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连载版 第四回

原文刊载于小说屋sari-sari 2016年10月号

我和小泉一起乘电车往水族馆附近的车站。中途换了趟车,把这时间也算上,总共大概花了五十分钟。

大概由于既是暑假还是周日吧,电车里挤满了人。我们艰难地挨在一起,站在门前。由于站得太近了,我看向小泉时只能看到她的头顶。我尽可能注意在这摇晃的电车上不碰到她,在到达目的车站的时候已是精疲力尽。我们就在附近吃了午饭。

虽然附近有水族馆,但这车站并不大,因此附近的餐饮店好像也只有零星几家。能找到的就只有老式咖啡店、快餐店以及意大利餐厅。我们齐声喊“预备”后同时指向想去的店,结果两人都选择了老式咖啡店。

一推开店门,就听到了叮当作响的铃声。我们在窗边坐下,点了热狗和冰咖啡。

小泉望着窗外,说道:“我们约定的时候,天气预报明明还是晴天的。”

天空还是一成不变的阴天,虽然没有下雨,但风力加大了不少,树木的枝头都一致垂向西南方。

我喝了口冰咖啡,“天气预报会不会哪天完全淘汰消失呢?”

“这不太可能吧?就算是现在,应该还是能准确预报一小时后的天气吧?一步步发展,总会有进步的。”

大概会是这么回事吧。若能正确预报一小时后的天气,两小时后的天气或许也能预测出来、次日的天气也或许能预测,最终会能准确知晓一周后的天气吧。不言放弃,就应该能坚持到它实现吧。我觉得人类是一种了不起的生物,而我就没法这样。就算前进了一步,也不一定能一直继续前进下去,我很快就会放弃。

“不管怎么说,水族馆看上去不是很空。”我说。

“海豚表演看起来还很空呢,好像因为那里是个户外水池。”小泉答道。我倒还没考虑到海豚表演的事。

我们一边吃着端上来的热狗,一边浏览着菜单上的甜品页,这家店似乎并没怎么在甜品上下功夫,菜单上面只有几种蛋糕、香草冰淇淋和巧克力冰淇淋。小泉说:“冰淇淋里最知名的居然还是香草味,真奇怪。”

“是吗?”

“你想呀,香草只是有香味,几乎没什么味道。明明基本上全靠鲜奶油、蛋还有砂糖做成的,却要表现出一副——香草是冰淇淋界之王——那样子,很违和。”

这么说来,或许是这样。不过有点羞耻的是,我到大概中学的时候,都还以为香草(バニラ,vanilla)这东西是哪个国家语言中表示“白色”亦或者说是“苍白”之类的意思。

“不过啊,香味不是出奇地重要吗?香草有着如同点心象征的气味,想想就很伟大啊。”

“那也很奇怪。香草你尝过吗?”

“不,没有。”

“那一点也不甜。总觉得是苦的,味道有些怪。但它只有香味是甜的,不是很狡诈吗?”

“我倒是不觉得狡诈。”

说起来是很不可思议。

所谓的甜,是一种味觉。不过香味确实也有甜味成分。味觉的甜和气味的甜应该是很不同的概念吧,那为什么我们对二者都用同样的“甜”来形容呢?这么一想,感觉有点看不清甜味的本质。

“那巧克力也很奇怪。”我这样说了一下。

小泉歪头不解:“巧克力哪里奇怪了?”

“那可是点心之王。它自己就很强了,味道的多样变化也是一开始就能选的。排在冰淇淋和香草后面的就是巧克力,而不论是蛋糕、可丽饼还是华夫饼,都得排在最平淡的队列里。巧克力风靡点心界呢。”

“那是它实力使然啦。”

“不过啊,巧克力的特征是它的苦味。甜味只是他的卖点成分之一,苦味才是巧克力独特性最强的部分,就很怪。”

“确实。”小泉认真点头,“如果冰淇淋有淘汰战的话,可能会很热闹呢。”

不明白这什么意思,我皱起眉:“淘汰战?”

“我是说,假设。说的是在某个神话时代,各种口味的冰淇淋聚集起来,通过淘汰赛的战争决出哪个最强。包括水果界天才草莓味、以香味作卖点的杏仁味这些冠军候选。”

“这样啊。来自日本的参战者抹茶味应该是出人意料首战告捷的黑马。”

“确实可能。那,香草和巧克力也会相形见绌了”毕竟香草只有香气,而巧克力不仅吃起来苦,颜色还是棕色的。我想它们大概会被大家瞧低吧。”

我们努力装作认真地讨论各种有关冰淇淋的设定。比如草莓味将香蕉味视作对手;又比如杏仁味因为无法舍弃对其自身的偏见,为保留口感而失败退赛了。还有海盐味由于本身理应透明却不知为何是蓝色,引发了“可以容许参赛者为了美观而改变颜色吗?”的争论。我中途好几次都想笑出来,但还是拼命忍住了。小泉虽然嘴角紧闭,但眼睛也带有笑意。

“不过,借着汹涌之势,香草和巧克力占据上风,要在决赛较量了。”

“真棒,很有戏剧性啊。”

香草和巧克力之间有故事。我们为称颂它们之间的激烈战争,又点了冰淇淋。我选了巧克力,小泉则选的是香草。

我们刚吃一口端上来的冰淇淋,就一齐笑了。虽然都已经忍到这时候了,还是无意间功亏一篑。

这家咖啡店大概果真对甜点很不上心吧,制作出来的冰淇淋不够新鲜美味。非常硬,口感总觉得不够顺滑,还莫名有油脂味。我说不出来那为什么很好笑。大概小泉也说不上来吧。不过,我们还是没能忍住笑。我多久没聊过像这样没有价值而又有些愚蠢的话了呢?完全没有价值而又有些愚蠢的话里,也还是有着能共享无价值而略带愚蠢价值观这样的价值。不伤害任何事物,也不蔑视任何人,不像香草也不像巧克力,只是单纯有着甜甜的快乐。

小泉一边接着笑,一边擦擦眼睛以恢复正常的仪容。一想到这姑娘现在是我的恋人,就莫名有些心疼起来。

从咖啡店出来时,风力愈发加大了,大到感觉面颊都被拉扯着。电线犹如陷入惊慌一般发抖。咖啡店外的塑料遮雨棚好像一只拼命想从暴风中逃跑的海鸥那样扇动“翅膀”。远方的阴云突然间发亮,过了很久才响起雷声。

我抬头望着天空,说:“现在也还是要下雨的样子呢,或许回家才更合适。”

小泉摇头:“可水族馆不是很近吗?”

“大概要走十分钟吧。”

或许是更近一些,照水族馆的官网来看,从车站步行八分钟好像就会有引导员带路。

“既然就这么短的时间,那天气不会变的。只要进到室内,雨就没关系了。”小泉笑道。

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

往水族馆走到一半的时候,就有雨珠敲打我的鼻尖了,那雨珠大到让我感到有些疼。瞬时间暴雨如注,敲击着地面、屋顶、树木以及我和小泉。抬头一看就会发现暴风吹刮下的雨幕像窗帘一样摇摆着。

小泉对着前方张开伞,伞就翻了个面,发出类似崩开的声音,小泉像是低喃了句什么,不过那声音被雨声所淹没了。这样下去不行。

我朝小泉耳边喊道:“回去吧。”

“但是……”

“都已经淋湿了,要是还就这样走到水族馆,会感冒的。”

我们勉强折起小泉的伞,调头一百八十度朝车站走去。明明也就走个五分钟的距离,我却觉得很漫长。雨声大得夸张,路边有车驶过时还会溅起巨大的水花。鞋里都积满了水,每走一步就会有种软塌塌的糟糕触感。

我抬头看向路旁涂着纯白油漆的两车道,就在它们后面,光是那后面的道路标志也已经在雨中看不清了。真是清清爽爽的一场倾盆大雨。

“回车站干什么?”小泉问。

“喜欢买东西吗?”

“喜欢啊,还挺喜欢的。”

“那,水族馆就下次有机会再去吧。”

衬衫黏在身上很难受,无论如何我都想换一身衣服。

我们虽然只是走了二十米左右,就已经全身湿透了,看起来很蠢,却还得步履艰难地走。

倾盆大雨中,就在我后方的小泉大声说道:“不去水族馆,没问题吗?”

提议两人今天一起出门的是小泉,不过希望目的地是水族馆的则是我。

我大声回答:“其实没事,不是说无论如何都想去。虽说比起动物园我更喜欢水族馆,但去游乐园或是去购物我也一样喜欢的。”

“讨厌动物园吗?”她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

“不是讨厌。不过,我已经决定不会和女孩子一起去动物园了。”

“为什么?”

“高中的时候失败过。中意的连衣裙好像都变臭了——我有被这样抱怨过。”

初次约会选择动物园真是没品味——我当时在那之后遭到了如此严厉批评。或许确实是这样,不过那在被邀请的时候就该说了吧,我想。高中时期我追求的约会品味在大体上就错了,就算是现在,自己也没正经有过那概念。

“动物园可没什么错。”小泉喊道。

我不知为何又笑了,有点好奇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在这样猛烈的大雨里,和刚交往没多久的后辈一起走着,而她明明都带了伞了却没法撑开。我以为会在这嘈杂的雨声中特地叫喊的只有被甩的高中女生。真是有些胡闹,我如此意识到。可只是这样胡闹的话,心情倒是有些畅快起来了。就如小泉说的,动物园没什么错。

“回头想起来,可能还挺开心的,我有给长颈鹿喂食。”

“那不是很好嘛,长颈鹿。有给长颈鹿喂吃的话,我就算沾上些臭味也没关系哦。”

“喜欢长颈鹿?”

“毕竟它挺奇特的。要想吃到高处的食物就伸长脖子这一点,未免也太便利了。”

“恐龙里面,脖子长的可有很多。”

“但它们基本都灭绝了不是吗?长颈鹿居然生活在稀树草原,就很违和,像是神的玩笑一样。”

嘛,还确实是的。我有点质疑那种体型是否足够有效率。不过既然还存在生物多样性,那生存至今的生物大概都是度过了多次危机才存留于这地球上吧。它们都会进食、休眠、奔跑,偶尔还会被雨淋湿吧。

就连在雨中如此互相叫喊的我们,要是作为多样性之一来看,应该也会得到原谅吧。虽说并不清楚是得到谁的原谅,总之姑且当是某人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透过雨珠交织而成的白帘看到了车站。

我们先到车站内的便利店里买来毛巾,擦干身上的水分。不过这对于像是跳进泳池而打湿衣服的我们来说并没什么作用。于是我们去找有便宜衣服卖的商店。但要想在这车站周围找衣服买的话,就不得不踏入那白茫茫的雨幕景象。所以我们只好乘车到附近更大的车站。

我们先走进了车站大楼内的ABC商场,姑且买来了便宜的凉鞋,跟工作人员说过马上要用之后,就把标签剪掉了。接着走向优衣库,同样买来T恤衫和五分裤。小泉略微纠结之后买下了人造纤维材质的白衬衫和深绿色的垂褶短裤。跟店员说明事情原委后,到试衣间换了衣服,然后才感觉算是活过来了。我们往ABC商场的购物袋里装满了湿透的运动鞋和袜子,沉甸甸的衣服则被扔进了优衣库购物袋里。

一出店门,小泉就笑了:“学长的短裤,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在家只是把它当睡衣用的。”

确实,穿在外面就有些不靠谱了。

我们把随身物品放进投币式存包柜,然后着手修改计划。在大型车站里就不知道外面的天气了,不过我们觉得那样势头的雨应该下不了多久,毕竟那可是下个半天就快能把街道淹没的暴雨。尽管如此,我们倒也没打算回到水族馆那边的车站。我们看了车站的宣传册后,知道了这里顶层有家电影院。

“电影不也挺好?”小泉说。

实话说,我对电影不太感兴趣。至今我都还没和女孩子两人去看过电影。虽然有几次和社团成员一起,不过我还是喜欢独自去电影院,因为在看了部好电影之后,我就没什么想谈论的了。但唯独有一次,我和女孩子定下了去看电影的约定。那是大概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对方是松田。由于我们两人都感兴趣的监督所出的新作要在八月公开了,就决定了去看看。

约定的电影就在前几天开始上映的。宣传册里的上映时间表中也有那个电影名。当我看着它时,大脑深处就阵痛起来。仿佛有谁耳语——那不是简单的错译。我直摇头。睁开眼时,看到小泉在边上担心地抬头看着我的脸。

“没事吗?”

我点头:“没事。”

“但,可能是因为淋雨感冒了诶。”

“没关系的,看电影吧。”

看哪个好?——我想这样问问,不过话语都梗塞在喉咙里了,没能这么问。对于看和松田预定的那部电影,总觉得有些抵抗。我不由得觉得这抵抗的想法有点蠢。我要一生都不看那部电影了吗?要一直被松田之死困住、动惮不得吗?

我在心里摇头。我深呼吸,再吐气。 闭门不出而饥饿至极的那天,我就已经决定要从她的死亡那里转移视线了。

“想看什么电影?”我问。

小泉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她看起来像在沉思,又像是有些不快。但其实,我觉得二者应该都不是。我没能理解她表情的含义,想来这可能才是最有说服力的情况。

“像这种的怎么样?”小泉指着上映时间表的其中一栏,就在和松田预定的那电影下一栏,是我没听说过的电影。

“嗯,看起来挺有趣的。”我回答道。

离小泉所选的电影上映还有大概两小时。

我们先去电影院买来票,之后逛了逛入驻车站大楼内的各个门店。小泉说想买记事本,我们就选择一起去大楼顶层,然后在突然映入眼帘的厨房用品角消磨了很长时间。自己倒也不是热衷料理热衷到打算自己烧饭的程度,但我喜欢浏览厨房用品。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创意点子。有很久以前那些先辈的点子,也有最近诞生的创意。过度细分用途导致我们弄不清它们究竟是便捷还是不便,这一点也挺好。就连只用来切牛油果的工具也有,用这工具切牛油果也许是会挺简单,但考虑到还要花功夫做些准备、整理以及清洗的工作,我还是觉得全用菜刀来处理或许还更有效率。

虽然想去帽子店试各式各样的帽子,但头发还湿着,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书店里有本想读的小说出文库本了,虽然很是踌躇想买,可在学校里的书店买会便宜一些,于是今天还是算了。我们最后到游戏中心玩持枪与僵尸战斗的游戏,我很快就弃权了,而身边的小泉则决心冷静地将僵尸一击毙命。

这两小时与想象中的比起来并没有觉得很长。逛水族馆和逛车站大楼,我觉得这二者之间应该并无太大区别。去看深海鱼并赞叹“真好看”以及看衣服或背包并说同样的话这二者之间,我觉得意义没有丝毫差别,应该是完全一样的。

到时间了,我们在电影院小卖部各买了一杯可乐。烦恼了一下过后,我还是没买爆米花。

每次来电影院,看到的好像都是同样的预告片。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正片上映前播放的预告片一般来说放的应该是最新的东西。不过每次看,总觉得有种难以名状的既视感。在豪华CG动作电影中,世界陷入濒临灭亡的危机;以恶人为主角、以暴力描写为卖点的电影会有大块玻璃在巨响中碎裂;而换作人文剧情片(ヒューマンドラマ)的话则会注上“这是个真实故事”;日本国产电影偶尔会有预告的,就大抵以延缓偿付期※为题材。又或者原创电影画面转场中以幻灯片放映式插入的那些吸引眼球的字幕也是 ,感觉一字一句如出一辙的话语都好像在哪里读到过。我不是说这些都很无聊,其中当然也有让我感兴趣的地方。不过在电影进入正题前,我确实感觉它们有些苍白。(译注:モラトリアム,即Moratorium,发展心理学中的概念,社会给予青年人暂缓履行成人的责任和义务的机会,这个缓冲的时期叫做延缓偿付期,比如大学学习期间。)

此时我觉得反感的,不是针对电影,更像是针对广告的。所有的预告片都只由大概三个方程式组成,就靠那些方程式应用在电影里的话,大多电影不会变得缺乏个性吗?若是应用得不好,就会给人那样的印象。文化的终结方式大概有两种——我不太了解电影,但对于小说而言的常见终结方式基本只有两种——在以已有的粉丝为受众时表现过度激进且愈演愈烈,将自己与新的观众相断绝,这是其中一种类型;将其自身的“娱乐性”效率化发展起来,自定程式化的规则,然后囿于其规则中,不再产生规则之外的作品,最终失去个性,则是第二种类型。二者都追逐于其眼下评价,这结果就等同于将自己与潜在的受众相脱离。因此这些症状会导致并发症,造成按照自己定义的规则变得激进这种局面。失去多样性,稀树草原上的长颈鹿也消失了。

尽是些装模作样的东西——换作霍尔顿看的话,大概会这么说吧——包括像个文学社社员的样子思考着这种事情的我在内。看来每个人果然都是装模作样的吧。

终于,灯光暗下来。放完既定的禁止违法复制或下载的电影版权说明画面之后,正片开始了。

那部电影,我事先不清楚它的大致剧情,甚至连它的标题也不知道,但并不坏。

就题材来看,是常见的动作悬疑类,其中有一些推理解谜元素,也有些精彩的动作戏。顺带一提,它还涉及重置时间的超能力。我觉得比起主线剧情,我更为它对台词、动作等几处细节的讲究而有所感触,怎么也看不厌。

故事大体上讲述了主角警官因冤罪而辞职之后的复仇。舞台我觉得是设定在美国的某处,地名好像有出现过,但我不记得了。

某天晚上,尚且还是警官的主角发现一名向老人施暴的少年,就试图劝导他。但他背后遭到不知何人的袭击,失去了意识。

在医院醒来的他经检查后回到家,但家中照明全关着,让他感到可疑。因为他妹妹总会等他回来等到很晚,就算先就寝了,也会开着玄关的灯。主角已经失去双亲,和身体虚弱但开朗的妹妹一起生活。

主角警戒地走进家中,随后就发现妹妹倒在客厅里。就在赶上前去的主角面前,那个妹妹突然起身,但那实际上是穿着他妹妹衣服的少年。少年拿着手枪,对主角开了火。

之后,时间回溯到几分钟前,主角才刚回到家中,还没有遭到袭击。他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客厅里果然还是躺着一个身着他妹妹衣服的某人。主角这次持枪缓慢接近,但背后遭到某人袭击,再度失去意识。

醒来时,眼前是妹妹的尸体。这次确实是他的妹妹。大概是有谁听到枪声后报警了吧,很快就有警察来了。主角手里还拿着手枪,而袭击妹妹的凶器经查是主角的手枪。

主角被判了刑。刑满后的主角在物流公司工作。一边扮演着无精打采而多嘴的普通男性,一边在暗地里追查杀死妹妹的真凶。他在当警官时期的同事以及女警官后辈为他提供帮助。事件背后与一项以制造超能力为目的的全国研究有关。最后事情水落石出,主角和妹妹都是作为研究对象的孤儿。另外,开头的少年是那研究的最终成果,拥有比主角更具压倒性优势的能力。

我最在意的,是临近末尾的短短一幕。

是主角和和同事潜入研究设施那一幕。主角被敌人击倒,他流着血追逐敌人,同事也拼命支援他。不过我在意的不是主角也不是他同事,而是听指示待在研究设施入口望风的年轻女警官。

她与剧情并没有多大的关联,虽然对主角隐约带有恋爱情感的味道,但故事没有发展成爱情剧。姑且单独来看的话,像是主角的伙伴角色。

在主角被击倒之后,紧接着短短几秒内,摄像机转向那个后辈,并留着枪声的余音,提示我们她也有听见那声音。

我认为那个后辈是要帮助主角他们的,觉得那一幕是因此而设计的。但并非如此。她好一段时间都没动,就连转头看向研究设施的动作或是表情变化也都没有。她只是按照主角所指示的那样,专心为研究设施入口望风。

总觉得,我为那几秒里莫名感动了。我觉得唯有背对着枪声的余音而丝毫不动摇的女性那一幕,充分表现了她对主角的信赖。

之后的发展,其实怎样都没关系了。主角最终击败了恶人,为妹妹上坟,然后出了片尾拉滚字幕。那期间,我一直思考着那位女警官面不改色的事情。

原本就为数不多的观众们四散离开座位,向出口走去,我和小泉也跟在后面。差不多出电影院的时候,周围开始有声音零星讨论起观后感,而我缄默不语。我竖起耳朵,想着或许有谁会提及女警官的那一幕,但就是没有。

走过售票处,站在下行的自动扶梯上时,小泉低声说:“没有回头真是太好了。”

真的是很好——我答道。

出车站大楼时,雨已经完全停了。

在看似临近傍晚时分的天空中,只有几丝淡淡的云散落着,不过一点也没有下过那场大雨的迹象。

我们走进了一间看上去恰当而又实惠的小酒馆,在这嘈杂的店内各喝了一杯啤酒和威士忌苏打,并简单吃了点东西。期间,我们聊着类似白天聊冰淇淋那样、无意义而又不伤害任何人的内容,不过没有聊到电影的话题。我们在这自动扶梯上所交流的这些简短内容就是我们的全部感想,再说什么都觉得不过是画蛇添足。

我们光是喝这两杯酒就已经在店内坐了近两小时。我想着“差不多该出去了吧”并站起来,这时突然想到——

今天,是个挺不错的一天?

简要概括实际情况的话,更不如说是最糟糕的一天。

在挤满人的电车中摇晃、咖啡馆的冰淇淋也还差些味道、被突如其来的雨淋得湿漉漉的、也没去成原本预定的水族馆,还有就是在车站大楼里打发时间看了部随便的电影。

不管哪件都没什么好事,然而,我还是很快乐。无论去哪里、做什么,或许今天都会是快乐的吧?

为什么呢?这根本用不着思考。

但思考这些的时候,眼前像有沙尘暴刷剌剌地刮过,刮起寒气,让人失去平衡感。猛然间,我单手压在桌上,视野中的沙尘暴面积逐渐扩大,最终染成一片黑。好冷,脚用不上力,站不稳了。

仿佛听见小泉叫喊着“学长”。

但它就像那美丽一幕的枪声那般,倏然消失了。

在冰冷的床上醒来,我晃了晃脑袋。

恐怕,我是晕过去了吧。

除了酒精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原因。明明我只喝了一杯啤酒和威士忌苏打。我虽然不是酒量很好的人,但那酒的量应该还不至于让我晕过去吧。

总之,我可能给小泉和酒馆造成了困扰。我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现在身体上已经没有违和感了。不过——

我所在的地方,不是和小泉去的小酒馆,附近没有嘈杂声,小泉也不在,周围还暗暗的。不过,我知道这是哪里,是我很了解的地方,我在文学社的活动室里。

为什么?我不清楚。是喝醉后到了这里、然后睡着了吗?会有这种事?明明我和小泉都已经没有这里的钥匙了。

不管怎么样,我摸索着按下日光灯的开关,迅速闪了几下后,廉价的灯光就照亮了狭小的室内。

背后有声音传来:“总算起来了吗?”

我回过头,活动室深处的椅子上,有一位少年坐着。

是谁?他不是社员。

“问题来了,你能正确地把我翻译出来吗?”

那位少年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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