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推理罪数字图书馆
1
去年是点缀着陀螺和羽子板的芥黄色和服(注1),搭配纱绫形纹样的名古屋腰带。前年则是妆点着雪轮图案的腰带,银灰色和紫藤色交融的衣摆上,还绽放着大朵的番红花。
每年在位于目白的饭店举办的新年歌会,立原高子阿姨总是精心打扮,一身穿搭优雅不失大胆,表现出早春应景的华美绚丽。
今年她身上却是一件朴素的黑色连身裙。除了婚戒,没有配饰,只在领口露出的细颈上,围着一条紫罗兰色的丝巾。
“悠纪,你待会方便吗?”
歌会结束后,高子用拘谨的语气叫住若林悠纪,于是他没和其他人一起参加会后的餐叙,而是和高子一同走进目白车站附近的日式传统料理店。
时间才刚过下午五点,悠纪肚子还不饿。不过高子表示想两人单独谈谈,声称她想不出其他有包厢的地方。
两人被引到一间带壁龛的日式房间,高子要悠纪坐上座。悠纪半推半就地背朝挂着七福神挂轴、装饰着南天竹的壁龛坐下。
“大家见到我出席喜气洋洋的新春歌会,心中必定很错愕,但我无论如何都需要见你一面。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是关于恭吾的事。”
高子拿起装着餐前酒的金杯,一口饮下后,开门见山说出来意。
悠纪在国中时,受到高子的影响而开始创作短歌。升上高中后,在高子的建议下,加入高子所属的同好会。说不上积极,但悠纪依旧持续至今。
对于在强势的母亲面前,逐渐变得退缩的悠纪而言,宛如女儿节人偶一般温婉嫣然的高子,在他眼中就像是理想的女性。化着淡妆的脸蛋扫上樱粉色的腮红,肌肤便显得更细致白皙,自然衬托出染成红棕色的秀发。
悠纪后来才惊讶地发现高子年纪比母亲大上一轮。将近六十七岁,但高子仍带着少女般的氛围。
高子是三姐妹中的长女,家中是江户时代中期创业的日式点心老店。招赘接手家业的是次女笃子,她靠着人见人爱的笑容和稳扎稳打的经营手腕守护家业,现在也天天在日本桥室町的本店接待客人。
与身材丰腴的笃子不同,高子娇小苗条,而且嗓音轻柔,个性婉约,完全是老派的大家闺秀。高子身为长女却外嫁他家,一方面是因为丈夫立原恭吾对高子一见倾心,对她展开热切追求;另一方面,想来也是因为前任当家看出比起高子,笃子更有生意才能。
姐妹中排行第三的妹妹阳子,是悠纪的母亲。她讨厌鞠躬哈腰,生性无法向人陪笑脸,恐怕比高子更不适合继承老字号的家业。
然而,正因为这样的个性,她才能在嫁入若林家,成为上市公司第三任社长的续弦妻子,一下子当上三个女孩的母亲之后,挺过随之而来的一切。
母亲对公婆直言敢道,面对意见很多的亲戚也不卑不亢,并在生下长子悠纪后,确立了无可撼动的地位。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姐姐们也都很疼爱身为家中唯一男孩的悠纪。
悠纪就这样怀抱着些许气闷的感受,在宛如棉花的环境长大。他既不曾遭遇巨大挫折,拥有的烦恼也不过是一般青少年会有的烦恼。
悠纪以上大学为契机,搬出横滨的家,在驹込车站附近的公寓展开独立生活。当时二姐的儿子有严重的听力障碍,促使他在大学加入手语社团。
能够俯瞰六义园的一厅一房公寓是由母亲出资购买,条件是她可以在樱花季过来住。每年母亲和阿姨们都会三姐妹相约一起欣赏盛开的枝垂樱。
今年春天的赏樱聚会,大概会顾虑到服丧中的高子而取消。不过母亲说不定会自己一个人来,悠纪一边寻思,同时缩回原本伸向金杯的手,两手搁在膝上回问。
“你是说姨丈的案子吗?”
高子的丈夫立原恭吾在两个月前,也就是去年的十一月十日,在遛狗时被人勒死。
恭吾养母的威尔士柯基犬,名叫乔治,名字据说来自乔治.桑(注2)。它是恭吾三年前将立原律师事务所交棒给女婿,退下第一线后开始养的狗。自此以来,早晚带狗散步就成为恭吾不可或缺的运动。
早上的散步是在早餐之前,恭吾通常都在六点准时出门。不过案发当天,他提早了一个小时,五点就踏出家门。因为那一天是睽违十几年的同学会,他原本打算八点出发,参加在有马温泉留宿一晚的同学会。尽管照平时的时间遛狗也来得及,不过恭吾生性不喜欢赶时间。
恭吾的尸体在早上六点二十分的时候遭人发现,地点是平常遛狗的公园长椅上。
发现者是四十多岁的男性。他住在附近,每天早晨都会来公园健走,经常和出来遛狗的恭吾擦肩而过,两人算是点头之交。
男性作证表示,他目睹恭吾坐在长椅上低垂着头,觉得不太对劲而出声拍肩,结果一碰到恭吾,上半身就往旁一歪,脖子露出被类似围巾的东西勒过的痕迹。没人会在遛狗时身怀巨款,外套口袋里的零钱包和家中钥匙也安然无恙,因此警方认为不太可能是强盗杀人。
案发至今过两个月,警方仍没抓到犯人,不过他们倒是成功找到在公园乱晃的乔治。
“乔治没有叫吗?”
“证词中没有提到。说起来它本就生性温驯……不论是来访的客户,或者是送货员,它都不曾向任何人张嘴叫过。”
“发现尸体的男性真的跟案情无关吗?”
“恭吾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死后一小时了。那位先生没有动机,警方也确认过他的不在场证明。”
“公园的监视摄影机有拍到什么吗?”
“长椅位在镜头的死角,摄影机的监视范围也不可能涵盖整座公园,据说并未找到有用的影片。”
“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不过阿姨对犯人有头绪吗?”
高子垂下睫毛摇摇头。她扑着樱粉色的脸颊上浮现阴影,美人尖的发际隐约可见斑驳白发。悠纪至今为止,从未见过这样的高子。
“他总是替客户着想。”
恭吾是一位稳健的经营者,也是一名优秀的律师。以民事案件为主力的立原法律事务所规模不大,但生意向来兴隆,事务所总有多名律师在籍提供服务。
“我明白,但总是会有人不识好歹,心怀怨恨。”
“如果是怀恨行凶,犯人应该更有计划性。恭吾通常是在一小时之后的时间出门遛狗。只有那一天,他是在那个时间去遛狗。”
“也就是说,犯人知道那一天有同学会?”
“光靠这样,就能让人猜到他会提早一小时出门遛狗吗?”
“犯人是熟悉家里情况的人?或是熟悉姨丈个性的人?”
“……说起来就会是这么一回事。”
“也许犯人一直在监视房子,寻找机会……”
“是呀,警察也询问过,问我是否曾经在家附近见过可疑人物。”
此时服务生送来下一道料理,端上的汤品是盛着小巧圆形红白年糕的年糕汤。年糕汤以清甜绵密的白味噌为底,一打开碗盖,柚子的香气便随着热气升腾。
“对不起,这种事情,就等待会再说吧。”
接下来两人聊了一阵子亲戚的近况、先前歌会的事情,以及评审老师的嗜好等,自始至终谈着无伤大雅的话题。
直到餐点尾声,点缀鲜绿豌豆的蟹肉饭和浮着细碎豆腐的红味噌汤端上桌,悠纪没碰筷子,一等服务生关上拉门就提出疑问。
“所以阿姨想拜托我什么?”
“真是的,悠纪,差一点就用完膳了。”
高子轻蹙眉头,露出苦笑。她抿一口汤,吃一口饭,动筷用餐的动作,优雅得难以想像她和母亲在同一个家庭长大。
“悠纪,你觉得这种时候,谁最可疑?”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吗?”
“不。是我们……家人,尤其是住在一起的家人。也就是说,是我和志史……”
志史被恭吾和高子收养,但他实际上是两人的孙子。他是夫妇两人的独生女,美奈子的亲生儿子。
恭吾想招赘事务所内有前途的年轻人,当美奈子的丈夫,但当时还是大学生的美奈子却暴跳如雷。因为美奈子有一个年龄相差十一岁,已经互许终身的恋人。
他叫齐木明,是美奈子朋友哥哥的朋友。他是在小剧场活动的剧团成员,外表光鲜,又有粉丝,偶尔也会被选为主角。不过他终究无法自食其力,而到男公关俱乐部上班,然而他当男公关赚到的大部分收入都花费在打扮,以及剧团的活动费用。
恭吾无法承认这样的男人做女婿,美奈子就冲出家门,私奔结婚。
志史就是这样生下来的。
不久,齐木加入的剧团解散了。以男公关而言,年纪稍嫌太大的齐木成了吃软饭的,全靠美奈子一边养育孩子,一边当派遣员工糊口。
齐木沉溺酒精,一喝醉就使用暴力。而且不是针对美奈子,而是针对年幼的志史。据说志史屁股上还有好几个烟头烫出的痕迹。
结婚不到六年。美奈子就带着五岁的志史,逃难似地回到立原家。美奈子已经筋疲力竭,无法和恭吾继续意气之争。
半年后,美奈子就和恭吾事务所内的潜力股——三田忠彦再婚。忠彦的个性温和诚恳,多年来在恭吾的信任下进出立原家,从小就认识美奈子。
以忠彦的个性,即使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志史,他想必也能付出超乎养父义务的亲情。
悠纪认为无法对志史投注爱情的人,说不定反而是美奈子。
志史刚上国中,美奈子就有喜了。
悠纪不知道美奈子和忠彦两人,与恭吾和高子之间有过什么讨论。他所知道的是,那年夏天起,志史就成为祖父母的养子,开始在立原家生活。
美奈子生下了三田家的“长子”洸太郎,两年后生下一个名叫美月的女儿。
志史的心情——想必是悠纪难以揣测的。
悠纪开始比较密切和志史联系,是从大学一年级的暑假到三年级结束,为期大约三年。当时志史就读令学馆国中部。令学馆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也是悠纪母亲阳子的母校,却入不了恭吾的眼。
与此同时,距离千駄木的立原家约二十分钟路程的青成学园,则是每年都拥有国立大学最高学府数一数二录取率的完全中学。由于学校不收转学生,所以一旦国中错失机会,就只能拼取高中“少数录取”的名额。
恭吾很早就决定要让志史读青成学园,为此他看中同样住在文京区,当时是国立大学学生的悠纪,来当志史的家庭教师。这份兼差薪水不低,对悠纪来说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他每周有四天会到立原家教英文和数学。
志史当时给悠纪的印象是一个非常聪明,十分成熟的少年。他很少说话,从不表现出情绪。
他是如此的超然脱俗,以至于悠纪甚至会觉得自己眼前的是虚拟影像,而不是在和一个实体相处。志史黑白分明的眼眸,澄澈得就像是连生物都无法生存的清水。
——他以前是这样的孩子吗?
悠纪感受到些许异常。
自从美奈子和齐木离婚,悠纪每年都有几次机会和志史碰面。此外,母亲阳子和高子感情很好,悠纪也会从母亲那里听到志史的消息。阳子十分挂念有着不幸童年的志史。
美奈子住在三田家,还没怀孕的时候,志史就读学区内的一所区立小学。尽管从齐木那里受到的虐待给他蒙上一层阴影,但当时的志史据说是个聪明伶俐、个性活泼,对大人有点叛逆,介于捣蛋鬼和优等生之间的小孩。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钢琴。
悠纪曾经和阳子一起参加志史的钢琴演奏会。当时志史还是小学四年级生,演奏的顺位却已经是压轴的前一位。他弹奏的曲目是贝多芬《悲怆》第三乐章。
志史的手指落到琴键上,敲响第一个音符时——那一刻,悠纪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优雅剔透的琴音,难以相信是用和其他小孩同一架钢琴发出的声音。
那个时期的志史怀抱着当钢琴家的梦想,像是呼吸一般地弹着钢琴。
然而,就连他如此热中的钢琴,据说也停止了——
志史成功考上青成学园,悠纪变得只会在新年母亲老家的亲戚聚会上,或是做法事的场合碰到志史,一年都不见得能见上一次面。志史的态度依旧彬彬有礼,然而,他的礼貌就像是一堵拒人于外的厚墙。
现在志史是映陵大学法学院的四年级学生。他没考上第一志愿的国立大学,但听说他的大考成绩优异。之所以在复试失败——志史的志愿校取消了分批招生,所以只能一次定生死——想必是他身体不适,或是有什么状况。
志史就是如此优秀。事实上,他三年级时已经通过初试,并在去年通过司法考试。
“不是我做的。”
高子突然说道。
“我没有杀了恭吾。”
高子一脸认真。
“我送恭吾出门之后,又回去休息了,只是没人能证明这一点。”
“志史呢?”
“很遗憾,志史当时不在家。他前一天下午出门前就说,因为回家时间晚,不用帮他准备晚餐,说不定还可能在外过夜……当然,即使他在家,那时他也在睡觉,而且家人的证词没有效力。我之所以说遗憾,不是希望他能证实我的不在场证明,而是因为我无法确定案发当时,志史究竟是不是在案发现场。”
不知不觉,高子将饭菜一点也不剩地吃完。她搁下筷子,双手并在膝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悠纪。
“我是在怀疑志史。”
悠纪咬下的浅渍黄瓜,在口中发出清脆声响。
——十一月十日早上六点多,高子再次醒来时,恭吾和乔治还没回来。
她在屋里找了一遍,然后走到庭院,但还是没有看到人影。
她穿好衣服,怀着忐忑的心情到附近看看。
高子从来没有带乔治散步过,也不知道散步路线,但附近有一座不小的公园。高子心想他们一定会经过公园。
公园附近停着许多警车和便衣警车,让高子一阵不安。当她听说有位七十多岁的男子被卷入事件,她表示“那个人可能是我丈夫”,然后见到了尸体。当时约七点。
高子因为打击过大而贫血,在恭吾遗体所在的医院躺了一会。后来她才想到要联络亲人,于是在九点左右联系了志史和美奈子。
当高子问志史现在人在哪里时,他回答了品川车站附近的高级饭店名称。
“有什么事吗?”
他冰冷的声音让高子有点畏缩,但她仍然努力解释情况。默默听着的志史最后只问了哪家医院,然后就挂断电话。住在练马区石神井的美奈子和忠彦神色大变地赶到医院时,甚至还比志史早到。志史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
服务生端上抹茶和花瓣饼,高子打住了话头。
“——志史是和女伴在一起,他说他被我打的电话吵醒。根据警方调查,证实志史在九日晚上十点入住,并在第二天早上十点退房。女方也作证志史一直在房间里。”
“那名女伴是什么人?”
“她叫岛田夕华,是在映陵大学附近一家叫青麦的咖啡店当服务生的女性。”
离映陵大学最近的车站,没记错的话,是山手线品川站的前一站或前两站的车站。
“既然有证人——”
“也许她是为了保护志史而撒谎?也可能他对她下安眠药。志史在高中毕业的时候,曾经因为失眠,请精神科医生开过安眠药。”
“警方怎么说?”
“根据一位来参加葬礼,叫做竹内的刑警所说,如果志史在案发前后要求提供客房服务或出现在前台,他们反而会怀疑志史是否涉案。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光是睡觉太过薄弱,反而具有可信度。”
“我也这么认为。”
“警方联系计程车公司时,也没听说有人载到年轻男子。他们看过饭店电梯、大厅、紧急出口和地下停车场的监视摄影机,志史下榻的十二小时内,也没拍到志史的身影。”
“那么不在场证明不是很完美吗?”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我是不太清楚,但饭店的监视器可能毫无死角吗?如果贴着死角移动,再搭乘电车呢?我查过了,山手线下行列车的第一班车次是四点三十三分从JR品川车站发车。只要搭上这班车,就能在五十九分抵达西日暮里站。差一分钟的话,也有京滨东北线可以搭。从那里到恭吾被杀的千駄木公园,以他的脚程只要走二十分钟,跑步的话是十五分钟,赶得上推定死亡时间的五点半。回去的时后只要混入人群,在运气配合之下,也不能说不可能吧。”
在悠纪听来,高子的理论有些牵强,仿佛她想认定志史就是犯人。
“为什么你这么怀疑志史?”
高子用少女般湿润的眼眸注视着悠纪,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也知道志史的出身来历吧。恭吾从领养志史的时候,就对志史很严格,说因为他是那种男人的骨肉,走岔一步就会铸成大错。”
“就算这么说……”
“恭吾对志史真的是严厉到令人不忍。就连学校的事,志史说不定其实想继续读令学馆,然而恭吾毫不考虑他的意愿。他并非讨厌志史,他只是认为这是为了志史好。”
是这样吗?志史其实不想读青成学园吗?悠纪担任他的家教将近三年,却从来没有问过志史的想法。
“他也强行禁止志史学钢琴,说会影响课业。志史在恭吾面前跪下,拜托请让他继续弹——我只在那时见过这样的志史。恭吾说只要他考上青成学园,就准许他继续弹钢琴。”
“志史心中埋怨着姨丈吗?”
“应该不只埋怨,还心怀怨恨吧。不只是恭吾,对我也是。”
悠纪感到惊讶,没想到高子竟然感到如此亏欠志史。
如果会这么想,为什么不稍微帮帮志史?嘴巴上说不忍,但高子大概不曾在恭吾面前维护过志史。
不,就算指责高子也没用。违抗丈夫对高子而言,想必连想都没想过。与其说保守或想法落伍,应该说她天生就是这样的个性。悠纪以前还曾经认为这样的高子是内敛温婉的女性——这也是属实的一种看法——而对她抱有淡淡憧憬。
“即使如此,也不至于杀人。”
“是的,我也不这么想,但直到恭吾被杀……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志史。”
高子用与话语相反的柔和姿态,朝萩烧抹茶碗伸出手。她分三次饮尽,再用怀纸按了按嘴唇。
“悠纪,你能帮我调查这个案子吗?”
“哎?”
高子突如其来的委托,让悠纪差点将手中茶碗内的东西洒出来。
“我想请你证明,志史不可能是杀死恭吾的犯人。”
“为什么找我?”
“悠纪的工作不是侦探吗?”
悠纪露出苦笑。
“是我妈吧,跟阿姨这样乱说话的人。”
“不是真的吗?”
“也不能说是假的,不过我也只是在学姐的侦探事务所打工。”
在毕业前受了重伤的悠纪,被迫在医院住了几个月,原本确定录取的工作也因此告吹。准确地说,是悠纪自己主动辞退。
那个时候,悠纪在因缘巧合之下,接受手语社团学姐松枝透子的邀请,到她担任所长的侦探事务所担任调查员。
虽说是侦探事务所,但雇员只有悠纪一人,只要两三个委托撞在一起,他就会忙得不可开交。时不时会有连着几天都没委托的时候,所以在无法指望收入的月份,悠纪就会靠补习班或酒吧的短期打工度过难关。
“我们是只有学姐和我自己的小事务所,平常在做的都是外遇调查或身家调查——还有找猫、鹦鹉之类。”
此外,并不是“在”,而是“曾经在”。悠纪将在年底离开透子的事务所,四月开始到父亲的公司上班。
父亲的公司在横滨,因此悠纪必须卖掉现在的公寓。他现在正一边准备搬家,一边在横滨寻找负担得起的出租公寓。
“那么,你能把这个委托当成打工接下吗?”
“阿姨知道我只是业余人士,还是要委托的话,我也会尽可能调查姨丈的案子。”
悠纪慢慢啜饮着抹茶。幸好在到职前还有时间。
“谢谢。那么请先收下这个——”
高子递出和纸信封,悠纪推了回去。
“我不能收阿姨的钱。”
“那样我会过意不去。”
两人拉锯了一阵子,最终是高子放弃,收回信封。
最后高子这么说道:
“志史,在葬礼上一滴眼泪也没流吧?明明小洸和美月的眼睛都红了。”
……是吗?
“不,这也没关系,他也不需要特别假装难过。只是我看到了,他……在笑。烧香的时候,他微微低着头,勾起两边嘴角,静静地笑了。”
2
悠纪在收到高子请求的一周后,一月二十日来到名为青麦的咖啡店。
不知道青麦将复古当成卖点,还是贯彻老式风格,随着时代变迁而逐渐变成复古风格。店内红砖风的墙壁爬着藤蔓,不大的店内笼罩在磨砂玻璃灯的灯光下,映照成淡淡的琥珀色。
雕刻屏风、咖啡色皮椅。柜台内,约五十岁、面无表情的老板正用铜制水壶烧水。
悠纪坐在角落里的桌旁,向女服务生点了咖啡欧蕾和热压三明治。店内看上去只有一位女服务生。眼前的人就是岛田夕华吗?
悠纪向端上咖啡欧蕾的女服务生出声询问。
“请问你是岛田小姐吗?”
“是的,我就是。”
悠纪仔细端详一脸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女服务生。
对方大概二十岁。肌肤接近褐色,肤质细腻,连个痘瘢也没有。只是眉毛太淡,眼皮太厚,眼睛轮廓不太分明。偶尔露出两颗门牙的嘴唇涂着颜色偏深的口红,脸上算得上化妆的似乎就只有口红。解开后想必很长的头发,编成一条辫子。
悠纪老实报上姓名,说明关于立原恭吾被害一事,自己有件事想询问。当他询问下班或日后可否抽出时间,对方回答今天轮班只到六点,下班后可以到车站另一边的家庭餐厅碰面。
因为还有时间,悠纪就搭上JR电车,前往志史在品川留宿的饭店。饭店不只一位门僮,地下停车场也有派驻指挥人员。悠纪也确认前台不会无人值守。就结论而言,无论是深夜还是清晨,要不被饭店工作人员目击而进出饭店,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悠纪早早来到约好的家庭餐厅,在能看到入口的座位上,喝着咖啡等待。家庭餐厅的咖啡与青麦的咖啡不同,欠缺香气,简直像是煮过头的咖啡加水稀释,一点也不好喝。夕华在六点十五分出现。她一和悠纪对上视线,便快步走来,打了招呼,在对面坐下。
悠纪递出当作伴手礼的巧克力蛋糕,然后递过菜单,表示在家庭餐厅这么说也没什么好自豪的,不过想吃什么请尽情点。夕华认真地犹豫一阵,最后点了草莓冰淇淋。
“岛田小姐是映陵大学的学生吗?”
悠纪等她吃完冰淇淋,开口询问。
“怎么可能!”
夕华吃惊似地摇了摇手。
“我不是映陵大学的学生。映陵大学对我来说高不可攀。”
悠纪偷偷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按下录音机的录音开关。
“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回答几个问题:请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志史的?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们是从去年七月起以私人身分聊天。他经常来店里,所以我认得他的长相,我们碰巧在那边的书店遇到……”
“车站前面的那间?”
“没错,就是那家落地玻璃墙的书店,我在那边的平装书角落翻书,突然发现志史就站在我旁边。他出声搭话,问我是不是青麦的服务生,让我吓了一跳。我们针对我手上的书展开热烈讨论。那本书是北欧恐怖小说作家的短篇小说集,志史也很喜欢那个作家的小说……在店里的时候,志史看起来有点难以接近,但其实他很好聊。后来我们在店里也会聊几句,互相借书等。然后,呃,不知不觉……”
夕华来回摩娑泛起红晕的脸颊。
“最难以置信的是我自己。映陵大学那些可爱女生会愤愤不平,我也能够理解。像我这种人和志史……”
“不要太过贬低自己。”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们是天差地远的一对。”
夕华似乎不是希望别人安慰才贬低自己。事实上,她并不是在贬低自己,只是老实说出想法。
“映陵大学的女生是指?”
“她们刚开始会来店里骚扰我,后来被店长赶走,并禁止她们来店里。店长是我的叔叔,单身又没小孩,从小就很疼爱我。结果她们进不来店里,就在外面埋伏……其中一人好像喜欢志史。她长得很可爱,我最初还以为她是前女友,但好像不是。啊,虽然我说埋伏,不过她们并没对我做什么。被围住的时候有点害怕,不过她们只是叫我要照照镜子,不要不知分寸。反正我对这些算是习惯了……还有,她们叫我牛蒡。”
牛蒡?悠纪正打算询问,不过及时停了下来。这句话想必是用来嘲笑肤色偏黑,身材太过瘦削的夕华。
“你知道志史是牛蒡爱好者吗?”
“你说志史是什么?”
“牛蒡爱好者,我想是那些女生们想出来的名词。好像指特别偏爱牛蒡的人。像我这样皮肤黑又骨瘦如柴的女生,刚好符合志史的喜好。只要满足这样的条件,其他部分都无关紧要。有一个被志史打枪的女生,她后来差点当上校园小姐。她漂亮得像明星一样,皮肤又白。”
“就让她们眼红吧,事实证明你比她们有魅力多了。”
“没这回事,不过我很高兴我是牛蒡,因此和志史交往,我当时真的很开心。”
“你现在和志史……”
“我们已经没在碰面了。他打电话告诉我,因为会带给我困扰,今后不会再和我碰面。他是在案发一周后打电话给我,之后就毫无音信。他当然没再来店里。”
“你联络过他吗?”
“什么,真是的,怎么可能!”
夕华再次在面前摇了摇手。
“我觉得你大可主动联络。”
已经对夕华心生好感的悠纪真心建议。接下来他切入主题。
“你能告诉我案发前一天的事情吗?”
“你是说去年的十一月九日,对吧。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我见到志史的最后一天。志史说他要去大学找报告资料,问我要不要在那之后碰个面,于是我们就约六点半在这里见面。大概因为隔着铁轨,这里意外地没什么映陵大学的学生。”
悠纪不由得环顾餐厅。在悠纪心中,很难把家庭餐厅跟志史联想在一起。
“我们吃了饭,看了场电影,然后就去了饭店。志史总是挑不错饭店的房间——请不要嫌我讲得太过露骨。为了志史的不在场证明,我也跟警察说过这些。我不想因为讲得遮遮掩掩,让志史遭人怀疑。”
夕华露出苦恼的模样,头一次注视悠纪的双眼。
“志史还有嫌疑,对吧?”
——她因为这么误解,才会愿意说这么多。悠纪别开视线,喝干杯底的咖啡,遮掩心中苦涩的愧疚感。
“你们什么时候入住?”
“大概十点吧,因为电影九点半左右结束。”
“你们马上就进房间吗?”
“是的,我们从前台直接去房间,一直待到早上。我们两人都没出过房间。”
“你确定吗?”
“我很确定。我们虽然各别冲澡,但是充其量也只有十分钟。我们后来就一直在一起……我本来就是个浅眠的人,尤其是和志史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想让他见到我睡着的样子。志史他一直让我枕在他的手臂上……所以他一走,我肯定会注意到的。”
夕华红着脸,斩钉截铁地说道。
“退房呢?”
“我们早上十点退房,我们享用了房间内的咖啡,拖到最后一刻才退房。约九点时,志史的手机接到一通他妈妈打来的电话。不过志史说没什么事,不需要赶时间。”
“志史说不用赶时间吗?”
悠纪下意识反问——好歹是自己称为父亲的人被杀了,这样还不用赶时间吗?
“没错,所以我作梦都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志史的爸爸竟然被杀了。我从新闻得知的时候,真的很惊讶。警察也问了我很多问题,一想到志史被人怀疑,我就觉得很害怕。”
“没事的,如果你的证词正确,志史就不是凶手。”
夕华抬头望向悠纪,轻轻点头。
“你们离开饭店之后呢?”
“我们在车站分开了。我往相反的横滨方向……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志史。”
悠纪不认为夕华对自己说谎。首先,当警察核实的时候,志史的不在场证明就已经确立了。
——志史无法杀害恭吾。
这样应该就足以向高子报告,但是悠纪却无法这么做。因为尽管他对夕华那么说,但在悠纪心中,仍然对志史留着一丝怀疑。
然而,似乎可以肯定,志史无法杀害恭吾。即使志史涉案,实际下手的也另有他人。
花钱买凶,或是胁迫杀人,抑或勾结憎恨恭吾的人,还是只是单纯的教唆杀人呢?
第一个选项的买凶杀人,问题在于要价昂贵,以及执行的可信度有待商榷。假使在暗网上委托杀人,又要怎么知道对方一定履行约定?要怎么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真的会帮忙杀了恭吾?
就算执行了,也不一定会成功。即使成功了,也有被警察抓到的可能。如果凶手被捕,对方应该会声称自己只是受人之托。循着网站查,马上就能找到委托人。即使有技术避开追查,悠纪也不认为志史会冒险选择这么不可靠的方法。
而且,回到现实面的问题:志史真的付得出杀人的价码吗?
依照恭吾的方针,志史自从被立原家领养后,就没有零用钱。据说压岁钱也由高子代为收下,存到志史名下的账户里。悠纪知道母亲阳子还曾经为此向恭吾抗议,不过据说志史需要用钱的时候,只要提出申请,就能拿到所需的金额。
志史上大学之后,打工应该不再遭到禁止,不过他想来是优先准备司法考试。事实上,直到五月底司法考试结束后,志史才开始当家庭教师,辅导那些立志进入映陵大学及其附属学校,或是青成学园和令学馆的小孩。
事成再用恭吾的遗产付款吗?……要是这么做,简直像在大喊我有嫌疑。
第二个选项的“胁迫杀人”也不现实。志史需要握有情节重大的把柄,而且视情况,就连志史本人都可能处于危险。
第三个选项,勾结对恭吾怀恨在心的人——或是教唆杀人——虽然最有可能,但如果要照这个方向调查,就需要调查目前为止立原律师事务所处理的案件,列出可能对恭吾或事务所怀恨在心的人,并开始寻找与志史有联系的人。
悠纪还在脑中盘算,没有任何进展的时候,就接到了高子的电话。当时是悠纪和夕华见面三天后的晚上。
“齐木死了。”
高子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齐木明……他是志史的亲生父亲。悠纪,你现在有时间吗?其实我刚刚人在警局。志史也和我在一起。我们确认了齐木的遗体。他不是有前科吗?所以一查指纹,就跳出了他的名字。我看了他的脸。他是无业游民,面容有些不一样,但确定他就是齐木。”
悠纪从未见过齐木本人,但听过许多负面传闻。齐木和美奈子离婚后,不难想像他必定过着更加堕落的生活。
离婚后的齐木曾经出现在立原家,距今约是十二年的事情。
请借我钱,我一定会还的,不然我会被杀的——
起初齐木使出眼泪攻势,接着磕头乞讨,但被恭吾轰出去时,他就出言威胁如果不给钱,他就要强暴美奈子。最后他被恭吾提告逮捕,甚至遭到起诉。虽然他被判缓刑,但依旧是恐吓未遂的有罪判决。
阳子说,判刑入监说不定对齐木更好。据说他因为不妙的赌博而负债累累,并被疯狂讨债逼得走投无路。
被释放后,他无法继续住在原本租的公寓,就此行踪不明。他只能隐姓埋名,过着无家可归的生活……不过悠纪对他毫不同情。
“齐木怎么死的?”
“他好像从建筑工地的鹰架跳下来,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左右。有人注意到像游民的人走进工地。”
“地点在哪里?”
“地点是在小日向。和令学馆隔着一条公车道,然后更进去一点。”
“他为什么会挑这样的地方?”
“目击的上班族以为游民怕冷,想找可以挡风的地方,白天开工前应该就会离开,所以就这样走过去,没想到紧接着就听到轰然巨响。只是那位上班族后来就直接回家了。他说自己又累又困,也老实说不想扯上关系。这是人之常情。他从新闻中得知一名住处不明的无业男子摔死,才急忙找警察作证。他说回头想想,当时好像还有听到惨叫。”
“也就是说齐木是被人推下去的?”
“根据刑警的说法,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意外或自杀……考虑到他特地爬到危险的鹰架上,应该是自杀。”
“但是自杀的话,应该不会发出尖叫吧?”
“是呀,不过目击者也说可能是他的错觉。”
“死者家属只有志史吗?”
“是的,以前他和美奈子交往的时候,说过他没有父母或兄弟姐妹。”
没有他杀的可能性,也没有会伤心的家属。说到底,不论是意外还是或自杀,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好像是齐木。”
高子用隐约有点急促的语气低语。
“齐木似乎就是杀害恭吾的凶手。”
“真的吗?是齐木下的手?”
齐木当然符合“第三个选项”。他对恭吾怀恨在心——简直是像教科书一样的恼羞成怒——又是和志史有接点的人。毕竟是亲生父子,两人就算在高子、恭吾和美奈子不知情的情况下,持续往来也毫不奇怪。
“恭吾指甲中残留的物质,和齐木穿的毛衣纤维一致。”
一月二十五日——悠纪接到高子的电话,下午拜访了立原家。
立原家位于狭窄坡道的半路,是栋雅致古典的日式宅邸。不算宽广的前庭种了一棵巍然的高大樱花树。樱花树的枝枒一直延伸到二楼志史房间的窗户,到了花季,就会在榻榻米上洒落淡红色的花影。
悠纪踏过大门,经过现在还没长出叶子和花苞的樱花树。一按响门铃,穿着黑色毛衣,搭配灰色长裙的高子便前来迎接。她身上还别着一枚银制花瓣的黑色珍珠胸针。
悠纪上次造访,乔治——它被养在屋内,只是能进的房间有限——马上冲上前找悠纪玩耍,如今到处都不见那只短腿可爱的外国犬。自从事件发生,它就被三田家收养。门口踏垫上,还隐约残留着潮湿的动物气味。
悠纪为供着恭吾牌位的佛堂上香,合掌行礼,然后就被领到客厅。这栋屋子中,只有客厅、美奈子以前的房间,以及隔音的琴房是西式房间。就连志史的房间,也是用拉门隔间的日式房间,里面摆着床、书桌和书架。
高子端来茶和蛋糕。
“已经确定齐木就是凶手了吗?”
悠纪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红茶,开口问道。红茶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不过和老家喝的红茶——母亲喜好的红茶——有着相同的香气。
“我之前不是说过,恭吾的指缝留有齐木毛衣的纤维吗?不仅如此,毛衣上还验出乔治的狗毛和唾液。过那种生活的人,两个月都不换衣服也很常见吧?”
高子在自己面前也放下红茶和蛋糕,深深地坐进悠纪对面的扶手椅。
“他也可能只是捡到衣服就拿来穿。”
内心觉得可能性薄弱,悠纪还是这么说道。
“那是一件接近灰色的深蓝色毛衣,还是手工编织的。当我告诉美奈子这件事时,美奈子说齐木会织毛衣,还说家里有一件他以前织的毛衣。”
高子站起身,取出一件准备好的淡橘色毛衣。
“这是今早警察还回来的,这件毛衣收在美奈子房间的五斗柜深处。她说两人刚交往时,齐木织给她的。美奈子不想见到这件毛衣,但舍不得丢掉。”
毛衣有着浅V领领口,用稍粗的毛线编织,花样简单整齐。毛衣织得很好,好到尽管开不了多高的价钱,还是能拿来卖的程度。
“毛衣是用普通的平面编,不过衣摆和袖口则是松紧编,编得十分用心。美奈子说剧团的人需要自己做戏服,会缝纫、手很巧的人不少。齐木穿的毛衣使用和这件同样的编织方法……虽说这是最常见的编织方法,但花样大小一致,而花样大小是会因人而异的。除此之外,尺寸也是。”
“毛衣符合齐木的尺寸吗?”
“那种生活让他消瘦不少,腰围变得宽松……齐木这个人个子高,肩膀很宽,但他的腿不是很长。因此他虽然高,但上半身也很长,一般尺寸应该会不太合身。”
“他几公分高?”
“根据美奈子,他自称有一百八十八公分。”
“比志史高很多。”
“因为美奈子比较娇小……”
志史大概一百七十五、六公分。身心都相当早熟的志史,国一暑假的时候,身高就有一百七十公分。不过从那以后,他似乎并没有长高多少。
“还有啊,公园内留在现场的脚印,不论是鞋底的图案还是尺码,都和齐木穿的运动鞋鞋底吻合。鞋子是国内品牌七年前发售的款式,是最畅销的款式。两年后产品更新,店面已经没在卖了。”
毛线与受害者指甲中纤维一致,衣服上沾了乔治的狗毛,还验出乔治的唾液。现场的脚印也吻合,加上齐木有动机,警方认定齐木明就是犯人,想来也无可厚非。
齐木也许本来就是最有可能的嫌犯,警方才马上朝这方面调查,也得出侦查人员期望的结果。
“其实从去年夏天,这带就不时有人看到游民,但我自己从未见过。”
“是齐木吗?”
“我不确定,但被目击到的对象身材高大,有一对骨碌大眼。”
“齐木死的地点很奇怪,我很难认为他住在那一带。”
“就不能是不相关的地方吗?”
“是没有不行的道理,只是很不自然。”
“道路对面就是令学馆。”
“志史国中就读三年的学校附近……”
悠纪觉得这点似乎算不上什么理由。
“对了,美奈子以前曾经和齐木一起到那边的会馆赏樱。”
高子举出那带著名政治世家的故居,那里是东京都内以樱花和玫瑰闻名的景点之一。
“说不定是只有齐木才知道的回忆之地吧?”
“说得……也是。”
“所以说,悠纪,虽然你都接下委托了,实在很不好意思,但能麻烦你忘掉前几天我拜托你的事情吗?”
“如果阿姨你这么说的话。”
高子松了口气,用竹签将盘子上的蛋糕切成小块。
悠纪当时的确如此打算,直到他在要回家的时候,见到志史的那一刻为止。
悠纪离开立原家的时候,志史站在楼梯顶部。悠纪打算打声招呼,他却已经走掉了。然而,志史留下的一瞬间残像,烙印在悠纪的眼中。
志史的残像似乎在笑。
他的嘴唇弯成一抹新月,无声无息地……仿佛扬起了笑意。
---------------
1 原文为附下げ(つけさげ),是出席茶会、发表会等场合时会穿的正装和服。与同为一般正装的“访问着(ほうもんぎ)”相比,图案较为轻简,也比较不那么正式。
2 Georges Sand,十九世纪的法国著名小说家,本名阿曼蒂娜-露西-奥罗尔.杜班(Amantine-Lucile-Aurore Dupin),乔治桑是她的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