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令人倦怠又想睡,秋天天气凉爽得令人想睡,冬天则是安静到想睡。
春天就更不用说了。总而言之,我的眼皮一整年都很沉重,真不可思议。
果然没有兴趣这种东西的话,就会自然而然地想找事情来填补空阅时间吗?而且也升上二年级了,我也有点在想要不要开始做些什么活动。
可是二年级才参加社团又太晚,看来只能学学安达去打工了。但想到这里,我又犹豫了起来。因为我没有目标。我想不到赚到钱以后要拿来买什么或学什么,所以也没多少意愿努力做一些事情。感觉安达打工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目的,那她为什么要去工作呢?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并犹豫着要不要睡一下的时候——
「你不吃便当吗?」有人对我这么说。
这件事情发生在第一学期开始后的第二天午休。
对方不是安达,而是聚集在附近座位的女生小团体。
「你叫作岛村对吧?」对方开口确认我的名字,于是我姑且点头回:「嗯,对。」
明明只不过是在确认我的名字,我却觉得好像是用服饰品牌的感觉在叫我,是我想太多了吗?
「要一起吃饭吗?」
正中间的女生轻拍准备好的空位,邀我一起吃午餐。我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教室左斜前方的安达。虽然安达也在看我,不过我们一对上眼,她就立刻把脸撇向一旁。
安达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
「还是你有和人约好了?」
一旁的女生用含蓄的笑容问道。我回应她「是没有」,同时在这股气氛的推动下坐上那个位子。「啊~各位好啊。」我这么对她们三个打招呼后,现场就响起了小小掌声。
这是怎样?
她们三个接着对我做自我介绍。大家讲话都很快,我没有完全听清楚,不过应该就是像桑乔、德洛斯、潘乔那种感觉。有两个人的名字很像,所以很容易混淆。(注:「桑乔、德洛斯、潘乔」为游戏《LIVE A LIVE》西部篇里的旅行艺人团)
最先和我搭话的那个是桑乔,有戴眼镜。德洛斯的脸有一点肉肉的,潘乔则是把头发染成了比我还鲜艳的颜色。
看来我也被邀进这个换新班级后不久就成立的女生小团体了。我看起来很像喜欢交朋友的人吗?我原本有染色的头发因为疏于照护,又变回了天生的黑色,导致我现在的发色呈现半吊子的状态——从她们不会因为我的发色就拒绝我加入来看,她们应该不是很热衷于打扮的一群人。
「啊,我没有在带便当,所以我去买一下午餐。」
看到周遭的三人都已经拿出便当盒,我便离开了座位。之后往教室门口一看,就发现安达又缩着脖子在看我了。那模样就像狗或猫在战战兢兢地观察周遭情况一样,让人不忍心立刻别过视线。
如果我叫她来,她应该会不开心,而且也不会过来。但我还是往她那边走过去。接着她先是害怕地抖一下肩膀,然后独自急忙走出了教室。她走掉时看起来很慌张。我想说反正我也是要去福利社买面包,本来还想找她一起去的,可是我正打算追上去的时候,安达就往别的方向逃走了。而且她走得很快,就算我快步走,距离还是被愈拉愈远。虽然用跑的应该就能追上,不过就在我回头望着教室犹豫该不该跑时,就看不见安达的背影了。要是教室里没有人在等我,直接趁着要找安达来游荡一下也不坏,但放她们鸽子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等安达回到教室再找她就好——于是我这次就先放弃找她了。
我改往福利社的方向走去。而我最后还是没在路上看到安达。
买完面包回到教室后,那个位子依然空着。
既然桑乔都招手要我过去了,也只能笑着坐上那个空位。我带着「啊哈哈哈」的傻笑坐了下去。
「你们三个从以前就是好朋友了吗?」
「不是,我们升上二年级以后才变成朋友。」
潘乔望向其他两人,征求同意。其他两个人也点点头回应她。
「这样啊。」
也就是说,会找我也只是因为「我就坐在附近」这种简单随意的理由吧。
所以如果换了座位,我一定就不会再和这三个人一起吃饭了。
我想自己没有积极记住她们的名字,大概就是因为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
「岛村同学有参加社团活动吗?」
「没有,我没参加半个社团。」
我摇摇头回应潘乔的问题。这时候就该回问:「那你呢?」
「我啊~是有参加热音社啦。虽然出席率挺微妙的。」
「喔~音乐啊,还有乐器……」
这什么毫无内容可言的回应啊?我傻眼地为自己的回答轻笑了一声。
总之,我们就是聊着这样的话题。老实说事后回想起来,我还是不知道聊这些到底哪里好玩。
连我有仔细咀嚼再吞下去的面包都吃不出什么味道。
我在午休快结束时才从她们三个的束缚中解脱……用「从束缚中解脱」这种讲法似乎挺失礼的。讲成这样好像是她们逼我的一样,我不该这样说才对。要反省。不过,若要我冒着被误会的风险说实话,就是其实也不是我主动求她们让我加入。所以我希望能给我的感想一点浮动空间。
「…………………………………………」
感觉这段时间过得意外迅速。
重新分班以后,日野跟永藤被分到别班,我则遇上了类似新朋友的人物。我明天一定也会受她们邀请,并因此露出会让我有些难受的虚假笑容吧。我的一天将会渐渐变成是以这样的方式度过。手托着脸颊的我,深深觉得这就像在重新体验去年的生活。
不对,日野跟永藤出现之后还更有趣一点。
不过我觉得凭我们的交情,应该不会在分班后还积极找对方玩。
我会就这样逐渐埋没在崭新的人际关系中吗?
从小学毕业,之后在国中交到新朋友。
而国中的朋友到了高中后又见不到面了。
这样子回想起来,我就发现自己并不会让交情延续下去。几乎不会把人际关系带进下一阶段。
大家都是这样吗?还是我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得太淡薄了?
或许我是个无情的家伙。
不过,我是这么想的——
可以永远陪伴对方经历任何事情的强韧情谊并不常见。
浸泡在名为命运的河川里久了,就连羁绊也会被水泡软,然后化为碎屑。
安达自从假日过后的星期一开始,就没有再出现在教室里了。不晓得她的心境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好像知道是什么样的变化,又好像无法理解得太深入。总之才开学不久,教室里就出现了空位。那个空位非常醒目,而且因为是照姓氏顺序排座位,所以马上就能看出谁不在教室里。
那一天外面下着雨,原本要在外头跑步的体育课临时改成在体育馆上篮球。我在一楼篮球场热身的途中,抬头看向了二楼。
安达会在二楼吗?毕竟今天下雨,搞不好她今天根本没来学校。不过我也没办法光靠气息就知道安达在不在,所以也无法保证她真的没来。
如果她没跷课……不对,直接认定她跷课也挺过分的。如果安达在这里,她会跟我们一起上篮球课吗?我边接住球,边想像那个画面。虽然安达打桌球比我厉害,但论篮球的话,再怎么说也是我会赢吧。毕竟我也算是有打过篮球的人。
不过,我和桑乔练习传接球,也没听到她说我投球的方式比别人优秀。我试着在投球时想着「快发现我投球方式跟人不一样啊」,也只看到球顺着无力的抛物线回到我手上。说不定是我的经验在时间风化之下剥落了。
我就这样继续传接球,并不时望向体育馆二楼。
我在犹豫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搞不好安达其实也在等我这么做。
可是随便过去看,一个弄不好被老师骂的话,会令学校对那里的观感产生变化。让体育馆二楼这个原本有如校方思考破绽的安全地带就这样变成巡逻地点之一,实在太可惜了。我内心对此感到抗拒。
要是我一直看着,会不会看到安达探出头来呢?我这么心想,往上一看——
「啊,是岛儿耶。」
「岛儿~」
跟我们班一起上共同体育课而在另一个球场的日野和永藤,在我面前跑着。永藤推着日野的背后,很要好地像在玩扮火车游戏一样跑过去。但她们马上又绕了个大圏折回来。
「嗨,岛儿~」
「岛岛儿~」
「……你们看起来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尤其是永藤。真的很容易看出来,她讲话的时候什么都没想。
如果看起来总是面色凝重或好像在烦恼什么的安达也能像这家伙一样什么都不想,心情应该会轻松许多。不过永藤是天生就这样,随便模仿她会闹出大事。
「安达儿今天请假吗?」
日野这么问我,大概是因为安达不在我旁边吧。我简短回答:「大概吧。」
我们又不是一直都在一起——我正想这么反驳的时候,突然想起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于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喔~这样啊。那再会啦。」
「拜呀。」
火车开始前进。没有上车的我目送她们离开,轻轻笑了一下。
感觉好像被考验了人际关系的部分课题。而现在的我安全度过了这次考验。
无法通过这层考验,跟不上潮流演变的则是安达。
我觉得……这大概不是件好事。
在这个只能在人与人之间生存的世界里,她这样大概会遇上许多难题吧。我还算多少有办法在这种世界度日的人,但安达在这方面上的适应力真的很糟。
这样的安达今后会怎么做呢?
会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还是——
「话说啊~岛村同学和安达同学很要好吗?」
来到我附近的桑乔突然问起这种问题。我还以为被看透心思了,赶紧努力不让心里的惊讶写在脸上。而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桑乔以外的两个人也抱着球来到了我们这边。她们三个站的位置是以我为中心排成扇形,让我很不自在。
「嗯,基本上算是朋友。」
虽然我似乎是安达最要好的朋友,而我对她这个想法也没什么意见,可是特地提及这件事感觉会让气氛变得很微妙,所以我就省略了这个说明。
「我就知道,去年常看到你们在聊天嘛。她今天感冒了吗?」
喔,原来是看到我们聊天啊。我还以为是我们在外头牵手的时候被看到了。
毕竟到了那种地步就不是「基本上算是」朋友了嘛——我在心里如此窃笑。
「我没问她耶。但是她好像真的快感冒了。」
当事人不在时说她是找借口不来学校也挺过分的,于是我随便敷衍了一下。
「其实我和安达同学是读同一所国中,总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变了呢。」
右边的女生——也就是潘乔这么说道。我对她说的话有点兴趣,看向她的脸问:
「是吗?」
「嗯。虽然以前也跟现在一样,在教室都不跟人说话,不过她那时给人的感觉比现在还要更僵硬一点。」
潘乔用手上下比划,像是在划一座有点高的小山。
说到僵硬。安达的动作确实很僵硬……不对,是不自然。这不是跟现在一样吗?
「我觉得她现在也差不了多少喔。」
「嗯~感觉就是有点不太一样。就是……比现在还缺乏一些和平的知性感。」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啊?」
听到她的形容,桑乔笑了出来,德洛斯也跟着掩住嘴角。
我一开始也搞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我认为她的意思应该就是现在的安达不会给人带刺的感觉吧。这样形容的话,我也稍微可以理解。至少我见过的安达不常带刺,而是常常缩着肩膀,一脸无助地往上看着我。
没有抵抗别人的尖刺,只是僵硬地缩成一团。
安达拒绝他人接触的思考明明没有很牢固,却很执着。
结果,我还是没有去体育馆二楼看她在不在。我无法放任自己脱离大众,踏出往潮流外的一步。很久没碰的篮球意外好玩也是我没这么做的原因之一。
其实只要不嫌麻烦,到处都找得到乐趣。
简单来说就是看当事人怎么看待事情——我在运着球的当下想起了这件事。
体育课结束后,我依然受到桑乔她们的带动,一起走向教室。
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的脚却配合著周遭的人行动。
嘴唇会视周遭反应弯起,脸颊也会顺着那只听进一半的话语上扬。
我冷冷察觉到自己被改造得愈来愈适合生存在这个环境里。
走出体育馆以后,一阵卷着雨水的风从身后吹来。
明明不是很强的风,从身旁吹过时却会被当中的温差吹得身体发颤。
春天真的来了呢——对于这种状况,我只能轻声说出这段感想。
回家看着妹妹跟社妹发出「唔呵呵~」的声音嬉闹虽然会觉得很吵,却看不腻。尤其看到我妹在这个月初因为升上一个年级,就一副「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的得意模样后再看看她这个样子,就觉得很好笑。她似乎只要和社妹在一起,就会变得像个小孩子。
一道比像小动物般缠在一起的两人所发出的嘻闹声还稍微冰冷一点的机械音在呼唤着我。那道声音来自从我回到家后就一直丢在桌上的书包。我边猜会不会是安达,边打开书包拿出手机,结果打来的并不是她。也不是前阵子才给手机号码的桑乔她们。
记得上次见面是在二月吧。画面上显示打来的人是「樽见」。
老实说,我很意外她还会再打电话过来。
我走出房间,在走廊上接起电话。
「喂,呃……小樽。」
由于之前最后一次是改用这个称呼叫她,于是我试着喊喊看这个昵称。
讲起来还有点不自然。这两个字没有顺畅地溜过舌头,而是遇上了一些阻碍。
『嗨,小岛。』
樽见的语气听起来也是有那么点不流畅。
「……………………………………」
我本来想问她「有什么事吗?」,不过我记得以前好像有人说我老是讲这句话,所以没有说出口。我该说什么来开头?「你好吗」这样?
对方在我正烦恼时说出打过来的用意,化解了我的危机。
『改天要不要见个面?』
「咦?」
到头来也没怎么化解我的危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她打电话过来和提出邀约,对我来说都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之前也有受到她的邀约,结果却弄得气氛很僵,伤害了彼此。
感觉只有最后那一小段时光让我们得到了少许救赎。
她又在期待那种有如获得解放的平静吗?
那一定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啊,小樽。
『要不要一起去哪里玩?那个……我这次会努力的!呃,怎么说,我会想办法不再把场面弄得像上次那样。』
樽见似乎也理解这一点,用听来很积极的语气表达她的干劲。她说会努力,要怎么努力啊?樽见会毫不间断地一直跟我说话吗?
那样好像也挺煎熬的。
「你说会努力……呃……」
我说不出话来。面对这个以前的……甚至可以说是挚友的人——
我觉得她也不需要那么努力地陪我玩。
努力玩乐、努力玩得开心——这感觉有些奇怪。
可是,我心里也有种类似不好意思拒绝她的情感。
「没什么,呃……嗯,好啊,你说要去玩……对吧?」
『嗯,那约这个星期六怎么样?』
「不是约放学之后啊……」会花不少时间吗?「好啊,反正我也没其他事要做。」
『嗯。呃,还有……我想想喔……』
「怎么了?」
另一头传来一阵咳嗽声。我屏息等待她在这段有些夸张的预备动作后会说什么——
『好耶~!』
「……咦?」
『太好啦!我好期待喔~!』
我的眼前突然一阵摇晃。
现在高兴得不得了的那个人,跟刚才和我说话的是同一个人。
电话另一端的樽见,也发出了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很困惑的呼吸声。
『大概就像这样。』
「小……小樽小姐?」
『我……我打算当天就用这种感觉面对你。』
咦——我不禁后退一步,但我的背后是墙壁,所以这么做只是让我撞到头。
「你想用这种感觉面对我啊……」
总觉得会不断对我出招啊。我苦笑着说自己没自信承受住这样的攻势。
『你比较偏好沉稳一点的感觉吗?』
偏好?
『看来还需要继续研究呢……』
她留下这句低语后,就挂断了电话。这部分倒是挺干脆的嘛。
而我则是被这段有如侵略的单方面攻击给压得无法反击。
结束这段通话后,我倚着墙呆站在走廊上。
虽然我的生活算不上忙碌,但都会在情势变化的驱使下加快步调。
我多少有感受到,一种因为持续配合自己以外的人事物而产生的疲劳感。
背后的墙壁另一头传来妹妹的纯真说话声。我妹与其说在外面会想表现得正经点,应该说她个性上就是会修饰自己的外在表现,所以她很少对家人以外的人显露真正的自己。
我以前也像她那样。也像她一样,有个很棒的朋友。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不讨厌现在的自己,可是我会希望——
会希望妹妹不要失去她现在这份坦率。
「你待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母亲往走廊看了过来。「没做什么。」我这么回答以后,她就回了一声:「喔。」
「你今天想吃什么?」
「咦?」
「要说是什么料理风格喔,因为今天要去外面吃。」
交给我决定好吗?从家里过去,就只有回转寿司、烤肉、不会转的寿司。
还有——
「那……」
我稍微想到了安达。
「就吃中华料理吧。」
这么一说,就一定会去安达打工的那间店。
我会选择吃中华料理不是因为想吃,而是基于这个理由。
其实我们也可以透过打电话或传邮件联络。不过,如果安达真有那个意思的话,就会主动这么做。假若不是那样,我们肯定面对面地聊一下比较好。我自己是这么想啦,但真相如何呢?
我思考着这种事情,跟家人一同前往正如我预料的安达打工地点。
至于社妹,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去了。
「这样又能打听你在学校的状况了呢。」
母亲似乎也还记得安达,在我们还在停车场时故意调侃我。
对此,我只有小声反驳这次应该没办法打听到什么。
然后——
我们走进餐厅,却没看到她。
今天的店员是一名走路很像企鹅的小姐。
看来今天不是安达打工的日子。
我感觉到自己意外地不太清楚安达这个人,也不知道她打工的时间。
「真可惜。」
发现安达不在的母亲轻声说道。
的确是有点可惜啦——我默默把头撇向一旁,在心里同意母亲的想法。
星期六——一个天上没什么云,四处都可以看见单调景色的日子。这一天,我站在约定的地点,也就是小学的校门口。虽然很好奇竟然不是约在车站前面,不过樽见好像有想好要去哪里,于是我就把整件事都交给她决定了。我们约十一点,但我出乎意料地很早就抵达了和樽见约好的地点。
似乎是因为我用以前上小学时的感觉走出家门,结果就省了些时间。
毕竟现在脚比那时长了嘛。
哼哼。
久违地走来小学这里,亲眼看见学校有加盖新校舍时真的让我吓了一跳。这件事我有从就读这里的妹妹那边听说,不过还是不禁想着「好像多了些东西耶」停下脚步,仰望新盖的校舍。我绕进以前就有的校舍后面,看到跟我当初在这里读书时一样脏的墙壁,便想起了以前跟樽见在校内四处奔跑的回忆。
而那个以前跟我一起到处跑的樽见还没有来赴约。我拿起手机看看现在时刻,发现差不多要到约好的时间了。
我的胃附近又稍微缩了一下。
我确实有种担心见面后会怎么样的悲观想法。
明明和安达出门的时候不会这样啊。
「会这样大概有很多原因吧……」
借着这段低语,我放弃去深入思考心境的微妙不同等细微的要素了。
而我最近也没有听到安达的声音。因为在教室时,她都没有过来找我。
不只如此,最近甚至不来上课了。她到底在做什么?
「嗯……」
我发现自己空闲的时候,意外地常常在思考安达的事情。
可能朋友不多也是我这样的原因之一啦,但毕竟安达的行为举止很可疑啊。就算没有特别注意,她的各种举动也会在我心中留下印象。
「唔哇!这么早就到了啊。」正当我想起安达在开学典礼那天的表情也很奇怪时,远处传来了樽见的声音。一抬起头,就看到穿着便服的樽见正小跑步往我这里过来。
她穿着灰色的针织服,还有浅绿色的开襟衫,嗯,很普通。我认识的人里面,果然只有安达会穿着旗袍赴约。虽然她穿起来是很好看啦。
没有背着小学生书包的我们聚在小学前面。
「你在笑什么?我穿这样很奇怪吗?」
樽见揪了揪衣䙓。我在笑?我听她这么说后摸了一下脸颊,但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点也不奇怪啊。是说我真的笑了吗?」
「唔……不对,感觉比较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喔……」
这么一讲就有头绪了。
「我只是想到之前朋友摆出的怪表情而己。」
「这样啊。我应该没有迟到吧?」
樽见抬头仰望装设在小学校舍上的时钟。白色圆钟还在继续服务。
「是我太早来了而己。」
「小岛你不是跟人约见面的时候会迟到的吗?」
「论上学的话,现在也一样会迟到喔。」
哈哈哈——我在没有笑点的状况下笑了一下,试图化解尴尬。
「嗯……那么,呃……我要上了喔。」
「嗯?」
樽见弯起身体,像是要储备某种力量。你说要上了,是要做什么?这时——
「呀喝——!小——岛——!」
「喔……喔喔!」
明明距离这么近,她却像在远处呼唤我一样挥着手。
「……那,我们走吧。」
樽见突然又冷静下来,替我带路。看来她不太能维持那个状态。
这样的话,搞不好过了一段充电时间她又会来个奇袭。提防一下好了。
我们就这样踏出了脚步。这段开头出乎意料地不会令人感到沉重难受。
说不定不论理由为何,保持笑容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边走边看向樽见。她那头留长到脖子的微卷头发和上次见到她时一样,颜色也依然是同样的冷色系。她似乎和我不一样,有用心照护头发。她以前会把浏海剪齐,发质也很有光泽,不过她现在整头头发都蓬蓬的。
樽见的脚步逐渐远离学校,让我默默感到一阵安心。原本还担心她会配合打电话过来那时的剧变一样重拾童心,提议去小学里面玩一圈。身为一个妹妹还在这里上学的人,那样做会很尴尬。
要是被学校知道我是她的家人,妹妹会跟姐姐我绝交啊。
「我们要去哪里?」
跟在樽见身后的我这么问。樽见回答「还不能说」,同时转过头来。
「小岛,你把头发弄回原本的颜色了吗?」
她指着我的浏海询问发色的变化。「弄回来了。」我捏着头发说道。
「你这样比较好看。」
「是吗?」
包括我的家人,所有人都是这么说。只有理发店会说那样很好看。
想着想着,就看到樽见把手伸了过来。看她的手伸向我的头发,本来还以为是要碰,结果却是来摸我捏着头发的手。她就这样抓起我的手。樽见的手指和我十指交扣。
「唔喔。」我惊讶得睁大眼睛时,樽见就牵着我的手走了起来。我快步走到樽见身旁以后,她依然没有放开我的手。她这样简直就像安达一样。不对,她的动作或许比安达流畅。安达的状况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动作都缺乏曲线。
还有,为什么大家都想牵我的手?难道大家觉得我是不像狗那样牵着,就会游荡到走丢的人吗?真要说的话,我其实是觉得出门很麻烦的人啊。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
走了一阵子之后,樽见又转头看向我。然后努力摆出很开朗的笑容。
「怎……怎么样?」
这给我的冲击就某种意义上比她大喊「呀喝」还强。
「说点什么嘛。」
「有种『啊~对喔』的感觉。」
「啥?」
听到我的感想,觉得困惑的樽见便笑着皱起眉头。她的脸部神经还真灵巧。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想起小樽你是会这样笑的人了。」
我也想起了自己曾有一段可以不顾周遭眼光的时光。
「真怀念。」
我自己在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应该也浮现了小小的笑容。
樽见缓缓地上下打量着这样的我。
「嗯?」
「总觉得小岛变得很有女人味……不对,不是那样……啊~我想不到该怎么形容。我真笨耶。」
樽见边把头发拨到一旁,边想着要怎么表达。
「我觉得,自己大概是想讲你变得很高大了之类的吧。」
「我才想那么说啊。」
我仰望着比我高半颗头的樽见。我看着樽见时,她脸上也一直挂着活泼的笑容。
她的表情和语气完全不搭调,老实说感觉很不自然。
「我觉得你用不着勉强自己啊。」
「不,没关系。」
樽见维持着那副笑容否定。连嘴巴弯起来的角度都没变,你到底是怎么讲话的?
「反正有一半不是演出来的。」
说完,樽见就看回了前方。感觉她走路的速度稍微加快了。
「……………………………………」
一道滋滋声传进耳里。不对,仔细一听会觉得比较接近「唰——」的声音。
不论到底是哪种声音,总之很香。
我眼前有块正在煎的什锦烧。而我只是稍稍前倾着身体观察这幅景象。
「啦~啦啦~啦~」
听到坐在对面的樽见有些勉强地哼着歌,我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樽见带我来吃午餐的地方,是什锦烧店。这是间好像叫作铁板厨房还是什么的店,每个餐桌都有设置铁板。也就是叫客人自己煎。
煎烤的工作全由樽见包下了。她是说自己很会煎。
因为她这么说,就变成只负责吃的我看着她煎什锦烧。她的动作确实很俐落。先不论技术是不是真的很好,总之她的动作很轻快,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什锦烧意外地没什么机会在家里吃,不知道几年没吃过了。我闻着从铁板上飘来的香味,左右扭动身躯。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今天是假日,店里可以看到几群全家大小一起来的客人。至于一群女生一起来的,就我坐在这里能看到的范围内来说,是只有我们。女孩子正常都是去吃「打哩面意大利面」吗?
社妹前阵子一直在喊一打哩面一打哩面的,让我印象很深刻。
一跟樽见对上眼,她就立刻露齿微笑。虽然反射性摆出的笑容也是不错啦。
「你这样绝对会把脸部神经弄得很累啦。」
「不,这么做很重要的。难道……不重要……吗?」
不知道樽见是否在中途开始怀疑起这句听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讲到最后语气变得不太坚定,也伸手抓了抓脖子。
但她就算很烦恼还是会付出行动这一点,或许是值得学习的地方。
老让樽见在忙感觉会有些不自在,于是我丢了一个话题出来。
「听说你现在是不良少女,是真的吗?」
樽见没有放下手上的铲子,直接把视线从什锦烧转移到我身上。
「没有啦,我单纯是跷课跷得有点凶,说是懒惰鬼比较正确吧。」
「喔~原来跟我一样啊。」
看来在同学跟教师眼中,有上学是理所当然,没这么做就完全是个不良少女了。
「不过小岛最近变得很认真了吧?」
樽见在确认什锦烧煎得怎么样的同时说道。我用眼神问她为什么会知道。
她梳着垂下的头发讲出原因。
「其实小岛的妈妈偶尔会跟我母亲讲电话。我就是从她那里听说的。」
「唔……」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层关系。如果有提到我在家里的详细状况,那可不是一句觉得难为情就能解决的。回去警告她一下好了……不对,以母亲的个性来说,要是我这么讲了,她反而觉得很有趣地故意说出来。
说了会让她更过分,放着不管也会擅自讲出口。这是要我怎么办啊?
而且,既然认为我有认真上学,那也差不多该让我带便当了吧。
「不过也真的是偶尔才讲一次电话,中间空窗期很多。我其实很想听小岛亲自讲一下现在的状况。而且我今天也是冲着这个……不对,是今天的目的……唔,没有更委婉一点的说法吗?」
樽见双手环胸沉思起来。之前讲电话也是这样,她是会拘泥于用什么词来表达吗?
我只记得她小学的时候会不管一些琐碎的事,开朗地面对当下状况。
「算了,总之告诉我吧,我想听一些你在学校里的事情。」
樽见本质上似乎和以前一样,结果还是把烦恼丢在一旁,提起下一个话题。
「学校的?学校喔……」
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好讲吗?这次换我在抱胸苦恼了。
「你没有参加社团吗?」
「嗯。虽然原本是有考虑参加篮球社啦。」
社团的话题啊。一开始先讲这个算是很保险的选择吧。
不对,「保险」是什么意思?而且我跟樽见现在才真的算开始聊吗?
「国中的时候也有打篮球吗?」
「对啊,虽然没什么机会上场就是了。那小樽你呢?」
感觉刚才的「小樽」说得很自然。不对,有特别在意这一点,或许就不算自然了。
「我没有参加。而且你想想,我可是个不良少女耶,实在不太适合参加社团这种健全的作风啊。」
樽见的玩笑话让我轻轻笑了一下。居然是以自己就是不良少女为前提吗——她这种顺序颠倒的讲法让我忍不住笑了。
樽见从旁边确认什锦烧煎好了没,也继续说:
「我一开始也是有乖乖去学校喔。不过,其实我也不是从国中就开始常常跷课,而且市区里也没有会让我觉得比上课更重要的东西。」
「嗯。」
「只是想到高中毕业之后要做什么这种很久以后的事情,就觉得静静坐在课堂上会很不安。我想要可以思考那些事的时间,才会出去走一走,四处观察各式各样的人……其实看着路上的人意外有趣喔。」
「嗯。」
「像是刚才经过面前的阿姨为什么会走在路上,又是走哪条路过来的等等。一想到这些,就感觉自己好像在拉着这个城市的根。有其他人也参与其中,然后又连结到不一样的人……很像在推骨牌一样。」
「嗯。」
「我就是迷上了这种感觉,后来等注意到的时候就变成不良少女了。」
说到这里,樽见像是回过神来一样看向我的脸。她看起来有些尴尬。
「结果好像都是我在说话呢。」
「的确。不过我不讨厌听小樽谈自己的想法喔。感觉挺新鲜的,没想到你会思考这些事情呢。」
而且对我来说与其自己讲话,听别人讲还比较轻松。
是啊——樽见说着便沮丧地低下头,把视线撇向一旁。
「小岛不知道现在的我是怎么样的人,反过来说也一样。」
「嗯……?」
「就是那个,我……有种想了解小岛,也希望小岛了解我的想法。」
自称不良少女的人说着和这个身分不搭调的正经话题。
樽见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也有办法把什锦烧翻面,由此可见她顾及周遭的视野很广。如果是安达,恐怕底下那面已经彻底焦掉了。
「该说是想分享一下彼此的现况吗?毕竟大家都活在当下嘛。」
樽见的话语有时会完整显露出她的感性,变得不太好理解。
但没有经过修饰的粗糙话语与众不同,所以会在人心中留下深深印象。
樽见抬起头。
「简单来说呢,小岛……」
「嗯。」
「我想说我是你以前就认识的熟人……熟人?而且现在也坐在你面前……我应该是想这么说吧。」
樽见抓着头发,把心中的焦急完完整整地表露在外。
也就是说——不先停下来思考一下,我没办法弄清楚她想讲什么。
我们之间并非只是「以前的朋友」,也有从中衍生出的新事物。
樽见大概是想这么说吧——我如此解释她这段话。
「我在说什么东西啊?」
当事人却撇下右边眉毛,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困惑。但我开口说:「不过……」
「我好像大概懂你的意思。」
「呃,不用太懂也没关系啦,因为很难为情。」
樽见左右挥动自己的手和铲子否定。的确,感觉要是全部仔细解释,好像会变成青春到极点的话题,我担心自己无法直视那种状况。或许把细节敷衍过去才是比较聪明的做法。
「咻~咻咻~咻~」
樽见顺着煎烤声哼起歌来,可能是想掩饰心里的难为情吧。听着听着,我忍不住发出了「呵嘿嘿嘿」的奇怪笑声。
希望可以快点煎好——我心里稍微冒出了这种想法。
之后她帮我把煎好的什锦烧切块,装在盘子里。樽见没有碰自己那块切好的什锦烧,反倒是观察着我的反应。我在这道视线下动起筷子,切下边边的一小块放入口中。好烫。可是现在有人在看,没办法做些太难看的动作,于是我只好硬是装作镇定地忍着嘴里的烫伤吞下什锦烧。我的眼角应该没有泛出泪来吧?
「怎么样?」
「嗯……」
我在卖了点关子后对显露不安的樽见笑说:
「很好吃。」
「对吧。」
看到樽见得意的笑容,我的嘴角也不禁跟着上扬。
「记得小岛很喜欢吃这种东西对吧?」
她像我母亲在自豪自己煮的菜很棒时那样,看向我的盘子和脸。
「这种东西?」
我用筷子指向什锦烧,樽见就用能唤醒我记忆的讲法解释:「你在儿童会的时候曾经说过啊。」
这句话令我想起来以前发生过的事了。
「啊,确实有这回事呢。」
以前儿童会的大家曾一起到什锦烧店吃午餐。
虽然我不记得详细情形,不过我那时候或许有说过自己喜欢这种食物。
连起司口味这点都很符合我的喜好。我讶异地说:
「喔~亏你还记得这种事情耶。」
老实说,我几乎不记得樽见喜欢什么东西。
难道我是无情的人吗?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是跟小岛有关的事情嘛。」
樽见抓了抓脸颊,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吞到一半的什锦烧差点卡在我的喉咙。
我动起手上的筷子。樽见则是面带笑容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会冷掉喔。」
「嗯。」
樽见拿着筷子,而且就这样一直注视着我。
吃完这餐,我们先喝喝茶缓和胃部的刺激,才又来到了外头。我没有放开被樽见自然牵起来的手,就这样在她的带领下走在令人怀念的道路上。这是小学时常常在走的路。
这条路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便利商店,多了十字路口,也新开了间超市。不过,那个眼睛像混浊弹珠一样的大大猫咪招牌还是维持以前的样貌,让我觉得有些安心。
好久不见——我在心里偷偷对那不会变老的猫打声招呼。
「啊,那里有间不知道是卖什么的店。」
樽见伸手指向招牌。那个招牌是块跟放很久的腌菜一样满是皱痕的木板,但店面外观是以紫色和黄色为主的花俏风格。店门口还装着缎带摆饰。不过招牌上写着杂货用品店,应该就是那种店吧。
「我们进去看一下吧。」
「咦?嗯。」
我就这样被樽见牵着走进杂货用品店内。
里面看起来也只像是一般的饰品店。店内四处摆着很有女人味的商品,而樽见嘴上说是偶然找到这间店,脚步却是毫不迟疑。她直直前进,直接走到后面的吊饰区。之后,她指着柜上对我提议:
「要不要买个一样的?」
「咦?嗯。」
这些吊饰要挂在手机上稍嫌大了点,看来应该是用来挂在书包上的。
我的书包上现在没有半点装饰,买一个来挂着说不定正好。可是要买一样的,就表示一定要选一个樽见跟我在感性上一致认同的东西才行,这过程搞不好会很辛苦。
「小岛觉得哪一个比较好?」
樽见接连指向几个吊饰,问我喜欢哪一个。她指的依序是青蛙、牛跟猫。
「这几个里面我选猫。」
虽然我忘记是谁说过的,我曾被说是猫型的人。
是因为我喜欢躲在暖炉桌里面吗?还有,我觉得安达绝对是犬型人种。
樽见是哪一种呢?
「你喜欢猫的话,就选猫吧。」
樽见立刻伸手要拿起猫的吊饰。我出声制止她。
「等一下等一下,不听听你的意见怎么行呢。」
「我挑你喜欢的就好了。」
樽见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她往店里看了一圈以后,又看向我。
「我想要你喜欢的吊饰。」
她刻意改过说法。这样好像在说喜欢我一样,有点害臊。
感觉樽见的视线中有种独特的热情,让我不禁被她震慑住。
我抱着想赶快决定挑哪一个的心情,拿起眼睛瞄到的那个吊饰。
「那,就选这只熊吧。」
这只熊的表情看起来很慵懒,体型也很可爱。如果选这个的话,我觉得把它挂在书包上也无妨。
「啊,我也喜欢那个……我超喜欢的——!」
樽见慢了一拍才欢呼。她张开双手,摆出像一个忍者贴在大风筝上的姿势。
「你真的喜欢吗?」
「唔~这很可爱嘛。」
看到她的老实反应,心想若是这样那倒没什么关系的我便拿起两只熊。旁边头戴像魔女那样的尖帽,正好也拿起同样商品的男子也眯着眼说:「哎呀~真可爱呢。」他身旁戴着绿色帽子的男子则是一脸好像很儍眼似的把头撇向一旁。男生跟男生一起来这种店里逛,难道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吗?
感觉好像曾在哪里见过戴着绿色帽子的那个人。但在我想起来之前,樽见就先牵起了我的手。
「趁小岛还没改变心意,赶快买下来吧!」
我又不是那么容易变心的人,她却催我去结帐。
就在我们分滩付钱买好吊饰走出店外时,樽见笑说:
「小岛会乖乖把它挂在书包上吗~?」
感觉这句话听来像是装作在开玩笑,实际上则是真的很担心。
「是会挂啦,不过你居然在担心这个吗?」
是不担心啦——樽见摇摇头否定,脸上却露出苦笑。
「毕竟感觉就算挂了,你也会马上弄丢啊~」
「唔,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找我碴?」
这样不就像在说,我是不会爱惜物品的人吗?
才没有这回事……呃……
「因为啊,你对物品跟人都不会太留恋吧?」
樽见微微压低视线说道。
这听起来像是指责,也像是单纯简洁阐述了事实。
「是吗?」
「还是该说你不会执着在某个事物上面才对?总之,你不就是会这样吗?」
「这……嗯,没错没错。」
我连点好几次头。我同意,我确实是这种性格。
相对的,看到我点头的樽见却不知为何看着下方,看起来心事重重。
……不对,好像不是这么回事。樽见的脸颊添上淡淡的红色,气色似乎不错。
「所以,我很担心你会不会好好珍惜那个吊饰。」
她的表情和说法,让我察觉了刚才那段对话的意义。
她说想要我喜欢的吊饰,也许跟这件事有关。
因为如果是喜欢的东西,应该也会付出一定程度的重视。
「好,那我就好好珍惜这个吊饰吧。」
我对着自己打开袋子拿出的熊如此宣言。手上的熊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真的吗~?」
「我还真不受信任耶。」
「因为现在的小岛脸上表情很淡啊。」
表情很淡?这第一次听到的形容方式让我很困惑。就算用自己的手去摸脸,也无法体会到她这么说的意思。
「可是看着小岛这种表情淡薄的侧脸,就会很好奇你都在想些什么。一这么想就算我输了……不对,也有赢的地方……」
说到这里,樽见的表情就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僵住了……嗯?
「……呃,就是类似这样……」
接着她立刻别开了视线。她的目光害羞地逃往一边,再逃往另一边。
她有说什么会让她害羞成这样的话吗?
就算回想刚刚的对话,也因为她讲得很快而没听清楚。而且真的仔细去思考了,能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也很难说。
「呃,你不用特地去想没关系,随便听听就好了,真的。」
她推着我的肩膀,要我别想太多。我没有多加抵抗,结果被晃得脑袋开始晕了起来。
反正想了应该也没办法理解,乖乖听樽见的话,不要多想是比较好。
不过,我在其他方面上有一些感受。
她那「不知道在说什么」的部分让我深受感动。
也不是我的坏习惯,这种感觉应该任何人都会有……不对,会这么想,应该就算是坏习惯了吧。简单来说,我经常会把自己的想法跟其他人的想法画上等号,而这恐怕就是我对周遭人不会抱有太大关心的理由之一。
毕竟去理解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这种想法在大多状况下都是错误的,像刚才和我度过了相同时刻的樽见,现在就抱有跟我完全不同的感想。我意识到我跟他人之间的那条界线,发现原来其他人跟我的想法还是有所差异。
好新奇的感觉。能让我察觉这件事情的,果然还是只有自己以外的人。
小学时很要好,国中时开始疏远,之后又再见面。
我们明明经历了一样的过程,想法却有很大的不同。
人类真是种神奇的生物。
只是,说到要不要跨越那道界线去窥探他人的真实样貌,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之后我们也继续闲晃了一下,还在公园里谈到回力镖,最后在三点前回到我家。樽见一直陪我走到家门前,这也让我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到哪里走走吗?」
樽见在道别之前把头转向一旁,开口向我这么确认。怎么了,难道在害羞吗?
「是可以。」
偶然又遇上她,我也有了新鲜的体验。最重要的是,她是我的朋友。
我没有理由否定她的疑问。
原本面向旁边的樽见又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的浏海也随之大大摆动。这种会维持冲劲动起来的部分说不定跟安达很像——正当我在比较她们的相似之处时,樽见抓起了我的手。
樽见的手又一次和我的手指相互交扣,让我的手背痒痒的。
接着,樽见握着我的手说:
「我们再当一次朋友吧,小岛。」
听见这句话,我察觉了樽见透过手心传来的是什么样的想法。
我从她手上的高温理解到她就是想说这句话,今天才会邀我出来。
她想更新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现实中没办法像漫画一样,即使不常交谈,没有偶然再见,也能一直维持友谊。这就像汽车驾照需要更新一样。虽然我没有驾照就是了。
「嗯。」
我这么回答樽见的热情宣言。
不过——我偷偷瞄向自己的手。
只有我觉得举起牵着的手说这些话,不像单纯是在说当朋友的话题吗?樽见迟迟不肯放开我的手,而我就算感到困惑,也不敢直接甩开。这种状态持续一段时间,彼此的手都渗出了不合春天这个时节的手汗。这是怎么回事啊……在我被这段沉默逼得混乱不已时——
「啊,是岛村小姐。」
传来了一道悠哉的声音,让身体前倾的樽见立刻挺直背脊,也放开我的手。看她还把手藏在背后的反应,就像是被人看到不能见人的场面一样,连我都差点忍不住低下头来了。而无视我们之间这股尴尬气氛直闯进来的人是社妹。不晓得是不是来找我妹玩的社妹面露微笑,抬头看着我。
樽见面对这个突然跑过来的奇妙小孩却丝毫不动摇,也不着一眼,就这样在我惊讶地佩服她这种冷静反应的途中说了声「那再见了」,随后快步离去。她的背影让我想起安达逃跑时的模样。虽然樽见和安达长得不像,但举止上却有感觉很相似的地方。
是因为这样,她们两个对待朋友的方式中才都带有一种强劲力道吗?
不管是安达还是樽见,每次见面都会觉得好像有什么强大的助力在推动着她们。
我一叹气,黏在我腰边的社妹就问说:
「怎么了吗?」
「有点……嗯,有点累了而已。」
樽见那么兴奋的模样就算是演出来的,和这样的她相处也让我的精神很疲劳。
但以前的樽见就是那种感觉,当时的我也有办法陪她这样玩。
说不定不自然的反倒是现在的我。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差点就落入了寻找自我的大洞里。但面前想跳起来抓住我的社妹进到了我的视野里,让我得以避免落入大洞。看着这头水蓝色的头发,马上就会有其他疑问轻松堵住洞穴。
我是那么有内涵到需要特地寻找自我的人吗?
不,不是。和社妹这种神奇生物比较过后,就会被自己的肤浅所救。
「你偶尔也能帮上忙嘛。」
「对吧对吧。」
我发出「哈哈哈」的笑声把社妹抱起来转圈圏。她太轻了,所以不论转上几圈,我的手臂都不会累。
「你是来找我妹的吗?」
「同时也是来找岛村小姐的喔!」
「喔,是喔~谢谢你喔~」
我是什么人?我就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人类。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我便很有精神地踏出了脚步。
顺带一提,樽见在这之后又寄了三封说「今天真的很谢谢你」的邮件过来。
她的反应果然跟安达很像。
第一学期开始两个星期后。
目前还没换过座位(似乎预计在四月底换),而我也一如往常地去福利社买午餐回来,然后被叫进桑乔她们的圈子当中。我开始习惯了在她们三人环绕下的生活,现在她们聊的内容像是掠过我头上般与我无关时,我也有办法维持脸上的笑容了。
升上二年级后展开的崭新生活——
我本来正开始感觉,自己习惯这个生活的速度好像意外迅速。
但就在这时候……
那天午休,我被叫住了两次。
有人喊了我一声「岛村」。
这是继桑乔、小樽以来——
进到四月之后的第三次呼唤。
该说「三次为定」,还是什么呢?
我抬头望向传来叫唤声的方向。
这次叫住我的人,终于是安达了。
附录「社妹来访者6」
「我决定成为社妹A梦了。」
我在从学校回家的途中自然巧遇了小社,而她突然说出了这种话。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从我们旁边走过的同校同学们,全都转头看向小社。
这也当然,毕竟她的头发这么特殊。每飘动一次,就会有光芒像花瓣一样飞舞。
她那绑得仿佛大蝴蝶般的头发,在这个春天时分中显得特别漂亮。
「我想习惯地球和这个城镇的生活,所以想先从成为受欢迎的人开始做起。」
「咦~」
这做法感觉有点奇怪。
「毕竟不能让我的外星人身分曝光啊。」
说到这里,她就摆出了坚决的表情。总记得她好像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自己说出来了。
「我和同胞的生活态度可是不一样的喔,哼哼哼。」
「先不说那个,小社,你真的没有上学吗?」
我绕到小社身后确认她的背部。但小社的纤细肩膀上没有挂著书包。
原本以为她就住附近的话应该会和我上同一间学校,但我从来没在学校看过她。
「你逃学吗?」
会是跟我姐一样的状况吗?虽然她最近没有这样了。
「哈哈哈,你说这什么话呢,小同学。我不是说过早就毕业了吗?」
「可是你明明比我还娇小啊。」
「不,我长得比较高。」
小社的脚在颤抖着,仔细一看就发现她正踮着脚尖。可恶,真卑鄙。
我也不服输地踮起脚尖,脚也跟她一样在发抖。我们就这样争了一段时间,不料小社却忽然喊着「我跳~!」跳了起来。小社的指尖来到了我眼睛的高度……呃,咦?我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到的景象,但小社却若无其事地回到地面上。
「这样就是我赢了吧。」
「咦,嗯……」
比起那个——我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缓缓上下观望。
「你刚才是不是跳得很高?」
「很普通吧。」
这样啊,算普通啊。到底是哪里的「普通」呢?
小社看起来是外国人,她那个国家的人全都可以跳这么高吗?
「那么,小同学,一开始就先请你要求我从这个口袋随便拿出一个东西来吧。」
她强调着那个很像后来装上去的口袋。
我看了一下里面,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随便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那~你拿个草莓蛋糕出来吧。」
我临时想出自己想吃什么,就直接和她说。来吧来吧——我对她伸出手。
我想应该变不出来吧,所以也不是那么期待。
「巧没弹膏?」
「好像有点不太对。是草莓蛋糕啦~」
「弹膏?」
小社疑惑地这么问。哎呀?——她的反应让我也觉得很意外。
「什么是弹膏啊?」
「咦?你不知道蛋糕是什么吗?」
「完全不知道!」小社不知为何有点得意地挺起胸膛。
「所谓的蛋糕啊,就是长这种形状,很甜,很少有不甜的,然后我喜欢的那种该说很普通吗?总之就是有放草莓,还有奶油……」
听我说明的小社左右转动着眼睛。
「唔~不着看实际长怎样不行啊。」
「实际长怎样啊……啊,那里应该有。」
我想起需要再往前走一段路的便利商店。那里应该会有蛋糕吧。
但是我在出发之前又再向小社确认:
「不过,你真的弄得出来吗?」
「当然弄得出来。」
这讲法不像是要从口袋里拿出来,简直像是小社自己会做一样。
于是,我们就在回家之前绕路去便利商店。其实本来不该在没有大人的时候进去,但小社表示自己已经六百八十岁,我也心想既然这样就别管那么多,就这么走进去了。
总觉得她说的岁数跟之前讲的不一样,可是我忘记确切的数字了。
卖熟食和面包的区域旁边的柜子上摆着很多西洋点心。虽然布丁是有很多种,可是蛋糕只有千层蛋糕和蒙布朗而己。
我拿起形状类似草莓蛋糕的千层蛋糕给小社看。
「蛋糕就是长这样子的东西,虽然这个没有放草莓在里面。」
「嗯嗯。」
小社拿起蛋糕,走向收银台。
「你要买下来吗?」
「因为我也要确认一下味道。」
「……小社,你有带钱吗?」
我跟在她身后这么问。我不太放心,而我当然是没有带钱。「钱……」小社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喔,那个啊。」她接着说出的这句回答也是说得不明不白的。
真的没问题吗?
和小社一起站到收银台前面,让我有些紧张。平常来买东西也是和姐姐或妈妈一起来,不过现在我们和大人之间没有了隔阂,必须自己面对大人。
这么一来,站在收银台那边的阿姨看起来就会像是很巨大、很险恶的障碍。
而小社却和我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害怕。「请给我这个。」她把蛋糕递给阿姨,然后往口袋里伸手捞了捞。小社在阿姨为她的头发感到惊讶的时候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坐下来的熊熊存钱筒。咦——我被这幅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熊熊存钱筒明显不是能放进口袋里的大小。虽然小社的身体大部分都被柜台挡住,阿姨好像没看到拿出存钱筒的瞬间,可是站在旁边的我全都看见了。好像在变魔术一样。小社若无其事地从那个熊熊里面拿出一些零钱,把那些五百圆硬币一个个放在收银台上。
「这个要多少钱呢?」
小社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明明价钱都标出来了,她为什么不看呢?阿姨有些尴尬地说只要一枚硬币就够了以后,小社就说着「这样啊」把其他的钱收进存钱筒。接下来,那个存钱筒也很自然地消失在那个口袋里面。噫——我默默发出哀号。
之后,我替不拿找零就想走的小社从阿姨那边收下了找回的钱。收下钱的时候,我忍不住紧张了起来。感觉好像在假装自己是大人一样,不自在到脸颊痒痒的。
我追着小社离开便利商店,接着就看到她已经打开了塑胶盒,拿出蛋糕。她用塑胶叉子切下前端一小块来吃。之前都没怎么注意到,不过我发现小社的嘴唇上也有淡淡的水蓝色。为什么会这样啊——这更让我没办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我连找的零钱都忘记拿给她,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看。
……她的眉毛好漂亮。是不是有在做保养呢?头发也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总觉得摸得太久,那些水蓝色的光就会很排斥地逃开。
「这东西真不错,好甜好甜。」
小社扭动着她柔软的脸颊,对那个蛋糕赞不绝口。
「小同学也吃一点吧。」
小社用叉子切开蛋糕,叉起一块递到我的嘴边。
我本来很犹豫要不要接过叉子,但我在途中发现蛋糕快掉下来了,就伸长脖子去含住蛋糕。叉子的前端稍微刺到了舌头,不过因为是塑胶制的,所以不会痛。
蛋糕就跟小社说的一样,很甜。而且我吃着吃着,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吃东西是原因之一,再加上和小社面对面时,各种难以理解的现象也会让我静不下心来。就算是漫画里面,也不会出现她这样的人。
「要再吃一口吗?」
「咦?可是那是小社买的耶……」
不用了啦——虽然我拒绝了,可是小社又叉了一小块蛋糕递给我。所以我又往前张开了嘴,让小社喂我吃。明明我跟姐姐已经不会像这样喂对方吃东西了,却无法坚定拒绝小社这么做。我就这样让她喂我吃蛋糕,再次尝到那股甜甜的味道。
如果舔了小社的白白指尖,会不会也有一样的味道呢?
近距离看着,目光就被那滑嫩的手指给吸引住,不禁想像起这种事情。
我吃完之后,小社就吃下唇边那一小块蛋糕,然后在咀嚼了几口以后说:
「现在已经大概知道味道跟形状,应该没问题了。请稍等一下。」
小社转身背对我。她好像在捞口袋,难道会发生跟刚才那个存钱筒相同的现象吗?「你在做什么?」我想看她在做什么,小社就说「不可以看」,接着快步跑走。她这样好像故事书里面的鹤一样。
小社又快步跑回来。她伸出的手上拿着的东西,让我讶异地睁大了眼隋。
「给你。」
她这么说着递给我的东西,的确是蛋糕。
虽然蛋糕是直接放在她手上,感觉随时都会垮掉。
「哇喔!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小同学点的巧没弹膏啊。」
「唔唔,好像哪里不太对。」
可是,真的弄出一个蛋糕来了。小社是在变魔术吗?其实她还有多买一个藏起来之类的……不不不,我也有看到她买蛋糕的现场啊。她确实是只有买一个。
小社手上的蛋糕看起来完全是新的,没有缺半个角。
「唔唔唔唔唔……」
我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魔术,还是小社的口袋真的有魔法力量?
「呵呵呵,这样就能独占小同学的人气了。」
虽然小社一副很得意的模样,可是我总觉得她有点搞错「人气」这个词的意思了。
直盯着她肚子上的口袋,我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样不只是让你变成可疑人物而已吗?
不过——
这种感想还是等吃完这个蛋糕再说吧,免得被她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