……巧克力?」
似乎是巧克力的图片。利用隔水加热溶解的巧克力填满了模具。
「嗯……」
原来如此,这肯定是巧克力……呃,所以这怎么了吗?
邮件中缺乏说明,我没办法会意这代表什么意思。
安达又继续寄了邮件过来。这次也是附图片的,一样是巧克力。
她还是没有做任何说明,所以这封邮件没办法为我解答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让谜团更加扩大。她该不会是想省钱,所以想到可以用图片来应付情人节……怎么可能嘛。打电话问问安达好了……可是有种打去问她就输了的感觉。在我烦恼的时候,安达又寄了不同角度的巧克力图片过来……这是什么新的欺负人方法吗?
我现代国文的成绩不太好看,希望她可以不要丢这种读解型的问题给我。
虽然只要看得到安达的脸,应该大多事情都能透过她的表情察觉答案。
「怎么样?」她最后传了内容是这样的邮件,不过这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觉得未来会必须为了寻找「安达」这个迷宫的出口而奋斗。
不断在复杂阶梯及扭曲的暗紫色走廊中奔跑的自己,在脑海里忙碌地四处奔走。
我一直追逐着那个自己,接着脑袋逐渐发热。
「……唔……」
懒得想了。
二月十日(一)
「啊,这不是小岛吗?」
和我擦身而过的人对我这么说,于是我转过头去确认,但认不出对方是谁。至少不是同个高中的人。是的话,就不会在早上往我前进的反方向过去了。今天刚放假,我揉了揉还有点睡意的眼睛,仔细观察那个人。对方是女生,跟我差不多年纪……啊。我大概知道了。
「喔,好久不见~」
她是我小学时的朋友,名字叫……呃,名字叫……糟糕,我完全想不起来。
虽然很慌张,但我也判断现在只能维持笑容撑下去。幸好,那名以前的朋友没有露出疑惑神情,笑着回来找我。她坐在脚踏车上往地面一蹬,退到我身旁。她的发型变了,而且以前根本不是穿制服,也没化妆,现在看起来完全是不同人,但我却能默默察觉她是谁,真不可思议。
「哇,你的发色有点变淡了呢~」
「因为老了啊,哈哈哈~」
我开朗地笑过之后,再推了一下小时候朋友的肩膀说:
「才不是变老了咧。」
「这样不太好看呢。」
她老实说出了感想。我就好像被泼了一大桶名为话语的油漆一样。
不好看啊……我捏起褐色的头发。家人也是这么说,大家都对这发色抱持反对意见,或许真的就这样弄灰黑色也没关系。但那么做的话,就会变成那种状况——个难打撞发色。如此一来,整体配色就会变得很无趣……我在说什么啊?
说什么整体配色,这是用谁的角度来看啦?我可没有放弃做自己到可以那么客观。
「小岛,你有还在联络的朋友吗?」
「唔……没有耶。」
「这样啊。看起来的确很像那样。」
像哪样啊?她的感想言不对题,感觉只是要打圆场而已,让我只能露出苦笑。
以前的朋友站在自己面前,虽然我表面上很镇定,但还是会有点不自然。
过去不论是听到的话,还是回答对方的话,全都会深深进入心里。但现在只要碰到心灵表面,就会像水珠一样飞散消失。俗话说持续一件事要靠努力,不过这让我深刻感受到,人际关系也是一样。没有定时维护,就会只剩下一个空壳。
「话说啊,你还记得那个叫樽见的女生吗?」
「樽见……啊,嗯。」
我不知为何说不出前阵子才遇到她,只给出一个含糊的回答。
「之前放假的时候,我有在车站看到她,她长高好多。」
「喔~长高了啊……」
这么说来,她身高的确很高。腿看起来也很修长。这两件事都让我好羡慕。
我和朋友之间迎来一段沉默,大概是她觉得我的回答听起来没什么兴趣吧。我们互相轻轻挥手道别,以逃出这段沉默。我们都被接下来要去学校这件事给救了。
「那就再见了。」
「嗯。」
我和她道别时没有说出「拜拜」。不过,我感觉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她也只是觉得很难得才来跟我打招呼而已,要是以后每天都遇到,会不会连打招呼的理由都没有了?我不禁冒出这种想法。
所谓以前的朋友,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的时钟在过去就像是相互咬合的齿轮般,动作完全同步,但现在却各自指向不同的时间。两边的指针都需要转上几圈,才能再指向同样的时间呢?
我经过墓地,看向刻在墓碑上的名字,用手指在空气中写出「樽见」这两个字。
看到她在车站,在肉店前面遇到她。我们的生活圈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
原来,她还存在于我认识的「世界」里啊。
要是再见面的话,我又会有什么感想呢?
我没有想刻意去找她的意思,就是总之如果再见面的话。
我想象到时会是什么情况,而我心中冒出的感想,就和平时一样。
那样还不坏。
到头来,我大多的举动跟相对的结果,都可以用这句话作结。
「……我老是在说那句话呢。」
虽然「还不坏」也还不坏就是了。
不过,今后会有也能让我觉得「这样很棒」的时刻来临吗?
二月十一日(二)
有人说过,人类最大的缺陷,就是会渐渐变得颓废。
过程并非迅速,而是缓慢。会从看不见的底层开始慢慢腐烂。
所以,等到发现的时候,大都为时已晚了。
「似乎是这样喔。」
「是喔。」
我跟永藤趴在暖炉桌上聊着天的时候,安达就已经抵达目的地了。虽然安达说自己不太懂游戏规则,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不懂,所以就采取直冲终点的方针,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第一个抵达目的地的人。虽然她不太懂这个游戏,但还是很开心的样子,眼神跟嘴角散发的氛围都变得更加开朗了。然后,回过神来,我已经掉到最后一名了。
这样不行。我坐起趴在桌上的身子。现在可不是顾着被暖炉桌弄成废人的时候。
放学之后,我很难得地来到了永藤家。她家是开肉店的,我常常来光顾,不过这是第二次进到她家里。炸食物的声音和香味传进屋里,感觉好像赚到了,又好像被弄得肚子很饿。然我的身心忙着做出各种反应。
上次喝完茶就回家了,但今天则在她家玩游戏,待了很久。
今天午休时,日野她们来聘请我,说「我们想玩桃铁,所以你也一起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不过「聘请」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嗯,算了,不管它。
「嗯~就当作玩这个也能学一些地理吧。」
日野占着离电视最近的位子,用立着单边膝盖的姿势在玩游戏。真不愧是提议玩游戏的人,玩得真认真。虽然我想日野就算不是带头的,也会很认真地面对胜负就是了。相反的,永藤跟我则是懒到一起瘫在桌上,只伸手动着手把。就像是被压扁的虫挣扎时只动着脚一样……一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不舒服。现在轮到岛村店长,也就是我了。于是我什么也没想就掷下骰子。
由于公用手把的分组是安达跟日野一组,我跟永藤一组,所以坐的位置也必然和分组有关。暖炉桌几乎被我跟永藤占据了,安达跟日野不冷吗?安达坐在我的左斜前方,日野则是在右斜前方。一开始有教安达怎么玩,到了第六年后,她似乎也大致知道游戏规则了。虽然她完全没在用卡片。
「个性差的家伙似乎会比较强,所以岛村一定是个好人啦~」
目前第二名的日野和尚开口挖苦我。照这道理来讲,安达就会变成个性最差的人。安达转过头来,眼神稍微游移了一下后,说:
「我觉得……岛村个性很不错。」
「谢谢你啦。」
安达似乎也以自己的方式在安慰我。顺带一提,安达是社长,永藤是机器人。机器人是怎么回事啊?
永藤机器人只要一拿到妨碍卡,不管当时是什么状况,都会马上用掉。她完全不管当下用卡片是否有效,也没有观察情况,就是不断地使用妨碍卡,感觉就像是失控的机器人。如果是可以指定对象的卡片,她一定会选日野,如果有造成效果的话,就会像报了父母的仇一样开心。这机器人好极端啊。
这并不是不能两个人玩的游戏,所以我也在想,是否真的有邀我们两个来的必要。虽然我跟日野她们姑且算是朋友,不过安达跟她们是吗?
说实话,安达应该不觉跟她们之间有友情存在吧。而且,要是我今天没有来,她大概会拒绝日野的邀约。安达或许是重质于量的个性吧。
我个人是觉得这样也意外好玩,还不坏啦。
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待在最后一名,而安达则是在一二名间来回,玩着玩着,时间就已经来到七点,我们也就此散会。
「我们下次再继续玩。」
「如果存档到那时候都没不见的话再说。」
「嗯,卡带就是这点恐怖。」
日野跟永藤说道。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古老的游戏机。
主机的表面都泛黄了,有种它应该是跟日野她们一起长大的感觉。我的房间里有过这种东西吗?感觉所有东西都换过新的,旧东西里的回忆都和灰尘一起被清理掉了。我没有从以前积累至今的东西。
那么,现在在这里的我,又是用什么积累而成的?
走到外头,手脚就像是被夜晚的寒气绑住一样,冷到觉得很痛。
当我沉浸在雪白得看不见吐出的热气的夜色里时,安达问我:「那个……我送你……一程吧?」说要送我一程,可是安达家跟我家是反方向啊。
「这样会绕远路,没问题吗?」
我开口向她确认,她也点头回应,于是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地坐上脚踏车后座。我有些怀疑日野的说法,安达的个性明明比我还要好很多。
「话说你的个性跟一开始的时候还差真多啊。」
我在安达踩下踏板前,看向她的脸这么说。我会这么说是因为若是以前的安达,我不可能跟她一起待到这么晚。以前的她更冷谈,连和她之间的谈话都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别提这件事……」
安达似乎也有这种自觉而难为情,说话很小声。
这不是什么不好的变化,所以抬头挺胸地面对这件事也没……不对,她的行为举止好像变得有点可疑?这样算好吗?而且不只是有点,是非常?算了,不管它。
不愧是二月时分,七点就已经完全进入夜晚了,黑暗程度比仲夏时节的晚上十二点还要深沉。虽然还可以看见零星的亮光。但这里毕竟是乡下,往远方的道路一看,可以看见一片绵延无尽的黑暗。而我跟安达则要靠着微弱的灯光突破这片黑暗。
「你玩得还开心吗?」
之前好像也问过这种问题。我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问道。
「嗯。」
安达依然面向前方,她的回答收到寒风吹拂,听起来很干燥。
……唔……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是她的母亲。
既然她自己都觉得开心了,这样就好了吧?
「岛村,三天后……呃……」
我好希望她可以不要边骑车,边抬头看我啊。
之前绝对也曾发生这种事,但安达这么大胆地骑车不看路,还是让我的脸部神经不禁差点抽搐起来。
「嗯,我没忘记,要交换巧克力对吧。」
话说回来,我还没去买。与其到了当天再慌慌张张地准备,还是事先去挑比较好吧。等明天或后天放学再去买,然后拿给她……嗯,就只是这样。
老实说,我很担心到时的气氛能不能热烈到符合安达的期望,毕竟也已经知道会送巧克力了。
不过,巧克力很甜。在吃之前就能大致知道味道,却也确实会有想吃的时候。
或许正如安达所说,看得见的希望也有其意义存在。
二月十二日(三)
照这样下去,应该能赶上第一堂课,于是我在走到墓地的时候放缓了脚步。
因为跑步而发热的肌肤暴露在强烈的寒风之下,随即冻得失去热度。从半夜十二点左右风势就开始变强,结果我一直到早上都没睡着。站在外头可以听见上空传来强风吹过的声音。小时候的我,一直以为那是云和云相互摩擦的声音。
我干脆也跟安达一样去打工,买一台不是跟家人共用的脚踏车好了。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考虑着这种事情。因为难说是和家人共用,实际上已经变成母亲专用的了。
明明至少在快迟到的时候借我骑一下也没关系,她却用「是睡过头的人不好」这种非常正确的言论驳回我的要求。知道我睡过头,就叫我起来啊,真坏心。简单来说,就是所有责任要我自己扛的意思吧。比起做事情要被父母干涉,这样大概还比较好。
所以这种结果,以及因此产生的偶然,全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我看见跟墓地相连的小公园里,有颗很醒目的头。她绑在后脑勺的头发受到狂风吹拂,因而像是蝴蝶拍打翅膀般飞舞。风也吹出了水蓝色的鳞粉,看起来真的很像蝴蝶在飞。
是社妹,她正在做体操。她边喊着「一、二、一、二」边伸展手臂,而她当然是一个人悠哉地面向墓地地伸展身体。看她这样,我脑袋里只浮现她真是个怪家伙的感想。
她没有发现我,所以我本来有考虑直接走过公园,可是在这种时间看到连书包都没背的小家伙,我实在没办法装作没看见。我知道第一堂课快开始了,还是走进了公园。社妹马上就发现到我。
「这不是岛村小姐吗?」
社妹向我跑来。唔……她穿着露肩又露腿的连身裙,还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耶。我试着碰触她圆圆的肩膀,结果像是碰到雪一样,非常冰冷。我想也是,这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她的肌肤表面十分光滑,完全没有起鸡皮疙瘩。
「有什么事吗?」
「是没什么事。」
虽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不过都这个时间了,她还待在这里没关系吗?
「你不去学校吗?」
「哈哈哈!你说这什么话。我已经是大人了,不需要去那种地方。」
「大人喔……」
我抬起嚣张的社妹,跟她玩「举高高」。
「哇~」社妹高兴地动来动去,一点也不像大人。
「居然从这种年纪就开始不上学。你还真拼命地往不良少女之路迈进啊。」
我左右摇晃比我妹还轻的这个家伙。每晃动一次,就会有粒子浮现,然后被强风吹走。这么一来,就能清楚看见平常看不见的风的流动,有点好玩。
「我可是大约六百八十岁了耶。」
「是是是。的确是那么回事。」
外星人这种生物就算活了六百八十年,还是会比我妹娇小吗?
要是我活那么久,一定会在老死之前先无聊到死啊。
我放下社妹。她对我露出像在说「不玩了吗?」的表情。于是,我小声回答她说:「不玩了。」
「那我还要去学校,就先说再见了,拜拜。」
我挥手向她道别。把一个小朋友放在这儿不管好吗?虽然我心里有这样的犹豫,但也没空陪她。即使如此,我还是有点在意,因而在走出公园时回过头去。她正看着我。我把头转回前方,稍微跑了一下再回头看。她正看着我。
「……唉,真实的。」
我又折了回去。我这个姐姐还真不是白当的——这种半吊子的责任感,让我感到了自我厌恶。
社妹满面笑容地迎接走回来的我。
「这个忍术还真方便呢。」
「忍术?」
「忍术!盯到让人看我之术!」
社妹合起双手,摆出像忍者的姿势。我很想跟她说:喂,你这个六百八十岁的!
「我会回来才不是因为忍术,只是因为我是个超级大好人。」
「是啊,岛村小姐是个超级大好人。」
我只是开个玩笑,她却很老实地给予肯定,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很难为情。
「好好感谢我吧。」
「感谢~」
她跑来抱住我。我为了掩饰害羞,故意高姿态地要求她道谢,结果她也照做,这下我真的束手无策了。不断用额头往我肚子挤过来的社妹很纯真……不对,是很纯洁,她的心灵大概就像发色一样清澈吧。会对这种坦率感到有些苦闷,是十六岁这种半大不小的时期会有的现象吗?我很难接受原本应该是是种美德的坦率,嘴巴会自然合上,眼睛也会自然眯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虽然我也不想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不过该去哪里才好呢?」
我也穿着制服,所以要带她去吃茶店似乎也会有些问题。虽说我认识她,但我们实际上毫无关系,要是我带着这种小朋友在路上走,很可能会被当成绑匪。或许直接送她回家就好了,但我在开口问她家在哪里之前,就觉得我根本不可能到得了她家。我并不是相信她是外星人的说法,只是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该去哪里,自然就会联想到体育馆二楼。我也是想找学校里没有人烟的地方,最后才会到那里去。
「我们就去岛村小姐的家里吧~」
社妹抱着我提议道。我家吗……反正母亲应该也出门了,是没关系啦。我觉得一回去,今天就不会再去学校了。
「小同学有在家吗?」
「小同学……是指我妹吗?」
「对对对!」社妹满怀期待地点头回应。怎么可能在啊。
「她去学校了,去学校。」
「喔呜!」
社妹很夸张地表示遗憾。她往后仰而放开了我,我的脚也得以脱离他的束缚。
我先往墓地和后头通往学校的路看一眼,再搔搔头说:
「算了,偶尔这样也没关系吧。」
我决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光明正大地旷课。
有抹水蓝色一直断断续续地闯进视野一角,总觉得有点奇怪。
好不容易都在寒冷天气中跑到这里了,却又要特地折回家里。
对于怕冷也怕麻烦的我来说,这两件事应该都很难受才对。
「……唉……」
我叹了一口气。但很不可思议的,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样不好。
我脱掉上衣后就顺势钻进了被窝,而心想穿着制服躺下,醒来以后会很麻烦,却还是赖在被窝里的结果,就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和我一起钻进被窝的社妹也在睡觉。
都是她硬要把我的手当枕头,害我手肘以下都麻掉了。是说,这一点也不像六百几十岁的人该有的睡脸啊。看着看着,我的眼皮又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就算闭上了眼,还是能看到这片黑暗另一头的水蓝色光辉。
感觉就这样睡着的话,会作一场轻松愉快的梦。
之后不晓得又过了多久。
睡昏过头的我听到玄关的门铃声响起,微微睁开双眼。但是我离不开被窝。
而社妹则是灵敏地起身,马上就开始动来动去。
「岛村小姐很困吗?」
「唔……」
「要我去帮你应门吗?」
「你要去?那就拜托了~」
「被拜托了!」
社妹轻快地往玄关跑去。她比我妹还要贴心呢,真感动。
我笑着翻了个身,就在差点又要睡着的时候,我才终于察觉到让社妹去应门可能会发生问题。不管是推销报纸,还是邻居拿联络板过来,都会有问题。我完全不知道要谁来才不会有问题。我只好起床,跟着前往玄关。
脑袋似乎还有一半在睡觉,从后颈部到背部都很沉重。
我揉着眼走出房门,发现安达站在玄关。她穿着制服,看起来应该是刚放学。
「咦,这不是安达吗?」
真是来了个意外的访客。我在走过去之前先确认衣服的情况,而衣服正如我所担心的,变得皱巴巴。「算了,没差。」反正来的人是安达。我没有换过衣服,直接过去找她。
话说回来,那个水蓝色头发的家伙去哪里了?看起来也不像待在外面。
「社妹呢?」
「她说要去确保晚餐就跑出去了。」
「是喔。还真是个随性的家伙……那,安达你呢?」
有什么事吗?——我用眼神这样问她。安达玩弄着刘海,用有点快的速度说:
「因为你今天请假,我以为你感冒了。我还有传邮件给你……」
邮件……我反刍着这个词回头一望。手机放在哪里……啊,在书包。
「啊,抱歉,因为手机一直放在书包里面,就没有发现。」
说到这里,压在我背部和头上的沉重感才终于消失,视野也跟着清楚起来。看来是从敞开的玄关门吹进来的冷风,帮我把脑袋上的灰尘吹掉了。不过我应该马上就会开始讨厌冷风带来的寒冷了。
安达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她撅起下唇,看起来也有点像是在闹脾气。
是因为我没有回复她的邮件吗?
「所以,我就来探望你了。不过好像吵到你睡觉了。」
「我!安达人超好的。」
我就像是在称赞妹妹那样,把手伸向她的头上。我把手放上她的头,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被社妹拿去当枕头的右手还没恢复感觉,所以摸到安达的头发也感觉不到其质感,有点可惜。
安达在我碰到她的瞬间颤了一下,不过之后她就低下头来,乖乖任我摸她的头。
「啊,不小心就伸手了,抱歉。」
我决定在安达骂我把她当小孩子之前先收手,但她的身体却配合我收回的手向前倾。安达的头就像是吸住我的手一样靠了过来。
她这样是要我继续摸吗?
我试着摸了一下之后,她就停下了动作,任我抚摸她的头,看来应该是那样没错。她这副模样我看着看着,就了解到安达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想要一个能够倚靠,可以支撑自己东西。
过去担任这个工作的是体院馆的墙壁。我们共享着那股气势,中间经过场所的更换和季节改变,最后在不知不觉间,她倚靠的对象就变成我了……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嗯~这个嘛……」
安达难为情似地低着头,可是又不离开。
我是不明白那种有点难懂的事情,但我右手的感觉正渐渐恢复。
安达是个撒娇鬼,而我则是让她撒娇的对象。
这个事实就跟从指间传来的感觉一样,清楚明了。
二月十三日(四)
昨天照顾了社妹一整天,所以被她害得没能去买东西。要去买的话,就只剩下今天放学后了,但该去哪里买呢?我在上体育课时烦恼这件事。毕竟超市的板状巧克力算是点心,缺少了送礼物的感觉。
我指的是送巧克力的事情。虽然送给我妹的话,大概一片板状巧克力就够了,但要送给安达,就没办法这么轻易解决了……我有这种感觉。总觉得点心和礼物这种认知上的不同,让我有些讲究了起来。
排球在我的眼前来来去去。我跟安达待在一旁,看着日野跟永藤在场上到处跑。先不说日野,关于永藤的表现,在一旁观战的话,就能清楚看出她真的只是随便跑来跑去而已,几乎没有为队伍做出贡献。明明戴着眼镜打球就好了啊。
安达坐在我的旁边。两个人一起坐在体育馆中有些黏黏的黄色地板上,感觉好像能幻听到蝉鸣声。我斜眼望向安达,发现她正抬着下巴,看往体院馆的二楼。看来安达也联想到了同样的地方。
说不定,安达她仍然想回到那里去。
但现在要是坚持去那里,我们会先冷到无法动弹。
季节转变,我们也跟着一起改变。现在的我,会觉得那么做就好了。
我假装没察觉安达的视线,把头转回球场,开始计划放学后的行程。
要买的话,应该会去书店附近的洋式点心店吧。每次经过那里,都会看到停车场停满了车子,所以我也对那间店抱有应该很受欢迎的简单印象。妹妹的生日蛋糕也是在那里买的,但对于蛋糕的味道,我只有「好甜」这种笼统感想。
坐电车到名古屋,百货公司底下街就有形形色色的可以挑了,但考虑到要特地过去那里,以我懒惰的个性来说,实在很难这么做。虽然安达可能会很开心……不对,虽然让她开心是件好事,可是……唔——我深深犹豫着该采取什么行动。
在我决定去附近的洋式点心买一买就好的时候,体育课也结束了,来到午休时间。今天午餐是早上来学校时,在路上便利商店买的咸面包。不知道安达是不是也差不多,她慢慢咬下面包,再喝矿泉水的吞下去。会觉得安达吃东西的景象比我还要无趣,是因为她背影的存在感看起来有点薄弱导致的吗?
我偶尔会和安达一起吃饭,她过来找我的几率大概是五成左右吧。明明每天的校园生活都在重复做类似的事情,她到底是心境上有什么样的变化,才决定要不要离开座位来找我?我对这部分有点感兴趣。是心情好的时候会过来吗?还是相反?
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书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我在学校都会关机,原本不会响才对,不过今天似乎忘记关了。我纳闷着是谁打来,拿起电话一看,发现是樽见。
我立刻联想到她冷色系的发色。
我没有料想到她会打来,所以有些惊讶。我先观察教室里的喧嚣,再去到走廊,走到底之后便靠在墙上接起电话。
「喂,你好。」
就算中间还隔着衣服,墙壁的冰冷依然让背部冷了起来。大腿后侧贴到墙上的时候,我还差点「噫」了一声。
『小岛,你今天有空吗?』
她省去了表明身份的步骤,直接询问我是否有空。今天……有空……既然她这么问,就表示——
「你是指放学后吗?我是想去买点东西。」
『可以陪你去吗?啊,有没有其他人要一起去?』
事态发展大致和我猜想的一样。
她应该是想找我玩,不过还真突然啊。
怎么办?
毕竟她是「以前的」朋友,我不清楚现在的樽见是怎样的人。
但反过来说,我们以前是朋友,而且还是最要好的朋友。
小学时看着的东西在眼角若隐若现,成为我的助力。
「反正没有其他人,可以啊。要约在哪里见面?」
『车站里怎么样?约在甜甜圈店前面之类的。』
「嗯……知道了。那,因为是放学后……就约大概四点半,嗯。」
约好之后,我就挂断了电话。挂断之后我仍看着手机画面,伸手摸下巴。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打电话来,而且还要再次见面。
「要跟她见面啊……」
我对自己的选择存有少许困惑。
我们小学时总是形影不离,交情好到像日野跟永藤那样,所以觉得这样似乎没什么好奇怪……又好像很伤脑筋。要是有名为时间的隔阂,就只能用千言万语去填补。
虽然应该是有想要问她和跟她说的话啦。总之,应该能船到桥头自然直吧。我如此做出乐观的结论。
而且,既然都要去车站了,顺便去名古屋看看或许也不错。
只有一个理由的话,我没办法做出行动;有两个的话,我就会误以为这样很合理而采取行动……这是怎样?
一进到教室,就发现安达在看着我。我挥了挥手,她也用有些不自然的动作挥手回应我。很好——我因为这样而得到了成就感。虽然也不是解决了什么事,但就是感到莫名充实。
我带着还不坏的心情走回座位,发现永藤在别人的咸面包上咬了一口。
她不慌不忙地慢慢咀嚼,摆着一副正经表情仔细品尝。
「喂。」
「这个酱汁味道有点重喔。」
「你若无其事地吃着别人的面包干什么啊?」
我推开坐在别人位子上擅自讲评味道的永藤,抢回我的座位。她这样,害我很想叫她不要做很像社妹会做的事。「唔哇,居然吃的这么起劲!」我检查了一下抢回来的面包,一口气少了很多,就像被爆炸炸出一个缺口的岛屿一样,变成一个弯月形。
桌上还放着半个炸肉饼,像是要替代被吃掉的面包。永藤面无表情地说明起来。
她因为往面包正中间咬下去的关系,嘴唇旁边还沾着酱汁。
「再把这个肉店做的配菜放进去,会更好吃喔。」
「感谢你毫不掩饰的宣传,我会跟我妈说一声的。」
我说着「走开走开」赶走她。「有帮我哪一点过来吗?」「当然。」小跑步跑回日野身边的永藤,把捏着面包一角送进日野口中。
那两个家伙……我伸长脖子观察,打算过去报复,但似乎已经吃得什么都不剩了。
其实我大概一个星期前就吃过了——我边这么想着,边咬下炸肉饼。我咬下去之后才开始提防里面有没有放什么怪东西,毕竟她们是那种个性。不过味道很正常,让我放了心。我吃着炸肉饼观察日野跟永藤,发现她们正在玩手指相扑。那两个家伙是怎么回事啊?我对她们一刻不得闲的模样感到傻眼,却也微笑了出来。我观察她们的时候,安达转过头来看我,所以我打算再跟她挥手一次,但她就像先看出我要做什么一样,抢在我之前挥手。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安达挥手的动作不太自然。往右挥的时候很快,但可以在折返的时候看到她有些不知所措。
就好像直接显现了安达有些不稳定的个性一样,挺有趣的。
我刻意以舒畅的动作挥手,提醒她这点。
平时的午休时间平淡无奇,但今天的午休令我的内心些微雀跃。
日野跟永藤还有安达都在同间教室里,偶尔跟她们一起玩。
这样的生活也会在不到两个月后结束。那之后的将来,我会找到什么样的春天呢?
为什么要在冬天过情人节?在这个时期出门令人忧郁到会冒出这种想法。情人节在冬天这件事,背后应该有它的由来或文化,也可能是因为夏天的时候,巧克力会在搬运过程中融化。说起来,也根本没有一定要用巧克力的理由存在。
我先迅速回家一趟,再骑脚踏车奔向车站。这种时候都要多跑一趟,果然还是让自己有办法骑脚踏车上学比较好。干脆今年春假去找个短期打工就好了。这方面或许可以跟身位前辈的安达讨论看看。
我逆着夹杂国小、国中、高中学生的返家人潮,猛速骑到车站,急忙赶往甜甜圈店,发现樽见已经到了。她穿着制服,却没拿书包,在我以前跟安达一起吃甜甜圈的地方等我。她发现我来了之后,便重新穿上刚才脱掉的鞋子。
「嗨。」
「晚安。」
啊,现在还是说午安的时间。虽然说错了,但我没有撤回这句话,直接沉默下来。
我和站起身的樽见一起搭上旁边的电扶梯。我还没跟樽见说想去哪里,但她似乎也打算去名古屋。我盯着她的背影,感到有些突兀。
总觉得好像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一样。
「你要买什么?」
「巧克力。」
「巧克力?小岛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啦,只是要买给朋友而已。」
回应的同时,觉得自己也到了会谈这种话题的年纪。
回忆跟现实相比,前者肯定会输上一截。
这个现象所产生的寂寞感,轻扎了一下胸口。
「是喔。」
「嗯。」
对话就像飞不起来的小鸟般,无法顺利进行下去。我们都想和对方有交集,翅膀却没有张开。我们的翅膀都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无法动弹。
走上二楼,在售票机买票时,我想起了安达。
要是被她看到我跟其他朋友一起,很可能会「那样」。
我觉得她可能又会「那样」。
我原本就很少来车站搭车了,在黄昏时分走过车站剪票口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我们在途中的楼梯和就读名古屋学校的高中生们擦肩而过。看见这个景象的樽见加快了脚步,我也快步跟上她。她好像是发现去名古屋的车已经在上面了。
跑完阶梯,就看到广播说马上要离站的电车就停在月台边。我们一起从最近的出入口搭上车,而身后的门就在我们快速走到车厢中央时关上。
「差一点就赶不上了呢。」
「嗯,就差一点。」
樽见一边整理乱掉的头发,一边调整呼吸。我也动手整理乱掉的衣服。
往电车行进的方向看去,看到有一个对座的空位。我和樽见面面相觑,双方都不立刻踏出脚步。
「你坐吧。」
「小岛去坐吧。」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僵在原地。一股奇妙的气氛掠过我们两人之间,让声音和眼睛都飘向别处。
「那……我去坐吧。」
「嗯……」
与其说是互相礼让,更应该说是在顾虑对方,有些距离感。如果有两个座位,或许会比较没这么尴尬。就算坐了下来,也觉得有些不自然。
樽见抓着旁边的副手,站在我前面。她稍微向前倾,好让我能看到她的脸。
以前遇到这种状况时,我都跟樽见聊些什么?
即使想参考以前的做法,我也想不到半个主意。是聊喜欢的零食?远足?动画?
我分神去努力寻找记忆的碎片,却也只是让注意力变得懒散。
最后,我只好狠普通地询问她的近况。
「你现在读高中对吧?」
「我还穿着制服呢,你看。」
樽见笑着拉起制服的袖口。我心想真是问了个问题,尴尬地笑了一下。
「小岛也是高中生了呢。」
「那是当然的吧。」
毕竟我们同年龄。结束这段无趣的确认后,我们陷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窘境。
对话就快因此结束了,一直不说话会让气氛变得沉闷,但还有办法活化。相对的,跟樽见相处的气氛,却让我觉得当中仿佛掺杂着经过长久时间而完全氧化的液体。
就好像应该要换新,却硬要保持过去模样似的。
「你有乖乖去学校吗?有谣传说你现在是不良少女。」
「多少有去啦。小岛你的头发看起来有些半吊子呢。」
樽见双手各从我头上捏起一根褐色和黑色头发。我也看向如虫的触角般飘动的头发。褐色跟黑色。现在的我,跟以前的我。
「小岛在小学的时候,都是怎么叫我的?」
樽见把身子更向前倾,同时问我问题。
看向我的那副表情跟这个问题,让我稍微吓了一跳。
一根小小的刺,刺向了试图触及过往的手。
「不知道,我忘了。」
其实我还记得,但一股奇怪的遮羞冲动却先冒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没能修饰语气,听来有些敷衍。樽见听了之后,有一瞬间露出了目瞪口呆的样子。我也露出类似的表情,发现自己说错话,嘴唇就如同结冻了般紧闭。她放开我的头发之后,闭上双眼。
她闭着眼,说:
「小岛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了呢。」
「……是啊。」
她说得对,而那说不定就是最大的问题。
岂止很不一样,我甚至觉得以前的自己根本就是不同人。
以前的我开朗无比,很黏人,很蠢,又随心所欲。
自由奔放得像社妹那样。
眼前的樽见,是期待看到那样的我吗?
所以说实话,我很不自在。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太对,但我有种变成安达的感觉。
现实的变化不会像回忆那么美好。
樽见转身背向我,看往电车外面。这种状态不断持续,就在我开始胡思乱想,心想这辆电车能不能回转时,终于抵达了名古屋。搭快速列车只要不到二十分钟的这段时间,感觉起来却有上讨厌课程时的三倍久。关节被引力重重往下拉,身体好沉重。
就好像名为精神疲劳的透明积雪压在肩上一般。
我们默默走下电车。电车外有许多人排成大列人龙,经过他们身旁时,闻到了各式各样的味道。
惹人厌的味道,以及有些香甜的味道。经过剪票口后,那些复杂的味道又更加强烈。
前往百货公司的路上,樽见抬头望向途中的金色时钟,说:
「你还记得几年前在这个时钟这里有发生杀人案吗?」
「咦,是吗?」
第一次听说。我不禁仰望金色时钟,然后把视线往下移。那里有许多人在等人,热闹得让人感觉不到曾有过尸体和血迹。原来这种事情是可以被其他事情覆盖掉的啊。
「嗯,有发生过喔。都市真可怕。」
「的确。」
点过头后,乡下人便走进了百货公司。我们从帽子和包包的卖场前面经过,搭乘下楼的电扶梯。樽见站在前面,而我站在后面。我在我们站的位置中感受到一种类似突兀感的莫名感觉。
地下层和之前来的时候一样,到处都是人,相当热闹。灯光也异常明亮,反而令人不自在。我们漫无目的地踏出脚步,像被甜甜的味道引导般,往点心卖场的方向前进。樽见和我都只是不断四处张望,号不打算提出话题。只要回想过去,就能从中找到数不尽的话题,但那些名为话题的种子却受到冬天的坚硬地面阻挠,无法发芽。我感觉到一股「不应该是这样」的想法。
我察觉到樽见的那种想法,却只是把连撇向别处。
进到洋式点心卖场后,我开始烦恼该在哪里买。结果我还是没问安达到底喜欢什么口味,不知道该以什么标准来挑。稍做思考后,我决定跟着大排长龙的队伍。这个选择是基于「队伍排很长的地方,卖的巧克力应该也很好吃」这种似乎正确,又好像有些太简单的想法。我心想樽见没有要买的话,应该没有必要陪我排队,但她还是跟在我后面一起排。让她陪我排队,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不出这种话这一点,感觉实在跟她很疏远……啊,可是,我们之间确实是有些距离感。
热闹的队伍中,就只有我们如浓缩了整个冬天般冷淡。
排了很久以后,我们两个光是买好巧克力,就深深叹了一口气。
肩膀僵硬,感觉脑袋有部分很沉重。这股沉重感就跟勉强使用平常用不惯的肌肉一样。我们像是分担着,过度接触人际关系中不习惯碰触的部分所造成的疲劳。
只能共享这种感觉的我跟樽见,令人觉得有些哀伤。
即使我们默默走着,搭乘电扶梯回到地上楼层,传进耳里的也尽是纸袋的摩擦声。
我注视着装设在车站外,正好在我正前方的电子宣传告示板。
「………………………………」
目前告示板没有显示任何画面,一片漆黑,在那后方则有一大片紫色天空。
接下来要去哪里、要不要绕点路——明明有很多可以在这时候说的话……
但我却连把视线往左或右撇去都办不到,说不出半句话。
樽见正在等我开口。我想,她大概在等待以前的我开口。
她那种想法,大概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
现在的我口中,只会有想逃避寒冷而脱口说出的无趣话题。
「那……要回去了吗?」
「嗯……」
或许「如坐针毡」就是该用在这种时候的形容词。
其实,她应该对这次出游抱有很多期待吧。
原本应该会发生一些事情吧。
但现实中,只存在着甚至令人倦怠的沉重气氛。
若要问错在谁身上,那大概是我吧。
我不知道如何重拾和老友间的友谊,只能冷得直发抖。
我们没有绕道去别的地方,直接走回车站剪票口。老实说,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买好。排队买巧克力的时间,比跟樽见面对面的时间还久。我没有传邮件跟母亲说不吃晚餐,并非是预料到这种状况,但以结果来说,这样是对的。
转过头看向樽见,就发现她正搔着头,有些疲累地闭着双眼。
我好像让以前的朋友失望了,这感觉意外难受。
我假装没看见她那模样,通过剪票口,走上阶梯,直朝着电车前进。
「………………………………」
往右可以看见夜晚,往左能看见黄昏的尾巴划过我和车厢内。
我们搭着回程的客满电车,我在摇晃的车厢中将注意力放到昏暗的远方,开始思考。
人究竟想从过去找出什么?
曾经幸福的世界、过去纯真无邪的自己,以及想遗忘的伤痛。
可以在过往回忆中看见各种足迹。这些全是我也拥有的东西。
但我的过去与现在是以荆棘相系着。只要碰到它,就会被不成熟的自己所伤。
若想抓着荆棘把过去拉来现在,手心——现在的我一定会遍体鳞伤。
我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回忆,但以前的自己跟现在相差太多,我不想直视。就这方面来说,我很保守……应该说,这让我自觉到我意外地很喜欢自己。我不想改变现在的自己,想遗忘过去行为举止不知羞耻的自己。
这还真是正值青春期的自我意识啊。我假装冷静,如此自嘲。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虽然车内很吵,但我没有说话,所以能听到铃声。是安达传来的邮件。我不让樽见看到手机,好奇地确认内容。
『明天有空吗要一起去哪里吗可以一起去玩吗?』
感觉像是急着寄出来的,内文看起来有些急促。一想象安达拿着手机慌慌张张打字的模样,就不小心稍微笑了出来。樽见听到我的笑声,转头看向我。
「怎么了?突然就笑出来。」
「呃,没有,嗯……」
我遮着嘴角,敷衍地说声「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老实说出口。
总觉得这似乎显现出了我跟樽见现在的关系。
所以我马上回信给安达,内容写着:「可以啊~」
因为那就是我现在的人际关系。
电车开回了我们镇上。樽见先下车,我跟在她后面。我察觉,结果我们还是没有并肩走路。如果是安达,这时一定会想走到我旁边牵手。我以前也会跟樽见并肩走着,但现在的我们却是呈一直线。
一前一后,要是混入人群中,很可能会变成陌生人……现在的我们就是这种感觉。
通过剪票口后,樽见转过身来。过去的挚友微微举起手,几乎要被不断从旁经过的人潮淹没。
「那……再见了。」
樽见有些犹豫地简短道别。
我呆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这样真的好吗?持续不断的自问如电车般动摇着我。
这当中出错了。我发现自己在某个地方做错了。
修正错误肯定才是不令人后悔的选择。
回忆不会成长,但我——我们会。
「唔……」
心里有种暧昧不明的东西。
「唔唔——」
心里有种模糊不清的东西。
「唔唔唔——」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我知道怎么做,却仅仅是发出低吟。
一股炙热爆发出来。
「唔唔唔唔——!」
真是优柔寡断的家伙——我敲打侧头部。猛力敲下,眼前一阵摇晃。
这是,我才终于清楚了解到自己该做什么。
一直盯着不明确的东西,也不会冒出明确的解答。也有些事物是要自己的看法也变得暧昧不清,才能清楚看见它的模样。追寻,然后大力踏出脚步。
我在看不见那背影之前,用力抓住荆棘,拉向自己。
不惧怕受伤,积极拉近那段过往。
「小樽。」
我没有感受到被荆棘刺伤的疼痛,但脸颊正在发热,心脏也剧烈跳动。
这道声音传得到她的耳朵里吗?传得到以前最喜欢的朋友——挚友耳里吗?
许多事物隔着人群逐渐流逝。
又远离了一步。逐渐远去。她没有听见。声音没有传进她的耳中。
就在我快要放弃而垂下了双臂时,我使力把手凑到嘴边。
「你是没听到我喊『小樽』吗——!」
发出这声大喊的,一定是以前的我。
我没办法舍弃现在。人无法轻易改变自己。
这只是以前的我被拉了过来,稍稍探出脸而已。
樽见跟我们重逢时一样迅速地转过身来。
现在的我,一定是带着笑容面对她惊讶的脸庞。
「再见了~」
声音自然变得高亢、柔和。就像还天真地相信能再见的那时候一样,开口道别。
我想起了一件事。
小学最后一次分别时,我也曾这么说。以为马上又能够再见面。
她还记得吗?还记得这算不上是约定,希望再次相见的小小愿望吗?
而现在也和当时一样——
面带笑容。
不良少女露出满面笑容,对我挥手。
说了声「再见」。
我们像以前一样,道出理所当然的「再见」。
会不会有下次,是个未知数。
实际上,我们的友情早已生锈、崩坏。或许今天只是残骸上的碎片,恰巧散发出了微弱光芒而已。
即使如此……
我仍然真的认为——
那笑容非常灿烂,甚至令我指尖发麻。
于是,明天终于就是十四日了。
啊~真是漫长。
附录「肉店来访者5」
难道日野喜欢我的胸部吗?
「唔……」
因为她动不动就想摸我的胸部。不对,是想打。她打得挺大力的,有时候会很痛,所以我都有防范未然,不过,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唔唔……」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唔……』,是在假装沉思什么啊,喂喂!」
坐在对面的日野向正在沉思的我搭话。她总是在我身边。
直接问本人最简单。但好像有人跟我说过,不能变成一个什么都问别人,不去思考的大人。不对,说不定是漫画的台词。虽然我忘记是从哪里听到或看到这句话,不过我认为这确实很重要。所以我这次放下了想拿零食吃的手,试着思考。
我自己是很讨厌这对胸部。我实在很在意容易招惹他人视线这点。
但如果日野喜欢的话,我可能有必要改过自己的价值观。
「唔唔唔……」
「反正你想了,也会过个三秒就忘记啦~」
日野说了句很失礼的话。我再怎么笨,也不会那样。
我看向说出那种话的日野。她的胸部平坦,身材也很娇小,跟我完全相反。我们明明经常一起吃饭,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下次来问问日野吧。
所以,日野是喜欢我的胸部才那么做吗?
「唔唔唔唔——!」
「好了,要给你巧克力喽。」
「啊——」
把嘴巴朝上,大大地张开之后,刚才在烦恼什么都忘得差不多了。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该多久寄一次邮件给岛村?
在我不断烦恼、思考、犹豫的时候,上次寄邮件就已经变成大约两星期前的事情了,于是我又寄了一封。
这样的频率或许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