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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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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二日,一位身材圆润的女性喘着气,比约定时间晚了七分钟现身。两人所在的场所是家宽敞明亮的咖啡店,座位在店内深处。咖啡店外头可以看到JR中央线中野车站前的圆环道路。

“我是花村真澄。真对不住,明明麻烦你到附近来一趟,结果我还迟到。”

“不会——”

花村挥挥手,制止准备起身低头致意的悠纪。

“我在找笔记本。在小暮先生家工作的时候,我会记下今天买了什么食材,还有晚餐的菜单,或是工作备忘录。有时也会写下一些琐碎小事,我想搞不好会有什么用处。”

她脱下毛绒绒的外套,一边喝下服务生送来的水,喝的时候还顺便点了去冰的柳橙汁。点单时,她伸手探进布制的托特包,拿出绛紫色的笔记本。她接着在悠纪对面坐下,并递出笔记本。

“请看,你可以随意翻,想要的话也能借你。”

“——我是若林悠纪,今天多谢你——”

“好啦不用客气啦,听说你是作家吗?”

“不,我是自由撰——”

“看起来真年轻,还像个学生似的。”

花村转动圆圆的大眼睛。悠纪照惯例递出巧克力蛋糕和包着谢礼的信封。

“哎呀,真是谢谢!”

“你是从什么时候在小暮家工作,又工作了多久呢?”

“算算可能也有二十年了吧。那是我三十八岁的时候,也就是二十二年前——哎呀,这样年龄都曝光了。静人先生的母亲因为肝脏恶化,必须在家静养,所以人力仲介就来问我。你知道,因为我有护士资格。于是我就作为静人先生母亲的护士,踏进小暮家。不过专门做家务的人,也说因为年纪大了,差不多想退休了。所以静人先生的母亲去世后,我就开始做帮佣了,每周去小暮家五天。”

“静人先生的工作——”

“他在艺术杂志上写评论。虽然可能是没办法拿来当饭吃的程度,不过他从美术大学毕业后,去过巴黎还是佛罗伦斯,有过留学经历——哦,这边这边,谢谢。”

花村迫不及待地把嘴贴在吸管上,将照指示去冰的柳橙汁一口气喝掉一半。

“静人先生结婚的时候——”

“那是他母亲去世的隔年,静人三十六岁,万里子二十九岁,理都五岁……他真是一个可爱的男孩,万里子曾经自豪说,他父亲是个啥国家的王族,所以这孩子就是王子。我不知道她是说真的还假的,不过小理都真的像是从一千零一夜的绘本里跑出来的。”

“万里子女士是——”

“她是真的漂亮,左边的脸很漂亮,不过右边的脸就……嗯,真是遗憾。”

花村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只有刚开始的时候而已。

“我只在这边说喔,我认为静人先生和万里子结婚,是为了小理都才结婚的。万里子已经不能继续原先的工作了,对吧?——她原本可是银座高档俱乐部的女公关喔——这么一来,小理都要怎么办?我认为静人先生,而不是万里子,应该就是带着这样的考量才结婚的。他从结婚前就很喜欢小理都,在万里子发生那种事情之前,好像还曾经带他去迪士尼乐园。静人先生很善良,只是有点软弱,大概是父亲那边的遗传吧。他母亲是小暮家的千金,父亲是上门女婿,所以抬不起头来。万里子则相反,个性很强。与其说个性,不如说自我很强的人。虽然说,静人先生就算说客套话,也算不上美男子。他又矮又胖——说是胖也差不多像我这样而已,不算什么——头发有点薄的地方,本人有点在意,不过外表难道不是最不相关的事情吗?首先,要说这点的话,万里子的伤……哎呀,真是的。”

花村终于自制地截断话语,含起吸管。

“我不认为静人先生的婚姻不幸福,因为他有小理都。即使没有血缘关系,静人真的很爱小理都,小理都也会黏着他喊『叔叔』。去参加学校活动的也是静人先生喔。发表评论的杂志停刊后——这点也完全不用愁就是了——他有更多的时间在画室画画,这种时候,他也一定会找小理都。小理都喜欢书,就会抱着书跟在静人先生后面。他总是会回头看向万里子,就像在问『妈妈不来吗?』似的,那副模样可真是惹人怜爱。”

“万里子她——”

“她会用手嘘声赶人,还故意用右脸示人。这种时候,静人先生就会默默握住小理都的手。但他终究不是亲生爸爸,所以小理都可能也无法完全放任自己撒娇吧。小理都假日的时候,应该也很想去哪里玩,但是静人先生很少出门……他是会上银座,但是那又不太一样。静人先生有时一整天都不会踏出画室。毕竟画室有床,有厕所,也有淋浴间。”

“理都据说后来好像变了——”

“是啊。小学高年级的时候,他开始老是呆在自己房间里,不过静人先生还是经常叫他去画室当模特儿,大概是小理都让他想动笔画画吧。要是我会画画,我也想画小理都——不过我画的话,就会像古代的壁画,所以我不会动手。对了,说到变了,还有小理都对万里子的态度。万里子还是老样子,所以小理都大概也是死心,不再会一脸悲伤地看着万里子了。不过就算这么说,他也从来不曾口出暴言,或是摆出叛逆的态度。”

“国中的时候——”

“他国中的时候,有会一起回家的朋友,我常常看到他们一起放学。对方是个气质很成熟,有着不可思议氛围的孩子。小理都从来没带他回家作客,大概是顾虑静人先生和万里子吧。”

花村发出一阵浊音,吸干了柳橙汁。

“我想问一下画室的火灾。”

悠纪乘隙终于说出完整的问句。

“哦,那场火灾呀。你看看那本笔记本就会知道,刚好是四年前的这个时候——”

悠纪翻开又小又厚的笔记本。

“二月十四日,早上六点半静人来电……?”

“是啊,我还在被窝里要醒没醒,就接到了电话。还想说一大早的发生什么事,没想到是小理都因为火灾受重伤。我吓了一大跳,飞奔到医院。新宿的干综合医院距离这里还算近,实在是万幸。静人先生整个冷静不下来,应该说,他抓狂了,我没看到万里子,还想说当母亲的,这种时候在做什么。我完全没想到她正在生死之间徘徊。她被烧到掉下来的天花板打到脑袋,然后全身烧伤……去年静人先生去世的时候,我问过小理都,他说万里子从那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我没听说她过世,所以现在应该还是那副模样。虽然这么说很那个,不过她没恢复意识,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最难受的应该是小理都,他为了救万里子,还变成那样……”

“理都似乎也住院了三周。”

“没错,我只在这里说:小理都左边的脸,从眼睛以下到脸颊、下巴、锁骨,都留下了疤痕。静人先生为此悲痛无比,结果反过来是小理都安慰静人先生。我每天在医院和宅邸之间来回,拿走脏衣服洗干净,给宅邸通风打扫,做便当给静人先生。因为静人先生片刻也不愿离开小理都。”

“那场火是万里——”

“我只在这里说:那是万里子自杀未遂。”

不知道第几次的“只在这里说”,花村又装出压低声音的样子。

“静人的外——”

“他才没有外遇。他几乎没什么出门,到底要怎么外遇?”

“确实如——”

“我不能大声说出来,但这是静人先生拜托我,要我配合他的说法,让静人先生当坏人,让大家多同情万里子。这么做不是为了万里子,是为了小理都。比起亲生母亲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不如让没血缘的父亲受大众诟病比较好。你看,他真是个善良的人。”

“那么,画是……”

“都是小理都的画,毕竟静人先生都在画他。我是没看过就是了。静人先生不喜欢别人进他画室,就连打扫也是自己来。我原本想说辞职的时候,也许能要一幅画当纪念,不过全都烧掉了……哦?不对,我记得有一幅……对了,有一位画商曾经来画室看过。静人先生画画不怎样,但在评论方面蛮有名的,对方才会因为这层关系来拜访——哦,我想起来了。那位画商一口京都腔。静人先生好像让他看了好几幅画,不过对方只买了一幅。明明卖掉了,静人先生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说舍不得放手。”

“有人看到万里子点火吗?只有理都吗?”

“毕竟是半夜三点喔?小理都待在自己房间,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感觉,看向窗帘时,发现窗帘透出异常明亮的红光。当他拉开窗帘,只见画室着火了,画室的窗户还看得到人影,从剪影辨认得出是万里子——”

理都的房间在二楼,窗户朝向庭院。察觉到画室异常的理都,马上打开房门大喊。

“爸爸!失火了!快叫消防车!”

他判断走楼梯来不及,于是直接从房间窗户离开,沿着树枝降到庭院。据说理都被树皮弄伤的手上全是血。

画室的窗户是内嵌式,门也锁着。理都用身体多次撞门,才把门撞开,身上留下严重瘀伤。

根据消防单位和警方调查,大火毫无疑问从画室内部点燃。特别是画布都被堆放在同一处,燃烧程度很严重,推测应该是起火点。

画室里除了万里子以外,不可能有其他人。

画室的门能从内外上锁,不过外侧的锁已经坏了一阵子。尽管静人说“得找时间修”,但因为没遇到什么特别的问题,静人也不急着修理。

也就是说,只有画室内的万里子能够锁上门。如果纵火犯在画室里,对方不可能在不被理都目击的情况下逃离现场。

“画布上似乎洒了一种叫做生命之水的酒。”

“没错,我只在这里说:那些酒是万里子跟百货公司的外贸商买的,说是庭院里有柚子,想酿柚子酒,所以买了一打。那个叫生什么的酒,听说好像十分易燃?据说几乎等于酒精?”

“我只是举个假设:有没有可能是静人自己纵火?”

“静人先生有什么理由烧掉自己重要的画吗?”

花村意外冷静地反问。

“就没有他反过来利用自己不会烧掉重要的画这点,试图杀害万里子的可能吗?”

“我很了解静人先生,所以清楚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不过当时警方也问了我相同的事情,让我再回答一遍:当然,如果对方是静人先生,小理都确实可能会为了保护他而说谎,但我不认为静人先生能够在满是酒精的地方放火,再身手敏捷地逃出来,而且还毫发无伤。”

“他毫发无伤吗?”

“大概是小理都或是静人先生尽力做到的,当消防员赶到的时候,花园里的洒水器正在洒水。浑身湿透,失去意识的小理都和濒死的万里子躺在一边,旁边则是穿着睡衣,全身脱力的静人先生。他因为在寒冷天气中全身湿透,猛流鼻水,但就仅此而已。”

语声铿锵地说完,花村接着叹了口气。

“只是啊,我只在这里说:我无法说小暮先生没有动机。万里子的行为实在太过分了。这件事我连警方都没说——她和公公勾搭上了。”

“公公——”

“公公当然就是静人先生的父亲了,就是那位上门女婿呀。”

“他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啰。我说静人先生的母亲过世了,但我可没说过父亲过世了,对吧?”

确实如此,悠纪回想。

“他的名字是洋一。太平洋的洋,数字的一。”

“他们住在一起吗?”

“那么大的一间宅邸,也没必要分开住吧。洋一先生还很有精神喔。他和静人先生的母亲是大学同学,两人还是学生的时候就结婚了——原因据说也是因为静人先生的母亲,她父亲得了癌症,所以想在临死前看看她穿婚纱的模样。洋一先生是个踏实的人,虽然成为有钱人的上门女婿,但一直在当高中的音乐老师。即使退休后,也还在当约聘老师。对,直到那场火灾为止。这一点和一出生就当少爷的静人先生不同。大概是因为这一点,他和没有安稳工作的静人先生相处得不太好。他们长得也不像,洋一先生是位有点西洋面孔的帅哥。”

“为什么他会和万里子——”

“对对对,就是这一点。就算这房子再大,好歹也是儿子的老婆、自己的媳妇吧?真是要不得。他们当然会隐瞒这件事,洋一先生不用说,就连万里子态度上也不敢太明显。不过大家就是知道,这种事情就是瞒不住。不论是静人先生,或是小理都都知道。”

“火灾发生时,洋一在做什么?”

“洋一先生容易失眠,那天晚上睡前吃了不少安眠药。他半梦半醒间似乎有听到骚动,但爬不起来,直到中午才起床。毕竟他的房间也离庭院比较远。 ”

“我以防万一问一下,洋一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比如说,他对万里子的爱情冷却了——”

“即便如此又怎样,他谎称幽会,把万里子叫到画室吗?”

“提议殉情,结果只有自己逃离之类的。”

“就算这样,他逃的时候也会被小理都看到,小理都会不会保护洋一先生就很说不定了。洋一先生虽然也疼爱小理都,却是和万里子外遇,让静人先生痛苦的人。”

“洋一现在怎么了?”

“火灾发生后,他住进了养老院。他大概受到惊吓,一下子就痴呆了。”

“万里子纵火动机是什么?”

“我想自从硫酸事件之后,她内心就一直有想死的念头。你看,她还为了生活,嫁给一个连爱都不爱的对象。她和洋一先生的外遇,不过是点发泄,并不是为了爱情。所以她才在小理都高中三年级,只剩一个月就毕业的时候,突然理智断线——我是这么想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烧理都的画呢?”

“那就代表她有多恨静人先生。”

“这不是有点没道理……”

“毕竟静人先生没能让她幸福,不是吗?女人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别看我这样,我也还是个女的,我也不是说我完全不了解万里子的感受。”

花村莫名感慨地点点头。

“在小理都出院之前,静人先生就请我回去。静人先生想来是想和小理都两人,不受任何人打扰地安静过活吧。我虽然很担心,不过小理都的状况也稳定下来了,再怎么说也是别人的房子。我一从新闻听说静人先生的消息,吃惊地打电话给小理都时,他说他严正谢绝奠仪和吊唁,而且他对每个人都这么说。我只在这边说喔,静人先生没办葬礼,就在只有小理都一人在场的情况下,悄悄送去火葬了。骨灰葬在小暮家的祖坟。毕竟是那么大的豪宅,遗产继承那些想来也很辛苦。相对于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的静人先生,小理都从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在努力学习,资产管理和税收的事情都一手包办。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得很好吧。”

2

小暮理都 二十二岁 无职

〈家庭〉

父亲——不详 阿拉伯王室?

母亲——万里子 银座高级俱乐部的女公关时代认识小暮静人。遭人泼洒硫酸,右半边脸被毁容(悬案已过时效)。与静人结婚。

四年前的二月十四日,在自家所有地内的画室纵火,企图自杀,被理都救出,自杀以未遂告终。动机不明。到现在为止,一直在西新宿的干综合医院,处于昏迷状态。

养父——静人 曾经是美术评论作家,但无固定工作。热中在自家画室描绘以理都为模特儿的画作。

去年八月十三日,于自家浴室溺水身亡(推测为意外死亡)。

养祖父——洋一 与万里子有染。前高中音乐老师。痴呆症发作,目前住在养老院。

〈年谱〉

五岁

母亲结婚。成为小暮静人的养子。

令学馆小学入学.毕业

令学馆国中入学

一年级

与立原志史相识。

与志史进一步相交。

二年级 十一月

令学院国中纵火事件。

三年级 十二月

与志史决裂。

三月

毕业典礼后,剪碎志史的领带。

令学馆高中入学

一年级

加入文艺社。

文艺社抄袭事件。烧毁作品集的校样本与USB。

三年级 二月十四日

凌晨三点左右,自家画室发生火灾。母亲万里子陷入昏迷,自己也严重烧伤。

三月

毕业(学校维持缺席)。

二十一岁至二十二岁(高中毕业后第四年)

去年  八月十三日

深夜一点至两点,小暮静人于自家浴室溺毙。

十一月十日

凌晨五点至五点三十分左右 立原恭吾遭人勒毙。

今年  一月二十二日

晚上十一点,齐木明在所有权人为理都的公寓建筑工地坠楼身亡。判定为自杀。杀害恭吾的犯人是齐木,因嫌疑人死亡而不起诉——

悠纪将手从键盘上移开,拿起放在电脑旁的马克杯,喝下已经由热转温的咖啡。他因为想喝点甜的加了砂糖,但加得太多了。

——小暮理都——

众人口中故事串连而起的少年形象微妙失衡,与志史有些相似。

他有着被泼了硫酸,美丽容貌遭受惨烈伤害的母亲,以及没有血缘的养父。母亲和养祖父在同住的大宅子中发展出外遇关系。自己亲生父亲是身分不详的外国人,在世人眼中是“女公关的私生子”。

在扭曲家庭环境中遍体鳞伤的理都,在家庭之外大概也遭受无端的歧视。此外,他那充满异国情调的外貌,使理都在称为学校的封闭团体中遭到孤立。

他的心情和志史怀抱的孤独产生了共鸣。他们彼此分享愤怒与悲伤,互相敞开坚硬的心门——他们向对方倾诉一切,也只向对方倾诉。

紧密交缠的线为什么断了?国中三年级的十二月,两人发生了什么事?

悠纪操作录音机,找到和奈绪的对话,按下播放。

“……第一次交到的唯一好友,毫无疑问会和自己去同一所高中,结果对方却考了其他学校的入学考试。你要是知道了,不会伤心吗?不会失望吗?不会觉得遭到背叛吗?……”

“……尽管他理智上清楚立原同学对此无能为力,小暮同学心中纯粹与青涩的部分,也无法原谅他……”

悠纪随手快转聆听,然后来到火灾的部分。

“……附近的公寓也发生了火灾,死了一对夫妇,只有小孩得救……”

杉尾也提到了这场火灾,时间点恰逢两人“绝交”的时期。悠纪输入年分、城镇名称、夫妇死亡等关键字进行搜索,发现八年前十二月的新闻报导。

一日晚间十一点左右,根据当地居民报案,文京区的一间木造公寓发生火灾。约两个小时后大火遭到扑灭,但二楼一间约二十平方公尺的房间被烧毁,在烧毁的房间中发现了男女二人的尸体。尸体被认为是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寺井玲美(二十八岁)和她的同居人井上大雅(三十岁),警方正在调查起火原因,并确认他们的身分。寺井的长女怜奈(十岁)独自逃离,脚部等虽然受到轻伤,但无生命危险。

悠纪继续调查,发现起火原因是井上乱丢烟蒂,而幸存的女儿怜奈遭到这个男人和她的母亲虐待。所谓的自行逃离,其实是被赶出家门,而且还是在十二月的夜晚。

幸好她因此幸免于难,免遭波及。

悠纪还查到曙杉公寓这个公寓名称和详细地址。从地图上来看,公寓位在令学馆国中附近的小巷里。除非不从校门口直接前往公车站,而是选择胡乱大绕远路,不然不会经过这里。

志史和理都的回家路上,住着一个名叫怜奈的女孩。

怜奈疑似每天都遭到母亲和她的同居人虐待。

怜奈的房子发生火灾,她的母亲及其同居人去世,志史和理都在事件发生前后决裂。

志史和理都共同创作的故事中,登场人物的名字叫铃奈。

悠纪觉得有些焦躁。这些事实确实有着某种联系,但他不知道是什么。

缺乏逻辑上的一致性——至少目前如此。

悠纪在追逐理都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如此。他摸索着像花瓣一样,勉强重叠在一起的事实片段,终于追寻到确实存在、活生生的小暮理都。

悠纪心中萌生想与理都会面的强烈念头。

不过在那之前,他想尽可能先搜集情报。

他知道理都的住处,也知道他每周都会造访干综合医院,想来不须急在一时。

悠纪再次联络花村真澄。火灾距离令学馆国中部不远,也就是说离小暮家也很近,说不定在花村的守备范围之内。关于曙杉公寓的火灾与怜奈的事情,悠纪也许能从她口中听到“只在这里说喔”的消息。

“曙杉公寓?”

花村一开始的时候,露出毫无头绪的反应。

“是一间约七年前发生火灾的公寓。”

“哦,你说曙庄啊!你讲公寓什么的,害我没想到。我认识那边的房东阿伯。哦,对了,他说过他改了名字。因为分遗产,把一半的权利过到妹妹名下,还顺便把外面也整修了一番,改了个时髦的名字。房东阿伯原本要直接取名叫曙公寓,结果他妹妹想要加上自己的名字,好证明自己拥有一半所有权,所以才变成曙杉公寓了。那栋公寓当时屋龄都不知道有没有三十年了,那里一楼和二楼各有五个房间,总共十个房间。公寓总是有一半都空着。不管外观再漂亮,房间墙壁的油漆刷得多厚,问题还是一堆:像是供水设备老旧,水管会裸露在房间内,还有地板重铺了,但隔间是用拉门隔开,就算关上拉门,还是会有空隙……这都是住一楼的老太太说的。”

电脑桌上的手机,滔滔不绝地冒出花村的声音。悠纪现在把手机切成免提,好用录音机录音。语声中断,传来啜饮茶水之类的声音。

“我想问关于起火的那间房子。”

悠纪把握时机,出声询问。

“好像是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个十岁的女孩——”

“不是,他们才不是夫妇,不过是个吃软饭的赖在女人房间里而已。女方是一个天真纯朴,简直像刚出货的苹果一般的女孩,而且还不是高级苹果,是那种有碰伤的。她在宅配公司工作,自己一个人养小孩。听到这样,房东阿伯一开始很同情,还会分米给她,房租迟交也不会催。不过她好像被公司开除,不知何时就开始在小钢珠店工作。这倒是还好,问题是她开始和小钢珠店的客人同居,而且还是一看就有问题的小混混。”

花村一口气讲完,又喝了一口茶。

“我知道愈多,就愈不忍听下去。你看,苹果姑娘白天要出去工作,然后那个男人就说碍眼,把小孩赶出去。哪怕外面是热是冷,刮风还是下雨,他一概不管。小孩还光着脚。没穿鞋也不能去任何地方,就这样可怜兮兮地在门前坐了几个小时。一楼的房东阿伯和老太太看不下去,跟苹果姑娘说,但是她也只会畏畏缩缩地回『这样啊』和『我很抱歉』,不是什么抱歉不抱歉的问题啦。讨男人欢心竟然比自己的小孩还重要,脑袋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孩好像也没好好洗澡,穿的衣服也和季节不对,又皱巴巴的,怎么看都是虐待儿童,所以我就叫他们检举。不过他们两人事到临头都怕了起来,再怎么说,还是会怕那个吃软饭的。”

“说得也是,特别是住在附近的话,也要考虑会不会遭到报复。”

“我是能够理解啦,所以我才打电话给儿童福利中心。政府机关的人来过一次,不过那种人就是关键时刻特别会躲,小孩也被藏起来。我也没办法再做更多了。火灾的原因听说是吃软饭的在床上抽烟。我那时就想:我就知道。毕竟他是个大烟枪,不管讲几遍,扔然老把烟蒂丢到窗外。听说阿伯扫地的时候,还曾经有没熄掉的烟蒂落到脚边,要是烟蒂掉到他那个光溜溜的头顶,那可就不妙了。那一晚,小孩不是又被赶出去了吗?把小孩赶出去,两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好事。真是可怜唷,冬天晚上那么冷。不过小孩也因此得救了,算是因祸得福吧。被烧死的两人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啦。事后知道那孩子的年纪,我整个吓一跳。说是十岁了!毕竟小孩看起来没有去上学,看起来完全不像十岁。想来是营养不良。阿伯好不容易才整修了公寓,结果却发生火灾,还出了人命,让他沮丧得很,真是可怜。不过我只在这里说喔,那个地方最后连同土地顺利卖出,大赚了一笔。”

悠纪深感佩服,认真思考是不是该向透子推荐花村当调查员。

“那个小孩后来怎么了?”

“应该被哪个设施带走了吧?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有问题的小孩,能照顾的人应该有限吧?”

“有问题?”

“她眼睛看不见。”

“咦。”

悠纪顿时说不出话。

——盲眼少女——铃那——

“哎,不论是谁都很吃惊。我也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把这样的小孩赶到外面。我是在火灾后才知道的,房东阿伯和一楼的老太太都没说过这件事。要是我知道了,福利机构的人来的时后,就会多做点什么了。”

“你对理都说过那个女孩的事情吗?”

“我也不确定,我好像有说过。不过小理都那个时候,开始不太听我说话了。但是我见过好几次,小理都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和她说话。房东阿伯的房子就在公寓对面,我去那边喝茶的时候,可以从窗户看到公寓。”

“理都一个人吗?”

“不是,他朋友也和他一起。我说过吧?就是那个有特别气质的男孩。”

志史、理都和怜奈有接触过。

——即使如此——又怎么样?

仿佛不管怎么拼上拼图,都无法完成的拼图游戏。

随着拼图增加,就愈看不出完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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