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日下午四点左右,于新宿区干综合医院,一名女性住院病患的生命维持系统被拔除,造成该名女性死亡,并由护士发现。去世的藤木万里子(四十六岁)于四年前陷入昏迷,无法自主呼吸。警方研判有故意拔除设备的可能性,怀疑当天到访病房的男子知道详情,正在追查其下落。
九日晚上十点左右,一名约六十岁到七十岁的男子,在小田原市的公园内上吊死亡。遗体是由一名巡逻警察发现。由于死者留有遗书,警方研判自杀可能性高,目前正在确认死者身分。
本月九日藤木万里子(四十六岁)遭人杀害的案件中,作为重要关系人,受到警方追查的嫌疑人小暮洋一(七十四岁),被发现于小田原市自杀。嫌疑人是万里子前夫的父亲,住在神奈川县的养老院,但九日中午左右失踪。接获养老院通知的家属提出搜索请求。遗书中提及自己是为了让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延命的万里子得到解脱,才犯下罪行。此外表示不愿造成更多困扰。据有关人士所说,嫌疑人患失智症,症状正逐渐恶化。
“骗人的吧……?”
悠纪在电脑前喃喃自语。洋一杀了万里子,然后自杀了吗?
难以相信。悠纪前往见他时,失智症的症状已经不轻了。这样的洋一竟然独自从叶山的养老院来到新宿。
——除非他不是一个人?例如志史开车……不,不对。事情是九日发生,也就是三天前。当时志史就在这个房间。
洋一也许有精神状态正常的时候吧。当他决定在完全失去神智前,亲手揭开人生终幕时,他带着长久以来的情人万里子一起上路。不只是为了万里子,也是为了理都,好让他从永无止尽的看顾中解脱。
这起事件不在志史和理都的计划之内。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需要做的事情。
对,还剩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在七年后?
从那时起,悠纪就在想这件事。
他关掉报导,打开名为“笔记”的文书档案。不管他读多少遍,不管他重复播放几次爱梨述说的〈塔罗斯和铃那〉,悠纪都只能发现两个共同点:盲目少女的出现,以及主角们来到类似地球的星球——〈塔罗斯和铃那〉是在主角们朝星球前进的段落拉下帷幕。
由于两者都不是原版的,所以不能说没有遗漏。如果缺少重要的情节,那不管悠纪反覆阅读或聆听再多次,都没有意义。
悠纪再次联系杉尾,请他自己讲述〈塔罗斯和铃那〉。
结果爱梨确实缺漏了一部分,而那一点正是与〈彼方之泉〉一致的部分。
悠纪确信答案就是这个,只是他依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触动理都的逆鳞——
悠纪终于敲定了横滨的公寓,好一阵子都被搬家的手续追着跑。三月十八日下午,当他总算告一段落,他拜访了小鸠寮。
小鸠寮沿河而建,一排排的樱花树沿着河岸延伸。再过一周,河岸和河面将呈现绚丽的淡粉色。
门口的柜子上摆着一个青铜十字架,以及插满白色、黄色和粉红色香豌豆花的花瓶。一名年纪与悠纪相仿,穿浅蓝色围裙的青年,从走廊的后方走出来。
“有什么事吗?”
悠纪没有预约,以免在电话上被拒绝的话,不知道后续怎么办。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对他抱持怀疑态度,但悠纪从经验中知道,面对面交涉,更可能博取信任。不过根据透子的说法,这就像是悠纪的超能力,并不是所有人都适用。
“抱歉突然来访,我叫若林。其实我是应某人的要求,来寻找寺井怜奈。”
“嗯……”
“怜奈的母亲寺井玲美,七年前在一场大火中丧生。我是接下来自怜奈父亲的委托,准确地说,是很可能是怜奈父亲的男性委托。因为有保密义务,我不能透露更多。”
“你要说保密义务的话,我们这边也不能直接告诉你。”
青年依然客气拒绝,但突然歪了歪头。
“你说你是若林先生吗?”
“我叫若林悠纪。”
“悠久的悠,世纪的纪……”
“是的,没错。”
悠纪递出在透子事务所当调查员时的名片。青年注视著名片。
“请稍等。”
他回到屋子里面,过了一会,带着一封信出现。
“怜奈要我转交这封信。”
“咦?”
悠纪惊讶地接过信封。浅蓝色的信封上,用整齐的大字写着“致若林悠纪先生”。悠纪翻过信封,只见封口右下确实用大而端正的文字写着“怜奈”。
“这是……?”
“怜奈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去了哪里?”
“虽然不能说,不过怜奈约半个月前来过,说如果一位叫做若林悠纪的二十多岁后半高个男性来找她,就把信封交给他。”
悠纪瞬间困惑着怜奈为何会认识自己,但仔细一想,她和志史与理都有联络,就算从他们口中听到悠纪的事情,也丝毫不足为奇。
悠纪当场用手指拆开信封。他急躁摊开折成四折的信纸。看着与信封成套的信纸上写的内容,悠纪轻轻地吸了口气。
“怜奈是自己一个人吗?”
“没错,那束花也是当时怜奈带来的。”
青年朝甜豌豆花示意,眯起眼睛。
在车站月台等车时,悠纪又读了一遍怜奈的信。
周六下午两点,在水杉林等你。怜奈
2
下一个星期六,悠纪比约定提早十分钟到达植物园。昨晚他睡不着觉,但脑袋清醒得毫无倦意。
怜奈找我有什么事?自己真的能见到怜奈吗?她真的会来吗?
信上只写了星期六,没有具体说明日期。她大概不知道悠纪什么时候会去小鸠寮,所以才这么写。
如果她愿意见面,怜奈应该每周六都会来。悠纪自己也这么打算,如果今天没见到面就下周再来。下周也还没见到的话,下下周就从横滨过来。
信上也没有指定详细位置,但毫无疑问就是这里——才对。
当天的风很强。天空湛蓝湛蓝,阳光明媚。
樱花的花蕾开始绽放,又时值周六,植物园内人潮汹涌。悠纪背对着水杉林而立,注视着人来人往的正门方向。
悠纪不认得怜奈的长相。他只知道她是十七岁的少女。
怜奈的话——
“若林先生。”
悠纪转向声音。
“初次见面——之后的第二次见面了,你好。”
少女站在那里,一手按着随风飘扬的长发,手中没有白手杖。
“怜奈小姐?是这样吗,原来是你……”
娇小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身型,肌肤白皙得像是会在日光下融化。
她的五官给人尖锐印象,但本人氛围十分柔和。悠纪会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她闪闪发亮的眼眸,也可能因为勾成微笑形状的薄唇,带着宛如樱花花瓣的粉色。
牛仔夹克的领口上,围着象牙白的围巾。围巾上还有金线的编织图案,如果是手工编织的,可说是相当精致。
她就是悠纪在洋一所在的叶山琴风庄遇见的少女。
“要散个步吗?”
怜奈不等回答,就踏出步伐。
“哥哥们在国中时,经常来这里户外教学。”
——怜奈果然已经恢复了。
在杉尾的小说中,铃那从地牢逃脱,在阳光下恢复视力。爱梨漏掉了这部分;而在〈彼方之泉〉中,R为天使的眼睛带来光明。
“你来琴风庄的时候,不是说你和志史哥很亲近?但你看起来比志史哥大上不少,让我纳闷你们什么关系。你似乎也认识理都哥。所以我就问了志史哥,原来你是他的表哥,也是他以前的家庭教师……”
“你什么时候动手术的?”
“七个月前。”
“已经完全看得到了吗?”
“托手术的福,没错。”
在琴风庄遇见她时,悠纪就感觉到了,怜奈说话口气相当成熟。
“恭喜。”
“谢谢。”
她的头发随风飘扬,偶尔露出纤细的后颈。金色汗毛闪闪发光,让悠纪眯起眼睛。
“你现在在哪里?”
怜奈回答一间武藏野市的女子学校校名,并说她住在那里的宿舍。据说是一所很多当地“大小姐”就读的学校,一半学生都是住宿舍。
“我在十二月参加了转学考试,从一月开始上学。理都哥是我的监护人。”
“手术后四个月……真厉害呀。”
“只是形式上的考试而已,辛苦的是考进学校之后,还要补一堆课。我其实应该是高中二年级,但读的是一年级。即使如此,我的进度还是落后。我在小鸠寮的时候,也让理都哥教我很多,现在则是周末时请哥哥们教我,这才勉强跟上。我得更努力一点,早日赶上大家。”
“不,我觉得还是很厉害。”
“我一直到五岁都还看得到,所以手术后,我能够很快适应『看得见的世界』。五岁时,我不清楚太困难的事情,不过我得了角膜方面的病。当时我是和爸爸住——我叫他爸爸,因为他也自称爸爸。我虽然和很多叔叔住在一起过——妈妈身边没有男人就不行——但是我叫爸爸的人,就只有他而已。他虽然很温柔,不过当我的眼睛逐渐看不见,最后宣告失明之后,他就常和妈妈吵架。有一次他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悠纪认为眼前的少女一路走来,也是尝过自己无法想像的苦。一直受家人血亲伤害这一点,也和志史及理都相似。
“你今天是从学校宿舍来的吗?”
“今天从理都哥的家来的。星期五放学后,我会回到理都哥的家,星期天晚上再到宿舍。最近常常是志史哥开车送我。”
怜奈讲“回到”,代表那里是怜奈的“家”。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小暮家?”
“去年八月底开始,眼科手术出院后。”
“理都知道你今天会见我吗?”
“我想他应该知道,这样的话,他也会告诉志史哥。”
“你们曾经三个人一起碰面吗?”
“我们现在还是分开见面。我和理都哥,志史哥和我。要送我去宿舍的时候,志史哥会把车子停得比较远,不会直接开到房子前面。哥哥们从上个月开始会互通电子邮件,也会打电话,但还没直接碰面过。”
去年八月十二日,志史到小暮家杀死静人,两人在那里重逢。不过那是复仇的序幕,和尘埃落定后的“真正重逢”不同。
小路不知不觉地拐入梅林。梅花大都被风吹散了。怜奈仿佛伸手承接雨水般,碰了碰一朵还开着的红梅,凑近脸,闭上眼睛,吸了一口花香。
“你为什么写信给我?你想和我说什么吗?”
“有话想说的人,不是若林先生吗?所以你才会特地到小鸠寮吧?”
“我是看到你的信才来的。”
“我想见面的话,不需要做这么不确定的事情,只要问志史哥,寄信到你家就好了。我在小鸠寮留了信,是如果你想见面,我们才会碰面。”
“为什么我想见面的话,你就愿意碰面?”
“当作草莓的谢礼。”
怜奈一脸自然地回答——仿佛她真的这么想。
“若林先生,你想问什么?”
“……嗯,我还不知道,但你知道的事情。比如最近——九日万里子被杀的案子。”
“我装成孙女前往琴风庄,是为了博取爷爷的信任。我想让他在精神上依赖我,让我操纵他的想法。变成小孩的爷爷将我当成自己妈妈,大人时的爷爷则以为我是情人,万里子则是以前的情人。旁人看起来很正常的时候,爷爷也认为自己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以为自己有年轻型失智症,深深苦恼。是我拜托他拔掉万里子的生命维持装置。”
怜奈说得太过面不改色,让悠纪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语意。
“理都哥把看顾万里子当成一种赎罪。他想杀了她的心情不是假的,他也没有后悔。但在心底,理都哥终究无法彻底舍弃母亲,也无法完全消去对母亲的眷恋,但他并不是喜欢母亲。我对妈妈也有这样的感觉,我也做过同样的事情,所以我很清楚。”
“……同样的事情是指?”
“我也一样,不会后悔喔。”
怜奈踏出步伐,穿梭在梅林之间。
“理都哥已经无法下手杀万里子了。理都哥不想做的事情,志史哥也不会做。如此一来,就只有我了。一直这样下去,理都哥就太可怜了,所以我才拜托了爷爷。”
——已经无法下手杀万里子了。这意味着他曾经试图杀死她。也就是说,画室的火灾并不是万里子纵火;而怜奈犯下“同样的事情”,想必是曙杉公寓的火灾。
“哥哥们都不知道。”
两人不知何时走出了梅林,来到环绕着池塘的日本庭园。
“你能告诉我,关于你和志史他们的事吗?”
水面鲜明地映出周围的绿意。怜奈用脚尖点地,轻快地踩着踏脚石经过。
“公寓发生火灾后,我在医院住了大约一个月。我好像算是社会性住院。一开始,警察会来问我各种事情。警察们一知道我看不见,就会毫不在意地说悄悄话。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就是觉得看不到的话就听不到。后来房东的爷爷来了,社工的人也说一起来思考未来。就算说一起来思考,我也无法决定什么,只能单方面被告知要去小鸠寮。想到也许再也不能和哥哥们碰面,我只因此感到难过。”
十岁的怜奈孤身一人在黑暗,不知道心中有多么不安?对于这样的怜奈,理都和志史又是多么巨大的存在?
“在我搬到小鸠寮之前,理都哥来过医院。他带着能和病房里的大家一起吃的点心,和当作圣诞礼物的兔子绒毛玩偶。耳朵很长,所以我知道是兔子。即使现在兔子玩偶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仍然是我最重要的宝物。理都哥回家时,告诉我他一定会去小鸠寮,志史哥也会去,只是他们不能一起去。然后他在我耳边说——等着,七年后,我一定会让你重见光明。”
悠纪倒吸一口气。
“七年后……”
怜奈停下脚步回头。长长的头发飘扬,与阳光的光点交缠。
“若林先生,你知道亲属优先移植吗?”
“器官吗?”
“符合条件的话,会优先考虑亲属。亲属指亲子或夫妇,亲子只限亲生父母和孩子,以及特殊收养的父母和孩子。”
特殊收养与普通收养的主要区别在于,它完全断绝了与亲生父母的关系。
“我进小鸠寮时就登记了移植意愿。静人先生有器官捐赠同意卡,卡片上面写着『亲属优先』。不填写就不会优先。”
“你什么时候——静人他……”
悠纪不是法学院的,但在大学里听过民法讲座。特殊收养有一些条件,比如年龄限制和必须好几个月都住在一起的证明。怜奈当时年龄是十岁,而法律规定目标年龄需在六岁以下,怜奈已经超龄。而且怜奈住在小鸠寮,很难想像她和静人符合特殊收养资格。
只是怜奈现在刻意说出这些——意思是——
怜奈说她是在去年八月动手术。静人溺死也是在八月。
八年前,理都和十岁的怜奈作下约定。
七年后要让她“重见光明”。
“你的眼睛……”
“我的角膜捐赠者是静人先生。”
“——你什么时候被收养的?”
“我不是养女,我是他妻子。”
“谁的?”
“静人先生的。”
“……妻子是谁?”
“我呀。我虽然对琴风庄说我是孙女,但我实际上算是爷爷的儿媳。”
“你——和小暮静人结婚了吗?”
没错,怜奈从刚才就在这么说。悠纪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大脑却迟迟难以消化背后的涵义。
“大前年的秋天,我一满十六岁就提出了结婚申请书。”
“意思是说静人也知道吗?”
“我认为应该是伪造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静人先生。即使结婚了,我在十八岁之前,都是继续住在小鸠寮。”
“你说伪造,是说志史和理都伪造吗?”
“是的,和万里子的离婚也是。”
悠纪确实注意到,在拔除生命维持系统的报导中,万里子的名字用婚前旧姓的藤木万里子,而不是小暮。洋一不是万里子的公公,而是“前夫的父亲”。
悠纪单纯以为静人已经和万里子离婚,而早就从小暮家辞职的花村真澄并未得知。
夫妻关系早已不睦,万里子恢复意识的可能性也不大,申请离婚的话想必能够通过。即使他们的婚姻关系解除,理都依然是静人的“孩子”。
“听说提交离婚申请书,是在画室失火前不久。”
“火灾前?静人和万里子两人同意下的结果?”
“就说是伪造啦。静人和万里子都不知情。”
悠纪巨细靡遗地读过所有关于画室火灾的报导,但在每一篇报导中,万里子都是静人的“妻子”。
新闻媒体可能没查证到户籍。毕竟只是书面离婚,就连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离婚了。
“静人先生过世的时候,警察来过小鸠寮,应该是来确认不在场证明吧。”
确认怜奈人在小鸠寮后,无法视物的怜奈想必不会再有嫌疑。调查人员应该也到访过琴风庄,确认洋一患有失智症,并且整晚都在琴风庄。
只要监视摄影机没拍到可疑画面,理都也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加上尸检没有异常之处,推断为个人疏忽造成的溺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夫妻的年龄差距轮不到警察过问。
“嫁给理都的继父,你不会觉得怪怪的吗?和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结婚,尽管只是形式上,你不会有抗拒感吗?”
悠纪留意避免出现指责的口气,小心询问。
“为什么?”
怜奈像只小鸟一样歪头。
“这可是哥哥们为我做的事。”
“——小鸠寮的人怎么说?”
“他们给予祝福,我想在他们心中,静人先生是个奇特的慈善家。毕竟是理都哥的爸爸,所以深受大家信赖。我想一方面也是因为理都哥每年会以静人先生的名义,捐赠大笔金额的关系。不过我打算再过一会,就办理死后离婚。理都哥也提出和静人先生解除继父继子关系的申请。不然现在的话,我就会变成理都哥的妈妈喔?”
怜奈无忧无虑地说。
“在曙杉公寓的时候,你对他们两人说过,你看不到的原因吗?”
“我说过我是因为角膜的病才看不见。”
两人果然从当时就知道,怜奈可能透过角膜移植重见光明。
如此一来,所有的拼图就凑齐,拼在正确的位置上。
——为什么非得是七年后?
悠纪在追问这个问题时,从未想像过“七年后”的背后,隐藏着这样的意思。
志史并没有向悠纪透露全部真相。
小暮家的画室火灾也在计划之中。万里子本就是预定谋害的目标。
理都的烧伤是不幸的意外。
然而,最大的误算是万里子存活下来。
万里子大概知情静人和理都的关系。她明白在关起门的画室中发生了什么,丈夫对自己的孩子又做了什么。
从更深刻的角度来看,她可能知道静人的邪恶欲望却还结婚,并把理都当作“祭品”。
如果万里子为了过上富裕生活,决定牺牲孩子,自己则忝不知耻地向公公伸出触手,耽溺于肉欲——
知道这一点的时候,理都的绝望转变成杀意也毫不奇怪。
当时怜奈才十岁,算算要再过六年才能结婚。不过结婚没多久,丈夫就过世的话,角膜捐赠势必会启人疑窦,所以才又延长一年,设定成七年之后。
理都献上肉体的同时,相对也将静人的心收于掌中,然后宛如索求爱情的证明,让静人写下捐赠卡。
不仅是角膜,庞大的遗产有一半属于怜奈。
理都会烧掉杉尾的小说,也是理所当然的。
让怜奈的眼睛恢复光明,就是隐藏在四起杀人事件中的另一个目的——理都自己决定的最高命令。
杉尾的小说触及了核心。就算是没有人注意的小插曲,理都也不能放过。
悠纪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赌注。如果遗体被送去解剖,角膜捐赠就会有困难。器官也可能不合适。
两人赌在这微小的光芒上,并且赢了。
两人绕了植物园一圈,在怜奈的提案下,悠闲地逛了温室。回到水杉林的时候,后方树木的底层树枝上,摇曳着苔绿色的蝴蝶结。悠纪走近确认,上面是两条裁剪过的领带布条,紧紧绑在一起。
原来就是今天——两人重逢的仪式。
最后一条领带是两人一起打结,留在树枝上而不取下吗?
让水杉树成为见证所有复仇与所有祈祷成真的纪念树。
“你是故意慢慢逛植物园吧,为了让我远离这里。”
“你知道绑领带的日子,是订在什么时候吗?东京的染井吉野樱开花的隔日。如果遇到休园日,就是下一天。”
“樱花盛开的时候……”
突然,马路方向传来警车的警笛声。
不只有两三辆。警笛层层叠叠地响起,救护车也加入合唱,让声势变得更加浩大。
悠纪胸中一阵骚动,望向怜奈。只见怜奈也脸色苍白,带着僵硬的表情回看悠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