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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三话「灵魂是共有的?」

累积至今的东西像土石坍方一样崩毁了。

不对,这不是自然灾害,是我亲手摧毁的。那不晓得该说是爆炸还是坍方,总之那就如烟火一般,在一瞬间内消散。我知道错在我身上。我也知道是我太过深入,害得岛村心生畏惧逃跑了。但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因为我又没有说谎。

我的呼喊,我的行动,也都是藏在自身心中的事物。

我知道,要是把这些感情发泄在她身上会产生摩擦,因而产生意料之外的事,却无法阻止自己。

到头来,我就是个污秽的烟火。

我的每一天,就像是捡着破碎的贝壳叹息一样。

我坐在床上伸直双脚,陷入深沉的呼吸中,就这么来到第三天。

虽然渐渐从失意状态恢复过来了,但后悔造成的胸闷却没有丝毫变化。

在那之后,就没有听过岛村的声音了。也没有寄邮件。当然,岛村也没有联络我,手机一直处于沉默当中。我握紧手机,倒卧床上。

忧郁的重力变得更强,感觉好像会就这么一直深陷下去。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跟岛村吵架。

不对,这算吵架吗?这只是岛村不想理我了而已吧?

我没有习惯于无数次闪过我脑海的最糟糕想像,又坐起身。

我不要。只有那种状况,我绝对要避免。

我的脑袋受到甚至让我反胃的排斥感折磨,发出哀号。

即使脑中的红色电线断裂,脑袋依然像是在发射讯号一样不断思考。

要跟她和好才行。我想跟她和好。我想跟她恢复原来的关系。

为此需要打电话……不对,寄邮件。不要,还是打电话。踏出一步,又退后一步。我停滞不前。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窗外有云朵飘过。说今年会很少的蝉,也在鸣叫。

我蹲着的时候,时间依然在流逝。可是时间可以解决的,只有悲伤,或是哀痛。

而不是爱。

「……爱……」

意外冒出的想法让我的脸颊开始发烫。说是「爱」会不会太夸张……好像也不会?

深深重视一个人,渴望了解对方的一切。

这应该就广义来看,说成是爱也无妨。

所以,我爱着岛村。这种说法并没有错。

我羞得要死,把很想撇开的脸固定面向正前方。脖子要抽筋了。

这份爱(暂定)告诉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使我开始采取行动。

总之先做些什么。要是不跟她谈谈,什么问题都没办法解决。所以,果然还是该打电话给她。

我按起表面已被由决心产生的手汗弄得湿滑滑的手机,畏畏缩缩地找出岛村的手机号码。要是被她设成拒绝来电,该怎么办?我心中的胆小鬼早早就爬上了心头。

我有真变成那样的时候的觉悟吗?我有办法放弃她吗?

内心布起许多防线,想让伤口能够浅一点。

而我像是弄开蜘蛛网般,扯开了那些线。

我把将近七十封的未寄出邮件当作成长的食粮,按下按钮。

我对着岛村,伸出自己的手。

我没有做好这只手会被拒绝,被她甩开的觉悟。也不保证事情会顺利进展。

但人生就是有许多「只能选择去做」的事情,而这也是其中之一。

对我来说,岛村是我度过高中二年级这段人生时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等待电话打通。这段时间令我感到焦急。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喂,你好。』

「喔喔喔喔喔……」

我的双眼和嘴唇不禁颤抖起来,表露出不能表现出来的动摇内心。

胸口一阵疼痛。我尝到一股有如被人紧紧握住的剧痛,蹲到床上。

被岛村的声音搅乱内心并非怪事。不过,这次状况不一样。

恐惧胜过了勇气。我的中止从指根开始麻痹,好像中毒了一样。

『喂~小樱妹妹~』

岛村的声音中没有厌恶和敌意。她的话语没有绕远路,而是一直线地通往我这里。

我先对此感到少许安心,同时回应这道声音。

「岛……岛村……同学。」

『咦?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我变得像看大人脸色畏缩起来的小孩。

要这么说不太对,但也相差不远吧。

「啊,那就……岛村。」

『我不太懂你这个「那就」的意思……那,怎么了吗?』

还问怎么了,就是出了大事,我才会一直很烦恼、很痛苦。

不过对岛村来说,那只是过了三天以后就不会在意的问题吗?我感觉到彼此在认知上的差异,感受到一股寂寞。同时,我也找到了「这么一来或许行得通」的希望之光。

我在开口之前重新跪坐。胸口的紧绷感稍稍和缓,获得少许空洞。

我已经得到足以发出声音,以及表达想法的空间了。

快动起来──我对自己下令。

「岛村。」

『怎么了?』

说真的上次那到底是怎样我也有很多话想说啊而且我心中的不安还多得跟山一样高我希望你可以全部解释给我听还有虽然是我擅自这么觉得但你那悠哉的态度有时候也会激怒我我好想大喊你不要害我感到不安好想依赖你好想哭感觉松懈下来表情就会扭曲起来开始啜泣所以我好想对岛村发火好想更了解你希望你可以告诉我简单来说──

「我在想……要不要去哪里玩。」

即使内心经过猛烈纠结,冒出的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这情况我没有经验,所以只是类似我的揣测──

这样好像在央求母亲带自己出去玩。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那样。

我等待回答,握紧手机。岂止冒手汗,我全身都在流汗。

『嗯,是可以。』

岛村的态度和我完全相反,语调听起来很自在。

她就像电风扇留下风后,就转头离去一样,乾脆地答应了。

……咦?

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反倒很诡异。

简直像前阵子那件事被当作没发生过。这情形让我的脑袋开始空转。

『要今天去吗?』

「咦?嗯,啊,还是……明天吧。」

我想尽快见到她,但感觉现在的我就这样去见她也是静不下来,还会丑态百出。

虽然远处传来「平常就露出不少丑态了吧?」的声音,但我装作没听见。

『嗯,嗯,明天啊。有想好要去哪里吗?』

有有有。我拿起想做的事情清单。你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啊──我的呼吸凌乱了起来。

「呃,去买东西。」

『嗯。』

「之后……去游泳池。」

『嗯?』

「然后到岛村家住……我想去住一下。」

我从想做的事情清单最上面那一项,照顺序念了出来。啊,我忘记玩得很热络然后牵起手了。

算了,那个会在这一连串活动中实现……应该。我会想办法实现。

『怎么感觉好像很具体,又好像在念稿子。』

她的感想准确抓住了重点。我只是把事前决定好的事项照稿念出来而已,所以她的两种感想都说对了。

但我加入其中的热情绝不平淡。

『要去游泳池是没关系,不过你又要来住吗?二楼房间没有空调,很热喔。』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很耐热。」

我随口编了个理由。我甚至想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耐热。

『咦~我记得你在体育馆的时候一直喊很热耶。』

「啊……我……我变得很耐热了。我在这一年里……成长了不少。所以我想给岛村看看我锻炼的成果呢──」

呢──呢──呢──咦嘿唔呵嘿。我在最后发出笑声,试图打圆场。

『这样啊。也是啦,安达常常脸红,或许很耐热呢。』

这什么理解法啊?不晓得她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不过就跟她说的一样,我可能随时都会马上红起脸颊。

在经过这些事情后,岛村允许我过去住宿,我也为面前这张想做的事情清单可以实现感到安心。要是一开始就踢到绊脚石,事情根本谈不成。不对,我觉得实际上是踢到了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却顺利进展了。

之后约好会合地点跟时间,就感觉到岛村散发出准备挂断电话的氛围。

『那我们明天见喽。』

「嗯……那个,岛村。」

我紧抓住岛村准备离去的声音。

『嗯?』

声音又回到了耳边。

「我很高兴可以听到你的声音……啊,跟你说话。」

跟她说这种话,她会不会又和我保持距离呢?

我怀着这种不安,可是,我无法不告诉她。

『那真是太好了。』

岛村笑着说完,就主动挂断电话。我个性上是没办法主动挂电话的人,她这么做帮了我大忙。

可是接下来就听不到她的声音,实在是很令人哀伤。

通话结束后,我的手依然待在原位,有好一段时间都动弹不得。

因为我不确定事情到底顺不顺利。

问题真的解决得太乾脆了,没有解决的实感。我们吵起架来很快,和好也是一下就和好了。我除了烦恼以外,什么都没有做。正常来说,吵架到和好之间应该会夹杂一两个步骤,但我甚至觉得整个过程都被略过了。

气氛就好像只是闲聊时换聊下个话题一样轻松。

感觉很轻浮,无从信用。

我们之间真的有发生过争执吗?我不禁挥动电话。

「怎么说,总觉得……」

无法释怀。有种彷佛漏看了某种东西的空洞感。

有如看着明明交了白卷,却没被扣分的考卷。

无论我思考多久,都找不出这种突兀感的真面目。

「……啊。」

我忘记跟她约一下祭典的具体行程了。

看到补在想做的事情清单后半的那段话,我才察觉这一点。不过这好像不是造成突兀感的原因,想起这件事以后,我依然有种不能释怀的感觉。

可是我没时间一直烦恼这件事,所以转换了思绪。

现在要专心在自己了解的部分上。

我现在了解的,是明天要跟岛村一起去游泳池。

既然这样,那就去买泳衣吧──我立刻跑了起来。

我感受到,连钱包都没拿就跑了起来的自己,身上细胞开始受到精气滋润,而渐渐产生活力。

岛村为我注入了生命力。

这时候我才终于注意到,我总是这个样子。

收到礼物还不高兴的人并不多。

想让对方对自己有好感,想让对方高兴──

因为礼物就是把这种心情化作实体的东西。

但会因此代表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吗?

只是动一下肩膀,就有股刺鼻的香味窜入鼻中。

我正抱着花束,站在我们约好的购物中心入口。

这一天是我打电话给岛村的隔天。

「…………………………………………」

我一直想不到该送什么,在苦恼了很久以后,还是决定送花束了。

光是看着花束,背后就开始冒出冷汗。

跟朋友出去玩还送五颜六色的花,会不会太夸张了?不对,根本用不着想,这肯定做得太过头了。明明冷静下来就可以判断出这点小事,但真的陷入迷惘的风暴当中,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直直往莫名其妙到连我自己都很讶异的方向前进。

因为陷入迷惘了,会走错路也是无可奈何啊──我一瞬间这么想,可每次都远远偏离正道,实在不可能没问题。我心里名为明智的方向感有缺损。

大概是因为现在是暑假,停车场停满了车,连脚踏车都多到快满出来了。在有家族跟疑似学生的团体出入交集的入口旁边独自抱着花束呆站的我,在旁人眼里会不会就像是在埋伏有名人呢?这或许真的就是类似那样的举动。

在被自己买的花束一点一滴地逼入绝境时,另一种不安也正不断增大。

岛村会用什么样的表情赴约呢?

电话里的她一如往常。可是──一股不安正逐渐刮下我内心的表面。

她会不会生气呢?会不会对我很冷淡呢?

我很不安。若错在我身上,只要诚心诚意地对她道歉就好。但这次不一样,应该还攸关价值观和见解上的差异。若是这种状况,真的有解决方法吗?

我只能盯着应该会是岛村来的方向所在的停车场一角,祈祷整件事已经解决了。

种在停车场之间的那些树木,各自像是乐器般奏出蝉鸣声。最近都是炎热的天气,没有风吹过,在这停滞的热气当中,只有蝉在搅乱这个夏日。我的嘴唇内侧变得很乾燥。

过了很久,岛村还是没来。这是当然的,因为是我太早来了。

虽然我每次都是这样,但今天会提早来,是受到不安的催使。

这段等待的最后,会有喜悦在等着我吗?

花香并没有治愈我的心灵,而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岛村过来,还有三十分钟──我用手机确认时间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对我挥手。视线移开手机后,我不禁惊讶得差点往后仰。我看到拿着她每次用的包包,还另外背了一个背包的岛村。她来得好早,离我们约好的时间,呃……对,还有三十分钟。可是,她却已经来了。

为什么岛村总会让我在各种意义上心跳加速呢?

即使有点距离,但跟她四目相交的瞬间,我的胃还是揪了起来。肩膀也变得僵硬。

我很明显开始紧张,就这么忘记眨眼地等待岛村过来。

「嘿~」

「……嗨。」

我点头的动作跟轻轻举起手的岛村相反,相当沉重。

早早开始紧张的肩膀已经硬得不像话了。

岛村来到我旁边以后,就把举着的手往旁边一摆,指向花束。

「那是怎样?」

「咦?啊……给……给你。」

我递出花束。岛村讶异得瞪大双眼,把花抱进怀里。

比起迷惘到晃头晃脑的我,她拿这束花更好看……真的很好看──我直盯着岛村。

「这是怎样?」

你这样问我,我也很伤脑筋。就算知道理由,最后的结果也只有这个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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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做了什么需要被庆祝的事情吗?是打出了两千支安打,还是活着从赌船回来……唔……」

「想……想说能不能当作……和好……的纪念。」

我这才终于找到有点道理的退路。花海另一头的岛村疑惑地问:

「和好?」

「咦?」

看到她的反应不太乐观,我前倾着身体,冒出大量冷汗。

该不会她根本完全没有原谅我吧?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静观其变,岛村就「啊」地做出一声想到是什么事情的反应。她看着我,然后有些尴尬地眯细双眼。

「啊……嗯。确实有点像在吵架。」

她好像没有自觉。我连考察这种状况是好是坏的时间都没有──

「那,这样我们就和好喽。」

岛村轻轻举起花束说道。

「嗯。」对此我只能猛力点头回应。

好乾脆。与其说是吃完生菜沙拉就结束了似的清爽感,更该说是没什么味道。

「我搞不好是第一次收到花束呢。」

「是……是吗?」

「我觉得过着普通生活的话,应该是没什么机会收到。」

的确。我也不曾收过。

岛村的第一次啊……想到这里,我的视野一角就闪过光芒。

「像以前社团的小小引退典礼,也只有一罐果汁而已。」

岛村轻拍支撑着花束的包装纸。

「啊,这样啊……」

「是说安达你满身大汗耶,在里面等比较凉快啊。」

要用吗?她拿出手巾。我收下后,就握着手巾说:

「岛……」

「岛村怎么样了?」

被她看穿我要说什么了!我有这么常在同样的状况下支支吾吾的吗?

「岛村……因为我想早点见到岛村。」

这么说的同时,我也感觉到自己身体发出甚至让耳朵痒起来的高温。我很讶异自己的身体还能变得更热。

我低着头往上观察岛村的反应。

「你说早点……可是待在里面跟待在入口差不了多少距离啊。」

「就算只变近一步──」

我打断岛村的话,抬着肩膀吐露:

「就算只变近一步……」

也想早点见到你。话语在心里打转,让我无法把后续讲出口。

我的嘴巴只是不断开开合合,嘴唇也在颤抖着。

我像这样无法直视岛村一段时间后,岛村就悄悄过来看着我。我正惊讶的时候,岛村就拿回给我的毛巾,擦了擦我的额头。当我又吓得跟笨蛋一样张开嘴,僵直着身子时,她也帮我擦掉了脖子后面的汗水。我不只是声音,连双眼都陷入了混乱。

再加上我的脸色也不太好,我觉得很有可能害她担心我是不是中暑了。

「话……话说回来,你今天来得真早耶。」

我无视于来得更早的自己这么说。

「喔,因为我在想你应该会早点来。」

岛村又若无其事地预料我的行动。虽然她确实完全猜中了。

我只觉得这没有深入到她很了解我的地步,是只触及了表面的一句话。

所以我没有高兴到会打心底颤抖。我只有还算……挺高兴的而已。

「汗擦好喽。」

「啊,嗯。」

我点点头,也像只鸡一样连忙走到岛村身旁。好像光是这样,岛村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了,说着「来吧」对我伸出右手。

我就这么一点进步都没有吗?就算脑袋深处也散发着高温,我依然握住了她的手。

我到底有几天没碰过岛村了呢?这么一想,我的胸口就变得像要卷起一道漩涡。

「要是我妹也这么老实就好了。」

「咦?」

「没事。」

岛村把头转向前方。

把花束抱在怀中和我牵手的岛村,看起来莫名漂亮。

让我无法移开视线。

「这是怎样?」

岛村低头观察自己的模样,说出跟刚才一样的疑问。

一大串的花束跟着摇摆。

即使如此,岛村还是很乐在其中地露出微笑,我也放心了。

我彷佛握紧其实不在手里的想做的事情清单,紧紧握住了拳头。

我们决定在去买东西之前,先回岛村家一趟。

因为岛村说要在花烂掉之前,先插进花瓶里面。

「难得收到花束,要是枯掉就太可惜了。还有,老实说拿着这个好难走路。」

「唔……」

「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

岛村像是看透了我的担忧,如此笑道。我的下唇下意识地松懈下来。

岛村对我笑了。

这已经超越了夏天的异样炎热,反让我觉得温暖。原来温暖跟热可以分别感受吗?我第一次得知人类的这种不可思议之处。

我载着岛村,骑脚踏车前往岛村家。

连在这段期间流出的汗,有时都像掺杂着凉爽的汗珠。

「啊,你已经回来啦。」

在玄关擦鞋的岛村母亲出来迎接我们。

之前好像也遇过这种情况。我稍稍打过招呼,就跟在岛村后面走了。

「哎呀,欢迎你来。」

「我们等等又要出去。我只是因为收到花,才先拿回来放好而已。」

「收到花?谁给你的啊?」

岛村用下巴的动作示意是我送的。和岛村的母亲对上眼,让我好想逃走。

「你是今天生日的吗?」

「嗯,其实我今天生日。所以给我礼物吧。」

岛村手掌朝上地向她母亲伸手,「我咬。」岛村母亲就咬住了她的中指。

「呀!」岛村连忙收手的时候,岛村母亲就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半弯着腰逃跑了。她的动作莫名敏捷,那背影十足令人想像得出她可能平时就在这样玩。被咬的岛村尴尬地看着我,抓了抓头。

「啊,呃……你跟妈妈感情真好呢。」

「咦~是吗?我觉得没有一般人那么好喔。」

岛村用僵硬的语调反驳。我们聊着聊着,岛村的母亲又回来了。

原本手上拿着抹布的岛村母亲,现在手上拿着的是瓶颈细长的蓝色花瓶。

「花瓶给你。我也帮你装好水了。」

「我眼睛看就知道了……谢谢。」

岛村收下花瓶,放到玄关柜上面。

「啊,还有今天安达要住我们家。」

「这样啊。」

岛村的母亲看着我。她微微收起下巴,露出笑容。

「你要帮抱月看她的功课吗?」

「咦……」

不知道耶──我的眼神逃往岛村身上。

岛村母亲是不是对我有点误解?

「我自认最近还算挺认真的啊。」

岛村母亲看到岛村噘着嘴唇的侧脸,就毫不客气地笑说「哈哈哈,你还是个乳臭未乾的小鬼啊」离去了。岛村摆着愈来愈不是滋味的模样解开花束,把花摆在花瓶旁边。

哇……我对离去的岛村母亲怀抱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从会让岛村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来看,她果然是岛村的母亲呢。

在母亲面前显现小孩子的模样,在妹妹面前是姊姊的模样。那,她在我面前是显露什么模样呢?

「算了。总之我先赶快把花处理一下。」

「嗯。」

我在一旁看岛村把花插进花瓶。然后,我往从刚刚就感觉到的视线那边一看。

岛村的妹妹正待在走廊最里面看着我们。受到这道无法解释为友好的视线洗礼,我缩起了脖子。总觉得那种像在暗处观察外头的小动物感,好像在哪里感觉到过。

主要是在镜子前面之类的。

看着这里的那颗头后面又多了一个水蓝色的。那夸张的头发披到了岛村妹妹的头上。

「喂~小社太显眼了,不可以出来~」

岛村的妹妹想把水蓝色的女孩子推回去,而女孩子也想紧黏着岛村妹妹,结果她们两个的脸颊就挤在了一起。她们就这样一进一退的……是在玩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妹就跟那个怪家伙变得很要好了。」

仍插着花的岛村观望妹妹们的状况。她的眼神开始飘移,飘到我身上。

被她这么凝视,让我身体僵硬了起来。这时──

「不过我好像也是呢。」

她平淡地扔下这句话,就又把头转回花瓶那边了。

我慢一拍才了解她这句细语的意义,惊讶得「咦咦咦」了一声。

我在岛村眼里是怪家伙吗?是属于怪人那类吗?怎么会……不对,就算退几步接受这个说法,但我原来跟有那种发色的孩子是同一类吗?我被心里的惊愕引得看向那个女孩子。

她正在磨蹭岛村妹妹的脸颊。柔嫩的脸颊被蹭得不断上下扭来扭去。而岛村妹妹或许也不是很讨厌她这么做,正红着耳朵,嘟起脸颊。天气这么热,亏她们能这样玩──虽然我这么想,但如果我可以磨蹭岛村的脸颊,那大概就算正值盛夏,我还是会那么做吧……嗯?话不是这么说的,对,话不是这么说。咦?原本是在探讨什么?

「好,结束了。安达,谢谢你的花。」

插完花以后,岛村边折着原本包装花的纸,边对我道谢。

光是这样我就开心得快跳起来了,不过我还是故作镇定。

「唔,没关系没关系,嗯,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以我来说,嗯……还算颇冷静的吧?

「我们要先去买东西是吗?」

「啊,嗯。要晚点再去也可以,先去游泳池也──」

也没问题喔──我把装着泳衣的包包举到眼前。岛村伸长了脖子,从旁边看向包包后头的我。

「你很喜欢游泳池吗?感觉你好像很坚持。」

「咦?嗯,呃,因为很热啊,而且……我也喜欢凉爽一点。」

我摇手表示自己才不是坚持想看岛村的泳衣之类的喔。

就算是我,好像也知道把这种话说出口,反倒更引人怀疑。

这是当然的吧。

「明明你体育课全用装病混过去。」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和岛村一起去游泳池这件事,带有莫大的意义。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打开门。岛村率先踏向充满夏日气息的户外。

「那……」她盯着照射下来的猛烈阳光,说:「就去游泳池吧。」

「嗯。」

也存在于我脑中的想做的事情清单上,就这么贴上了贴纸。

「要去哪里的游泳池?」

「呃……岛村有想去的游泳池吗?」

我调查过很多资料,不过也想问问岛村的意见。

「与其说是想去的,应该说如果室内型的也可以,我是知道一个地方……」

不知为何,岛村在说到这里时往我的脸一看,发出「啊」的声音,皱起眉头。

「会很不妙吗?可能很不妙喔。这样没问题吗?」

她是指什么呢?无论如何,被她看着脸连说好几次「不妙」,我不觉得会是好事。

「我……只要是跟岛村一起去,去哪里……都好。」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嗯……算了,没差。」

反正很近,又便宜──她讲了两个理由。

「反正去哪里都好嘛。」

岛村强调我的话,露出微笑。

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么不妙?我用笑容闭上了很想这么问的嘴巴。

岛村好可怕。

在这段讨论下,我们决定到岛村推荐的游泳池。岛村再次搭上我的脚踏车。我为肩膀感受到岛村的重量感到开心,同时用力踏下踏板。

「…………………………………………」

我若无其事地骑着脚踏车。

和岛村一起在夏日的太阳底下奔驰。乍看之下,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但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她,很多很在意的事情。

像之前跟她在一起的女生是谁。

……不对,与其说有很多想问跟在意的事情,应该说不论讲得婉转或直接,最后全会连结到这个问题上。

我想确认。我想把这件事搞清楚。不管会是什么样的答案,我都想先知道解答,再来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但我感觉要是激动到变成是在逼问她,而且又一次被拒绝,这次就真的无法挽回了。我和岛村之间的关系到现在都还不算稳定,怎么说……就好像在溪里漂流的叶子偶然重叠在一起那样。虽然这两片叶子确实是一起漂流了很久,不过只要有个偶然出现的要素来捣乱,造成水流微微改变,或是有风吹过,都可能因此分离。

我们之间就是这种无法感到放心的关系。

正因如此,我现在连岛村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都觉得很可贵。

一瞬间的重力,连结着我跟岛村。

在岛村指引下来到的地方,是运动健身房。

一面以蓝色和白色构成,配色看起来极为清爽的招牌迎接我们的到来。健身房跟对街的停车场都停满了车子。不论看向哪里,车子表面反射出来的阳光都会刺进眼中。

「你母亲会来这边运动。」

「这样啊。」

把包包拿下车篮的岛村先是僵了一下,又再一次看向我。

「我说你母亲会来耶。」

她不知道为什么说了两次。不懂她为何要说两次的我疑惑得眼神摇摆不定时,岛村就笑着说:「我们走吧。」

光是看着,就令掺杂着紧张与高昂感的血液流过手背。

开始隐隐作痛了。

岛村说,她从母亲那里拿到了会员可以用优惠价购买的游泳池使用券。而且也不会有太多人来,所以来这边会比较好。的确,这个时期的这种天气下,要是去户外游泳池,大概会夸张到用拥挤还不足以形容吧。这么一想,就觉得来这边或许是对的。

柜台人员跟我们两个说通过柜台右转以后有更衣室。

一右转,就立刻看到了位于玻璃另一头的游泳池。那里没有灯光,是个昏暗程度适中的空间,可以看见当中有老人家在游泳。后面的墙边也有不少人在走路。在那里的尽是老人和中年人,好像看不太到年轻人。仔细想想,虽然现在是暑假,不过今天是平日,一般大人都在工作,会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也是理所当然。他们想必会在晚上来吧。

「后面也有三温暖喔。虽然用游泳池券应该是不能进去啦。」

是喔──我没什么兴趣,就随便点点头回应。

就算不用特地进去三温暖,也只要在外面走走,就会马上满身汗了。

岛村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下脚步。我以为她要买什么,也停了下来。

「也有三温暖喔。」

不知为何,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重复一样的话两次。岛村究竟是怎么了?

她今天的奇怪程度比平常多了两成。

我们走进更衣室,而我走着看向置物柜时,脑海里闪现了一个事实。

快步逼近的那个事实随着我往前进而硬化,变成一道墙壁阻挡着我。

我得跟岛村一起换衣服吗?

这照理说没有任何问题,我却差点冒出奇怪的想法。不,要说我对岛村的裸体有没有兴趣,当然是没有。毕竟我又不是那种人。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我确实有种无法把视线放在她身上,很类似害臊的一种感觉。我搞不懂身体感受到的折腾是出自何种原因。

柜台给我们的钥匙只隔了一个号码,几乎就在隔壁。这样……根本遮不住。我们彼此需要遮什么?所以到底要遮什么?我转着置物柜锁的手很不稳。

斜眼看着放下包包的岛村身影的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股像是冲动的悸动,其泉源到底潜藏着什么东西?

我尝试用哲学式的问题模糊掉自己的苦恼。没有成功──我的心脏剧烈跳动。

岛村脱下衣服。然后,露出了泳装。

「……」

看来她好像预先穿在底下了。她穿的是学校规定的泳装。

「………………………………………………………………………………」

岛村边戴起帽子,边看向我。

「怎么了?」

「没事……」

我摇摇头。猛力摇头。我故意不讲清楚自己在否定什么,摇了摇头。

「啊,你觉得先穿好泳衣再来很像小学生吗?」

岛村调整肩带的位置,发出小小的笑声。

「不,不是那样……可能是吧。我有点这么觉得。」

我决定当作是这么回事。

呀哈哈哈──岛村难得害羞地撇开视线。

「因为这样比较方便,就变成类似一种习惯了。」

「哈哈哈……」

哈哈。

不过,她穿的是学校泳衣真令我意外,像我带的就不是学校泳装。

把蛙镜戴在泳帽上的岛村在等我过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还双手抱胸。我得在岛村面前脱衣服吗?这次换另一种动摇袭向我。要在……岛村面前……脱衣服。我的思绪被切成许多碎片,一种好像头冲进云里的温热薄雾包覆了我的脸。

我抓着衣角,僵直了一阵子。

不不不。

我没必要在意这种事情,没必要。我靠着气势脱下衣服,伸手摸向内衣。

脑海里浮现有如车轮和铁路擦出火花的情景。

我的脑袋思绪被磨亮了。

「嗯……」

我吓了一跳。

虽然很在意岛村这段简短反应,不过我还是继续脱下内衣。我动作匆忙地从包包里拿出泳衣。

早知道就先拿出来了。我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晕眩。

插图p165

「喔~」

好在意。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的我拉起泳衣。

「喔喔~」

感受到的刺激聚集在头顶上,彷佛有花朵要绽放。

我无法继续逼自己不在意,便光明正大地看向岛村。

岛村正看着电风扇,发出哼声。

她正配合电风扇的旋转功能左右走动。

「…………………………………………」

我用手遮住脸。搞不懂,我搞不懂岛村啊──我默默如此叹息。

感觉她变得有点像永藤。

「啊,你换好泳衣了吗?」

「……嗯。」

「喔,原来你不是穿学校的泳衣啊。」

「嗯……」

以刚才看到的游泳池气氛来看,反倒是特地去买泳衣的我会显得格格不入。大概。蓝色的连身裙泳衣跟岛村的泳衣相比之下不会极端显眼,对我来说是种小小的救赎。

「很可爱嘛。」

岛村前倾着身体看我,用轻快的语气这么夸奖。

她说的可爱是指我还是泳衣呢?总觉得问出口,她会故意使坏说「到底是你可爱还是泳衣可爱呢~」,所以我打了退堂鼓。不过,既然都受到她夸奖,就别让自己不开心了。

我瞄。

弄湿脚下的消毒水一反预料,很温暖。装在天花板的淋浴设备没有流出水来,相对的,出口那里飘来了阵阵刺激鼻子内部的气味。是氯的味道。我很久没闻过这个味道了,甚至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察觉是什么。我瞄。

我们走进游泳池边。不久后鼻子也已经习惯氯味,不会多加在意了。

游泳池总共分成六个水道,而我们似乎只能使用就在面前的第六水道。其他水道有大人们在默默游泳。这不是可以开心玩耍的气氛。再说,我根本无法想像自己跟岛村一起开心玩耍的模样。我瞄。

走在最后面步行水道的人在看着我们。大概是很难得有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这个地方吧。不晓得岛村是不是很习惯来这里,她一点也不在意周遭的视线。她只有移动双眼,看着跟游泳池有点距离的最后面一带。

「你在找谁吗?」

难不成是那次祭典跟她在一起的女生?我擅做想像,弄得胃底一阵灼热。

我瞄。

「咦?嗯……哈哈哈哈。」

听我这么问的岛村抓抓脸颊想敷衍过去。在这令人在意的时刻,我又偷瞄了一次。

「……嗯?」

我不经意地察觉到自己在偷瞄的事实,虽然很吃惊,我还是刻意注意一下自己到底在看哪里。

走一走。我瞄。稍微慢一拍再走。我瞄。果然──我不禁面色苍白。

我发现自己一直看往岛村的屁股。呃,也不是很明显地直盯着不放,而是断断续续地频繁偷瞄,察觉自己会这样以后,脸颊就像是泡进热水里似的瞬间变温。我的脸色一下苍白,一下充血的,一刻都静不下来。变化比涨退潮还要激烈。

我尤其注意泳衣跟屁股之间的分界线。为什么?──虽然是自己的举动,我却止不住心里的疑问。我的脸颊和头就像添了燃料般发烫。我流出汗水,心想要赶快冷却一下而看了周遭,发现旁边就是游泳池。我用掉进水里的感觉倾斜身体,落入水中。穿破柔软的水墙,沉入游泳池底,面向上方。我没有戴上蛙镜,水质也因为氯而变得模糊,不过我看见了水中的天花板。

我吐着气,打算先面对那天花板,直到脑袋冷却下来。我舍弃空气,渐渐下沉,就看见有水柱往上冲去,摇动那天花板。戴上蛙镜的岛村也下水了。她一样吐着气泡,蹲到以大字形沉进水底的我身旁。我的视线飘往身体前倾的岛村身上泳衣和腋下附近的分界线。我忍不住定睛凝视。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老是注意这种地方──我吐出太多空气,导致呼吸困难,就连忙回到水面上。脸回到水面上后的我有点呛到,不久岛村也跟着浮上水面。

「你好像马上就开始在享受了呢。」

「咦?嗯,算是吧……」

垂着鼻水的我抽搐着脸,发出「嘿嘿……嘿嘿嘿」的笑声敷衍过去。

游泳池这种地方,跟岛村一起来说不定意外危险。会被她扰乱思绪。

呼吸稳定下来以后,我用手擦拭自己的脸。终于开始感受到游泳池水的冰凉感了。

我把肩膀以下浸在水里。好了──双眼率先游移起来。

要做什么好呢?我不想像其他水道的人一样拼命游泳,锻炼身体。

「真舒服呢~哎呀~太棒了。」

岛村好像光是能逃离炎热天气就心满意足了,身体浸到下巴都能碰到水的她,正在水里不断徘徊。她这样好像鳄鱼,感觉好可爱。呃,先不管鳄鱼本身可不可爱啦。

「啊,对了。」岛村往我这里过来。她的脸跟手在水面附近游动,好像一只青蛙。等着等着,岛村就把手放到我的头上。她的手微微上下移动,抚摸着我的头。

「我前阵子说得太过火了,对不起喔。」

她像在哄小孩似的对我道歉。我是对她把我当成小孩感到有些疑惑,不过先不管这个,她突然对我道歉,害我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啊,不,岛村不需要……道歉。」

「嗯,其实我也不是在说那样是好是坏就是了。」

怎么说,这回应很有岛村的作风。如果说喜怒哀乐有如四季,岛村的声音就是让人感受不到季节。气温固定,风也很平稳。虽然生活起来很舒适,但──

「不过那也是我的真心话之一,我没有说谎。」

岛村不会编造「我不小心就说出口了」、「就是以牙还牙」等藉口的乾脆态度,让我得到了少许救赎。因为我觉得这样比她模糊掉自己的真正想法,还要真诚许多。

岛村不只像个姊姊,而是简直像个母亲一样一直抚摸我的头。

甚至觉得隔着帽子摸很可惜。当我随着摇荡的水一同感受安宁时光时──

「然后啊,安达。」

「嗯。」

「我觉得,你应该也可以试着跟更多各式各样的人当朋友吧。」

「……咦?」

我不禁大幅抬头。岛村语气平稳,像在教导我般地说:

「我不是叫你别跟我当朋友,是你也把视野扩大到其他人身上应该比较好的意思。怎么说,我在想那样会不会比较稳定一点。」

我一开始还在排斥岛村的话语传入耳中。

而说完这段话的岛村彷佛在等待我不再排斥,默默不语地凝视我。

不久,随着水面摇荡的肩膀缩了起来。

这才终于开始思考。

我对岛村投入过多感情,结果变成了那样,所以以岛村的角度来说,会提出这个提议可说是极为理所当然。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对,这并非错不错的问题。

感觉她好像想说「你稍微冷静一点吧」。

就算她的举动是正确的,还是带给我不少类似失意的情绪。感觉好像被布下了防线。

好像有只手放在我额头上,要我停下来一样。

「我考虑……看看。」

现在的我光是为了收拾场面而点头答应,就用尽了全力。

「嗯。不过这部分要看你的价值观,我是不会太强迫你啦。」

我觉得这段话有种强调「但我不知道会不会奉陪你到最后喔」的言外之意。

对。我感觉最近跟岛村相处得还算顺利,就不小心忘了。

岛村并不温柔。

她很有器量,却不会主动想要填满那个器皿。

我就像是从头被浇了冷水……不是因为现在待在游泳池就开玩笑,是真的有如天降冰水一样,冷到心底。总觉得接触着的肌肤,比游泳池的水还冰。

这时候,我才终于察觉自己漏掉了一个重点。

我直接面对事情根本没解决,甚至不成问题的事实。

昨天讲电话时她也没有意识到是吵架,而很乾脆地和好这件事,实际上也只是整件事在岛村眼里几乎是风平浪静。所以昨天到今天之间,才会无风无雨地轻松度过。顺利和毫无起伏虽然很像,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我对岛村对待我的态度,感到毛骨悚然。

「岛村……」

明明这么近,却感觉我们之间有距离。我害怕着这点,呼喊岛村的名字。

「嗯?」

岛村的反应缓慢到有种悠哉的感觉。

接着──

我看到岛村背后有什么东西在动。那边冒出了气泡,当我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的瞬间,岛村就沉了下去。她被潜在水里的人影抓住肩膀,直接拉进水里。

「喔喔喔喔!岛村!」

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先迅速浮出水面的人影留下刚才好像也听过的「嘿嘿嘿」笑声,溅着猛烈的水花离去。就连分隔水道的分隔线也是大大张开双脚,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地跨过去。明明是在水里面走,动作却莫名快速。虽然我没实际看过,不过河童是否就是会做出那种野性动作的生物呢?是说,她是几时来这里的?

浮上水面的岛村擦擦脸,瞪往水花溅起的方向。

从她的侧脸可以看到嘴角正在抽搐。双眼也垮了下来,直盯着前方。

那看起来勉强还算是笑容。

「安达,不可以变成那种大人喔。」

「嗯……」

我心不在焉地回应她,同时注视着她那滴着水珠的脸。

岛村把自身感情表露在外了。

而且虽然看起来像在生气,实际上却没有半点厌恶。

只有亲人之间才拥有的东西,就出现在我眼前。我打心底羡慕她们。

我或许会希望自己和她之间,是会被摆出这种脸色的关系。

离开运动健身房后,若无其事跟我们会合的岛村母亲对岛村说:

「你到肉店去买可乐饼回来。」

「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至少该说点什么呢?」

「要小心车子喔。」

「真、是、谢、谢、你、喔。」

她们母女俩感情真好──我在一旁看着她们的对话。

就算是我,也看得出这一点。

之后,我就载着搭在脚踏车后座的岛村,前往「永藤肉店」。店门口不知为何画着一个有水蓝色头发,很像妖精一样的角色。好像在哪里看过。

我们买东西的时候,没有看到永藤出来顾店。

「都不常看到永藤顾店呢。」

「啊~不行啦,那家伙没什么用。」

站在店门口的一名满头大汗,很像是永藤父亲的男性这么回答岛村,摇了摇手。

我总觉得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摇晃着门,但我决定当作没发现。

无论如何,这么一来就达成跟岛村一起买东西的项目了。

……算……是吧?

我们买完晚餐的配菜,就回去岛村家了。我是第二次来住岛村家,不过这次厨房里还事先准备了给我坐的椅子。

这样弄得餐桌前挤了一堆人,让我很过意不去。我们彼此间的距离很近,而从中产生的热气,大概就叫作和乐融融的气氛吧……虽然是我自己说要住下来的,这样说有点不太好,但我不喜欢面对这种用餐场面。

与其说是不喜欢,应该说是机会太少了。我觉得自己体内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抗体。

没有免疫力的话,不论是多么优良的营养,都会化作毒物。

「不好意思,要在你们这里吃上一餐了……」

「没关系的。」

「不用在意。」

岛村母亲说完后,水蓝色的女孩子也搭着顺风车这么说道。

「你这家伙~轮不到你说啦。」

「呵呵呵呵。」

水蓝色的女孩子(忘记叫什么名字了)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坐到餐桌前,甚至和岛村母亲谈天说笑。岛村的妹妹和岛村父亲也是丝毫不在意她的存在。

「别在意别在意。」

岛村若无其事地喝着味噌汤,如此忠告我。该说她很有包容力吗?

是因为在这种家庭长大,所以岛村也莫名有胸襟宽阔的部分吗?

要是在我家,根本不可能允许那个女孩待在家里。最糟的情况是我母亲会叫人来。

「我母亲总是那个样子。」

啊,是指这个啊……我再次理解到岛村真的是很独特的人。

虽然那大概就是猛烈吸引我注意力的一点。

还有,她还没全乾的头发散发着光泽,感觉好美,让在一旁侧眼看着的我好感动。

我默默吃着岛村家准备的餐点,思考白天去游泳池的状况。

和大家好好相处啊……这的确可能是很棒的一件事。

若是没有锐角的圆滑石头,应该也能在时间的洪流中顺畅漂流。

那样很棒。

应该。

我会无法确实想像是什么感觉,大概是因为我没有亲身体验过。

我的经验彻彻底底地不足。

这么一来就会演变成「那就去累积经验吧」,而我知道岛村也会默默鼓励我那么做。而且到了那个地步,我也会觉得「好吧,那就努力看看吧」。

就算知道自己不适合那样,也会遇到需要适应环境的场面。

而现在就是需要那么做的时候。大概。

我喝着餐后茶,独自如此理解。

既然这样,那我第一个该培养感情的人就是──我微低着头观察她。啊,她已经离开餐桌了。我也在一口气喝完正在喝的茶以后,说声「我吃饱了」离开厨房。

我最先找上的,是岛村的妹妹。她是岛村的妹妹这点也是先找她的理由,但更重要的是,她和我很像。虽然很难接受,不过我们的气质很相似。

跟自己很像的人期望些什么,或许会比较好理解。

我追着想回房间的岛村妹妹来到走廊上,加快自己的脚步。走着的同时,我依然还没下定该不该找她的结论,就这么在没能下定决心的情况下立刻追上她了。

我没怎么意识到我们之间的步幅差距。

我超前她,绕到她正前方。岛村妹妹的发饰因此晃得大幅跳动。

看着看着,我也下意识用手指摸自己的发夹。

「那个……!」

无法完全掩盖心中慌张的我开口向她搭话。差点就要破音了。

「呃,我是……安达樱……」

我把手放在胸上,对她自我介绍。张大眼睛和嘴巴的岛村妹妹渐渐收起表情。一个可以完全被我的影子覆盖住的娇小女生,一脸不悦地抬头看我。

我感觉自己快被她的气势给震倒了。

「我是岛村的……啊,你姊姊的朋友。」

我的声音中有着简直像用拙劣英文对外国人打招呼般的不自然感。

为什么会这样?这样超可疑的喔,我。

「是喔。」

岛村妹妹的反应很冷淡。而周遭的空气就彷佛我人待在沙尘里面,呈现粉末状。

那些粉末黏在喉咙上,感觉声音快要沙哑了。接着,我就突然变得想要落荒而逃。

但是,一种逼我不能照着以往做法去做的强迫观念化为了刀刃,抵着我的脚跟,不许我后退。

那刀刃甚至要我露出不像样的笑容,命令我要撑住。

我硬逼自己露出笑容。眼下挤出的皱纹表现出这个笑容并不自然。

岛村的妹妹吓了一跳,而我趁她正感惊讶的时候,又踏出一步。

「所以,那个……我想跟您?您……你……你。我也想和你增进感情──」

──我是这么想啦?

「啊,所以为了增进感情……呃,就在想今晚要不要一起相处一下。」

「今晚?」

「是。」

「要做什么?」

明明只是单纯待在浴缸里面,我却听见了类似桶子落地的清脆声响。

当然,这只是用热水加热了很久的脑袋编造出来的幻听。

「…………………………………………」

跟岛村的妹妹一起入浴,让浴缸变得很狭窄。或许也因为我们彼此面对面,所以才更这么觉得。

不,这整件事绝不是我把岛村妹妹强行带进浴室,还剥光她的衣服。我只是这么提议以后,就推着岛村妹妹的背来到这里罢了。所以,应该还是有得到她一定程度上的同意。虽然当事人岛村妹妹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说半句话。

我在想,这应该是和小孩子培养感情的最好方法吧。

话说回来……

这样就达成想做的事情清单上「跟『岛村』一起洗澡」的项目了。

……虽然有点像是在玩文字游戏。那该贴贴纸吗?真伤脑筋。

「你是姊姊的朋友吗?」

岛村的妹妹把半张脸浸在水里,直盯着我。

声音中还掺杂着「啵啵啵」的吹泡泡声。

「呃,是……是的。」

由于她突然跟我搭话,再加上我无法拿捏彼此的距离感,让我的用词飘忽不定。

我不知道她确切的年龄,不过她大概比我小五到六岁,而我却对这样的女孩子讲话恭恭敬敬的。

「交情怎么样?」

岛村妹妹的提问让人很难回答。

要是我知道我们交情到什么地步,我也不会一直烦恼,也不会却步了。

「比起你跟姊姊认识的时间,我当了姊姊的妹妹更久。」

她在我回答之前先这么说。这时才知道我误会了这个问题的意思。

原来问的不是交情有多深,是认识了多久啊。

想想如果有小学生会问交情有多深,也是挺恐怖的。

「就是这么一回事。」

有如后来补上的客气语调就像泡沫一样突然冒出,又立刻散去。

……看来她好像对我抱有竞争意识。岛村的妹妹应该也很依赖姊姊吧。所以才会看不惯我的存在。

若她真的这么看我,也是挺令人高兴的一件事。我在她眼中,真的具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的话。明明反倒是我会光因为她是岛村的妹妹,就很羡慕她。因为我一直想和岛村有个名字上的联系。

现场陷入沉默。彼此默默洗好的头发上,落下了水滴。

得做些什么才行──我焦急起来,一股紧缚着脑袋的热气逐渐高涨。

在游泳池的时候也是,光是进去里面,事态也不会有所进展。不论事态会好转还是恶化,能够跨越停滞的,就只有采取行动。

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呢?乾脆往她脸上泼水试试看?不对,挑衅她是要做什么。

可是,这里也不是宽广到能找到其他着眼点的地方。岛村家的浴缸虽然很深,却不是很宽。是像简易浴缸那样的方形构造,窄得连脚都没办法伸直。

就算我再怎么缩起脚,偶尔还是会碰到岛村妹妹的小脚。

明明并排坐着比较不会这么挤,为什么我们要面对面呢?

即使不特别注意,眼神也会不小心交会,让我产生当中擦出了温热火花的错觉。

在热水当中热血对决──我的脑袋已经热到会想到这种很随便的形容了。

「为什么是一起洗澡?」

岛村妹妹简短地对我提出疑问。

「请问是为什么?」

「想说……和你培养一下感情。」

我觉得完全无法展现年长者该有的态度的自己太没用,嘴角不禁垮了下来。

那或许看起来正好像是露出了不像样的笑容。

岛村妹妹噘起了嘴唇。

「为什么?」

她问了最让我伤脑筋的问题。

找不到答案的我,感觉快迷失在水蒸气里了。

「……为什么呢?」

因为岛村要我跟别人培养感情?因为想受到岛村认同?因为更想受岛村──

这些全是正确答案,但没有别的理由了吗?

我没办法在没有这种婉转理由的情况下,去爱周遭的人吗?

我们已经泡在热水里很长一段时间,岛村妹妹脸上的红晕也愈来愈红。

我往她的脸看着看着,就想到了一个应该相关的话题。

「呃……你……很喜欢……你姊姊吗?」

「啥?」

岛村妹妹爬起身,让水面激起水花。水花也溅到了我脸上。

她脸上的红晕扩散到耳朵上,究竟是温差导致,还是──

岛村妹妹深深坐回浴缸里,用听来像是故作镇定的低音说:

「才没有,普通喜欢而已啊……普通喜欢而已。」

可以看出她发烫肌肤底下的内心正在逞强。真好懂。

在旁人眼中的我,也总是这个样子吗?

「这……样啊。可是我觉得岛村大概很喜欢您……喜欢你。」

喉咙揪得很紧,胸口在对我诉说着感受到的痛苦。

「所以,我希望自己也可以喜欢岛村喜欢的人。」

在闷热空气的催化下,我滔滔不绝地讲着。

插图p183

我真的这么想吗?反倒正好相反吧?

我害怕岛村喜欢上我自己以外的某个人。我讨厌那样。

这更接近我的真心话。

那我到底在说什么傻话?

我现在违背自己的真正想法,在这里做些什么?

这让我感到一阵晕眩。意识真的开始陷入混浊了。

「那跟我们现在这么做有关系吗?」

「因为我觉得重要的事物还是大家一起好好珍惜,才比较能守护住。」

这些违心之论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是怎么有办法说出口的?

我的脑袋深处严重过热,感觉都要从耳朵喷出水蒸气了。

会这样的原因,或许出自对光明正大──对光明正大地讲着大道理的自己,所感到的羞耻情绪。

「你讲的话好像学校老师会讲的一样……呢。」

岛村妹妹以精准的形容直指我过度修饰的表面话。

随后她先是隔了一小段空档,才说:

「好像我一样。」

说完,岛村妹妹稍微露出了笑容。

不是灿烂地笑,而是小小的微笑。

虽然大半是来自嘲讽这种与喜悦相距甚远的感情,但我有种真的有那么点得到共感的实感。若多少增加了对彼此的了解,那这么做就应该有些意义存在了吧。我希望是这样。

就算无法一次缩减一百步的距离,也只要能一步步地接近就好。

接着──

「可喜可贺?」

一道水蓝色突然窜出来,害我吓得差点跳开。

「呀呀!」岛村妹妹也被从旁介入的那个人吓到。

「小社,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呵呵呵,小同学也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呢。」

重点在那边吗?明明门也没有被打开,她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

而且她还穿着衣服。有狮子造型兜帽的睡衣正咬着她的头。

面对岛村妹妹的女孩子又转身面向我。蔓延周遭的水蒸气和她的水蓝色光辉互相辉映,让她背后出现了蓝绿色。总觉得吸进去,那种空气就会清爽地直冲胸口深处。

但不论吸进多少,那也只不过是单纯的水蒸气。

「这样就可喜可贺了吗?」

她重复刚才的提问。这次,她很明确地对着我问。

目前事态还没进展到能说可喜可贺。岂止这样,甚至什么都还没开始。

澄澈无暇的双眼只在那一瞬间退去它的稚嫩,让人窥视到当中的深奥。那是感觉不到尽头和壁面,相当宽广澄澈的眼睛。就像里头不只是寄宿着星辰,而是宇宙一样。

和这双眼相视的我找不到着力点,吐出语调彷徨的一句话。

「大……大概吧。」

应该这样就好了吧。

应该。

「那就好。」

说着点点头的女孩子先前散发的聪颖气息瞬间消失,露出纯真的笑容。

「那么,我就先失陪了。」

「啊,小社你等一下。既然都来了,就顺便洗澡吧。」

「我不要~」

女孩子手伸向前方跑步,想要逃离这里。虽然她进来的方法很不可思议,不过回程好像打算正常地从浴室门口出去。「给我站住!」这么说的岛村妹妹冲出浴缸。她也是瞬间抛弃到刚才为止的僵硬和表面姿态,露出符合她年龄的态度。

「抓到你了!」

「哟~!小同学你做什么。」

女孩子尖声回应紧抓着自己的岛村妹妹,互相嬉戏。看见她们会让人联想到日野跟永藤那种关系的亲近互动和距离感,我学到了一件事。

所谓要好,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啊。

……咦?那我先前的努力全是白费了吗?没有半点成果吗?

也不是没有成果。我很希望不是没有成果,但我一想要动脑,头就开始晕了。

我把头靠在浴缸边缘,感受着远处的喧闹仰望天花板。

某种朦胧的东西渗进耳朵和眼睛里面。

「……好──」

热。

我泡晕了。

我闭着眼睛,电风扇叶片转动的声音包覆了我的脸。

我躺在让我住的二楼房间地上,让身体休息。

皮肤烫得像肿起来了一样。身体的高温到现在都还没有冷却下来。

岛村的妹妹没问题吧?她在那之后也继续跟水蓝色的女孩子在浴室里玩。

她们还真有活力耶──我差点就忍不住用望着遥远事物的眼神看着她们了。

就算我在大人眼中还是个孩子,时间也确实在流逝。

仔细想想,我也已经走过了不少时间。

有人敲了房门。我伸直的双脚因为期待而变得僵硬。

「我要进去喽。」

事实回应了我的愿望,前来的人是岛村。我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她。

换上睡衣的岛村手里抱着用毛巾包住的枕头。

「我拿冰枕过来了。」

「谢……谢谢。」

这时,岛村像是想到要怎么恶作剧一样,弯起嘴角问我:

「你想要靠在冰枕上,还是我的腿上?」

「腿……腿上!」

我毫不犹豫地上钩了。这就叫蠢虾虎鱼现象吗?(注:因虾虎鱼随便钓都能上钩)

岛村被我回答的气势跟内容吓到了。冰枕里头的水不断摇荡。

「不过我觉得用冰枕比较好耶。」

「不……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我摇手表示自己状况良好。啊,可是说很有精神的话,感觉会变成也没必要躺大腿。

「是还有一点不舒服,只有一点不舒服的话,躺岛村腿上就好……」

坚持到这种地步,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不对,现在才考虑这个也太迟了。

因为我在岛村眼里就是个怪人。

怪异程度还不输那奇怪的发色。冷静想想,这还真是不得了。

岛村遮嘴笑着跪坐到电风扇前。然后抓住我的头把我拉过去。我就这么顺着她的动作,让头靠在她的大腿上。她的大腿躺起来很软很安稳。一股庞大的热流窜过了我的头皮。

老实说,这么做的刺激性太强,对健康好像不太好。视野变得莫名清晰。

就好像脑袋有气孔,而那些气孔全部都打开了。

要是岛村没把冰枕摆在我头上,这股热流说不定会就这么进入失控状态。我被两个枕头夹着,视野变得很狭窄。这种体验真是太奢侈了──这么想的我,脚也在小幅度地打转。

要是泡澡泡久一点就会演变成这种情况,感觉每天都会泡到皮肤皱掉。

「舒服吗?」

「唔……呼嗯。」

可能是因为被冰枕压着脸颊,我的回应变得很含糊。

并不是因为我想要尽可能靠近岛村的大腿,就把脸压在她的腿上。

就结果来说还是变成这么回事,也全是冰枕太重的关系。

「记得你不是说自己变得很耐热了吗?」

岛村对我昨天在电话里随口说说的藉口提出疑问,她大概是故意这么问的。这时候……就装作没听见吧。

我故意呻吟,装作现在没有余裕回答问题,接着岛村就突然说了段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也是啦,冰雕要可以耐热很难吧。」

这让我心中冒出太多疑问,我无法不理会这句话。

「那是怎样?」

她突然在说什么?

「咦?你不知道啊……也是啦,毕竟不是你自称的。」

「什么意思?」

「之前在二年级教室里──是哪一个来着……应该是桑乔或潘乔吧。总之,我从跟你读同所国中的同学那里听说你国中被人叫作冰雕。」

「……我……」

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事。毕竟国中的时候几乎没跟别人讲话……啊,所以我才会不知道,而且原来我被人取了这种怪绰号吗?冰?为什么是冰?我有那么冷淡吗?

「但是现在看看,与其说是冰……」

岛村话只说到这边,我也从气氛感受到她把视线撇向一旁。

「……与其说是冰,然后?」

「呃,这个嘛,嗯。」

哈哈哈──你那尴尬的笑声是什么意思?这让我好想继续问下去,又好想哭。

冰雕是怎样啊。超让人不好意思的。

感觉以后会一直被她调侃,光是想像未来的情景,就觉得我的头真的要融化了。

我默默苦恼着的时候,岛村这才终于转换话题。

「其实要你让我躺大腿比较轻松就是了。」

「那……当然啊……」

我仔细思考是被夸奖什么,还是她想寻求什么,使得我的肯定回应变得很缓慢。这不是高不高兴的问题,单纯就是岛村想要偷懒罢了。记得上一次让岛村躺我的腿上,应该是冬天那时的事情了。

俯视岛村睡脸时的那种类似激昂的感情,究竟叫什么名字呢?

总觉得要找到这个答案非常简单,但我现在依然在寻找那个答案。

「原来你想跟我妹一起洗澡吗?」

听到岛村忽然这么问,我睁开了眼睛。

要是直接说「嗯,没错」,很有可能造成某种糟糕的误会。

我不断挥动自己的手,向她解释。

「呃,那个,重点不是在洗澡。我是想……和她培养一下感情。」

对方是岛村的时候,洗澡才会是重点。我差点连这段话都说出口了。

「那有变得要好一点了吗?」

「……应该多少有。」

大概是一百万变成一百万零一的程度。

事情经历愈多次累积,每一步带有的价值、意义和份量就会愈来愈淡。

这真的很奇妙。得出愈多成果,就愈不会发现单一一步的存在。

「是喔。」

岛村摇动冰枕。在那底下的我的头也跟着晃动。

冰块游动所产生的方块碰撞声响,在我的脸颊上舞动着。感觉那些冰块会在我散发出的高温下迅速融化。

「不过,可能还算满喜欢你的吧。」

胸口一紧。喉咙也紧缩起来。我差点就发出了怪声。

「……!…………!…………………………………………」

我还以为她说喜欢我。可是仔细想想以后,我就察觉她应该是在说岛村妹妹。

所谓失意就是这种状况吗──我尝到一种失望的滋味。

「不,那倒不可能。」

「可是……啊,我之前可能说过,其实我妹很怕生。如果是不熟的人,她应该不会愿意一起洗澡。」

「……这……」

我的回应就跟遭到睡魔侵袭的时候一样,含含糊糊的。

岛村妹妹会愿意陪我洗澡不是出自好感,而是有更复杂一点的理由。

她会接受我的提议,说不定是想确认身为姊姊朋友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她给了我什么样的评价呢?是把我当作黏在姊姊身边的小飞虫吗?

要是被那么小的孩子说成「像苍蝇一样烦的家伙」,我会沮丧到没办法振作。

「我想……她应该考虑了很多吧。」

「是吗?」岛村一开始是显露对我说的话心存怀疑的反应。但不久后,又听见岛村语带理解地说:「嗯,可能喔。」

「毕竟应该有些事情我不会了解,只有你看得出来。」

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像是岛村有多棒,还有岛村的脸庞有多温柔。

我看到的大概尽是些她本人感觉不到的事情吧。我所想的,我所感觉到的,大多和岛村不一样。这是目前的状况,不过,我希望看着不同景象的我跟岛村,会有能够看着同样光景的一天到来。

我从枕头的缝隙之间,看见了电风扇在转动。

「而且你虽然平常是那个样子,应该也有很成熟的地方。」

我很在意被用「那个样子」这个模糊字眼含糊带过的评语,但是我更在意的是这句话的后半段。

成熟的地方……哪里成熟?

是我在意别人在意得不得了,弄得自己很苦闷的技能有一定水准这一点吗?

「我问你喔,你会想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吗?」

或许是因为聊到成熟,岛村问了我这个问题。

她应该不会期待我提出充满智慧和哲学的回应吧──于是我没有想得太深入,直接回答她说:

「长大以后……就去工作?」

我自己都觉得这回答无趣得可以。躺大腿害得我没有闲情逸致思考这种事,也占了大部分原因。

「嗯,想必是会去工作啦,不过我在想的是长大以后会怎么工作,又会变成怎么样的大人……之类的。」

岛村的话语在舌头上打转。不对外寻求解答,只是在询问自己。

会变成怎么样的大人──即使对未来抱有数不尽的不安,却也不常具体思考这个问题。我光是应付当下,就快忙不过来了。满脑子都是跟现在的岛村有关的事情。光是像这样被两个枕头夹着,脑袋的灵活度就变得比预料中还要糟。

这样的我对于长大后的自己抱有的期望,相当单纯。

即使长大了,我也想待在岛村身边。

虽然我实在觉得这个愿望根本是来自自己孩子气的心灵。

「差不多开始觉得凉快了吧?」

「……有一点。」

这有一半是谎话。被冰枕压着的脸已经冰到肌肤都收缩起来了。

但贴在腿上那一侧的脸颊很烫,而我还想继续享受这种感觉下去。我试图用说谎延长这段时光。

「唔……难道冰枕也没什么效果吗?」

「咦?」

岛村把我脸上的冰枕拿开。不只如此,她还抽走让我躺着的腿,站了起来。叩地一声落到地板上的我领悟到自己失算,心里满是后悔。

唔啊啊。

在我感受着无法言喻的后悔时,岛村看向了窗外。

「外面……不知道怎么样呢。应该比房间里凉快吧。」

要出去看看吗?岛村这么催促。我继续说着「唔啊啊」,同时抬起头。

「外面?」

「嗯。就是那个叫阳台的晒衣场。」

我扭着身体起身,在岛村身旁看向窗外。我先前一直没有发现,不过二楼窗户似乎可以通到阳台。那真的只是个很小的空间。感觉我们站到那边,会连擦肩走过的空间都没有。

我们两个一起站到阳台上。这里和房内没有明确差别,空气相当沉重,令人倦怠。

就算等了一阵子,也没有可以替我们拭去炎热的风吹来。

「不凉快呢。」

「嗯。」

「要回去吗?」

我摇摇头,抓起岛村的手。我没有急得用上太大力道,而是还算平静地碰她的手。因为现在这里只有我跟岛村。我带着加速的心跳,握住她的指尖。

过了一小段时间,岛村重新牵过手,回握了我的手。

冰透了的半边脸上,有股热流以网状方式窜过。

我就这么直直凝视前方景色。

映入眼帘的,是遍布各处的住宅区一角。

我看向浮现在黑夜中的住家与红色铁塔的灯光,就觉得自己好像在窥视宇宙或是深海。高浓度的黑暗填满了城镇间的空隙。但一望向在夜空中缓慢飘动的云,我便得知夜晚也存在着让我们深受吸引的光辉。

高耸建筑物的灯光,铁塔的闪烁亮光。以及月亮的光芒。

夜晚吸入了自然与我们发出的明灭光亮,再淡淡映照出光辉。

我很欢迎这样的天空,毫不厌腻。

我会觉得,堆得很高的云朵很美。

而岛村也──

至少,我和岛村现在是看着一样的光景。

我们牵着手,彼此像要张开翅膀似的保持一点距离。

我思考着,在无风夜晚下的这道联系,会有什么样的名字。

附录「永藤家来访者2」

仔细看看,就发现跟日野的房间比起来,我房间根本连仓库都不如。房间窄得从房门走个三步就会碰到墙壁,再加上又摆满了整个房间的床、课本跟衣服,连电风扇都被挤得歪歪斜斜的。

日野到底喜欢这个房间哪一点啊?

「这里可以正面看到烟火啊。」

日野坐到敞开的窗户旁边,回应我的疑问。

我的房间在三楼,所以对面房子的屋顶也不会挡到视线。我家整体来说是很高,但宽度窄,所以自然会是这样。

摆在窗缘的蚊香正静静地扬起烟雾。那有点像烟熏的味道。

「只限夏天啊~」

说着,我趴到了日野身上。重重瘫在她身上。

「……喂。」

日野的低沉语调从我的胸部底下传来。

我从后面抱住她,正好就变成我的胸部放在她头上了。

「很重吗?」

「啊?……真要说的话,是……很热吧。」

「这样啊。那就请电风扇小弟努力一点吧。」

我把电风扇的强度改成「中」。接着,原本轻轻吹着微风的电风扇,就开始发出猛烈的喀喀声。

「你这台电风扇没问题吧?它发出很像我家老爸扭腰会有的骨头摩擦声耶。」

「应该是暖身得不够吧。」

我算错改强度的时机了。应该让它维持「弱」一段时间以后再改掉的。

「好想念空调小妹的风喔~」

「赶快找人修理啦。」

日野动起肩膀跟头,我可以感觉到她正看往房间的右上方。位在天花板附近,被晒得黄黄的白色冷气正保持着沉默。那不是空调,是冷气。而且明明是冷气,却是个一打开就会吐出三十六度(推测)热风的别扭家伙。

「听说那个现在拿去修,会比买新的还要贵。」

「那就买新的啊。」

「哪有那种闲钱买啊。」

而且要是修好了,就会少一个去日野家的乐趣。

这样不是太可惜了吗?

烟火打上了天空。正确来说,是远方发射的烟火让天空变色了。

这就是我跟日野的烟火大会。

烟火「砰砰──!」地炸了开来。

「咻~砰砰砰。啪啦啦、啪啦啦啦。咻咻~」

「吵死了。」

「…………………………………………」

摇来晃去。

「喂,不要左右晃啦,你胸部会在我头上动来动去的。」

日野要求真多。

「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日野的声音跟烟火炸开的声音混在一起,我没听清楚她说什么。

绿色火光往四方炸开,蚊香的味道模拟着烟火的火药味。

……绿色啊。看着看着,就开始想吃哈密瓜或奇异果了。

「我说永藤啊。」

「喔,你又想要求什么了?尽管来吧来吧。」

「你对这个家有什么不满吗?」

她的声音和不断发射的烟火不搭调,听起来有些灰暗。

「当然有很多不满啊。」

「例如?」

「吃掉要拿来卖的可乐饼就会被骂之类的。」

「是喔~原来如此,算了不问了。」

讲话莫名快速的日野结束掉这个话题。既然她不问了,那就算了吧。嗯。

砰砰砰──红色、蓝色、红色的烟火轮流点缀夜空。

夜晚被烟火照亮,火光也像留下抓痕般散去。

「我说永藤啊。」

「唔喔唔喔唔喔耶~」

「你干嘛啊?」

看来日野好像完全没感受到我这么做的意义。太遗憾了。

我明明是在表达现在心情超级好的。

「……我觉得在这里看的烟火,是最漂亮的。」

日野在各方面上无视掉我的存在,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日野问道。

呵呵呵,这太简单了。

「当然是因为我啊。」

这是相当明瞭的事实。哇哈哈哈──我没来由地感到得意。

日野沉默了一阵子,不久便小声说了句「你这胸部烦死了」。之后──

「……你真的是个很不解风情的家伙。」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是在放烟火的空档讲的,这次我可以听到日野说的坏话。

掺杂在蚊香当中的温柔语调,是我喜欢的那个日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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