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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章 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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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一点过后,悠纪搭乘公车拜访小暮家。他走上石墙中间的阶梯,按响门铃。他没打算隐瞒自己的名字和访问原因。

他等了一会儿,但没有任何反应。

悠纪注视着格子窗并列的白色宅邸,再次按下门铃。

有那么一瞬间,悠纪觉得他在二楼的窗户上发现一道人影——说是青年,却还有着少年韵味的纤细身影,以及一双大大的黑色眼眸——是悠纪的错觉吗?

犹豫之后,悠纪没按下第三声门铃,而是转身离开。

悠纪意识到自己心中隐隐松了口气。他抱着想见理都的强烈希望,但同时怀抱着同等,甚至更强的恐惧。

悠纪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理都就像另一个志史。

同一天的傍晚时分,悠纪在自家公寓的客厅中,与志史对峙。

悠纪示意志史在唯一的沙发坐下,他自己则直接坐在地毯上。两人隔着茶几的边角,斜斜相对。两个马克杯在桌面冒着热气。

他刻意在深夜——在高子应该已经就寝的时间——打电话到立原家。他直截了当地对接电话的志史说想详谈,志史仿佛有所预期地答应了。

志史在约定时间准时到访,他的手肘挂着一件皮夹克,手上拿着A4白色信封。

“我就直说了,是你们杀了恭吾姨丈吗?”

“你们指的是谁?”

志史平静地反问。

“志史和小暮理都。你在令学馆国中的——”

悠纪原本打算说挚友,却又犹豫地住嘴。他觉得这个词还不足以描述两人的关系。

他试着认真观察,但志史的侧脸没有一丝波澜。

“你怎么知道理都的?”

志史只是静静把一双凤眼转向悠纪。

“我去了齐木坠楼身亡的现场,公寓建造者的名字是小暮理都。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我还在当你家教时,放在书堆下的笔记本……淡绿色的那本。”

“有过这么一回事呢。”

“我不是故意看的,但我看到了封面上的名字。”

“这就是你查看毕业纪念册的原因啊。确实是我粗心大意了。”

“我在纪念册里找到了小暮理都的名字,追查下去就出现各式各样的事件。”

悠纪将他昨晚熬夜整理,列印出来的两张纸并排放在志史面前。

①小暮直人(二岁)溺死——五十一年前

九月五日,小暮静人的孪生兄弟直人,在小暮家庭院的池塘中溺水身亡。保姆户田美代子(二十岁)接受调查,但无法证明其杀人意图或疏忽过失。

②户田美代子(二十岁)自杀——五十一年前

九月二十日,获释的美代子在小暮家的花园里自焚身亡,留下了供认谋杀直人的遗书。她声称当时小暮家的一家之主(静人的祖父)强迫她发生性关系,其妻(静人的祖母)出于嫉妒,对她百般欺压。

③藤木(小暮)万里子(二十九岁)街头随机泼硫酸事件——十八年前

十二月二十四日黎明,万里子下班回家,被躲在公寓入口附近草丛中的人泼洒硫酸,导致右半脸重伤。

万里子只看到肇事者的深色外套。虽然从情感纠纷和怨恨等的方向展开搜查,但毫无明显进展,在没有嫌疑人的情况下过了诉讼时效。

※事件发生两个月后,万里子与静人结婚。

④曙杉公寓火灾——八年前

十二月一日晚上十一点点左右,曙杉公寓二○一号寺井玲美(二十八岁)家发生火灾。玲美与其同居人井上大雅(三十岁)死亡。原因似乎是井上的香烟不慎引起火灾。两人疑似平日虐待玲美全盲的长女怜奈,不让她接受教育或疏于照顾。火灾发生时,怜奈被赶出门而获救。

※大约在这个时候,志史和理都(伪装)决裂。怜奈去了残疾儿童福利机构。

⑤小暮邸画室火灾——四年前

二月十四日凌晨三点左右,小暮家的画室发生火灾。画室里的万里子(四十二岁)身受重伤,至今仍昏迷(现于干综合医院住院中)。理都(十八岁)面部也受到严重烧伤。起火原因被判定为万里子纵火。动机不详。

※静人外遇是假消息。与万里子有染的洋一(七十岁)案发后因失智症住进琴风庄。

⑥小暮静人(五十二岁)溺毙——去年

八月十三日凌晨五点半左右,理都回家发现静人死在浴室的浴缸里。预估死亡时间为同日半夜一点至两点间。无外部入侵或打斗痕迹等可疑之处。尸检后判定为喝醉的静人在入浴时不慎溺水身亡。

※当时静人和理都住在一起。理都有不在场证明(人在干综合医院万里子的病房)。

⑦立原恭吾(七十四岁)勒毙——去年

十一月十日,立原恭吾在带爱犬乔治散步时被人勒死。早上六点二十分左右,慢跑中的男性邻居发现坐在公园长椅死去的恭吾。预估死亡时间为同日凌晨五点至五点三十分。

※因参加有马温泉同窗会,遛狗时间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志史有不在场证明(和岛田夕华在饭店留宿)。

⑧齐木明(四十九岁)坠楼身亡——今年

一月二十二日晚上十一点左右,他从公寓的建筑工地(理都为所有者)坠落身亡。死因是后脑杓遭受强烈撞击造成的脑挫伤。现场无争斗痕迹,且齐木很有可能是杀害恭吾的凶手(☆),因此判定为自杀。

※志史有不在场证明(和岛田夕华在家庭餐厅)。

☆从齐木穿的毛衣,和恭吾指甲中发现的毛线纤维一致。

齐木穿的毛衣上有乔治的狗毛和唾液。

齐木的鞋子与恭吾被害现场的长椅周围的一个脚印匹配。

有动机(恭吾不肯借钱,因恐吓未遂罪遭到起诉逮捕的怨恨)。

关于①②,悠纪再次联系野崎询问详情。前几天听到这个故事,他只把注意力集中在画室,所以并未问及半个世纪前的事件。

野崎好心地介绍在报导中登场的“山中女士”。她本名是川本,已经年过八十,但身体健朗。悠纪打电话时,接电话的是她儿子,态度非常客气。川本女士正在旅行,悠纪只好明天再打电话。

可能毫无意义,但悠纪还是想尽可能搜集每片拼图碎片。碎片也许属于不同的拼图,但也得等到手才会知道。

志史抬眼。

“真不愧待过侦探事务所呢,悠纪。”

——这句话姑且算是称赞吗?

志史看向堆在房间角落的纸箱,又看着悠纪,冷冷地说道。

“比起做这种事,为搬家做准备应该更有意义吧。”

“有什么要纠正或指教的地方吗?”

志史用修长的食指指向④的※。

“伪装是指什么?”

“国三第二学期末,你和理都决裂了——田村奈绪和杉尾莲这么说,但其实是演戏吧?理都甚至还在毕业典礼后,剪碎制服的领带,好让周围的人认为你们绝交了。”

“你是说我们伪装绝交?为了什么?”

“不让任何人追查到你们之间的联系。为了你们在令学馆国中图书室制定的计划。”

“计划……怎么样的计划?”

“目前已经实行了三个计划:小暮家画室的火灾、恭吾姨丈的绞杀命案以及齐木的坠楼事件。依照顺序,从火灾开始说吧。万里子长期和公公洋一外遇,静人为此感到痛苦。理都似乎很受养父静人疼爱。他找了借口,把万里子叫到画室,而你就藏在那里。你们事先把画布——大概只有那些失败的作品,或是静人不喜欢的画作——堆放到房间中央,并洒上烈酒。万里子想必会一边喊理都,一边走进画室。当万里子靠近画布时,你便点燃卷起的报纸之类的东西,抛向画布,然后马上跑到门外压住门。一直压门也很危险,所以你应该动了手脚,好让门打不开。理都说门是锁着的,这份证词是谎言。窗户是内嵌式,就算因为热气裂开,到时里面的人也早就……此时理都冲来。他应该如同证词,是从房间窗户爬树下来吧。他让你逃走。这么大一间宅邸的庭院,凌晨三点的话,附近的人也很难察觉异常。你避开保全摄影机,在没被任何人抓到的情况下,离开了小暮家。另一方面,理都则打破门,冲进画室——即便他明知道为时已晚。”

“你知道理都为了救万里子,受了多严重的伤吗?”

“说不定他为了避免被怀疑,原本只打算受到轻微烧伤……”

“悠纪。”

志史打断悠纪,忽然举起马克杯。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这杯咖啡泼在你脸上,然后回家。”

“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性。抱歉,是我太过轻率了。”

“——我有两个疑问。第一点,如果是这样,不杀外遇对象,只杀万里子,这样不是不公平吗?”

“我想一开始的计划也打算杀他,但洋一是青成学园的音乐老师,他让你在音乐教室弹钢琴,所以他才免于被杀。”

“看来你好歹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的另一个疑问是,既然打算杀害母亲,为什么又让她活着呢?”

“决定维持生命治疗的,应该是静人吧?”

“你的意思是说,这不是理都的本意吗?”

“接下来是恭吾姨丈的命案。我想动机用不着我说。你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执行者是理都。和你完全断绝关系——表面如此——的理都,名字永远不会出现在调查名单。”

“你凭什么认为犯人不会是齐木爸爸?”

“乔治为什么没有叫?”

“这件事有那么重要吗?”

“不管乔治多温驯,我想齐木靠近的话,它还是会吠。”

“对象是理都的话,它就不会吠叫吗?”

“齐木是姨丈讨厌的人,而理都应该有和你相似的味道。”

“更胜于我的亲生父亲齐木?你是认真的吗?”

“我想理都大概穿着你的衣服。”

“我也可能把衣服借给了齐木爸爸。”

“尺码不合适。”

“外套的话,就算不合身也不会到不能穿。乔治虽然是只可爱的狗,但它并没有那么聪明,也没那么忠诚。靠食物和它打好关系就能解决问题了吧。”

“……也许是这样。”

“毛衣和脚印的证据,你又有什么想法呢?”

“你的鞋码是二十六.五公分,理都是二十六公分,齐木介于中间。虽然也要看鞋子,不过运动鞋的话,你们全员都可能穿同一个尺寸。齐木死时穿的是二十六.五公分的运动鞋,与现场的脚印吻合。我联系制造商时,他们说鞋子是从七年前的五月开始,卖了大约两年。在不被姨丈察觉的情况下,你和齐木有所联系。判刑后暂时销声匿迹的齐木,在缓刑终于结束后,开始在你周围游荡。齐木的刑期是两年监禁,四年缓刑,所以在你十五岁的时候就结束了。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不是只是为了要钱,还是多少有想见你的想法,总之你决定设计齐木成为杀害恭吾姨丈的犯人。”

“我买了运动鞋?”

“我是这么想的。理都自然也能买,不过你应该不想在金钱方面麻烦理都吧。你买了两双,一双给了齐木,还有一双交给了理都。”

“七年前五月开始的两年间……也就是说,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我以为你知道我在国中和高中时期,完全没有能自由动用的钱。即使是从三田家带来的存钱筒,也被拿走了。”

“T-text。”

志史的表情第一次动了。他微微地——笑了。

“高中的时候,你把自制的参考书卖给学弟妹。虽然不能说是宽裕,不过要买两双普通的运动鞋,应该绰绰有余。”

“你还真是做了不少调查。在学校知道那个的人,应该只有一小部分。不过很难保证齐木爸爸会一直穿着运动鞋,直到杀害立原爸爸的那一天吧?游民生活的话,把鞋穿烂就没戏唱了。”

“你可以诱导他,说当上律师的话,就能买更多好鞋子给他,现在的零用钱只买得起这个,所以希望他珍惜,只在特别的时候或来见自己的时候穿——之类的。”

“真是感人啊。我会对齐木爸爸说这种话吗?齐木爸爸会乖乖照做吗?”

“他应该会吧,为了拢络你。”

“然后理都就穿上另一双运动鞋,杀死了立原爸爸。”

“理都大概也稍微穿了一阵子,让鞋底有所磨损。决定杀害姨丈的日子之后,你就和齐木碰面,确认齐木运动鞋的状况。如果鞋子遗失,或者太破旧了,就不会在现场留下清晰的脚印。”

志史对此不予置评。

“毛衣呢?”

“齐木穿的毛衣上有乔治的狗毛和唾液,姨丈指甲中的遗留物和纤维也匹配。我也想过,就算脚印只是间接证据,这边却是物证。因此我一开始认为齐木是执行者,是你在背后操纵。但我重新想过之后,认为齐木无法杀人——”

悠纪并不是要赞美谋杀行为,但要犯下杀人罪,齐木这种人的格局还太小了。他只是一个遇到压力就会找年幼孩子出气,威胁要强暴前妻,最后甚至还找他虐待过的小孩,哭着要钱的男人。尽管齐木有冲动的时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的倾向,但他和冷酷的谋杀并不匹配。

“当我知道理都和你的关系,思考你们为何装出决裂的假象时,我猜想你们是不是在图书室里,策画出完美犯罪的计划。计划的序幕想来就是伪装绝交吧。”

“别扯太远,先说毛衣吧。”

“立原家美奈子姐的房间衣橱里,有一件浅橘色的手工针织毛衣,毛衣是浅V领口,记得是平面织,和齐木去世时穿的毛衣一样。根据美奈子姐的说法,齐木很擅长缝纫,会自己缝舞台服装,或加工装饰成衣。但他不太会编织,会的编法就只有这一种。即使如此,他还是为了美奈子姐,在交往后的第一个圣诞节,为了她织了毛衣——情侣毛衣。美奈子姐舍不得扔掉,离婚时把两件毛衣都带回来了。美奈子姐的衣橱里。应该也有齐木的毛衣才对。带着灰色的深蓝色毛衣——就是齐木死时,身上穿的毛衣。”

“你是说毛衣从衣橱里消失了吗?为何立原妈妈和美奈子小姐不告诉警方这件事?”

“高子阿姨不知道齐木的毛衣在衣橱,美奈子姐说她以为你找到毛衣还给齐木了。”

“你想说美奈子小姐为了保护我,而没有告诉警方?”

“美奈子姐完全没想过你与事件有关,从她说话的样子感觉得出来。所以与其说是保护你,不如说是不想把你扯进案子。”

“就算她说了也无所谓,我只会这么说:齐木爸爸的毛衣确实在衣橱里,我连看都不想看,多年前就把它扔掉了。”

“这能说得通吗。”

“那个男人织毛衣又不是只有那次。光是颜色和形状一样,不代表就是同件毛衣。”

悠纪将目光转向志史的毛衣。毛衣的颜色是有别于海军蓝的深蓝色和黑色斜向交替的大胆花色。

“那件毛衣是手工编织的吗?”

“嗯?”

“理都探望万里子的时候,经常在窗边织毛衣。这是干综合医院的护士告诉我的。”

“那又怎么样……?”

悠纪从卧室拿出从透子那里借来的浅咖啡色毛衣,以及问过透子后购入的金色钩针。毛衣是透子在高中家政课时勉强织的毛衣,宽度比现在的透子宽了一.五倍不只。透子这么告诉悠纪:“丢掉也可以,不如说帮我丢了吧。”

悠纪一如透子教导,用钩针勾开毛衣肩处,取下和衫身部分编在一起的一边袖子。

悠纪一拉从身体部分冒出来的毛线,毛衣就开始脱线分离。

毛衣逐渐松开,变成一根长长的拉面状卷曲毛线。

志史眼神炽亮地看着悠纪。

“你把齐木的毛衣给了理都。理都解开毛衣,编成像围巾一样的——凶器。”

“杀死立原爸爸的凶器?”

“不用解开整件毛衣,只要前幅——似乎是这么称呼的——就好。理都用那个凶器勒住姨丈的脖子。就算不费心编织凶器,直接用一捆毛线勒好像也行。但这么一来,就会留下毛线状的索条痕,等于告诉警方,毛衣是用凶器的毛线编成的。就算有可能是齐木自己编的,也会让人想到真凶织成毛衣,送给齐木的可能性。只要编织成带状,用领巾之类的柔软布料包住一边,就不会在姨丈的脖子上留下纤维,只会留在抓挠凶器的指甲上。”

“穿毛衣杀人不行吗?”

“这么做的话,姨丈可能不会抓挠毛衣。编出凶器,就是要确保在指甲中留下纤维作为证物。沾上乔治的唾液则很简单,只要让它咬住围巾末端就好,直接塞进乔治的嘴里也行,犯罪后,理都再把凶器重新织成原本的毛衣,交还给你,听说熟练的话,不到一个月就能织好,只有前幅的话,应该能更快吧。即使如此,要小心不留下任何微小物证,连细节的细节都要凝神细心编织,这应该不是普通的难。我想理都应该是戴着手套编织,不过光想就觉得很辛苦。此外,针迹据说会依编织者而变化,要照原本的针迹编织,应该尝试了很多次吧——他就这样把编回原样的毛衣交给你,让你拿给齐木。冬天要来了,齐木不可能不穿。”

“我明白你的推理了。虽然想说几句话,但我稍后再说。第三个计划——能说说你对齐木爸爸坠楼摔死的看法吗?”

“我和与齐木亲近的游民谈过。那天晚上,齐木很高兴地搭上最后一班公车出门,说是要约会。约他出来的就是你——”

“到那种地方?”

“齐木炫耀说他会和儿子一起住在漂亮的公寓里。虽然那位游民认为是齐木的妄想,不过实际上,你的确和齐木说过这件事吧?你大概是打电话给齐木,说有一处房子,还没盖好,但想先让齐木看看,不是吗?”

“我有不在场证明,所以等在那里的是理都吧。”

“不知道是他伪装声音,要求齐木上来,还是你说想买顶楼之类的,事先指示齐木到顶楼。”

“你想说接下来就由理都推他下去吗?”

“不是吗?”

“让我告诉你一个你不知道的资讯吧。齐木在现场留下了一条死前讯息。”

悠纪第一次听到。

“用自己头上流淌的鲜血。”

“他写了什么?”

“以死前讯息来说太短了,”

志史在空中写下了片假名的“イ”。

“イ……?或是人字边?他是没写完就断气了吗?”

“这件事有限制媒体报导。说是几乎确定自杀,不需要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你怎么看?齐木试图写什么?”

“虽然笔顺不同,但是这样如何呢——我杀了立原恭吾。”

“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准备自杀,应该在跳下之前就会写。死前还打算写出什么的话,就代表他不是自杀。”

“打算自杀,结果在写遗书前滑倒了。这样的话,虽然是意外,但本质是自杀。”

“这确实也不是不可能。”

说实话,悠纪想到了一件事。不过一旦在志史面前讲出口,只怕他当下就会起身离开,再也不会答应碰面。

不,即使志史不在,悠纪也委实难以出口。

“那你觉得是什么呢?”

被一副不关己事的嗓音询问,悠纪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志史测试。

——一条只有两笔划的死前讯息。如果想成是人字边,死前讯息是没写完的字,再单纯假设齐木要写能指出犯人的话语,悠纪想到的是——

绝对不能说出口,光是想到,就让悠纪想揍自己一拳的答案是——“怪物”(注1)。

理都在鹰架的最高处等着,用有烧伤的左侧脸庞朝向齐木。当齐木上来时,用手电筒照亮自己的侧脸。用不着出手推他,齐木就会尖叫着自己摔下去。

当然在图书室制定计划的时候,应该还只是“从高处推下,让他摔死”这样模糊的蓝图。也没有盖公寓的具体预定,就算有纵火的计划,应该不会事先想到脸会被烧伤。

“我不知道齐木想写什么,但对你们来说,算是相当惊险。也许你们以为他会立即死去,不过万一目击到齐木的上班族跑来,齐木搞不好就能告诉他一些致命的事实。比起理都从鹰架下来,给他最后一击,上班族绝对会更快抵达现场。就算不踏进现场,只要马上打一一○报案,理都能不能顺利逃走,就会是个问题了。”

“在你的脑袋里面,理都人在现场,已经是不可颠覆的事实了呢。理都是所有者,只要说自己出声叫住可疑人士,结果对方自己摔了下来,这样不就好了吗?”

“他会被要求解释,为什么那个时间点还在工地。”

“只要白天也去工地一趟就好,白天和工人也打个照面,然后谎称自己白天掉了东西,然后刚刚才注意到东西掉了。考虑到晚上特地去找的必要性,掉的东西必须是有一定价值或必要的东西。你——”

志史的视线笔直射向悠纪的双眼。

“你似乎想说我和理都在国中图书室制定了一套杀人计划,并在毕业后花了七年执行。就算我和理都一直有联系,我们又是怎么联系的?要怎么决定日期和地点?我考上大学后,虽然有手机和电脑,但留下纪录的话,就会变成我和理都有联系的证明。”

“虽然有点老套,写信的话呢?”

“我要联络理都,写信姑且可行吧。但你以为立原爸爸不会检查寄给我的信吗?”

恭吾竟然做到这种程度吗……他大概是这么做了。他对待志史愈是严厉,就愈是警戒随之带来的副作用,简直就是负面的连锁反应。

“明信片呢?写成暗号,寄件人是市井怜之类的。”

志史神色不变。

“消息的来源是花村女士吗?如果是的话,你不是知道内容吗?”

“我不知道,花村女士也没笔记下来。”

“上面难道不是画着地图吗?你声称我借给理都的我的衣服、毛衣和运动鞋就埋在那里,你觉得怎么样?”

志史在嘲笑悠纪。

嘲笑的同时,也在挑衅悠纪,要求他解释如何交换毛衣和运动鞋。

志史也许可以在国中的时候,就在学校把毛衣交给理都,但运动鞋不可能。因为当时运动鞋还没贩售。

理都如果要把毛衣交给志史,就算恭吾已经不在了,用会给高子留下印象的方式,也不能说是明智。

“快递会留下纪录,寄件人就随便胡诌吗?就算我可以用这种方式寄送,我必须要从理都手上拿到重新织好的毛衣,我要怎么不被立原妈妈知道而收到毛衣呢?存局后领吗?这样可能会被职员记住吧。”

“交由小暮洋一在学校转交……不,这样也不行。”

不知情的共犯如果出面举发,就会变成不利的证人。

“装成陌生人,在车站月台的长椅上挨着坐,把东西放进纸袋等地搁在中间,若无其事拿走之类呢?”

“要是能指定时间地点,也许可行吧。然后是基本的问题:如果你说我们在国中就计划好一切,就会变成我们当时就知道以后会养乔治喔。”

“年届古稀就退休,退休后就来养只狗,早晚遛狗应该会是不错的运动。姨丈这么说过,虽然他七十一岁才退休,不过姨丈不是会随便说说的人吧?”

“你不觉得理都为我做的,和我为理都做的,两边不太平衡吗?”

“我刚才也说了,洋一最初也在计划中?这样就是各有两个人。虽然很遗憾,理都受了严重的伤,不过你们应该不是会计较哪边比较赚,哪边比较亏,这样现实的关系——”

“你又懂我们什么了?”

志史的眼中激荡起银蓝色的刃纹。

“我的事情也就算了,不过我希望你不要继续在理都周围嗅探。”

“真难得。”

“什么事?”

“我第一次看到你生气。”

不,这是第二次了。不久前,当悠纪口快,说出理都也许是刻意让自己烧伤时……

“你以为我没有感情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然而,悠纪没想到志史的情感如此激烈。

“你们上学的时候,在令学馆国中附近有一间公寓叫曙杉公寓,那里住着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怜奈。在你们笔记本的故事里,应该也有一位名字叫做铃奈的盲眼少女或是天使登场吧?”

“她是天使少女。”

“曙杉公寓的怜奈也是盲人。”

“曙杉公寓在校门和公车站之间。我和理都每天放学绕道回家,在路上都会经过公寓。公寓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外面有楼梯和公共走廊。最初遇到的时候,怜奈正在二楼尽头房间的暗紫色门口前玩球,结果球穿过栏杆,滚到我们脚边。球里面装着铃铛,会铃铃作响。我们上了楼梯,想把球还回去。没想到门突然打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瞪着我们,粗暴地把怜奈拉进了门。然后,门内感觉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尖叫。我们感到在意,开始在经过的时候都留意公寓,结果发现怜奈每次都在那里。她手上没有球,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没想到志史会娓娓道出往事,悠纪带着一点难以置信的感觉,注视着志史。

“最初搭话的是理都。怜奈很瘦,看起来像五岁,但她那时已经快八岁了。她总是光着脚,全身说不上干净,很快就能知道她是遭到虐待。怜奈后来会下楼梯等我们,因为她黏着我们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我们就让她在故事中以天使的身分登场。”

“我听说理都设法让《鸢尾花》无法出版,以为是上面写着他不想留下来的部分。例如笔记本上的故事里,隐约透露出你们的杀人计划,结果偏偏被杉尾莲拿去抄袭。”

“杉尾剪走的页面是我们思考设定,随便乱写的部分,根本无关痛痒,所以我们才没管他。”

志史从信封里拿出一本笔记本。浅绿色的封面,金色爬藤的镶边,上面还写著名字——〈理都/志史〉——

“请拿去读吧。看看里面是不是写着你妄想的杀人计划。”

望着志史直接递出,悠纪几乎要怀疑封面是不是涂了毒药,因而犹豫片刻。

“我有得到理都的许可,不过请当场在我的面前读。我可没打算出借。”

“可以吗?为什么?”

“因为你实在太碍眼了。半吊子地打听理都和怜奈的事情,拼凑出半吊子的推理,让人看不下去。”

志史说得平淡,但毫不留情。

“而且你有一个严重的误解。我不能容忍那个误解。”

故事的标题是〈彼方之泉〉。有两个主角——〈我〉和〈他〉。

故事的构成是每经过一个短短章节,〈我〉和〈他〉会轮流替换当故事的叙事者。

两人住在一处美丽的泉水旁。泉水的对岸什么都没有。只有变成了宇宙的〈时间〉,整片恒星们不停滚落。

泉水这侧是一望无际的森林,独角兽、合成兽等幻想中的怪兽和绝种的动物栖息于此地。渡渡鸟、恐鸟、旅鸽、日本狼、海角狮子……最近灭绝的物种会待在泉水附近。它们经常为了喝水而造访泉水,和两人十分亲近。

愈久以前灭绝的物种,就会离泉水越远。两人谈起在遥远的尽头,应该能看到恐龙昂首阔步。不过两人都还没见过恐龙。

某一天,恐鸟背着一名天使少女到来,他们才得知天使灭绝了。

名为铃奈的天使少女,翅膀被扯下,双眼被弄瞎。

天真无邪的铃奈迅速与两人打成一片,想知道这两个人类为何在这里。这里明明是灭绝物种的安息地——

故事以两人向铃奈讲述过去的方式进行。

假设这两人是志史和理都,将看起来是志史投射对象的角色称为S,将看起来是理都投射对象的角色称为R。S是“我”的时候,作者是志史;当R是“我”的时候,作者则是理都。这部分没有任何特别转折,仅仅是各自述说着对方的故事。他们会用“他这个人呀”开头,向铃奈娓娓道来。

S是濒临毁灭星球的竖琴乐师,弹奏七弦竖琴。S走遍垂死的国家,聆听他遇到的人们所思所想,依照他们的愿望来弹奏安魂曲,人们便聆听着曲子逝去。最终所有国家都已毁灭,所有人俱都死去,星球上除了S之外没有任何人。尽管如此,S仍继续行走,一路朝着西南西——

当第一根弦断掉,大地跟着断绝;当第二根弦断掉,大海跟着断绝。曾几何时,银河在S脚下展开。

第六根弦断掉之际,S来到一颗苍蓝美丽的星球。

而当最后一根弦断掉的时候——

R身在饱受战争蹂躏的世界,他是一名少年兵。世界上只有军人。小国纷纭争抢土地,战争已经持续数万年。

某一天,R捡到一只有着美丽皮毛的小动物,悄悄地养着,却被国王发现,想把动物拿来做成围巾。R请求国王饶过小动物,国王便对R说:“如果你愿意向我献出你的身体与心灵,我就倾听你的愿望。”R答应了,但国王违背诺言,把小动物的皮毛剥了下来,制成围巾。

R的悲愤化成火焰,包裹着R的身体,烧毁了国王、城堡和王都。R在燃烧的同时,仍继续行走。大地因为战乱,近乎化为焦土,死尸堆积如山。最后R连身体的最后一个细胞都化为灰烬,他飘扬向宇宙,仿佛被什么东西引导着,往东北东飘荡。

灰烬来到一颗琉璃色的星球,接着——

当最后一根弦断掉的时候,S正站在一片水杉林。他的身体迅速腐烂,连骨头都回归尘土,雪白的灰烬落在其上。

当他们回神时,他们一起在恐鸟摇摇晃晃的背上,被带到这处泉水的池畔。

R的祈祷照亮了铃奈的双眼。当S弹奏无弦的竖琴时,旋律在铃奈的背上变成了纯白的翅膀。

“现在一读,发现我们把自己写得像是特别的存在一样,让人觉得有点羞耻。”

“我的误解是指什么?”

“你没看懂的话,就算了。”

志史将笔记本收进信封,站了起来。

“请不要打扰理都。再继续打探也没有意义。所有资料都在你手上了,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

“问的话,你就会回答吗?”

“这取决于问题。”

志史留下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拿起外套离去。

2

“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但我平常都假装自己忘了。毕竟那起事件实在太悲惨了。”

川本的声音透过电话,听起来十分年轻,说话也十分清楚。

“小美代啊……她实在是太可怜。夫人个性很严苛,两人相处得不太来。加上老爷又……对吧?所以夫人觉得她对老爷卖弄色相,更处处针对她。明明她怕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还卖弄色相。她可是怕到想不开,从在药局工作的朋友那边取得硫酸并藏了起来,说是下次老爷又出手的话,就用硫酸来吓唬他。”

“硫酸——?”

“当然她不是认真的,只是像护身符那样带着——小美代后来不是被释放之后回到宅邸吗?虽然事情没算在她头上,但是让小孩死掉的保姆,根本没有别的地方肯雇用。就算美代不情愿,她也只能回到这里。当时就是这样的时代。不过真没想到会变成那样……小美代一直说着『瓶子不见了、瓶子不见了』。”

“瓶子?”

“她说的是装硫酸的瓶子,我当然不知道。我怕死了,怎么敢去碰?她后来害怕的方式实在不正常。我光是从背后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她都会双脚一软、发出尖叫。”

“硫酸就这样不见了吗?”

“是呀,我也跟着怕了起来,虽然上面说可以给我加薪,但我还是辞了工作……”

美代子想必后来连脸也不敢洗,更没办法安稳睡个好觉。是谁拿走了那瓶硫酸?是老爷还是夫人?什么时候会遭到攻击?

大概就是这份恐惧,以及害死年幼小孩的罪恶感,摧毁了美代子的精神,并导致她走向自焚。

悠纪谢过她,挂断了电话。他接着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野崎,说想再找他谈话,希望野崎告诉他什么时候方便打电话。半夜的时候,野崎就来了电话。

“什么?怎么了吗?”

“不好意思,在你忙的时候打扰。”

“好了,快说重点。”

“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小暮万里子的泼硫酸事件。如果你知道,我想问得更详细。”

“我当然知道。只是因为字数问题,我没有写在报导里。我把手上跟那起事件有关的资料,用电子邮件寄给你就好了吗?”

“是的。还有万里子工作的俱乐部名称,如果可以的话,还有她当时的花名。”

“俱乐部是位于八丁目,叫做二蓝的店。由当时叫做茜的妈妈桑接手了。俱乐部现在还在营业,风格变得轻松随意多了。小暮万里子的花名是樱子。说到她的美貌,就一定会谈起泼硫酸事件,至今仍然是银座的话题。”

二月二十六日,悠纪早上到访了崎玉县的墓园。花店不卖麒麟草,而且说起来,麒麟草是夏末到秋天才开花。悠纪最后选择了安全牌的佛堂供花,放在优璃花墓前上香。

——明年生日的时候,我还会来的。

没有回应。

该在的地方反而见不到人影,悠纪露出苦笑。

他先回公寓一趟。晚上才前往银座。

在二蓝的入口处,黑衣人飞快地瞥一眼悠纪的手表,打开了门。戴上父亲作为成年礼赠送的手表,看来是正确的选择。

俱乐部并不大,在难以形容是暗是亮的吊灯下,有七八位女公关。客人只有几人。悠纪告诉搭理自己的女公关,可以点喜欢的饮料和食物。他用湿纸巾擦过手之后,一位女性出现,她身穿翩舞蝴蝶配紫藤色辻花图案的和服,妆点出花蝴蝶的风情,却又不失品味。她出声招呼悠纪:“第一次来的客人呢,欢迎。”

“请问你是茜女士,对吧?”

悠纪没有时间成为常客,也没有那份资金。他也不擅长绕弯子打探。

“突然造访很抱歉,我是若林。我不会花你太多时间,希望稍微问你一些问题。我能等到俱乐部关门,也能指定日期时间改日再约。大约十八年前——”

茜一瞬间睁大眼睛,但她很快就嫣然一笑。

“好呀,我们现在谈吧。就当作感谢你点了本店推荐的酒。”

茜用眼神示意坐台的女公关离座。在灿烂璀璨的人造灯光下,茜闪闪动人的艳丽妆容,显得老奸巨猾——还不到这个程度,但也相当老谋深算。

“我是某个事件受害者的外甥,在调查事件时,发现可能和十八年前的一起事件有关。所以想来问当时在这里工作的樱子的事情——”

服务生恭敬地端上酒水,悠纪打住。

看到服务生跪下开瓶,悠纪才终于想到价格问题。这瓶酒到底多少钱呢?

——做到这种程度,到底是为了谁?

优璃花的嗓音在悠纪耳边低语。

——是为了那个叫志史的人?还是为了老师自己?

应该是后者,悠纪在心中回答。

自己救不了优璃花,也救不了志史。

悠纪既没有力量,也没有资格。他在还有机会挽救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

即使如此,志史还活着。

没错……他还活着。

悠纪拿起杯子抿上一口。原本似乎在等着干杯的茜苦笑着放下酒杯。

“樱子女士——本名是藤木万里子——你还记得她吗?”

“樱子真的是很漂亮的女人。她是我找来的,刚来店的时候,她还是学生,尚未成年。这可是个秘密。”

举止流畅的茜行云流水地说道。

“她是在地方城镇的家庭长大,没有母亲,只有父亲。高中毕业后,她进入东京的大专学校。不到一年,她父亲再婚,家里自此就不再寄钱给她,她必须要自己挣生活费和学费。”

年轻又美得惊人的万里子,就连初入行的生涩感都大受好评,她很快声势看涨,直逼店内红牌。也许这行本来就适合她,她从大专休学,专靠女公关工作赚钱——

“她途中生了小孩,对吧?”

“她一年后就回来了。可能算是相当特殊的例子,不过这也代表她的价值多高。”

“她应该有很多捧她的好客人。”

“是的,这里当时是比现在高级很多的店。”

“小暮静人是那些客人之一吗?”

“你说的是樱子丈夫吧。最初带他来的是一位画家,是一位说出名字的话,若林先生你一定知道的大画家。小暮先生在艺术杂志上,发表了对那位画家初期作品的评论,结果让他很欣赏。当时坐台的就是樱子,小暮先生对她一见钟情。”

接下来静人就开始独自到俱乐部报到。他出手大方,也不会纠缠女公关,安静喝上约两小时就会回去,自然算得上是上等客人。静人甚至连手也不会摸,所以万里子也欢迎他。

某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位敌视万里子的后辈女公关,在静人面前说:“想不到你身体和腰都这么细,竟然有孩子,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看你总是这么漂亮,实在太厉害了。”这种事当然违反规矩,那个后辈女公关当天就被开除了。万里子则若无其事地给静人看她孩子的照片,说:“对,就是这孩子,很可爱吧?”

这其实是万里子轻视静人这位客人,但另一方面,这也代表她对静人不设防。从坏心眼一点的角度来看,万里子此时说不定已经考虑过结婚这两个字了,茜这么说道。

“不过小暮先生不知道是否明白这一点……樱子的美貌和围绕着樱子的大人物们,似乎让他感到压倒性的自卑。”

“不过万里子女士成为了可怕事件的受害者。”

茜皱起描成对称弧线的眉毛。

“不知道到底是谁犯下这么可怕的事。不过可以说,那件事把樱子和小暮先生牵在一起。小暮先生在樱子的脸受伤之后,终于觉得自己配得起樱子,就向妈妈桑——当时的妈妈桑——表露心声。”

“事发当晚,小暮静人在店里吗?”

很难说呢,茜说道,眨了眨刷着厚厚睫毛膏的睫毛。

“如果你想起来,可以打电话给我吗?”

悠纪撕下笔记本,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了茜。

“这样有帮助吗?”

“当然。抱歉在你工作时来打扰。”

“没关系,你是以客人身分来的。”

茜示意服务生结帐。

“随时期待您再次来访。”

帐单金额好歹算是落在预算内——虽然预算设定得很高。悠纪付了帐,离开店里。

悠纪从新桥车站搭上山手线,确认手机的时候,发现收到来自野崎的电子邮件。邮件没有内文,只附上几个尚未整理的资料。

悠纪将档案一一打开逐字读过。他并不是真的对资料抱持明确的希望,只是想增加真相的拼图,让他能看到更多。但悠纪读到一篇文章时,他几乎要“啊”地喊出声。

在阳台上等待圣诞老人的理都(五岁)目睹了犯人,说是“叔叔”犯案。附近只有一盏路灯,暗得难以辨识人物长相,受害人住处又在公寓三楼,和马路有一段距离,兼之理都年纪尚幼,不具备作证能力,因此无法下定论犯人是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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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为“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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