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非常普通的人类。
或许个性和行动上有些问题,但我不是指那方面,而是指架构部分。简单来说,我是一个没有什么特点的普通人类。
我没有碰触眼睛看不见的事物的能力。
也无法介入不是在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
这样的我所害怕的,是岛村会在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渐渐变成「我不熟悉的人」。我很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所以,我决定今后一分一秒都不要把视线移开岛村身上。
也真的这么做了。
「呃……安达。」
岛村伤脑筋地笑着呼唤我。
我用眼神问她有什么事。看向她的同时,我的肩膀也碰到了她。
是不是靠得太近了点?岛村在眼神左右游移后,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不管了。」
我们交谈的时候,岛村常常用这句话了事。
她会用这句话替对话告一段落,然后接受事实。
她和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的我不同,讲话很干脆。
那天早上第一节课就是体育。一年级时我嫌换衣服麻烦就总是跷掉体育课,但现在的我不想漏看岛村一刻,所以决定以后都要来上。
这堂课是在外面做体能测量。同时也是和其他班级一起上的课,大家被分成几个小组在跑操场。我们在轮到自己去跑之前,都一直坐在一起。
岛村的视线放在正在跑的那群人身上,我则是观赏着这样的岛村。我第一次看到岛村穿体育服,不过我也得知了岛村不管穿什么,她身上的那股独特氛围依然不变。当我在思考该怎么形容她那种氛围时,前方出现了一道影子。
「喔,安达达在耶。」
「达达~」
日野和永藤跑来我们面前。日野推着永藤的背,像在玩电车游戏一样。「今天反过来了啊。」岛村小声说道。什么东西反了?
「你看起来亮亮的呢,永藤。」
岛村对永藤这么说。经她这么一说,永藤的头发确实看起来湿湿的。
永藤得意地撩起没有很长的头发。
「因为我早上洗过澡。」
「真的是洗到快来不及上课。多亏她,连我的头发都只干了一半。」
日野一脸苦涩地补充说明。仔细一看,还发现永藤头发甩出来的水滴,喷到了日野的额头上。
「日野家的浴池真的很大喔~」
永藤自豪地这么说,一副像要接着说「很棒吧~」的模样。日野家的浴池?
「为什么要特地去别人家洗澡?」
岛村讲出和我心中相同的疑问。对此,永藤只有若无其事地说声:「喔,因为我昨天去住她家。」我在心中暗自发出「咦咦咦」的惊叹声。原来她先住在日野家一晩,早上洗过澡就直接来学校了吗?
而且听日野刚才的说法,她们居然还一起洗澡吗?
岛村只有「喔~」了一声,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日野却慌张地推起永藤的背。
「这种事情下次再说就好了啦。好了,该走嚏。」
日野大力推着永藤离去。她们奔往自己班级那里。
「这两个家伙还真忙啊。」
说着目送两人离开的岛村又重新看向前方的操场。我没有看着操场,甚至暂时停止看向岛村,开始沉思。我的脑袋持续运转,以处理从永藤和日野的话中感受到的冲击。
住在对方家里。
她们竟然做这么疯狂的事!我这么想,同时也灵机一动,觉得「就是这个!」。我一看往正茫然看着操场的岛村的脸,她的视线就转往我这里。
「我……我也可以去吗?」
「啥?」
岛村睁大了双眼。但我没有多加顾虑,直接继续说:
「去住一晩……」
「……嗯?住日野家?」
不对不对不对——我不断摇头否定。
「我……我说的是岛村家!」
岛村的表情僵住了。这是那么令人意外又奇怪的提议吗?
我带着快产生晕眩的脑袋等待她的回答,结果岛村开口问: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我家的浴室很小喔。」
「其实我不在意浴室大还小……」
真的不在意吗?不对,我也觉得好像该在意一下。该在意一下浴室的大小吧。
但现在不是拘泥于这一点的时候,现在讲这个还太早了。
「我是……不在意啦。可是我想到你家住。」
「唔……」
岛村闭上眼,把手指贴在额头上。
「有什么理由吗?」
她的问法变得委婉了点,不过问的还是一样的问题。
有人突然说要住自己家确实会很困惑。我也能理解她的回应为什么听起来不太愿意。可是既然都提议了,在这时候退缩就很难再等到下一次机会。
机会就像是漂在水面上的东西。想増量就只得加水稀释它。
再怎么增加次数,也只会让可能性分散开来。
「因……因为我想……和岛村变得更要好。」
我老实把理由讲出来。这几乎是临时想到的提议,所以我真的没有其他理由,连肚子深处都是空荡荡的。啊……果然把对岛村抱有的期待和愿望吐出口,我就会变成空洞的人。
「原来我们感情很糟吗?」
岛村一副「我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耶」的模样,睁大眼睛盯着我。
「感……感情很好啊!虽然……觉得很好,可是我希望能更要好。」
我压低视线,无法好好说话。视野变得狭窄起来,像是有东西盖住了头的上半部。
应该说,最近的我在岛村面前大多无法保持平静。
虽然之前就是这样,可是这几天真的又恶化了。
再说,「希望能更要好」是什么意思啊?明明是自己说的,却想不出具体的情境。
「到别人家住就能变得要好……吗……?」
岛村怀疑地问道。我很想靠冲劲敷衍掉她的疑问,却也说不出话来。
的确连我自己也不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这样的阶段性变化。
「唔……」
思考中的岛村又把头转回了前方。难道是日野她们要住还能接受,是我就太早了吗?虽然这种事情确实要等更要好、交情更深以后再来,但我也觉得要好程度应该不是可以用类似经验值的感觉来看待的东西。要是具体做些什么就能加深感情,那就不会有人为人际关系烦恼了。不过「没花多少时间就成为最要好的朋友」这种事情听起来确实也缺乏真实性。
到头来,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这是个只要拥抱就会产生爱的世界,反而还比较轻松。
「是说,你还真是受到日野她们不小的影响耶。」
岛村忽然又转过头来对我这么说。因为她说得完全正确,让我非常难为情。
我把嘴巴靠上弯起的双脚,瞄着岛村说:
「不行吗?」
「太容易看出来了。」
她的回应有些含糊。她不说那个吗?——我缩着肩膀,内心充满不安。
不说吗?还不说吗?我心神不宁地静静等待那句话。
然后——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
那句带有魔法的话语捞走了我心中的不安。
听到这句话的我放心了下来,把脸贴上膝盖。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阵子,来到当天的放学时间。
「那……你要在这星期六或日来吗?」
岛村用手机的月历确认日期,同时这么提议。
我一听到她这么说,就立刻点了点头。
提议到岛村家住,还带来了可以用安排住宿时间的名义,在放学后和岛村喝茶的附加效果。好厉害,到别人家住的主意好厉害。
「连假……连……连住两天?」
「你想住那么多天吗?我先声明,我家不是旅馆喔。」
我们人在购物中心的甜甜圈店里,坐在靠窗座位的岛村笑着说:
「我家又不像日野家那样啊。」
「……日野的家很大吗?」
难道岛村也有去住过吗?
「听永藤说是很大的宅邸喔。不过我没亲眼见过就是了。」
原来没见过啊……我不禁松了口气。那就无妨了,老实说,我对日野家没有兴趣。
就算她家再怎么宽广,岛村也不在那里。
「呃,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做,所以……假日到别人家住……也没什么问题……」
「那打工呢?」
「打工我会去。呃……从岛村家去。」
我说完,岛村就笑得抖起肩膀,也不知道是觉得什么事情好笑。
这会让我很怕自己讲了什么奇怪的话,所以我很希望她能好好解释一下。
「嗯,嗯……」
岛村在放下手机之后,咬了口甜甜圈。我也和她一样咬下自己的甜甜圏。
她还有多外带三个甜甜圈,似乎是要给妹妹的。
我正疑惑买三个甜甜圈给一个人吃会不会太多时——
「唉,反正回去大概还会再看到另一个人……」
哈哈哈哈——岛村傻眼地眯眼笑了起来。另一个人?
「怎么说,我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变成有两三个妹妹一样啊。」
岛村擦着沾上糖粉的手指,抬头望向远方。
我发现自己也在她的视线范围里,忍不住眨了眼。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还是指着自己的脸说:
「我也是吗?」
「哈哈哈!」
被笑了!
那是一副「你很清楚嘛」的灿烂笑容。岛村平常的笑容都是想带过话题的淡淡微笑,但她刚才笑到连眼角都上扬了。
能看到她这样笑是很棒,可是我被嘲笑的事实还是不变。
我低头盯着桌子思考。
妹妹吗……妹妹啊……
岛村樱……………………………好像故意要押韵一样。(注:日文中「岛村」和「樱」的最后一个发音都是ra)
虽然比朋友关系还要亲近许多,是很不错。
但感觉也会因为太过接近,反倒多了一些她不愿意对我展露的部分。
要先从什么东西开始准备呢?我跪坐在房间正中央,环视周围。住宿准备当然是早一点处理完毕最好。这样才能做好万全准备,以免到时候发现缺了什么而弄得手忙脚乱。这是当然的。极为理所当然。嗯。
其实我只是在掩饰内心的躁动。
换洗衣物一定要带。我屈指数着需要换衣服的次数,但我俯视弯下的手指,不禁面露难色。我在家里穿的衣服只有假日会穿的两三件,而且还是全部同款式不同色的惨况。虽然我是有其他的衣服啦。我先前买来想在跟岛村过圣诞节时穿的衣服几乎没有穿过,都堆在一边积灰尘。不过那全是冬天的衣服,要在春天穿有点困难。看来只能再去买过了。
我在手边的便条纸上写下「要买的东西:衣服」。
再来是盥洗用具、换洗的内衣裤、机子、钱包,还有手机也带一下。棉被要带去比较好吗?不知道岛村家有没有多的,不过就算真的没有,现在这个季节这么温暖,也不会没办法睡。而且又会占空间,就不带了——我画条横线删掉棉被。要准备的大概就这些吧。
再写下去,就发现便条纸变得像教育旅行的导览手册了。我看着便条纸,苦恼着是不是这样就够了。我实在不觉得还能再装更多东西,这跟准备住院的必需用品差不了多少。
我双手环胸地仔细思考。
只是单纯去住她家没有意义。不对,我光是能看到岛村平常的样子就很开心了,可是我不希望让岛村觉得很无聊。不找些事情做,很可能会像讲电话时那样不断陷入沉默。
带些东西去跟岛村玩怎么样?
像扑克牌之类的?总觉得愈来愈像教育旅行了。虽然有种两个人玩扑克牌也没什么意思的感觉。那就挑适合两个人玩的……将棋?黑白棋?我不知道将棋的规则,不过挑黑白棋或许不错。我在便条纸的角落写上当作游戏候选的黑白棋。
之后我抬起头,往摆在房里的回力镖看了一眼。就算不考虑那个,但想到桌球,岛村说不定比起在室内玩,更喜欢活动身体。这么说来,我们也有去打过保龄球。我希望下次可以不带上那个娇小的奇怪孩子,只和岛村两个人一起去。
可是既然要出门,那住在岛村家有意义吗?
「……不。」
一起出门,再一起回家。和岛村走在一样的归途上很不错。
我又多笔记一条「保龄球」。
但接下来呢?——我前倾着身体思考到这里,不禁停下了动作。
一般朋友都是怎么把气氛玩热的呢?
我稍微在想要不要问问日野她们。不过那两个人也有些说不上是普通人,总觉得没办法当作参考。尤其是永藤,感觉问她的话,会得到莫名其妙的答案。这问题真困难啊……我放下笔,双手交叉胸前。我这样好像在面对禅僧问答的人。
岛村应该完全没在烦恼吧。这种态度上的差别令我身体稍稍颤抖。
岛村。
岛村的家。
和岛村做些什么。
「……………………………………………」
若真的没事好做,也只要一起看电视就好了吧。
像之前那样拜托岛村让我坐在她的双脚间。坐在那边,再稍微转过头。
我下意识地放开了交叠的双手,改撑在地板上。我低下头,等待奔腾全身的高温慢慢冷却下来。
冷静了以后又继续双手抱胸,闭上眼,询问自己——
如果再遇上一样的情况,我这次有办法不逃走吗?有办法和她四目相对吗?
对了,不可以逃避——我得到了这个答案。虽然讲得像事不关己一样简单,但我一意识到不能逃避,脑袋就又开始发热,也可以感受到某种东西逐渐沸腾起来。
「我不会逃避的——!」
只有自己在家的时段,意外可以毫不排斥地这么大喊。
我不断大喊的时候,脑袋里也许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下巴的动作相当轻盈。
我不可以永远保持一样的自己。
因为我想当一个面对岛村时可以更积极的白己。
该准备的东西已经想得差不多了之后,我抬头望向时钟。
岂止连休还没到,连今天都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结束。
时间流逝的速度和我独自度日的时候一样缓慢。
但还是有个不同之处,也就是我正看着这段时间结束后会到来的希望。
还没到吗——我的右脚着急得上下抖动。
我对时钟的针祈祷它能走得快一点。
「…………………………………………」
我站了起来,打算去买衣服。
「你的行李会不会太多了?」
这是出来迎接我的岛村说出的第一句话。
右边肩膀有一条背带,左边肩膀也有一条背带。另外,背后也背了一个背包。
我分装成三个包包,所以行李不是很多……我自己是这么觉得啦。
「你好像弄得有点像在搬家耶。」
好夸张啊——岛村在笑我现在的模样。是那种「你带那么多,到底是带了什么啊?」的反应。
在那之后我又想过很多,觉得什么东西都要用岛村的不太好,就把洗发精之类的用品也带来,也因为觉得食物自己准备应该比较省事就买了四天份的食物,后来又觉得至少带条毛毯——我像这样把心里的顾虑一个个处理掉,就多了两个包包出来。
我打算星期天也住岛村家,星期一再跟岛村一起去学校,所以制服跟课本也有放在包包里。这些东西占了第三个包包的大半空间。
「还有,你会不会太早来了?」
看到射入屋内的晨光,岛村揉了揉眼睛。岛村被阳光照亮的脸上,有着打哈欠所留下的泪痕。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八点。
「抱歉,你刚刚还在睡吗?」
我清醒得睡不着,也坐不住,结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岛村家的门口了。
「嗯,被你叫醒了。啊,其实我不介意啦。安达很守时呢,真了不起。」
「咦,嗯。」
其实我七点前就到了,但我认为真的早过头,就又骑着脚踏车游荡了一小时左右。还好现在是很温暖的时节,在外面发呆也不会冷得发抖。而且我也由衷觉得今天是假日真是太好了,因为不会被上学途中的小学生们投以异样眼光。
岛村拨起乱糟糟的浏海后,就睁开她已经清醒的双眼说:
「嗯,我觉得很奇妙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样吧。那么,我再好好跟你说声:欢迎你来,安达。」
她笑着迎接我的到来。我像是被饲主引领般被带进岛村家中。
我一脱鞋走进岛村家中走廊,就和从走廊尽头走出来的岛村妹妹对上眼。她吓了一跳,我也吓了一跳。
「她是姐姐的朋友,你还记得她吗?」
岛村对妹妹介绍我的身分。
「打……打扰了。」
我低头和她打招呼,就听到小小一声「你好」。记得岛村之前有说过,她妹妹好像很怕生。和我一样呢。突然觉得有种亲近感。然后我惊觉了一件事情。
原来这种共通点就是我被当成妹妹看待的主因啊。
岛村妹妹立刻跑到其他房间去。是去厨房了吗?
「唔,她又戴起乖小孩的面具了呢。」
岛村笑着目送妹妹离开,然后马上转头看向我。
「到二楼的房间可以吗?应该说,现在只有那里是空房间。」
岛村指着走廊旁边的楼梯。我准备点头时,才察觉——
岛村的房间应该在一楼才对。
或许是我的怀疑态度显露在外了,岛村疑惑地问:
「咦?你讨厌二楼吗?」
「是……不讨厌啦……」
这种事情可以说出来吗?我慌得眼睛和心脏都陷入了混乱,结果还是说出口了。
「只是在想……原来……不是和岛村同个房间。」
呃,那个,就是……其实我很怕晚上只有我一个人……
想想自己的家庭环境,就发现这是个很牵强的谎言。岛村应该也能马上看穿吧。
「你比较想和我同个房间吗?」
岛村毫不委婉地直接询问我的意见。
老实说,那样比较好,非常好,应该说我希望可以那样。这提议怎么样?可以吗?——我用眼神向她诉说自己的愿望。
但岛村却伤脑筋地垂下眼角,微微扬着嘴角说:
「我是不介意啦,可是我妹大概会不开心。」
她又说了一句对不起,拒绝这个提议。我想也是啦,嘿……嘿——我把原本心里的庞大期待藏到表情背后。
不管在现实中碰壁几次而学到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顺心如意,还是无法避免多少感到沮丧。「不,没关系。」我讲话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岛村带我到二楼去放行李,而她带我前往的是她上次用的读书用房间。在季节转变后,原本的暖炉桌被收起来,变成一床被褥。
我放下包包,蹲坐在房间中央回想刚才岛村说的话。
我是不介意啦。
「原来她自己不介意吗?」
我的眼前稍微明亮了起来。
搞不好我的个性其实意外乐观。我用朝上的鼻子和嘴巴吸进房间里的空气。和上次一样掺杂着灰尘的空气,让我的脸部彻底变得干燥。
我一下半蹲,一下坐下地烦恼着要不要去拉开紧闭的窗帘。途中,门打开了。岛村只从门敞开的空间后探出头来。
「要吃早餐吗?还是你有先吃过?」
「啊,没关系,我有带来。」
我开始在蓝色的包包里翻找。我把食物放在上面,所以没怎么被压到。我满意地拿出装着很多长条面包的袋子。「我有这个可以吃。」我对岛村主张自己不会给她们家添麻烦。
「是喔。」
「嗯……」
回答的同时,我也很怀疑这段莫名的空档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她,同时准备打开袋子的时候,岛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
「什么,你要在这边吃吗?」
「咦?」
「我在想你要不要一起在厨房吃。因为我接下来要去吃饭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时我才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随后也觉得她说得也对。
「啊,我要一起吃。」
我拿起袋子,连忙站起身。看到一举一动都不是很俐落的我,岛村又笑了。
我在岛村的带领下走往一楼的厨房。不只是岛村的妹妹有坐在厨房的座位上,连岛村的母亲都在。
「欢迎你来。」
迎接我的这句话和岛村先前说的一模一样,声音也很相似。
「坐那边吧。」
我坐上她叫我坐的那个位子。岛村和岛村妹妹坐在一起,我则是独自坐在另一侧。
从位置和在场的人来看,这里可能本来是岛村父亲的位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来我们家住哟。」
岛村母亲深感兴趣地看着我。她的视线让我觉得畏缩,但听到我是第一个来住的人,内心突然感到一阵雀跃。有股「我果然是第一个吧」的喜悦渐渐浮上心头。
「不过不是来开读书会的吧?唉,真可惜。」
不晓得是否嘴上说着可惜,但本来就没有在期待,岛村母亲脸上露出悠哉的笑容。
以同学要到家里住来说,也许那种和学校有关的理由确实比较适当。
要是被问到我为什么要来就伤脑筋了,但还好她好像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我不经意地看向旁边,就看到岛村妹妹正不自在地戳着桌上的煎蛋。
她会缩着肩膀的原因当然是我。
我也低头打开面包的袋子。
「哎呀,其实我也有准备安达妹妹的份啊。」
岛村母亲开朗地说着「嘿~」递过盘子。盘子里装着面包和炒蛋。
「难道你不愿意吃我做的早餐?」
「啊,不……我要吃。谢谢您。」
我收起自己带来的袋子,接下盘子。被温柔威胁的感觉好新奇。
我慢慢嚼着面包。往岛村妹妹那边一看,发现她也是和我一样的吃法。
途中我们不小心对上眼,感到尴尬的我不禁低下头来。岛村妹妹似乎和岛村母亲不同,不怎么欢迎我。我懂她的心情。因为我们的个性很像。
和我很像,就代表岛村妹妹是想独占姐姐的那种人。
「安达妹妹跟我们家那个孩子不一样,有乖乖上学对吧?」
岛村的母亲向我搭话。我偷瞄岛村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呃,那个……」
「安达也和我差不多喔。」
岛村开口补充说明道。对对对,跟岛村一样,一模一样。不对,我不上课的状况还比她严重。
「是吗?明明你看起来是比我们家那个不良少女安分的乖孩子呢。」
「真啰嗦耶。」岛村露出不快的表情。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很明显想快快离开这里。岛村母亲则是一副已经看穿岛村这样的态度,却不介意的样子。
我对岛村的母亲表示她太看低自己的女儿了。
「其实岛村是比我还要优秀很多很多……的孩子。」
要说她是优秀的家伙也很怪,说是好人又更怪了。
不过因为这样就用「孩子」这个词也说不太过去就是了。
「优秀的孩子?哈哈哈,原来如此,所以安达妹妹的年纪比较大一点吗?」
岛村的母亲拍手叫好,大大误解了我的意思。
她笑的音量大得连岛村那句「没这回事」的强烈否定都听不清楚。
我本来是想帮她说好话,却变成火上加油了。
岛村把剩下的面包一口气塞进嘴巴里。她鼓着脸颊说完「偶汁饱了我吃饱了」后就离开了。我害她生气了吗?我感觉自己也有些责任,便一样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中。我用力动着下巴,有些勉强地吞下面包。
「我吃饱……了……」
我不流利地说着平常并不会说出口的话,随后岛村的母亲又拍着手说:「你们的感情很好嘛。」
我把用完的盘子拿去流理台准备洗一洗的时候,岛村的母亲便来到我旁边说:「啊,没关系啦。」
「真希望我们家那个笨女儿也可以学学你这一点啊。」
听到岛村母亲这段叹息,我只能以微微点头来回应。
我在低头表示要离开之后走出厨房,追上岛村的背影。
「你生气了吗?」
「嗯?生气什么?」
转过头来的岛村已经没有鼓着脸颊了。语气也是一如往常。
「喔,你说刚才那个?我母亲总是那个样子,跟她生再多气也没用。」
岛村笑着挥了挥手。她的话中没有半点厌恶。
原来她们之间是这样的关系啊——我对她们这种有点难以理解的关系感到佩服。
虽然因为这是我从没体验过的关系,完全不懂是什么感觉。
「话说回来,安达。」
岛村和我面对面,直直看着我。
她抱着右手臂,露出淡淡微笑说:
「好了,我们要来做什么呢?」
岛村这道既是提问,同时也是告知拉开序幕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朵。
掺杂着希望与焦燥的心情重重压在我的背上。
我有多久没觉得假日是个特别的日子了?
「…………………………………………」
咦?我用渐渐清醒过来的双眼盯着天花板,突然感到很疑惑。
也就是我今天一天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其实没什么事情好说的。我还是像平常一样黏在岛村身边,而今天只是这种状况延伸到一整天而已。我们玩了我带来的黑白棋,两个人坐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还跪坐)看电视,然后岛村在知道我那些包包都装些什么后傻眼地笑了出来。
很紧张很拼命的只有我,岛村则是和平常一样顺着流逝的时间度日。有时不经意瞄到她的脸,就发现她正带着茫然的惺忪眼神看着某处。而她一和我对上眼,就会缓缓露出微笑。每次看到岛村这种有些迟缓的反应,心中就会有某种东西揪得紧紧的。我甚至感觉自己还没摸清那到底是什么,就被弄得一团混乱。
今天就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一天。
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只是待在一起而已。这就某方面来说,也许是符合我理想的一种形式,但我心里同时也存在着期待发生一些戏剧性变化的自己,要适应这种心情上的落差还需要一点时间。
「…………………………………………」
真的完全没发生什么事,就来到独自躺下的漫长夜晚了吗?
不。
真要说的话,其实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吃完要赶快去洗澡喔,你每次都一吃饱就睡了。」
「好好好,你说的是。」
吃晚饭时,岛村随意敷衍了母亲的碎碎念。不晓得是不是被人听到这种对话觉得很难为情,岛村偷瞄了我一眼。感觉像是立场反过来了一样,好高兴。
之后,我很惊讶晩餐连我的份都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准备好了。
还有,这时候我是第一次和岛村父亲碰上面,他也很爽朗地笑说:「有年轻女孩在的餐桌真是亮眼呢。」跟我同年纪的岛村听到这段话倒是抽搐着脸,说不定这是岛村父亲自身风格的玩笑话。或许岛村偶尔会下意识显露的傻里傻气,就是遗传自她的父亲。
吃完晚饭后,我们就到了二楼的房间。明明岛村的房间是在一楼,她却自然走来我住的房间,让我觉得莫名开心。我甚至感到一种优越感,虽然也不知道是对谁抱有这种感觉就是了。这种类似万能的充实情感究竟是什么?
所以这时候我变得大胆了点,不小心就问了这种问题。
「我……那个……可以坐在你的大腿中间吗?」
我上次是怎么问的呢?现在的我多少有比那时候还抬头挺胸吗?
因为我想不起来,所以也无法做比较,不过似乎是没有什么进步。
岛村有些调侃地弯起嘴角说:
「你不逃跑就可以。」
被戳到痛处了。我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坐到岛村张开的双脚之间。我专注地盯着岛村张成八字形的双脚,还有大腿。岛村的脚真的很漂亮。她穿旗袍一定比我好看,好想看她穿一次。
「你不靠过来吗?」
岛村摸着我的肩膀这么问。事情演变成跟上次一样了。「那就失礼了……」我有些客气地靠向岛村身上。啊,好软,噫。我独自被现况弄得不知所措。
……这时候的我……不知道该说很蠢,还是很奇怪,总之就是很不妙。
我感觉背部贴在那个上面,自顾自地红起脸来。要说是贴到哪个上面,就是岛村的……胸部。
现在跟穿制服时不同,只有薄薄一件衬衫,所以会感觉到贴在背后的那股隆起。我缩起来僵直身体,结果反而贴得更紧了。我慌到很担心自己心里的动摇会透过嘴巴泄漏出来,心跳也是剧烈加速。为何?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无法理解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化。
岛村是女生,我也是女的。然后,现在岛村的胸部贴在我背上。
我有什么理由慌成这样?
蹲坐着的我双手在弯起的双腿上慌张乱动。
当我像这样动摇到拼死命地忍着不说话的途中,岛村的呼吸就在我不知不觉间变小,也稳定了下来。她睡着了吗?就算想回头确认,也因为怕一动就吵醒她而觉得犹豫。结果我反而更绷紧了身子,屏起呼吸。
岛村在休假时似乎就和字面上一样,都在休息。
我感觉到岛村就这样往后躺了下去。啊……随着她的身体离去,我有种泄了气的皮球般的感觉……不对,是到刚才为止的我有些不对劲。
这样就好了。我硬逼自己接受现实。
岛村张着脚躺下来睡觉,而我蹲坐在她的双腿间——这种画面有点莫名其妙。
我想起岛村母亲在厨房说的那段话,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母亲果然很了解自己的女儿。我的母亲肯定也不例外。
那个人一定知道我是个难以理解的人吧。
就在我盯着岛村的脚,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
房间的门被人打开,门后探出了一张小小的脸往房间里张望。岛村似乎被开门的动作吵醒了,可以感觉到她的脚跳了一下。
进来房间的是岛村的妹妹。她看向我们,眯细了双眼,小小的手上还拿着像是睡衣的衣服。仍然躺着的岛村似乎在看到妹妹这副模样后,判断出她是要洗澡。
「你想先洗吗?真难得耶。」
岛村的妹妹没有回应提问,直接走进房里。然后把头撇向一边说:
「姐姐,我们一起洗吧。」
「啥?」
岛村听到妹妹的提议,便坐了起来。我也完全没预料到岛村妹妹会这么说,所以除了吃惊还是吃惊。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之前不是还觉得很害羞吗?」
「偶尔一起洗有什么关系嘛。好了,走了。」
岛村的妹妹拉起姐姐的手。刚才提出疑问的岛村还是站起来,就这样半弯着腰地被牵着走。岛村看了我一眼,说:「那个,呃……我去去就回。」然后就这么不太能理解发生什么事地离开房间。背后失去依靠的我抱着双脚,像不倒翁那样滚来滚去。
岛村妹妹在出房门前也有转头看向我。
她不悦地皱起眉头,两边嘴角往下弯。
我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她弯下了嘴角。
不论是那东西的出处还是产生的理由,我全都了解。
所以我没能出声制止或是追上去。我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有如照着镜子般的景象。
今天曾发生这种事情。
所谓「个性很像」,就表示我们突出的部分也在相同的位置。
若不调整相触的面,直接相互冲突,那当然无法咬合。
我也想和岛村的妹妹和平相处。但如果这么做需要我放弃和岛村有关的各种事物,就是错误的做法了。我不打算主动选择不正确的答案。
光是为了追求最好的结果而拼命寻找出路都老是换来后悔了,怎么能那么做呢。
「……和岛村一起洗澡,在同个房间睡觉……不过应该不是同床吧?」
我对岛村的妹妹抱有一种类似憧憬的情感。
从撒娇程度比我高却还不会被拒绝这点来看,亲妹妹这个身分果然很强大。那是一层屹立不摇的关系。
我持续带着清醒的意识,直盯眼前的黑暗。
这么做也没像平常一样微微有股睡意降临。这么一来,就真的会觉得夜晚很漫长。
「…………………………………………」
我只是这样单纯躺着的时候,突然在中途意识到了一件其实察觉得太晚的事实。
也就是我的一天有一半以上都是被夜晚所占据。
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像这样独自度过的状况太奇怪了。以寻求岛村这方面来说,这样太奇怪了。
虽然我的日文也变得怪怪的,但我不特别在意这点。
要说我到底想说什么,就是明明是为了和岛村待在一起才来住宿,但一天当中有一半是和她分开的,不就让住宿的意义减半了吗?
就在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发现这件事了。
这时候我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作事情发生了之后才会知道该怎么做的道理。
所以我也应该在还来得及挽救时做出行动。
我还有明天。
我应该在这一天做些改善。
就是这一天,我要在这一天改变现况。
「…………………………………………呜………」
我这么下定决心,结果清醒得一直睡不着。
早知道明天醒来再下定决心就好了。我又后悔了一次。
隔天上午要去打工。
因为我是受雇于人,所以也不好意思直说自己假日那一天不能来。
这让我在岛村家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
不过,也不完全是坏事。
「路上小心。」
没有整理翘发的岛村挥手目送我离开。随后,平时总是单纯打开再关上的门就出现了一股力量。心里同时存在着,听到这道声音后便有办法踏出脚步的坚强意志,以及舍不得关上门的心情,让我感觉好像有股温暖的液体流往了胃的底部。
「我出门……了。」
好温暖。有种温暖的东西灌注下来,温柔地湿润我的背部。
「我……我要努力——!」
我握拳表达干劲。岛村先是惊讶得睁大双眼,接着便捣着嘴角笑了出来。难得我开玩笑可以得到还算不错的结果,今天说不定是个好日子。
我带着好心情走到外头,就看见万里无云的晴空正迎接我的到来。
果然是个好日子。
我踏著有力的脚步,思考着是什么东西生成了这股力量。
我为什么会把这段互动视作未知的事物,为此感到满心讶异与喜悦呢?
不用想,当然是因为我跟家人处不好。
若我主动走近他们,情况会多少逐渐产生变化吗?
虽然觉得为时已晚,但另一方面,看着感情很好的岛村一家人,也让我的内心冒出了一些想法。
想着想着,就抵达了打工地点。即使进到春天,在这里工作的成员也没有变化,而我打工时的装扮也依然是旗袍。不过自从这身打扮受到岛村夸奖以后,穿这件衣服就不是那么痛苦了。我拉着衣䙓,等待客人上门。就算不痛苦,露出脚还是会让我静不下心。
明明穿裙子也是大剌剌地把脚露在外头,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上的差距呢?
开始营业十五分钟后,来了第一组客人。在他们之后,又来了一位独自前来的客人。就算没有特别注意,我的手脚也会自动动起来去接待客人。替客人准备湿巾、装好饮用水——这些习惯动作,就和单纯的作业程序没两样。这种行为没有继续下去的动机,却也没有停下的契机,是一种会不断持续下去的动作。
我把装好水的杯子放到独自坐在桌前的女生那一桌上。
「请在决定要点餐之后叫我一声。」我留下一句制式话语,正打算离开时——
「嗯?」
原本看着菜单的女生突然抬头看向我。看起来不是要点餐。
我正困惑是怎么回事时,眼前的女生就露出微笑说:
「果然,你就是那个嘛,前阵子帮我捡到这个的人嘛。」
女生拿起包包,翻到另一面。我对挂在那个包包上的熊有印象。那是我在购物中心捡到的吊饰,而且跟挂在岛村书包上的是同样的熊。
这时我才彻底想起来她是谁。她是当时站在宠物店前面的女高中生。
「那时候真是谢谢你了。」
「啊,嗯。」
我也顺便想起自己曾决定要和岛村有个成对的东西。
回去之后再一起去买或许也不错。
今天真的都想得到、感觉得到一些好事。
是多亏接受了岛村家的恩惠吗?我积极地认定一定是这么回事。
「哇,好夸张的表情。」
「咦?」
我听她这么说才回过神来。女高中生看到我的表情后,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连忙摸起脸,端正自己的表情。到底是露出了怎样的表情?——我被吓得慌到眼前一阵晕眩。
「本来还以为你很冷淡,原来你的表情也可以很柔和嘛。」
女高中生顺着我的反应傻笑了出来。
虽然我很怕问她真相,可是弄得自己苦恼不已更恐怖。
「我……我刚才是怎么样的表情?」
「唔……该说是缺乏紧张感的表情……吗?」
「这样啊……」
「整个松懈到不行,就像这样。」
女高中生把自己的脸往下拉。
嘴巴附近特别不像样,整个松懈到不行。
「……是吗……」
「嗯。」
「请在决定要点餐之后叫我一声。」
我从喉咙以外的地方挤出面对客人时用的声音。
我一说完,就赶紧离开了现场。我在耳鸣的折磨下拿起托盘。
被擦得闪闪发亮的托盘就像镜子一样,映照出满脸羞红的我。
我该说什么进门呢?下班回来之后,我有些犹豫该怎么做。
回到岛村家还说「我回来了」也有点奇怪。毕竟这不是我家。
我回自己家时不会说半句话。因为回到家的那个时段,家里没有半个人在。
要再说一次那句话也很怪,不过我还是决定选择说保险一点的话,然后打开门。
「打扰了……」
「哎呀,你回来啦。」
听到马上就有回应,让我很吃惊。
岛村母亲正在打扫玄关地板。我没想到会被回应「你回来啦」,意外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岛村的母亲面露狐疑神色,我才终于吐出了卡在喉咙里的声音。
「您……您好,我回来……了。」
我下意识地用半吊子的客气语气回话。岛村母亲看到举止可疑的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抱月出门了喔,她说要去买东西。」
「啊,这样啊……」
我一开始还在想抱月是谁。那是岛村的名字。
仔细想想,就觉得这也许是个很有魄力的名字。
甚至有种高雅感。很难开口叫她抱月妹妹……抱儿?
「她马上就会回来了,毕竟那孩子很怕麻烦啊。」
「是……」
「不过她从小就很爱睡觉了。她真的是个像无尾熊一样爱睡的小孩呢。」
岛村的母亲深有感慨地说道。虽然我默默听着她说这些,但因为不是自己家,所以没有跟在岛村身边就会有种迷失居所的感觉。
这样我会觉得没有依靠,真的希望她可以早点回来。
「我们家的孩子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岛村母亲再次向我搭话。我们家的孩子——也就是指岛村。
「怎么样是指……」
「她有乖乖去上课吗?」
岛村母亲转身面向我,不过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
「有。」
「那就好了。」
我从她的讲法中感受到岛村的风格。语气相当干脆,没有任何留恋。
「我刚才也有提到那孩子很怕麻烦,要引导她很辛苦吧?」
咦?
「不,完全没这回事,那个……其实正好相反。」
「相反?」
「我才总是受她带领……带领?对,实际上是这样。」
虽然觉得这样形容有点奇怪,但我想不到其他的说法。
听到我这段话,岛村母亲像是听见玩笑话似的笑了一下。
「哎呀,真教人意外。」
她笑起来时的嘴角也和岛村非常相像。
接着可说是说曹操曹操到,某人打开了门。
「我回来了……啊,安达你回来啦。」
回到家的岛村话才说到一半,就换了一句问候。她手上拿着小小的纸袋。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呀。」
再次问候后,岛村就发现了母亲的存在。她先是交互看向我跟母亲,才开口确认:
「你有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嘿嘿嘿。」
岛村母亲的诡异笑声让岛村眯细了双眼。但她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脱下鞋子。「嗯……」岛村轮流看往走廊尽头和楼梯,最后说声「就去二楼吧」,就走上了楼梯。
我当然也开心地跟在她身后。这样看来,用「带领」这个词来形容说不定是正确的。因为我简直就像岛村养的狗一样,老跟在她的背后。
进到二楼的读书房以后,岛村说着「真是的」,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啊,对了对了。」
岛村仿佛借由碰到头发想起某件事一样转过头来。然后露出灿烂笑容。
「安达,你稍微蹲下来一下。」
「……?嗯……」
我照她说的弯起膝盖。接着岛村就伸手来碰我的头发。她手臂的影子盖住了我的眼睛,而我正讶异她不知道要做什么时,「像这样……」岛村就开始拨弄我的头发。她似乎是把从纸袋拿出来的某个东西别到了我的头上。岛村在弄好之后往后退一步,观察我的模样。
「嗯,这样发型就跟我一样了。」
「咦?」
岛村找来手镜,映照出我的脸。镜子里的我脸有点红,虽然这一点也许是一如往常,不过和平时不同的是我左边的浏海有用花朵造型的发夹夹起来。而我现在的发型确实就如岛村说的,和她一样。看来纸袋里装的就是这个发夹。
「因为发色变得跟你很像了,就有点想试试看。唔~意外的不像呢。」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我,害我羞得差点低下头来。而且,我不太懂岛村这么做的理由。岛村有时候会显露这种难以理解的部分,让我确定她果然是像爸爸。
但无论是出自什么动机,我很高兴岛村会为了我而去买些什么。
有点怕麻烦的岛村,竟会为了我做出行动。
这已经是用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一个结果了。
我摸着将结果化为具体事物的发夹,这时,岛村以「啊,对了」作为开头,说:
「那个发夹给你,因为我有一样的了。」
「……咦?」
由岛村买给我,而且是和她同种类的发夹。
这不就是和她有成对的东西了吗?
岛村是考量到这一点,才这么做的吗?不对,看她本人的反应倒像是没有多想什么。搞不好她连我们谈过这件事情都忘了。
即使如此——
光是这样,就让许多情感在我心中迸发开来。那些泡沫四散之后,便有种散发着光芒的东西流向深处。那东西带来了耳鸣和晕眩,也给予我一种难以言喻的高昂。
我的手臂颤抖了起来。为心里的情感不断颤抖。
「我……我——!」
「噎!」
结果就变成我突然抱住了岛村,还用力得像是要掐断她的脖子。
但是我无法制止这股冲劲。
「喜……喜欢——!」
「咦,有种既视感——」
「岛……岛椿啊——!」
我把所有意念注入话语中,就吃螺丝了。
「你说捣椿吗?」
这样会被说听起来好像跟吃的有关系。舌头上扩散开来的血味,味道真是糟透了。
「……是……倒装,嗯……」
我在冷静一点以后换一个说法。遇上这么重要的场面,我的舌头却这么不中用。
「还有,你之前就做过这种事了哟。」
「……嗯。」
我在最后先是加强手臂的力道才放开她。岛村看起来很平静……不对,似乎没有。
她一脸拼命忍着笑意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平静。
「嗯~真有趣。」
岛村伸手摸着下巴,神情专注地注视着我。咦?
「你的脸。」
她不知为何在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空档后才这么说。我用表情询问她我摆出了怎样的脸,她回答:
「拉长的脸。」
我完全无法联想是怎样的脸。究竟是什么样的拉长法?
最近真的常常被人说我的表情有……缺失?
难道我平常就用奇怪的表情示人了吗?
我完全没有自觉,不过……真是那样吗?
可是我也没有方法能马上确认自己的表情。不对,我已经确认了。
因为岛村会告诉我。
「……先不管这个了。」
「可以不管吗?」
我抓住感到疑惑的岛村肩膀,要她坐下。我也坐到她正前方。
虽然头发上的发夹让我很开心,但我也很怕一去注意它,又会露出岛村说的「有趣表情」。接下来要拜托她的事情,得用更真挚的神情说出口啊。
「…………………………………………」
「安达?」
接下来会占掉今天这一天最多比例的是什么?
是夜晚。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之后占最多时间的当然是夜晚。
而我昨晚领悟到了,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度过这段夜晚。
所以——
「岛村。」
「嗯?」
「今晩……要不要……一起睡?」
牙齿根部传来阵痛。感觉眼睛被往下拉扯,很干,而且很痛。
「我是想这样啦……」
我像是被责备的小孩一样缩起脖子,提心吊胆地等待岛村的反应。
我总是被「要是被拒绝怎么办?可是不说出口又无法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她」的想法弄得纠结不已。我的内心充满正面与负面的情感,但大多时候会是积极正面的想法夺胜。
我并非是战胜自己的懦弱。纯粹是岛村赢了而已。
「嗯,是可以啊。」
岛村干脆地同意了,令我差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但我一摇头,感觉到岛村送我的礼物晃动的同时,察觉这是现实。
大概是因为岛村的肯定话语来得毫不犹豫的缘故吧,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感受到冲击和成就感。
应该说,既然这样……
既然会变成这样……
「早……」
「早?」
早知道昨天也提议这么做就好了。我心里吹起一阵名为后悔的强烈风暴。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接受我的要求。
拜托她让我坐在双腿间的时候也是,岛村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都不会有所抗拒。
应该说她平时就是这样了吧。她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所以我才会在不断不断的努力之后,又失足——
然后在无意识间勾到手,因而得以碰触到她,最后得到至高无上的幸福。
那天晚上洗澡时我很仔细地洗过身体,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想洗到变一个人。
结果我洗到皮肤已经不只是光滑,而是干燥的地步了。
「……总觉得我老是会出些差错啊。」
当蹲坐在铺在房间里的被褥上的我受到反省、自我厌恶与发烫脸颊的折磨时,岛村就把自己要用的被褥拿来了……咦?
「咦?」
我困惑到不小心说出口了。
「怎么了吗?」
岛村一脸疑惑地铺着被褥。彼此的床铺相邻很像在旅行一样,是很有趣味啦,可是……呃……我不敢说原来不是要睡在同张床铺上,只好摇摇头说:「没事。」
我期待太高了。我抱着脚,独自感到羞耻。
岛村大字形地躺上被褥。仔细一看,发现岛村的肌肤也浮现了淡淡红色。她似乎已经洗好澡了。
她今天也是和妹妹一起洗吗?这让我有一点点像是吃上败仗的感觉。
我们未来有机会成为甚至可以一起洗澡的好朋友吗?究竟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岛村对我敞开心胸到那种程度呢?这条道路相当遥远、漫长,而且还很险峻窄小。
……不,我也不是想看岛村的裸体。并不是。
我不奇怪。
不过这部分很难搞,我会想被岛村拥抱是基于想追求精神满足的愿望,却也需要肉体上的接触……我不太懂自己在想什么。
「不过,那个……这样没问题吗?」
我斜眼看向岛村。依然躺着的她,眼睛动了一下。
「什么东西没问题?」
「像是妹妹会不会介意,还有害她要自己睡之类的……」
这样好像我抢走了她的姐姐一样,有点过意不去。
「啊~没关系,她今天也有朋友来住。哈哈哈哈。」
岛村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出来。说要来住的是指那个水蓝色的女孩吗?
虽然她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个家里,不过她到底是什么人?岛村家的人看到她都不怎么讶异,而且也没人过问,所以我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可是一般根本不可能有那种发色。从可以跟那样的人是好朋友这点来看,岛村的妹妹或许也是有些特别的孩子。
跟她姐姐一样。我偷瞄毫无防备地躺下的岛村一眼。
虽然这话给我说很奇怪,但岛村的思考在某些方面上有点脱线。
她会有这样的感性,也许就是源自跟妹妹住在同个房间。
因为这样,所以我也被当成妹妹看待吗……
如果我真的真的在她心中占有真正特别的地位,那我也很欢迎这种现象。
但岛村有亲妹妹。我不可能在妹妹路线上赢过她。
我不能就这么甘于现状。
不过今晚我要尽全力掌握这层关系带来的恩恵。
「啊,岛村,差……差不多……该睡了吧。」
仍蹲坐着的我没有确认时间,就开口这么提议。岛村惊讶地「咦」了一声。
「现在才八点耶。」
「咦,啊,真的耶……」
我听她这么说才确认起时间,发现现在才七点五十分。明明我的体感时间,已经是大半夜了。
已经是该早点入睡的时间了。
「因为我打工很累,也一直在打哈欠,不知道是否因为这样才会想睡,就觉得该睡……了。呃,而且明天还要去学校,要是迟到就不好了……之类的……」
我想编些很有道理的理由,不小心变得很激动。我想这个企图应该是严重失败了。
「你这不是很有精神吗?」
岛村觉得傻眼地压低视线。因为她说的完全正确,于是我又沮丧得蹲坐了起来。
我的内心不断匆忙地变化,真的开始觉得累了。
「不过我也不是睡不着啦。」
躺在被褥上的岛村像是觉得光线很刺眼似的闭上双眼,表情也变得很柔和。
说不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岛村「喜欢的事物」。
岛村很喜欢睡觉……能知道这一点我是很高兴,但这个情报很难作为参考。
「那我们睡觉吧。」
听到可能是代替「嗯,算了」的一句话,我便转头看向她。岛村正在伸展身体。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岛村说完就站起来抓住电灯的绳子。
「我要关灯了喔,可以吗?要去厕所吗?」
「唔,嗯~关吧。」
「好喔~那,晚安了。」
关灯之后,岛村就钻进了被窝里。我也小声讲了一句晚安,她有听到吗?
我们马上就不再说话。到了这时候,我才慢慢开始讶异我们真的现在就要睡了。
脖子以上的感觉莫名清晰,好像整个人变成只有一颗头一样。
「………………………………」
我就这样往旁边滚啊滚的——
我认真思考这能不能用自己睡相非常差蒙混过去。这借口有点牵强吧,嗯……很牵强,非常牵强。这就是毫无辩解余地的状况吗?
光是能躺在一起,就该感到满足了吗?
我跟她之间的隔阂不可能突然就全被填补起来。这让我脑里浮现「现实性」这个词。
……不对。我悄悄摇了摇头。
正眼面对现实并没有错,但太过拘泥于现实而轻视理想,就是错的了。
不抱任何理想做出行动,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那样不是行动,不是自己的意志。那叫作惰性。
我稍微抬起身子,偷偷观察岛村。
岛村闭着眼睛,呼吸也很稳定……已经睡着了吗?
我非常好奇地悄悄离开床铺。我爬近岛村身边,观察她的脸。我凝神察看岛村沉静、漂亮,又有如雕像的睡脸。
忍不住盯向她的嘴唇,眼睛底下就开始发烫。
我由衷希望可以听到她主动问我要不要一起睡。
不过,我当然不打算做任何事。我只是单纯在看着她。虽然因为以前作过的那个梦掠过脑海,害我心脏加速得快爆开了,但没有人保证不会出状况,所以不能做些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事情。
看,她马上就睁开眼睛了……睁开了?
她睁开眼睛了。我们在极近距离下四目相交。
「怎么了吗?」
似乎是我身体的影子一动,就吵醒她了。岛村一脸疑惑。
只要冷静回答她就好。反正我什么都还没做,之后也不打算做什么。
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在想你是不是真的在睡了……」
「当然在睡啊,我都在被窝里了。」
岛村笑说我真是问了个怪问题。是啊,嗯。我打算赶紧退开。
但撑在地上的膝盖和手,却无法离开地面。
「……安达?」
我的身体耍任性地说办不到。
我的手脚拒绝那么做。
大概是因为还没忘掉只有头的知觉莫名清晰的感觉吧。
我实在无法主动扩大这段距离。
三、二、一——
快动啊——心里的勇气对我如此下令。这股勇气并非率先冲在前头,而是用力往屁股踢了一脚。
这勇气真是不负责任。
我用伸长脖子的感觉往前迈进。
咚——我用脸扑上岛村的被褥。压扁的鼻子发出一阵干痛。
「你掉下来的方式好像小飞虫一样。」
后脑勺传来岛村的感想。下定决心抬起头后,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意外的近。
「可以……一起……睡吗?」
我不用婉转的说法,用发着抖的舌头拜托她。
现在是该由自己做出行动的时候了。就算继续等下去,也得不到任何结果。
岛村依然面无表情地轻轻说声「原来如此」。我正困惑她究竟了解什么时,岛村就掀开了棉被。我一用眼神问「真的可以进去吗?」,岛村就翻过身面向我,然后招手要我过去。鼻子的疼痛告诉我这不是在作梦。
要是我有长狗尾巴,现在一定左右摆动到几乎要断掉了吧。
我直接用僵硬的动作滚过去,钻进棉被里。
这么不顺畅的滚法让我只觉得绝对是洗过头,弄得皮肤太过干燥。
压在底下的左半身没多久就麻痹了。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铺里,在极近距离下面对着面。感觉要是松懈下来,就会不小心慌得叫出声。
岛村露出灿烂的笑容。因为很突然,再加上距离又近,令我受到了一股冲击。
「怎……怎么了?」
「因为昨天晚上我妹也有钻到我的被窝里来。」
「……是……是喔。」
我在黑暗中为自己做出和岛村妹妹一样的行为感到羞耻。
「而且还一直缠着我要这样做呢。」
岛村伸出手,然后把手臂伸进我的头和被褥之间。
这是——
我感觉到岛村手臂的温暖后,才慢半拍地理解发生什么事。
这是所谓的「臂枕」。
「姐姐的手臂躺起来怎么样啊?」
岛村用调侃我的语气询问躺起来的舒适度。我还没入睡,就觉得好像在作梦了。
「欲仙欲死」就是指这种情况吗?该怎么用言语表现这种令人陶醉的感觉呢?
「快……」
「快?」
「快哭出来了。」
我下意识地老实讲出实际状况。岛村脸上写着「这有这么让人感动吗?」,不过我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很激动,而是正好相反。我的心情很平静。虽然有觉得很感动,但同时,我的内心也瞬间有股解放感扩散开来。
「感觉心情非常平静,而且平常绷得很紧的眼睛底下和胃的底部都变得很放松。」
所以才会被沉静的情感给玩弄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是那样吗?」
我点头告诉岛村就是这样。岛村没被快哭出来的我吓着,看向我的头发。
「你的头发还有点湿湿的。」
「嗯。」
因为我刚才焦急得坐立难安。但如今那份焦躁也已经远去了。
「这种有湿度的温暖会有种独特的舒适感呢。」
岛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光是这样,就让我受到一种黏稠液体的环抱。
那种液体大概是叫作幸福之类的名字吧。
「……我可以把手收回来了吗?」
「还不行。」
我像个耍任性的小孩般,抓住岛村的睡衣。
岛村盯着我全力抓住睡衣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到我睡着的时候。」
我睁着眼回答。老实说,我完全没有睡意。
即使没有睡着,我的世界也在一种柔和的东西的怀抱之中。感觉轻飘飘的。
「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孩子啊。」
岛村用像是在哄孩子的语调发出苦笑。不过,她没有把手抽走。
黑夜中,我在离她很近的距离下呼了两口气。映照在这双已经适应黑暗的眼中的,只有我非常重视的那个人。
「话说回来,明天要换座位了呢。」
岛村应该是并未多想就提出来的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却是出乎意料的一件事。
「咦,是吗?」
我还是初次听说。岛村在眼神短暂地疑惑游移后,才恍然大悟地说:「啊,对喔。」
「因为你跷课了,所以没听到这件事情。」
「啊,原来……」
是这样啊。我也理解到为什么自己不知道了。接着我立刻为要换座位这件事,惊讶得差点瞪大眼睛。
这下糟了。
明天就要换的话,根本没时间祈祷。
「安达?」
明明我想尽可能接近岛村,就算是一步,甚至是一公分也好,却无法好好祈祷。
要是我被排到最前面,岛村在最后面怎么办?
「如……如果我们的新座位能像现在这么近就好了!」
我想得到一些类似保证或是安心之类的话语,不禁向岛村寻求依靠。
但岛村却笑着出言否定。
「呃,真的这么近的话,会有很多问题吧。」
岛村很冷静。我从没看过她慌得不知所措的模样。
「那就像两个人坐在同一个位子上课一样不是吗?」
听她用随意的语气这么说,我有点沮丧。
因为我没能接受她用随意态度看待这件事的事实。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原来我的表情有不安到可以从外表看出来吗?岛村居然对我这么说。
其实也可以那么想。或许那种想法正表现了岛村的个性吧。
可是我要是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铁定会变回孤独一人。
所以——
我直直面对、注视自己怀抱的不安及产生不安的理由,询问自己。
稍微想想,就会发现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无论最后座位怎么安排,我们又会离得多远——
「明天中午……也一起吃饭吧?」
也只要立下约定就好了。我先前一直没察觉到这一点。
「嗯,当然。」
岛村慷慨答应,让我「放心」下来。
透过话语、态度和温度。
「所以,你就放心睡觉吧。」
借由岛村这一句话,我内心的情感找到了出口。
听到别人要自己放心就能放心,这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
岛村她——
应该丝毫没察觉我的愿望和心情上的微妙变化那一类的秘密吧。
但是……
「安达。」
岛村闭上双眼,用温柔的语气呼唤我。
岛村她——
到头来还是会在最后给予我所有我期望的事物。
「晚安。」
抵抗这段被迫接受的入睡时间,也是毫无意义。
于是我也闭上眼,渐渐沉入睡眠时的梦境当中。
「晚安——」
岛村。
我在最后小小声地呼唤了她的名字。
附录「日野家来访者3」
永藤大字形地躺在浴缸里。而因为是浴池,所以她当然是全裸的状态。
水平躺着的永藤目前最突出的部位是胸部。
可恶,一般来说会是鼻子吧,一般来说!
「浴池这么大真不错呢~」
「因为我们家很有钱啊~」
正在洗头的我随便附和她的话。永藤家的浴室确实很小。
她家本身就很有历史了,所以浴缸也必然是符合那个年代的大小。她家的浴缸小到连脚都没办法伸直。如果是以前就算了,现在的我跟永藤根本没办法一起进去。主要是因为永藤的关系。
「真幸福啊~真幸福~」
永藤摆动双脚表达她的喜悦。接着她的头去撞到浴池的边边,就沉下去了。
看来她觉得舒适到像是住旅馆一样。我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说一阵子之后又要来。
之后我们洗好,就先坐在浴池边缘等发热的身体凉下来。
虽然我觉得明明是要冷却身体却贴在一起坐很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拉开距离。
「天空好漂亮啊。」
永藤半张着嘴,小声说出洗好澡后的第一句话。
「不觉得风大的日子很棒吗?因为晚上的天空也会跟着变得很晴朗。」
「嗯~?喔,是啊~」
大概是因为云会飘得很快,所以单调的夜空就变得比较有张力了吧。
虽然我实在不觉得永藤会想得那么深。
这家伙会把看见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吸收进脑袋里。先不论是好是坏,她都不会掺杂半点自己的想法。
「而且这里因为庭院很宽广,所以景色也很辽阃呢。」
永藤说完又接着夸奖这个浴池是好地方。我个人无法同意她这番说法。
「我倒比较喜欢你家那样的大小。」
而且来回其他房间也比较轻松。永藤只是偶尔来一次,所以可能会感觉看到的每样东西都很新奇,但宽敞的房子住习惯了就会觉得麻烦多过新奇。要打扫房间也很累人。
「日野这想法真是奢侈啊。」
「我这样反而算俭朴吧?都说喜欢狭窄的房子了。」
永藤干脆地说了句「说得也是」。同时还不断晃着垂下的双脚。
「要来交换住的地方吗?」
「喔~这主意不错耶。」
要是可以说换就换,我还真想换一下啊。
真要换的话,我希望佣人和哥哥他们也一起搬过去。光是想像乡四郎哥在永藤家会怎么过活,就差点笑了出来。大概会连展示柜里的肉都摆得整齐到像用尺量过吧。说不定他意外适合住在永藤家。
想着想着,永藤突然转过整个身体面向我。
「你看腻天空了……吗?」
永藤抓起我的手,然后把我的手放上她自己的胸部……部……部……
我的手掌没有引发任何声响,静静地贴上了她的胸部。当我被吓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永藤笑说:
「想说偶尔也让你摸一下。你很喜欢胸部吧?」
「呃……啥?我说……你啊……」
「我人很好对吧。不过,手指尽量不要乱动喔。」
这什么鬼提醒啊——我连耳朵都开始发烫。我动也不动地把手放在永藤的胸上。
我的手掌几乎没有感觉,只感觉得到永藤抓住我手腕的指尖。
「开心吗?」
「好热。」
热的不只是我的手,连脑袋也是。我不懂我们到底在做什么,羞得抬不起头。
「已经摸够了,谢谢你。」
因为我开始受不了这种状况,就把手移开。但我一这么做——
「哇!」
永藤就抱住我的头,把我拉过去。我意外靠上了永藤的胸口。永藤身体和热水的温度直接传达到我身上,害都已经不再流汗的我又开始冒出汗水。
「你到底是怎样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做些奇怪的事情。」
「日野真的很可爱呢~」
她像在疼爱玩赏动物般,隔着我头上的毛巾摸我的头。
亏你有办法这么轻易开口夸奖人啊。比起被她说可爱,她这一点更让我害臊。
我在任她随意摸头的当下,感觉自己好像触及了永藤的本质。
虽然小学老师把她当成不聪明的笨蛋,不过简单来说,这家伙就只是很老实罢了。
永藤会把看见的事物一五一十地吸收进脑袋里。
我想,即使是面对自己的感受及情感,这种态度肯定也不会有所改变吧。
我想不到该用什么方法抗拒这种家伙。
因为我没办法像她那样老实。
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终于吐出一句听起来语带讽刺的回答来掩饰心里的害臊。
「你真的是很喜欢我耶。」
「嗯。」
……你多少害羞一下啦。
「今天的安达同学」
因为岛村露出几乎是毫无防备的笑容,于是我理解到这是梦境,并心想既然是梦,那应该拜托她做什么都会接受吧?没问题吧?可以吧?就下定决心地张开双手说:「抱……抱抱我!先摸摸我的头再抱一下,然后把脚……」结果岛村「咦~」地苦笑了一声,害我以为这该不会不是梦吧怎么办——而就在我慌得手忙脚乱的时候,却看见了漆黑房间里的天花板。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到传出疼痛,让我不禁把手放上胸前。
「……………………………………」
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