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暑假结束,一种犹如倦怠的忧郁会涌上心头的开学典礼当天早上。
即使被闷热环境热醒,我仍然死不认输地躺在被褥上。从今天开始,就得要按时起床,然后快速准备好出门上学,避免迟到。因为沉溺在暑假之中,连脊椎都变软趴趴的我根本办不到。在一如汗水渗出的睡意跟懒散的心灵侵蚀之下,我感觉眼睛底下很沉重。闭上的眼皮紧贴著双眼,彷佛被吸往眼睛深处。
现在也已经完全听不到蝉声了呢──我感觉到背部所面对的窗外,是那样的世界。夏天正逐渐离去。人必须将无法回溯的时光转化为回忆,迈入下一个季节。
人无法停留在过去,也无法停留在当下。
只能在同一个地点感受季节的转移。
也就是说,要是我继续睡下去……怎么说,是不是很多事情就能在我睡一觉的时候过去了?
感觉行得通。
大概没问题。
……呼咕。
「给我起来!」
我突然被踢屁股了。我试图抓著被子滚开,逃离干扰,结果就有一双脚伴随著「我踢我踢~」的声音追过来。踢女儿的屁股就那么好玩吗?我被逼到墙边,这才不得已爬起来。母亲露出她健康的牙齿,灿烂地笑著。
往旁边一看,就发现连平常很早起的妹妹都还缩在被窝里面。
「早啊。」
「……现在几点?」
我感觉内脏在哀号,好比生理时钟被吓了一大跳。我明显没有睡饱。
母亲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把双眼眯细成一条线,笑说:
「你的朋友在外面等哟。」
「啊?谁啊?」
我晃著还没睡醒的脑袋问她,她也没有告诉我,马上离开了房间。
朋友……来我家……应该是安达或樽见。然后,今天是开学典礼。看来是安达。
如果其实来的是永藤之类的就好笑了。
母亲说是在外面等,于是我打开窗帘偷看外头。「喔~」果然看到安达了。她动也不动地挺直站在我家门前。她的额头似乎也早早就开始流出汗水,在朝阳照射下闪闪发光。不过她为什么肩膀用力到都呈九十度了呢?不晓得维持像砖块一样僵硬体态的安达是不是为了维持姿势而喘不过气,脸颊跟脖子都变得泛红。
「唔~是在等我?」
我想也是啦。我离开窗边,准备从走廊前往玄关。她的姿势挺稀奇的,我是很想再看一下,不过维持那个姿势好像很辛苦,还是早点叫她一声比较好吧。我决定出去找她。
我没换衣服,也没整理翘发,就这么走出房间。话说回来,好久没看到安达了。虽然有讲过电话,可是上一次见面是夏日祭典的时候。毕竟是安达,我本来以为她大概会马上来我家,但她或许也需要好好思考一番,或是整理思绪。也可能不需要。
不过那天晚上还真是不得了啊。那晚真的很热。
总之,那时候的安达是半恍神状态,要带她回家都得费一番工夫。
我当时还不禁想著「如果能等回到家门前再告白就好了」这种不识趣的事情。
感觉我好像就是这种地方很不像话。
我循序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到了最后才有些害臊。
「好害臊……」
我是第一次交到女朋友……这好像也是理所当然。一般很难找到交往对象。不对,会不会其实大家只是瞒著不说,实际上还挺稀松平常的?比如说,像是日野跟永藤。她们感情很好呢,挺可疑的……嗯,算了,不重要。更重要的问题是,我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安达?
关系从朋友变成女朋友之后,会有什么变化?
我该做什么改变?
被安达告白的时候,我想说给明天的自己去烦恼,就接受了当下。
而昨天的我拋在一旁的问题,则在现在来临。
因为已经是明天的我了。
「哆○A梦救救我……」
我的暑假作业还留著最后的一个重大课题。
普遍来说,女生交不到女朋友。我想大概一般是这样啦。
可是那跟安达认为的「一般」不一样。
而恐怕在我容许这种关系存在时──
也已经跟我认为的「一般」不一样了。
「好害臊好害臊。」
在走廊上走路的短暂时间内,刚睡醒的脑袋不可能想到什么好主意。
到头来,我还是觉得就照平常那样就好,就这么打开玄关门。
「早~」
我一打招呼,安达就维持著砖块形态,害怕得发起抖来。接著,我们对上了眼。她的肩膀虽然僵直不动,眼神却四处飘移。她穿著制服,应该是要跟我一起上学,才来找我的吧。
安达今年似乎不打算窝在体育馆二楼。
没有多做整理的头发颜色变了,又有一同上学的伙伴。
在没什么不同的每一天中出现的一些不会引人留意的小变化不断累积,最终演变成现在的结果。
高中二年级暑假结束后的新学期。跟去年相同的,就只有炎热的天气。
安达保持著肩膀的僵硬角度走来。不知道是不是膝盖关节也硬得很难活动,看起来几乎是用跳的在移动。
「唔~」
安达完全呈现超级弹力球的状态。弹来弹去的。有点好玩。
看到这样的安达,就是会忍不住用笑容迎接她。
安达一跳,然后在我眼前著地。虽然感觉很平凡,却是意外崭新的登场方式。
还没说出半句话的安达,眼睛跟下嘴唇已经开始在颤抖了。这部分是老样子了。安达也是一如往常呢──正当我对眼前景象感到温馨的时候,安达突然动了起来。
「请……请多指教!」
安达深深低下头。
她硬是弯起僵硬的身躯,总觉得好像能听见身体各处传出骨头凹折的声音。
怎么了?突然这么郑重。我稍微想了一下──
「啊~对喔。」
我们正在交往。有种好像今天才开始交往的感觉。
一想起在交往这件事,连我也开始有些难为情了。
「不,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我频频低头回应。毕竟我今后会给她添的困扰,应该会比我给她添的还多。
因为我还不是很了解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
我想起自己曾事先说过就算害她受伤也别怨我。现在想想,那句话或许该在今天的这一刻说出口才对。
「不过啊,你来的真早呢。」
安达的上半身迅速弹起。
「我……我想说一起去学校!就……」
「喔~!」
在这种时间来找我去学校,看来是想把我转型成好学生呢。
「因……因为那个,毕竟你是我的女……女……女朋友……嘛。」
看得出安达紧张到不只是舌头,连牙齿都在发抖。
「嗯?嗯。」
哪一边是女朋友?两边都是女朋友。总觉得弄得有些复杂。
「对……对吧?」
安达往我走近一步,开口确认。感觉她好像会直接来牵起我的手。
她抬起下巴,鼻子跟我靠得很近。
记得她也在电话里问过。她很不放心吗?仔细想想那天晚上的状况,恍神状态的安达确实有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她误会是一场梦,也不奇怪。
……所以──
「对。」
虽然有些令人害臊,我还是牵起了安达的手。我跟她手指交扣,握住她的掌心。安达肩膀抖了一下,睁大双眼,表情就这么僵住。我缓缓举起牵著她的手,让愣住的安达也能清楚看见。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就是这样。」
很简单对吧?
被吓到的安达渐渐垂下头。然后像是枯萎了一般弯起背脊。
似乎是她僵硬到极点的身体开始放松下来了。她的脸颊跟脖子也随之染得通红。
「……嗯。」
以安达来说,这反应挺镇定的……甚至会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我在牵起她的手一阵子之后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立刻把手放开。
「嗨~」
母亲不知道为什么也到外面来了。我挥手要她走开,她却拨走我的手。
而且还抓住我的头,把我压著。
「安达妹妹你来得挺早的,有先吃过早餐吗?」
被朋友的母亲搭话,让安达的行为举止变得有点可疑。不对,其实可能是我害的。
「啊,没有,我平常都没吃早餐……」
「哎呀,那正好。你就在我们家吃过早餐再走吧。」
「咦!」
母亲抓起安达的手臂,把她拉进家里。根本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你也快点来。」
她对我招手。好好好──我随便应一声,叹了口气。
准备关门之前,我转头往外一看。
「现在才这时间,明明就不用那么赶啊。」
大家都是急性子。
我跟著母亲和安达前往厨房。我妹还在睡,所以不在厨房,不过社妹已经理所当然似的在座位上吃起大叠高丽菜了。旁边还摆著味噌沾酱。
「这顿早餐真美味呢。」
「真的吗?」
随心所欲跑到别人家里吃的一顿早餐,或许是很好吃没错啦。
「哎呀,是岛村小姐,还有安达小姐。」
即使吃到下巴不断上上下下,社妹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她简直就像不是透过嘴巴说话一样,怪诡异的,但她是个全身上下没有哪个地方不诡异的家伙,所以我不是很在意。我说声「早」,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随后她就问我要不要吃高丽菜。
「要吃吗?」
「不了。」
我回绝后,她又独自享用起高丽菜。平常在这之后她也会一起吃早餐……难道她不像老鼠一样一整天都在吃东西,就静不下心吗?头部是水蓝色的老鼠挺稀奇的。不过,到底是经过怎么样的交流,我母亲才会拿高丽菜丝给她吃呢?虽然她们两个都是胸襟宽大的人,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安达用她游移的眼神寻找自己该坐哪里,于是我说著「你就坐那边吧」,指向给父亲坐的椅子。父亲好像已经去上班了。我们家的人果然除了我以外,都能好好在早上起床。
明明我也有注意要早点睡,到底是哪部分造成了这种差异?
安达眼睛看著我,缓缓坐下。她屁股轻轻坐上椅子前端,举动看起来有点可疑。不过这里没半个人会在意那种可疑的感觉。
「今天从一大早就很热闹呢。」
「哎呀~就是说啊,哈哈哈。」
母亲随意附和社妹开心的感想。也顺便把盘子放到我们面前。
「今天很快就放学了,吃面包就好了吧?」
「嗯。」
「安达妹妹想抹奶油还是果酱?」
母亲把从冰箱拿出的奶油跟果酱给安达看,问她要哪一个。安达的眼睛在草莓果酱跟奶油之间反覆来回。
「啊,都……呃,那就果酱。」
差点说出「都不要」的安达顾虑到母亲的好意,又改过回答。其实不用顾虑她也没关系啊。
母亲把从袋子里拿出来的面包放上安达的盘子。之后,也把果酱的瓶子放在一旁。
「来,请用。」
「谢谢……您。」
安达稍稍压低视线,开口道谢。她桌子底下的双脚不安分地晃动著。虽然对象是我的母亲,不过看得出来她不习惯面对母亲。安达用彷佛萎缩了的僵硬动作,抹了真的只有薄薄一层的果酱在面包上。应该说,她真的有抹上去吗?
「不用那么客气,多抹一点,抹上厚厚一层也没关系喔。」
就像这孩子一样──母亲指向社妹。社妹正把味噌淋到高丽菜上。
「沾很多酱会很好吃喔~」
说完,社妹又继续大口吃起高丽菜。嗯,就别管这家伙了吧。
安达一下点头,一下撇开视线,一刻都闲不下来。她就这么低头说「我开动了」,小口咬下面包的边边。她那样子感觉就像连自己为什么会被请吃一顿早餐都不懂,无法融入现在的处境。我也不太懂。
但母亲完全不介意。然后像是顺便拿过来似的,把面包放到我的盘子上。
「来,快吃吧。」
「你不问我想要用哪个吗?」
「用哪个都没差啊~」
喂。
犹豫到最后,我决定用奶油。
母亲也入坐,说著「喔~喔~」观察起安达。安达被看得很难下咽,稍微噎到了一下,继续慢慢咬著面包边缘。这么说来,都没看过安达用很享受的模样吃东西呢。好像她根本不存在食欲一样。安达偶尔会在物理方面给人「淡薄」的感觉,或许原因就出在这里。
挂著灿烂笑容吃东西的安达……要怎么样才能看到那样的她?
「喔喔喔~!」
「……唔唔……」
母亲像个怪人一样趴在桌上,从下往上看著安达。
「呃,您这样很碍事……」
「哈哈哈。」
她笑了一下,就这么带过这段话。那是有办法轻松带过的话吗?我对她厚脸皮的程度感到傻眼,也觉得佩服。
「你是来接我们家的爱睡猪的吧?」
「你说谁啊?」
「啊,对……」
喂,你们别无视我的提问啊。
「你在感觉得出你很有干劲的时间过来呢。」
「对不起,那个……岛村,你原本还在睡吧?」
安达先看著我翘起的头发,再往下看到睡衣,便很过意不去地垂下眉角。
「没关系啦,你不用在意。反正也只是一直在睡懒觉而已。」
「你为什么要代替我回答啊……」
已经开始连反驳她都嫌麻烦了。反正说了也没用。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母亲对我笑说:
「你有个很好的朋友嘛。」
「算是啦。」
不是朋友啦,是女朋友。
如果我这么回答,就算是这种个性的母亲,也会很震惊吗?还是说,她会意外乾脆地接纳这个事实?
……不可能啦。我转动眼睛笑了笑。而移动了视线以后,我才发现──
「我盯~」
高丽菜丝尾端跑到嘴巴外面的社妹,非常明显地在看我的手边。
正确来说,是在盯著我吃到一半的面包。嗯,我看得出来她想要什么啦。
「拿去。」
我在面包边缘抹上奶油递出去,就轻松上钩了。社妹大口咬住了面包。她伸长脖子过来咬……有一瞬间看起来就像她真的把脖子伸得超级长。是我看错了吧……应该。
嚼著面包满心欢喜的社妹,马上拿黄绿色的那个东西给我。
「作为谢礼,就请你收下这些高丽菜吧。」
「不需要。」
她不顾我的意见,直接把沾著味噌的高丽菜放到面包上面。味噌奶油高丽菜面包这点子还真崭新啊。就像味噌猪排三明治少了猪排那样吗?虽然一点也不高兴,不过我还是吃吃看是什么味道。
「嗯……吃起来是不会太奇怪……」
但问我会不会想抢著吃……倒是嫌青菜味有点重。
「嗯?」
安达在看我。她用面包遮著嘴,直直盯著我。
她的表情不太开心。我从她的表情当中推测出一点。
「要交换吃一口吗?」
「嗯。」
安达的表情彷佛电灯泡被点亮了。她似乎很想这样做。我们撕下一小块面包,放上彼此的手。
我嚼了嚼。
「嗯。」
果酱太少,没什么味道。
之后我们吃完早餐,距离要去学校还有一些时间。我妹还在一楼房间睡觉,于是我决定跟安达一起到二楼。顺带一提,社妹还在吃。完全跟老鼠一样。
「虽然二楼很热,不过就忍耐一下吧。」
我先跟安达这么说一声,她也点点头回应我。那副耳朵的颜色很像抹了淡淡一层果酱的面包。她看起来很紧张,没问题吧?说不定身体又会再变成砖块。
我不禁佩服她虽然不太会说话,身体却意外灵巧。
进到念书用的房间后,安达就静静跪坐在地上。她的食指频频抚摸自己的腿。与其说她静不下来,应该说她有如做了坏事的小孩被大人叫去训话,紧张得畏缩起来,我抓了抓头,觉得真是败给她了。
为吹散累积在室内的闷热空气,我摆好电风扇,打开开关。
随后──
「请……请多指教!」
安达深深压下了头。我本来差点跟著她一起低头致意,不过慢著──
「这刚才就说过了啊。」
「不,我要再说一次!」
「这……这样喔。」
她讲得很有气势,让我不小心就同意了她的意见。就像「说的也是,这种事情很重要嘛……」的感觉。
「我……那个,真的很高兴……」
电风扇的微风拂弄著安达的头发,而安达也透过笨拙的话语试图把她的心情传达给我。
现在安达的心中,一定有很多话语在打转。
「嗯。」
我要她继续讲下去。安达不安地撇开视线,不断颤抖。
想必她不论思考再久,都没办法有条有理地把想说的话告诉我吧。安达缺乏许多经验。而那些缺口,或许已经无法弥补了。
不过,她经过深思后吐露出的真实情感,总是会打动我。
「最好的」并不代表一定就是「最适合的」。
「我……我会努力的!」
安达直接略过各种内心纠结和答案──
用很有她风格的宣言做下结论,听得我不禁露出笑容。
用不著全部说出口,我也多少能了解她想讲什么。
认识一个人的时间长短也是不容小觑的。
我也跟著跪坐下来。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我手掌贴地,郑重地低头敬礼。
怪异的问候,奇怪的满足感。
被从中产生的莫大错觉瞒骗一下,也是种乐趣。
经过这些事情以后,时间来到了上学时分。
「你可别去当不良少女喔~」
「我会等岛村小姐带甜甜圈当伴手礼回来的。」
「我给你们两个的回答都是『NO』。」
我跟妹妹和社妹打声招呼,离开家门,接著就看见刚才先冲到外面的安达已经牵好脚踏车在等我了。安达拖著脚踏车往我这里过来。嗯,她是真的拖著脚步把脚踏车往跟车轮垂直的方向拖。
「我可以把书包放里面吗?」
我想把书包放到篮子里,省下拿书包的力气,安达就说著「尽管放尽管放」,连忙拿开自己的书包。呃,就一起放篮子里就好了嘛。我苦笑著把我们两个的书包放进篮子里。
两手都空下来了,那就走吧。我走了两步,发现安达跟脚踏车都没有往前走。嗯?我转头看她,安达就左右摇动后车轮。
「后面……」
「啊,我可以搭在后面吗?」
「唔,嗯……啊,我会努力骑的,耶~!」
就算她想搞笑,也因为慢了一拍才讲,弄得一点也不俐落。不过我不讨厌她这一点。
我告别乖学生的身分,答应搭上她的脚踏车。我脚踩在后轮两侧,把手放上安达的肩膀,接著就有种很令人怀念的感觉重上心头。安达的肩膀感觉起来比那时候还要僵硬。
「才刚开学,你有办法这样骑吗?」
「呃……啊,没问题没问题,因为岛村很轻!」
安达顾及我的面子,发出「嘿嘿,嘿嘿嘿」的笑声来打圆场。没有「呃」跟「啊」的话就是满分了。
「嘿嘿嘿。」
「嘿!嘿!嘿!」
很好,走吧。
我正面感受阳光跟风,挺身向前。
这是我跟安达第二次一起迎接的第二学期。
听起来比独自骑车时沉重一些的车轮声,笔直划过道路。
我只要继续像这样保持平衡,就能抵达学校。
还挺轻松的。她愿意每天来接我,那就完美得无话可说了。
不过,这样安达就变成负责接送的人,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毕竟她也算是我的女朋友嘛。嗯。
「唔~」
现在这样跟以往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照理说,我们两个女生开始交往以后应该要出现一些变化才对。大概啦。
我稍微转移放在周遭景色上的注意力,在被安达载往学校的这段期间里思考起来。
这是个很难解释的问题。刻意去处理人际关系,其实挺辛苦的。
女朋友啊……唔……
毕竟我几乎不曾跟别人有过比较亲密的交情嘛。
到学校之前,我一直在烦恼这个问题。
还害我都忘了要在到学校之前下车。幸好我们没被老师发现,没受到半句责备就顺利抵达了脚踏车停车场。脚踏车停下后,我下了车,在挺直身子时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岛村?」
我松开安达还放在把手上的手指,牵起那纤细的手,凝望著她说:
「樱。」
我尝试很「做作」地叫她。安达睁大双眼,僵直在原地,接著身体又像是侧边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弯成ㄑ字形。她的背部在颤抖。而她用手臂遮著的脸部也传来「咳噗、咳咳噗咳」的声音。她在咳嗽吗?我压抑著想戳安达毫无防备的侧腹的冲动,等待她镇定下来。还好这段期间没有其他同学来脚踏车停车场。
就旁人眼中来看,会像是我猛力拍了她身体侧边,害她很痛。
「你还好吗?」
她彷佛把水一口气喝光的痛苦模样让我有点罪恶感。突然就那样叫她是不是错了?可是这种事情要是先做开场白,不是会把气氛搞砸吗?
要优先注重健康,还是气氛呢……这问题真深奥。
我想著这些想到一半,安达就恢复镇定了。大概是刚才太痛苦了,她眼角还泛著一点泪水。看她湿润的双眼,换我差点焦急起来。
「真对不起。」
「不会,没关系,没关系。」
我听到她吸鼻水的声音。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差点被弄得要挂著一条鼻涕,这样真的没关系?
安达别扭又忸怩地用手指揉捏著我的掌心。她这样好像在练习写字一样,痒痒的。接著,她扬起视线,也回我一句:
「抱……抱月……」
「有~」
我带著笑容回应她。安达缩著脖子,满脸通红。感觉像变成了乌龟。
「叫起来不顺口。」
「我想也是啦~」
毕竟她对这名字应该不是那么熟悉。
要是安达嘴上喊著抱月抱月地来找我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果然岛村或许……就是该叫岛村。」
「可能真是那样呢。」
那是我最习惯被叫的称呼。眼前的她对我来说,也是应该叫她「安达」。
我们也不能一直呆站在脚踏车停车场,于是动身离开。我们依然牵著手。哎呀──我看向安达。安达好像是下意识牵起我的手,所以我盯著她的这道视线让她困惑得开始发慌。光注视著她,她的举动就会变得有些可疑,有点有趣。她是不是怕我啊?
不对,就安达的角度来说,她真正怕的应该是人际交流吧。
「抱……抱儿。」
使力僵著脖子的安达,很笨拙地尝试用奇怪的称呼叫我。
「我倒是没被人这样叫过耶。」
「那,小岛……之类的?」
「咳!」
先不论她在尝试什么,她大概是想摸索跟我之间该保持怎么样的距离,才会这样做吧。
她还真努力呢──我有点佩服她。
因为我们比较早来,也没在校舍内遇到别人,我们一直到教室前面都牵著手。但再怎么说也不能牵著手进教室,所以我们只牵到这里,放开了手。
这就是个不允许我们那么做的世界。
如果要一辈子只依靠彼此,那或许也是一种答案。
要我舍弃那么多事物过活……也是可以啦。唔~不过,总觉得那样好像不太对。
算了,不管了。
我对安达有些不舍的表情露出苦笑,无法继续牵手的安达,则是换提出别的要求。
「再用刚才那个叫法叫我一次。」
「刚才那个?」
「名字。」
安达低下头,眼睛甚至忘了眨眼。就算没碰到她,我也感受得到她的心跳加速。
我有点羡慕被那些敏锐感觉环绕的安达。
因为我目前还没什么实感。
「樱。」
我回应她的要求,再这么呼唤她一次。
安达也在我的话语之下,染成了樱花般的粉红色。
不晓得她是不是比刚才适应了一点,这次没有「咳噗咳噗」的了。
大概是因为从一大早就发生了很多事情,尤其还提早被叫醒,开学典礼的期间我一直是恍神状态。
「呼耶。」
开学典礼在我打盹的时候就结束得差不多了。我收拾书包,打算回家睡觉。
「…………………………………………」
小刚也常常在睡觉呢。我也早早就变成老奶奶了吗?我不禁轻轻笑了出来。
外婆很常寄邮件给我。她会寄小刚的照片过来。寄来的照片五花八门,有时候很普通,有时候很搞怪,但我每次收到,心里就会卷起一道小漩涡。虽然卷起的不仅限于温和的情绪,不过确实会大幅打动我内心的某种东西。
我对这种变化感到困惑,也起了鸡皮疙瘩,然后──
我得到了甚至伴随著少许反胃感的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凉爽感受。
「……呼耶。」
回家吧。
我这么心想,接著发现桌上有道影子。一抬头,就看到安达来到了我旁边。她轻轻拉著我制服的袖子。这举动跟在其他人面前的我妹很像。
「一……一起回家吧……」
「是可以啦。」
我们在校门前面就要分头走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那个……我送你回家。」
「咦?」
「因为你是我的女……女朋……」
「嗯,好。那走吧。」
我推著差点要光明正大地在教室里做出宣言的安达背后,来到走廊上。面对安达还真是一刻都不能大意啊。
我推著她的背,像在玩电车游戏那样走在走廊跟楼梯上。「哇、哇、哇!」安达因为被我推著而显得很慌张,脸上却也浮现有些开心的僵硬笑容。
安达还真不会摆笑脸耶。虽然大概是因为没有必要那么做,才会这样。
有点在想,我想办法多逗她笑一点,或许会比较好。
「…………………………………………」
我凝视著因为是夏季制服,所以有些缝隙的腋下。乾脆搔她痒看看吧。不对,应该不是要用这种方法逗她笑。不过她的上臂还真白。有如只有安达自己一个人跳过夏天这个季节,来到了现在。
到校舍外面的时候,我看到了走在我们前面一点的一个小小背影,还有一个某个部位很大的背影。
她们似乎也发现到我们了,便转过身来。
「嗨,岛岛儿跟安达儿。」
「儿~」
日野很普通地跟我们打招呼,永藤倒是明显偷工减料。
「儿~」
不过我试著这样回她,才发现好像挺方便的。该说有种适度的亲近感,还是该说可以显得彼此之间没有距离呢。就算脑袋放空来讲,也可以是个像样的回应。
永藤跟放暑假之前没两样,但日野就晒得很黑。她跟暑假结束后一定会晒得全身黝黑的我妹差不了多少。看来即使晒的是威夷夏的阳光,被晒黑的程度也不会有差别。
「看你没怎么被晒黑,你暑假都在做什么?」
「咦,嗯,这个嘛,就很普通的在念书。」
「怎么可能,少骗人了。」
我被她「啊哈哈!」地笑了。
我今年交到女朋友了喔。假如我很清爽地这么说,日野应该会惊讶得瞪大双眼,不过永藤……好像会若无其事地拍手叫好。真的有什么方法可以吓到永藤吗?她给人的感觉就像紧贴在一个东西上,没办法翻面的橡皮擦。
「对了,岛岛村儿。」
「你多叫了一个字要干嘛?」
「昨天你妈有到永藤家来买东西喔。」
「我知道。」
因为晚餐桌上有可乐饼。
「是说,为什么这件事是日野你来讲啊……」
那明明是永藤家的事情。而永藤本人则是「哼哼哼」的一声,不知为何很得意地抬了抬眼镜。
「马铃薯有卡牙缝吗?」
「你问这问题是想听到怎样的回答啊?」
真是个怪家伙──我不禁露出笑容。
话说回来,安达都没讲话呢。我往旁边一看,就跟她对上了眼。她当然跟我不一样,脸上完全没有笑意。「当然」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把手举在脸旁边轻挥几下,结果手腕就被抓住。接下来,就被拉著走了。
「等、等、等……」
日野她们虽然都惊呆到睁大了眼睛,但这群朋友很懂得该怎么应对。
「那再见啦~」
「掰嗨嗨~」
这哏还真古老耶。我挥挥手,跟她们告别。(注:「掰嗨嗨」为日本人偶剧团「剧团木马座」中的角色KEROYON于1960年代后半所带起的流行语)
我就这么被安达拉著走到脚踏车停车场。我半抱著不安的心情看看一直面向前方的安达是什么表情,才发现她眼神很尴尬地飘移,似乎知道自己的行为有问题。看来她就算知道有问题,还是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情行动。
我看往排在一起的脚踏车,然后仰望天空。我大概了解是怎么回事了。
「啊……你是在嫉妒吗?」
因为我跟别人说话。
安达猛力左右摇头否定。
「安达儿。」
「才……才不是儿。」
你脸上写著就是那样儿。
还真叫人伤脑筋呢──我笑著心想,之后安达就转身面对我。还握紧了拳头。
唔喔。我差点就下意识摆出防御架式了。
「虽然不是……那样……」
彷佛眼睛跟脸颊上画著红线的安达闹起别扭,噘起嘴唇。
「可……可是我觉得……不可以花心。」
「花心……咦,刚才那算花心?」
安达微微点头。
「因……因为岛村是我的……女……女朋友。」
「是啊。」
而安达也是我的女朋友。这真的被我们搞得很复杂。
「唔~不过,你的标准会不会有点太严格了~?」
「才不会!」
她这句否定有气势到足以撼动停车场柱子上充满锈斑,且快要脱落的涂漆。
我发觉自己的笑容僵掉了。
安达大概也察觉自己显露了藏起的獠牙,缓缓缩起脖子。
「我……我觉得不会……」
再变回平时那个像小动物的安达。她缩起脖子的模样简直像被人敲过头。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没办法变回没发生过。我感觉周遭视线聚集在我们身上的状况,过分到不能彻底无视。
不过这种时候,就先暂时不管那种事情了。
「这样啊……」
我语气含糊地附和安达的话,同时捏起她的脸颊动手揉。讶异的安达虽然发出「咦呀」的声音,我还是毫不介意地揉松她僵硬的脸颊。她的脸一开始很凉,却慢慢开始发烫。
我把她的脸往左右拉,就听到她叫我「袄……袄昏」。我觉得是在叫我。
「嗯……」
我假装很认真,但只是一味地继续揉她的脸。
这样应该也能缓解这股有些令人喘不过气的气氛吧。
当作是在安抚生气的女朋友来看的话,是不是就有点像个男朋友了呢?
虽然变成男朋友也不能怎样,实际上也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过这样做能撑过现下窘境,就先这样了。
今天的我已经很努力了。
而剩下的问题,明天的我会想办法解决。
于是,第二学期就这么开始了。
就算是哆啦○梦也不怎么愿意拿出来的二十四小时被窝(可以想什么时候睡就睡的每一天)结束了它的职责,一如烟火消逝。
在抵达周末的假日之前,得要先走上一趟长远旅程的生活再次来临。
经过那段旅程后所抵达的宝贵星期六中午,我一边吃著三明治,一边愣愣地看著电视,就看到有女高中生接受采访。内容我都跳著看,所以我不太清楚细节,不过那个人似乎在社团里很活跃。她俐落回答自己把被赐予的这段高中生活视作锻炼自己的期间,很高兴能看到锻炼的成果显现出来。
「就算一样是高中生,她跟你倒是有天壤之别呢。」
抱著待洗衣物经过一旁的母亲稍微挖苦我一句。
哼。我当然也那么觉得啊。
「不过我也喜欢这么懒散的抱月妹妹哟~来摸摸头~」
我的头被用力磨蹭。
「……可不可以不要因为你的手没空,就用下巴来摸头啊?」
随后母亲咬著三明治离去。看来她的目的似乎是三明治。我吃著剩下的三明治,视线转回电视上,发现刚才的采访已经结束,改播别的新闻了。
「『被赐予的一段时间该怎么运用』啊……」
真是意志坚定的说法。跟彷佛拄著拐杖踉跄度日的我相比,根本是云泥之别。
我的高中生活究竟被赋予了什么样的任务呢?又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一段时光呢?
能够得出答案的关键或许不在我身上,而是掌握在安达手上。
「我的女朋友很爱吃醋啊~」
哈哈哈。虽然现在还笑得出来,不过要是恶化了会怎么样呢~?
……哈哈。
怎么说,安达她喜欢我……应该说,我是觉得她确实喜欢我啦,但我感觉她寻求的不是想要亲亲那一类的,简单来说,大概是在追求所谓的「特别」吧。
特别的关系、立场。她想要的是这些,因为她很不安。
这我能了解,是能了解啦……可是被束缚得太紧也不太好受啊。会变成火腿。总觉得被绑住的火腿──也就是我,有一天会被安达吃掉。
「喔~真可怕真可怕……」
再吃一口三明治。
「喔~岛村小姐~」
社妹踩著轻快脚步过来。她看起来不会被任何烦恼跟重力拘束的悠哉态度,应该表里如一吧。我最近开始羡慕起这家伙了。
「喔喔~你在吃好吃的东西呢。」
她立刻看向我手上的夹蛋三明治。
「我知道夹蛋三明治是什么味道。」
为什么要讲得好像把英文翻译成日文那样?她挂著灿烂笑容,满心期待地在我旁边等……很有趣的是,应该说让我很感兴趣的是,就算我现在不把三明治分给社妹吃,她也不会怨人。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那时我因为一些理由拒绝她,她也只是说著「那还真是遗憾呢~」,就脚步轻快地离去了。
而且她完全不会把这种事情记在心上。
虽然她跟借住在我们家差不了多少,常来吃免钱的饭,所以不记仇是理所当然的没错,不过自己的期待遭到背叛也不说半句怨言,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小孩子遇到这种状况会单纯表达不满,就算是大人也会闷闷不乐。而像我们这种处于两者中间的人,就不会倾向其中一边,只是把怨恨累积在心里。
而这家伙,却是跟这一切无缘。
世上居然也存在著这种怪人。
她简直像从很久以前就不曾融化的一块纯粹的冰。
「拿去。」
我递出吃一半的三明治,社妹就喊著「好耶~」,高高兴兴地吃起来……以安达的判断标准来看,算是花心吗?呃,可是这就像是在喂饲料那样……原来如此,就是因为给她吃的,她才会逗留在我们家啊。虽然随便就给她吃的好像太不经考虑了,不过也为时已晚。
「是说,你的吃相看起来还真幸福呢。」
「呵嘿呵嘿嘿嘿。」
「好好好,不要咬到我的手指喔。」
这样的性格再加上精美的外貌,让她真的就像非天然的生物。
这个纯真的生物究竟是来自何方呢?
「你有吃醋过吗?」
「我觉得麻糬包红豆馅最好吃。」(注:日文中「吃醋」跟「麻糬」部分同音)
「我想也是啦~」
哇哈哈哈。
结果,她把剩下的全部吃掉了。
「嗯……就用这招试试看吧。」
「什么?」
社妹还在享受口中残留的那股美味,我把她扔在一边,前去拿手机。
我妹在房间里写作业。
「你真了不起呢。」
「可以不要把我跟姊姊你混为一谈吗?」
「嗯、嗯。」
「唔耶──」
我作弄嚣张的妹妹──主要是她的脸颊以后,就打电话给安达儿。电话才响到「嘟噜噜」就接通了。竟然在响完一声之前就接起来,太强了。我的心情就像被问答比赛超快的按铃速度震撼到。
『我来了来了来了!』
「用跑的很危险喔。」
用不著看到她,也光从她讲话的气势就能知道在做什么。也能想像她现在应该前倾著身体。
她就是个充满了容易理解的要素的人。
『因为岛村……那个,很难得会打电话给我。』
连难得会发生的事情都能敏捷应对,安达太恐怖了。
「很难得吗?」
『很……很难得啊。』
她的语调听起来稍微掺杂著责备。我发觉太过深究这个话题会不太妙。
「然后啊,安达同学。」
『嗯。』
回答中也暗藏著期待。感觉像是期待我讲出「要不要现在就一起去玩?」这句话很久了。这主意也是不错,但那样一来,就几乎跟以往没有两样。
我认为果然还是多少该开始做些跟平常不一样的事情才行。
「那个啊,要不要来做便当?」
『咦?』
「下次啊,我就做你的便当,你来做我的便当。」
怎么样,这样够像在交往的人会做的事吧?
其实瞒著她偷偷做好便当,等当天再给她惊喜也是不错,可是安达对奇袭没什么抵抗力。害她在教室大咳一场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最重要的是,只有我做便当的话,总觉得不太公平。
毕竟我们两个都是彼此的女朋友。
『……岛村亲手做的便当……』
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
『我觉得不错。我觉得这样很不错。』
她的声音很沉著。
她似乎意外满意这个提议,反倒让我有点惊讶。
我本来觉得这提议挺随便的耶。
『岛村你愿意替我做便当,对吧?』
「嗯,是没错……那个,安达妹妹你也要做啊。」
『嗯、嗯。』
我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了解我的意思。这状况很神奇,她明明一本正经地接受提议,回应却很随便。
『可是,岛村你会煮饭吗?』
「哈哈哈。」
原来如此,看来是要这样用啊。
「安达你才是,你会煮饭吗?」
虽说是在中菜馆打工,不过你好像是负责接待客人的吧?
『呃,这个……我倒是有做过巧克力。』
「喔~」
因为我不曾亲手做过巧克力,所以觉得听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厉不厉害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来,之前她好像曾寄巧克力的图片给我……就是那个吗?
『没……没问题。而且你做的也不会有问题,就算做出来很奇怪,我也会吃掉。』
「你这么说还真叫人放心。」
我不打算做太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便当,应该是不会做出奇怪的东西啦。
于是我们约好替彼此做便当,然后挂断这通电话。
「好了。」
我做得出来的料理啊……我一边思考一边走在走廊上,然后看了一下客厅。
「就是这个了吧。」
「什么?」
看到躺在客厅的社妹,我联想到自己会做什么。论我可以顺利做出来的料理,顶多就是三明治。虽然很普通,但比起把眼光放太高,搞得做出见不得人的东西好太多了。
而且重点大概是在「是我亲手做的」这一点上。
「岛村小姐,你现在很闲吗?」
社妹依然躺在地上,像蛇一样扭来扭去地来到我脚边。
她犹如水面一般的双眼闪闪发亮,催促我陪她玩。
「去跟我妹玩。」
「小同学正忙著写作业。」
「喔,也对……那,你就看看漫画怎么样?」
我也是到刚才都还很闲,不过现在有点忙。
我在忙著安达的事情。
今后这种状况会变得愈来愈多吗?我觉得这样是有好有坏。
「说的也是~那样也对学习语言有帮助。」
她用奇怪的理由接受了我的提议。她借走因为书柜放不下,就塞在纸箱里面的几本漫画,就这么举著书跑去我妹待的房间。两位感情好是件好事。
怕生的我妹能够对社妹敞开心胸,是因为社妹那种好相处的个性吗?
虽然应该好好向她看齐,但感觉现在才开始学她也很难。
因为我也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变成大人以后,除了自身意愿以外,还会出现其他该遵循的东西。
「……复习在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很重要嘛。」
过著正常生活的话。
这个世界会教育自己──
为别人做些什么,以及试图理解别人的行为是很重要的。
所以,我现在想遵循那种观点试试看。
虽然是理所当然,不过假日最重要的就是休息。
每个人各有自己休息的方式。有人会什么都不做,让身体好好休息;也有人会到处跑动,维持精神上的稳定。所以我会睡懒觉睡到就旁人看来只像是很懒散,也想必是忠实显现了肉体的需要。
我想要暂时忘记升起的太阳,享受深沉的睡眠。
然后受到身体渐渐融入时间当中的感觉吞噬。
「给我起来。」
「咕耶。」
我从被窝里被拖出来。不对,是被子被抽走?我没办法辨别,总之我被迫跟安眠分开了。平日就算了,我有什么理由得在假日被叫醒吗?我用惺忪的睡眼看向母亲,她就用拇指比著走廊。啊?我伸长脖子看过去。我只看见明亮的走廊。
「有你的客人。」
「客人?」
我穿著睡衣,摇摇晃晃地到走廊上。大概是因为我待在有遮光窗帘替我挡下光线与时间流逝的房间,觉得阳光好刺眼。弄得我头好晕。我就这样被光芒吸引过去。
随著愈来愈接近玄关,我的意识跟对于来访的可能是谁的猜想也开始变得清晰。
打开门后,我看到抱著大包行李的安达站在家门前。
而今天是星期天。
「……不不不,你给我等一下。」
她没有事前告知,完全是场奇袭。
我大概知道她过来的用意,不过她的包包比想像中还要膨。
「便当这种东西啊……应该是平日,应该说是要带到学校的……才对吧?」
我是抱著带到学校交换的想法跟她提议的。难道她误以为我是约她出去玩?不,可是……还有,她穿著的T恤写著「爱难以捉摸」。的确很难捉摸呢。
包括安达的品味在内。
「我还没做半点准备耶。」
「啊,不是不是。这是那个……练习。」
「练习?」
「还有调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看这样子可不可以。」
她背带勒著肩膀的模样表达出她带了做好的便当过来。
「……还真像你会做的事呢。」
明明很慎重,却会积极展开行动。塞在包包一角的水壶盖子亮著暗沉光芒。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样的便当。虽然才刚吃完早餐不久,不过我有些好奇她带来的便当。
「不过,至少比在学校午休吃更能静得下心来吃吧。」
待在没什么人的地方,安达应该也比较能表现得自然一点。
我压抑快涌上来的呵欠,邀她进来家里。
跟安达交往,自然而然会变得热闹起来。
而这种现象也会影响到我的假日,确确实实地削减掉我的睡眠时间。
这对于会透过睡眠得到内心安稳的我来说,并不是能够全盘接受的状况。
「…………………………………………」
但现在──
看著安达充满亢奋的灿烂眼神,我就会觉得「算了,没差啦」。
「欢迎你来。」
原本在擦拭走廊地板的母亲抬起头。她看了安达夸张的行李一眼,歪著头问:
「你又要来我们家洗澡吗?」
「咦,不,不是──」
「她做了便当过来,就找我跟她一起吃。」
「啥?在家里吃便当?」
安达的脸微微泛红。母亲依然歪著她的头,看著我说:
「你这朋友还真有趣。」
「算是吧。」
用正面的态度看待「会做出意料外的行动」这件事,就会是这样。
「话说回来,便当这词听起来真叫人怀念呢。我差不多一年没帮你做便当了。」
哈哈哈──母亲开朗笑道。这不是该那么高兴地讲出来的话吧。
「你想帮我做便当也没关系啊。」
我从来没说我不要便当。
「才不要咧~」
她扭来扭去给我看。我装作没看见,直接走上楼。
「感觉岛村你是像母亲呢。」
「是吗?」
走到半路时,安达这么跟我说。我捏了捏脸颊跟鼻子,心想可能是吧。
「我的个性没她那么奇特就是了。」
「是吗……」
「咦?你说什么?」
「没有,没说什么。」
安达难得讲话这么俐落。
我招待她进来到处是灰尘的念书用房间。明明就有做好空气流通,为什么过了一晚就会看到有灰尘在空中飘呢?再说,这些灰尘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记得之前上课有教到,可是我听说不会出在考试里面,就忘记了。其实这种心态应该不太好吧。
暖炉桌(结果还是没收起来)另一头的安达放下看起来很重的包包。
她做了那么大的份量过来吗?我不禁心感不安。
「请用。」
安达一脸紧张地递出便当。
「嗯。」
我收下便当。与其说便当,还比较像是分一些菜给认识的人吃。因为是用保鲜盒装的。
看来她只做了这一盒便当。那她的包包还装了些什么?
算了,不管那么多。我打开盖子,看到里面装著金黄色的扁平物体。
「这是什锦烧?」
我用筷子夹起跑出来的葱。
「因为我在打工的地方有煎过。」
「……记得你是在中菜馆打工吧?」
「嗯。」
What?不对,是Why?我拿筷子戳了戳什锦烧的边边。就因为是筷子──不,没事。(注:日文中「筷子」与「边边」同音)我把什锦烧掀起来看,发现底下也有什锦烧。有两片啊,应该勉强吃得完。
「太少了吗?」
沙沙沙──安达把包包拿过来。我有不好的预感。
「不不不,你准备那么多,我也吃不下。」
「这样啊。」
沙沙沙──她又把包包拿开。她到底煎了几片?
之后,安达就替我准备好装在水壶里的茶。这些东西一起摆在桌上,就想起以前会玩家家酒的那段时光。那时我马上就玩腻了,跑去到处乱跑。根本没玩家家酒嘛。
「请……请用。」
「嗯。」
经过跟刚才一样的对话后,我忍不住动手卷起其实也不长的袖子。
我第一次吃同学亲手做的料理。未知的体验让我有点心跳加速。
「我开动了。」
我双手合十,动起筷子。我夹断什锦烧一角,吃进嘴里。
因为安达一直盯著我看,感觉会有那么点难下咽。
咀嚼。喝茶。看她。
被安达不稳定的双眼直视,就觉得快被她传染了。
「我应该老实说,还是用不会害你伤心的话夸奖你?」
这等于是婉转地表达不好吃。
「不……不要批评得太狠……」
不要批评得太狠啊。
「这冷掉了。」
「啊!」
安达连忙一把抓起包包。然后把跟我眼前这个很类似的保鲜盒……唔哇果然拿了一大堆出来。
「呃,我想这个会比较热一点。」
安达确认过保鲜盒的状况后,就选了一个给我。我打开盖子,试吃一口。
「嗯,这个就很好吃。」
面粉类的食物冷掉以后,口感就会变得不太好啊。嗯,好吃。
挺厉害的嘛,安达。她做的什锦烧意外好吃。我唯一在意的是她准备的量。剩下的要给谁吃呢?当我疑惑地这么想时,安达就动作俐落地绕到我身旁来。
「安达?」
「啊……啊──」
「…………………………………………」
安达发出了很妖艳的声音──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她张开了自己的嘴巴。
这是要那个吗?嗯~我知道她想做什么啦。我用筷子切下一块什锦烧。
不过我在喂她吃之前,先看了一下她的口腔里面。这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景象。喔~喔~她的牙齿真整齐。而且她的嘴巴里面比我预料中更偏粉红色。是跟洁白的牙齿对比之下,看起来才会这样吗?
「可……可以快一点吗……」
「你后面的牙齿卡到葱了喔。」
她咬合了牙齿几次,要我动作快点。感觉玩笑开过头会被咬,于是就照她的要求去做。话说,我该放在哪里才好?舌头上?我慢慢放上去,安达的舌头就卷住了什锦烧。看到她吃进嘴哩,我就收回筷子。
「好吃吗?」
不知为何是我来问这个问题。
「嗯。」
安达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很满足的模样。她虽然压低视线,却也没有彻底压抑住嘴角的上扬。
彼此都能心满意足的话,过程奇怪了一点也无所谓吧。
「接下来换我……」
安达说完正想拿我的筷子时,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
是我放在桌子边缘的手机在响。
安达人在这里,那其他会打电话给我的人──
喔,对,会是樽见。
我都忘了。
「哎呀,有人打给我。」
我故作镇静地拿起手机。果然是樽见。
「你在这里等一下喔。」
安达没有回答,只是直盯著我在做什么……真是的。
我离开房间,接起电话。
「喂。」
『啊,嗨。』
好久没听到樽见的声音了。上次听到应该是拒绝她邀我去祭典那次吧。
『啊~那个,你好啊。』
「你好~」
我走到楼梯这里,跟她打声招呼。
『我就直接问你了,小岛你有空吗?』
「唔~这个嘛……」
我没有漏听那道微弱声响。
「你等我一下喔。」
『咦?』
我先把手机用掌心握起来藏好,再转过去说:
「……喂!」
就像把小石头往水面上丢,躲在遮蔽物后面的人影弹了一下。安达缓缓走出来。
她像个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低著头用畏缩的眼神往上看我。
「因为……」
「不要找藉口。」
我轻轻往安达额头上使出一记手刀。从手指延展出来的影子划过了安达的发际线。
「我说啊,你的态度可以再光明正大一点也没关系的。」
「咦,呃……你是要我光明正大地在旁边听?」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该怎么告诉她才对……等等,用行动来表达也可以吧。
我大致知道安达想要什么……好。
我拨开安达额头前面的浏海,亲吻她的额头。
嘴唇接触到的安达额头,存在著少许凹凸线条。毕竟她身材偏瘦。
我一把嘴巴移开,安达就跪倒在地,用往后仰的姿势僵在原地。表情上怎么说,因为跟平常一样变得满脸通红,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样好像草莓啊。
「我只会对你做这种事情。」
就现在而言。
我上一次做这种事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记得我妹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我有这样亲过她。我本来心想总觉得安达有点像我妹,不晓得这招有没有效,结果效果好过头了。
「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这么一问,她就缩起纤细的下巴,点了头两次。很好──我催促她回房间。
「我马上就好了。」
说完,安达就深深点头,踩著不稳的脚步回房间。
就像虚弱的小鸟慌慌张张地逃走。
跟祭典那天晚上很像。
『小岛?』
我回来继续讲电话。
「嗯,现在有人来我家玩。」
『这……样啊。那我晚点再打给你……比较好?』
「啊……呃……也是。嗯,抱歉。」
转啊转的──乾瘪的道歉话语,在嘴里打转。
『那下次再聊……』
「嗯……」
好比前进三步,却又退后四步。
我在重现我们之间的少许尴尬下挂断电话后,落入强烈的自我厌恶当中。
「这样不行啊,嗯。」
我抓抓头,告诫自己竟然差点觉得朋友很麻烦。
「啊~真讨厌。」
我总感觉自己是很无情的人。
「……不对,我好像也真的很无情。」
毫无人情。我不禁认为这是很适合用来描述我这个人的词。
因为没有人情,所以很轻。也就是轻浮。触感很好又轻盈,表面上看来很棒,实际上却是相当轻薄。
所以,有时候──
存在内心的意念累积到极限,就会立刻破裂。
就像捞金鱼用的捞网。
虽然外婆把我夸得是公平公正又才貌双全,但我想我面对安达应该不会保持公正。毕竟她是我的女朋友。多少偏袒她也没关系。不对,我觉得我反倒必须那么做。可这样一来,我的无情就会出现偏颇,不论再怎么注意,都会变得马虎起来……即使觉得有芥蒂,也得加以克服。
我要注意别让这种态度只是三分钟热度才行啊。
立场会产生力量。立场会创造出意念。就算是母亲,如果她不是我的妈妈,就只是个啰嗦的大人。所以既然我现在处于安达的女朋友这个立场,就应该要有符合这种立场的态度跟意念。我就是为了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才在摸索。
我回到房间。安达抱起双腿,静静坐著。她发现我回来以后,便放下并藏起细细摸著额头的手指。是不是我的口水沾上去了?一点也不会脏脏好不好。
不知为何我一坐下,安达就站起来。你要做什么?我抬头看向安达,她就挤在我跟桌子之间。这样没有让人觉得清爽。感觉就像一大团热源靠过来。
我摸她的上臂看看,就有股高温慢慢扩散过来。
「你真是个爱撒娇的孩子耶。」
「不好吗?」
被我这么一说,她就有些闹别扭地回答。安达难得会展现这样的一面。
是不会不好,不过在密闭房间里这样做,会有点热。可是安达大概就是喜欢这里吧。
因为她在我的腿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属。
我拿筷子夹什锦烧来吃。偶尔也夹给安达吃。虽然吃起来不太方便,不过这样应该也不坏吧。我想起把小刚抱在腿上的那段时光。
安达果然是狗型的人。
而狗型的安达嘴巴跟眼角正不断晃动。
她手放在我脚上,手臂也在颤抖。
「我……我最喜欢……岛村了。」
连声音都在抖动。她这么努力的模样,让我心软了。
「谢谢。」
这说不定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家人以外的人喜欢到这个地步。
想必我有一天一定能够找出喜欢我的这个人是安达,究竟藏有什么意义。
总有一天。
「…………………………………………」
啊……
希望我可以早点变得能够认为跟安达之间的交流比任何事情都宝贵──
变得能够认为自己仅需要片刻的安宁。
附录 「日野与永藤」
「啊,真的在这里。」
我在听到抢先垂下钓线到来的这份反应后抬起头,就看到了永藤。她的头有一瞬间挡住太阳,但她走来又立刻让我眼前充满刺眼光芒。在背后的阳光照射下,她的眼镜镜框跟著发亮,上衣印著的「徒弟」两字也闪闪发光。我可不记得收了你这个徒弟啊。
「真难得,你竟然会来这里。」
我举起手,对她说声「嗨」。永藤基本上不会陪我钓鱼。因为很无聊。
我曾经硬逼她陪我钓鱼一次,但我学乖了,就没有再找她来。根本没办法钓鱼。
「我到你家去,就听说你出门钓鱼了。」
所以就特地来钓鱼池这边──她的态度婉转表达出这个意思。
会不带钓竿过来的客人,也就只有这家伙。
「怎么,你到我家去了喔?你要先告诉我你会来啊。」
明明就有电话这种东西可以用。
「因为我先说的话,反而是你会过来。」
「你很懂嘛。」
与其叫永藤来我家,不如去永藤家比较好。她家待起来比较轻松。
我不是讨厌家人,不过我似乎天生不适合待在宽敞的房子里。
我有时候会觉得,好希望自己能像被钓上来的这些鱼一样,轻松换个住处。
这些鱼是不是真的愿意换新家就不知道了。
永藤蹲到我身旁。她愣愣地盯著平静的水面。现在的阳光仍然带有犹如土壤焚烧的一股夏天的气味。就算是假日,也没多少人会来钓鱼。
我就是知道这种时候反而能静下心钓鱼,才会过来……我往旁边瞄一眼。
带永藤来会根本没办法钓鱼,正是因为坐在旁边的这家伙很碍事。她只会安分大概五分钟,之后就会动手捏我的脸颊,或是把下巴摆在我头上,又或是拍打我的脚,根本一刻都静不下来。
「今天我就大发慈悲,来陪你享受你的兴趣吧。」
「你为啥讲得好像自己很了不起一样。」
「不过,下次就换你陪我玩我的兴趣了。」
「嗯,喔……是可以啊。」
我随便回应她一句,晃了晃钓竿。
「话说,你的兴趣是什么啊?」
我仔细想想她有什么兴趣,却没有半点头绪。
因为我们大多时间都待在一起做一样的事情,所以不曾特别去注意。
「你问我是吧。」
她不知为何「哼哼~」地挺起胸。
「说到我,你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看来你还不够用功喔,日野同学。」
「啰嗦。」
「我的兴趣是玩回力镖。」
「喔,对,你的确有玩那个的兴趣。」
「还有疼爱日野。」
永藤得意地这么表明。不过实际上等同什么都没说。
「……那是我平常就一直陪你做的事情。」
「是呀。」
这样根本就和平常没有两样啊。你到底想要怎样?
真是个怪家伙。
我用钓竿拨弄水面。
「…………………………………………」
我收起钓竿,收拾随身行李。
「不钓了。回家了。」
我站起来,早早就想打呵欠的永藤就张著嘴,抬头看我。
「咦?你不钓了吗?」
「我钓鱼的话,你不是会很无聊吗?」
「嗯。」
那就没有半点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说要回家,也是去你家就是了。」
「咦~为什么~」
因为我家的午餐太清淡了。我偶尔也想吃吃重口味的东西。
老哥他们为什么喜欢吃口味那么淡的东西啊?是因为我们家很传统吗?嗯,应该是因为这样。
毕竟遵循自己受他人赋予的印象跟立场行事意外重要,有些事情无法擅自视而不见。就是在这些事情的交互作用下,城镇才得以正常发挥功能。
一走出钓鱼池,永藤就拿下了眼镜。而且还收起来了。
「你这样没问题吗?呃~我是知道你多少看得到啦。」
对我来说,没戴眼镜的永藤比较有熟悉感。大概是刚认识她的时候跟小学时期给我的印象比较强的缘故吧。不过,当时我们的身高差距也没现在这么大就是了。
「我想起来一开始是为什么要戴眼镜了。」
「啊?不就是因为你视力不好吗?」
「嗯、嗯。」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
「是因为日野太小只了。」
「你说啥?」
而且说这种话脸上竟然还给我挂著笑容,不要命了啊?我这么威胁她。
「我想要远远的也能找到你,才会戴眼镜。」
我保持著威胁她的状态,眉毛跟视线却僵住了。永藤一脸开朗地转而面向前方。
她的视线看著一座很老旧,而且墙壁很脏的小学。
「所以你在我旁边的话,就不需要眼镜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真是的。」
真拿你这家伙没办法。我抓了抓头,手却被人抓住。
是永藤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你突然这样是要干嘛?」
「钓到日野了。」
永藤拉著我的手,「耶~」地往上高举。她毫不客气地把手举得很高,让我的身体也跟著被往上拉。这害我有点心急我们的身高差距是不是变更大了。你为什么会一直长高?
我们家果然也该多吃点肉才行吧?
可是我们家的人除了我以外,都长得很高大。
之后,我们就顺其自然地牵起彼此的手走路。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牵手了。」
「是啊。」
总觉得她做事情的顺序跟做的事情都很乱七八糟。
「牵手很棒对吧~」
「很热就是了。」
热气还残存在蝉,以及云朵的形状当中。在这夏天气息已经逐渐脱离景色的时节,炎热的天气依然健在。
被强烈阳光晒得暖呼呼的城镇要冷却下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要透过牵手撑到那时候,永藤的手稍嫌太热了。
「就是热才好啊。」
永藤说完,又笑了出来。
哪里好啊?──我这个想法也只出现了一瞬间。我们默默向前走,摆荡著手。
「……嗯,也是啦。」
虽然只限回到家之前的这段短暂时间──
不过我决定陪永藤享受她的兴趣了。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看向窗户。窗中的人影在笑。
我看向浴缸的水面。水中的人影挂著傻笑。
一看镜子,更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笑得很恶心。
这些人影全是我。
我现在,心情非常地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