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连载版 第六回

原文刊载于小说屋sari-sari 2017年1月号

我喜欢诊疗台。

在这窄小到如果伏卧在上面睡觉、双臂会从边缘坠下来的空间里,我能感到安心。它弹性不太好的这一点也挺不错,我不太能适应弹性过强的床。

待晚上九点半,杨柳整体院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后,师傅为我调整身体的歪斜情况。这是由于师傅注意到我走路方式有点不太利索。他首先检查我直立时的肩膀位置,再看我前屈、后仰之类扭动身体时的动作,然后让我伏卧在诊疗台上,比较双腿的长度。

“大腿内侧的肌肉都僵硬啦。”师傅说道,他指压着那一处,接着说:“应该没有盘腿的习惯吧?不过你看起来像是长时间不自然地坐着,身体重心有点向左倾斜。恐怕是无意识间上半身破坏平衡导致变形过头了吧。”

确实我有左手拄着脸的习惯,那就是原因吧?

先生说日常生活中无论什么动作都会造成形体变形。比如和女生一起走路的时候,要是一直走在左侧,那也能成为形体变形的原因之一,因为这样总是会向右边倾斜。只考虑身体的话,时不时左右交替着才更好。背着包的那边肩膀往往会受习惯影响而固定为那一边,所以随着年龄增长会越来越成问题。人的行动中潜藏着各种规则,而这些规则使身体养成了各种习惯。

“嘛,习惯这种东西,不是能简单改掉的。为了舒展身体,最好每天稍微走走。你还拥有健康的身体,所以只要走个十五分钟就能解决变形的问题。”

我回答说“明白了。”师傅缓慢且细心地继续指压操作。

“话说,你都没怎么走动,最近是在做什么?”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

“倒也没什么事情。”我回答说。其实也真的什么都没做。

不过师父看起来开心地笑了:“什么都没做的人是根本不存在的。看手机啊、考虑晚饭吃什么啊,或者睡觉之类的,什么都行,都是在做些什么。”

“这倒是啊。”

“看你的身体情况,恐怕很长时间都坐在椅子上。在写什么吗?诶,不对,和右撇子握笔时的那种变形不一样,如果在读书的话肩膀就应该是更直一些。肯定是在看电脑的画面吧,还用左手拄着脸。”

优秀的整体师和侦探很像。就如福尔摩斯向华生所展现的那样,仅凭握手应该就能了解对方的职业之类的事情吧。

我答道:“一直,都在烦恼着。”

“嗯?烦恼什么?”

“社团同人志上要刊登的原稿,没什么进展。”

“原来是这样。”

所以我才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左手托腮,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直过了很长时间。

“喜欢那份烦恼就行。看起来,你烦恼的方式好像有问题。”

“有正确的烦恼方法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精神或是逻辑方面的我不太清楚,不过生理上还是有正确的烦恼方法这种说法的。”

“能麻烦您指教一下吗 ?”

“坐着的时候,背脊要挺直,双脚脚踵要好好放在地上。另外,隔个钟头就要站起来稍微伸展一下。这些在义务教育的时候应该学过的吧?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有课间休息时间呢。”

至少,为了伸展的这些内容倒没学过。

“我会尽可能注意的。”

“嗯。”

“师傅不管多烦恼的时候,都会隔个小时站起来一下吗?”

“当然。站起来,叼根烟,点个火。”

“那样,就是生理上的正确烦恼方式吗?”

“那我就不知道啊了。但说到底,烦恼这东西还是对身体不好啊。”先生笑道。他的指尖仔细地触摸一处处肌肉,用那份温热使凝滞僵化的肌肉变得松弛,“不过我是不太理解,被没法写下去的原稿困住是没必要的,不是吗?”

“这是约好了的。我和社团的一个女生约定要在暑假结束前写出来。”

“道歉就行,谁都会偶尔出差错。不得已定下了个做不到的约定这情况也有。”

我依旧脸朝着诊疗台,摇了摇头:“倒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想必,只要下定一个决心,还是能做到的。而就是那么一个决心,我没法下定。

八月很快就要结束了。大学暑假还有多久有点难说,不过,考虑到我的学业进程,可以说就剩两周左右了。

总之我呢,想与霍尔顿再会。想把那被忙碌束缚——如被学习或社交圈或对未来的不安或是处处麻烦的恋爱所束缚、那不知何时被关到没有门窗的密室之中的霍尔顿解放出来,想和他久违地交流,想以现在而并非以过去的我与他面对面。

而那,

我一遍又一遍、反复读着松田写的文本,希望尽可能毫无差错地读懂文章里每个词句所蕴含的意思。不过,不管反复读多少遍,我也还是没能找到“而那, ”的后续。

而那,是为了致歉。又或者那并非是为了致歉,那是作为切实的成长一环,那是为了认真地看清自己,那只是为了像当时一样和霍尔顿愉快地交流。而那、而那是、那……

我知道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不过是前文写到过的。而且无论是哪一个,都不能说是松田的文本。

其实正确答案是不可能找得到的。即使用着和松田用的同样软件、选择和松田选的同样字体,甚至即使能够挑选和松田挑的同样词汇,那都不可能是松田的话语。我只在试图用自己这不洁的笔墨、玷污她所书写的最终文本。

不管我写什么都一样,一样是无法原谅的事情,那么不管选哪个也都会是一样的,我只是背负起同样的罪恶感。只要有这份决心,我就能把这原稿写下去,能够从这份原稿中解放出来的同时,也能继续一直被这份没有终结的原稿所束缚,还可以逃进安定的密室,独自抱紧膝盖。

我以为我是有这个决心的。

亦即是说,我觉得,能够不再关注被闭锁到某处的霍尔顿性质之物,接受那散漫而又愚钝的装模作样,甚至不会注意到从麦田落下的情况,只会以为是不经意间落入了某处不知何人不自觉划定的“现实”当中。

但是,我没有写,我发现我写不出来。我的某一面毫无疑问希望自己别写下去,焦躁地盼望我纯情到不插足松田的文本。这一面并非霍尔顿性质的情感,要说的话,是更为装模作样的情感,想当作虚幻、当作演技、当作故事那样,期待着将自己沉溺于这种廉价的悲剧之中。

深夜中,我在房间里灯也没开,被在Word文档画面发出的刺眼白光照着。我也没在读松田那一行四十字符的文本,就只是望着它。稿纸上的直线和文字的曲线散落着,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沉默、没有无言,像是在面对别的世界中除了以我之外的某人。我只敲下一个字都会践踏那美好的世界。会粗鲁地开门、破坏密室、将那里和这里同化一致。又或者说,会就这样独自沉醉于写不出来的自己,会贬低松田的文本,让它成为因我的感伤而蒙垢的小小工具。

不论是前进还是停滞,我都是装模作样的。我践踏了霍尔顿性质的价值观,这我是知道的,并以为可以接受这个。但其实我还是办不到。

“好痛苦。”我喘了一口气,没有出声。而就连这样,包括自身的情感看上去也都像是装模作样,仿佛没有情感的内心独白。

真的好痛苦。想象不到这的那个自己实在令人气恼。不,其实我知道,也是应该知道的,我明明确实和松田爱着同样的事物,分明爱着她在这文本中所写的全部。

提不上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都是我不好。没有感到痛苦,也没有想哭。感觉难受想吐,但又吐不出来。我当然知道哪里出错了,而我打算接受它。但这又不应该被接受。冷静下来的话就能想象出来,其实也确实想象得出来。所以才会这么痛苦吗?这就是我所追求的吗?是想要爱上痛苦吗?是想要爱上痛苦中的我自己吗?我知道不可能爱上这些的吗?这样只是自我伤害吗?要流血才更安心吗?要是感到痛苦了会忘掉吗?能用泪水冲刷情感吗?如今、也还是觉得能与霍尔顿再会吗?

——是你的错。织原这样说过。他勒杀了松田。松田的脑袋淌着血,无力且懒散地、像是舞蹈般的姿势倒在油毡地板上。是我的错。

“学长,一起去搜寻犯人吧。”

小泉这样说过。

而那、而那、而那、那、那不是简单的错译。

一阵漫长的铃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不知何时,窗帘隙间有阳光照射进来了。我关闭Word,让电脑关机。铃声再次响起。暗下来的显示器上映照着我面无表情的脸,我于是朝它假笑。

从椅子上站起来时,才发现背部的肌肉都僵硬了。

在那场大雨中的约会之后,小泉有好几次过来做早饭。她好像刚开始学做料理,说“还不能做出很像样的东西哦。”其实就算晚饭是煎蛋和味增汤,我也不会有什么抱怨。这比起超市那贴着折扣标签的成品菜要暖多了,那温度用很高来形容都可以。不过小泉坚持哪怕只做早饭。

“我在家里找到个三明治煎锅喔。”小泉说,“我以前用过,就以为在哪堆着。后来在收拾储藏室的时候看见了,所以今天早饭是热三明治。”

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小泉准备了加蛋黄酱的水煮蛋沙拉、在平底锅中略微煎过的培根、切成薄片的番茄以及沥干水分的生菜,做了两种三明治。一种是只有蛋的简式,另一种则是有培根和番茄的三明治。我们把这两种三明治沿对角线切开,各吃了一半,还喝了杯牛奶,之后,往剩下的番茄上撒了点盐,就称其作沙拉了。

这个早晨让人心情舒适。阳光虽猛,但空气不潮湿。一开窗就有韵律感很强的风吹了进来,能听到从不远处某建筑传来练钢琴的声音。不知道那曲名是什么,不过曲调轻快明亮。说真的,这个早晨就像美好小说的插画,而那小说是个充满愉快内容的短篇。

然而,大概是通宵的问题吧,早饭才吃一口,就有莫名的饱腹感占据了我的胃。煎得恰到好处的三明治面包也很难吃下去。我尽量不去注意这个,把早餐吃完,随后洗了碗。为了去不注意那呕吐感,还试着哼起了歌。小泉跟着和声,两人都嗤嗤地笑了起来。

洗好碗、关掉水龙头后,我问道:“要去哪里?”

今天也不用兼职。

小泉紧蹙眉头,露出苦笑般的表情:“学长还是去补觉吧。”

“我看起来很困吗?”

“非常困的样子。我都在边上看起书了。”

虽然我不清楚和恋人相处相关的常识或礼仪,但对方都特地过来烧饭了,我却吃完就犯困,恐怕不太真诚吧,况且自己还没注意到这困意。不过,胃里的不适感愈发膨胀了。不论是吃过还是喝过的东西,感觉都像变成黏土一样沉重地堆积着。要撑住那份沉重实在过于艰难,我向小泉撒娇般,横躺到了床上。

“出门的时候,不用上锁。”

“学长醒来之前我都会呆在这里。”

小泉倚靠着床坐下,背对着我。

我凝视着她的后脑勺,想象着对面的表情。这当然想象不出来,但还是不禁去想。想象不到会是笑脸的可能性。

这样下去不行,我这样想着,这也很装模作样。我在企图用小泉作借口寻求救助。一定是的。我知道要接受这种装模作样也是可以的。把这些全都咽下,连咽下去了这件事也忘掉,只想让自己变得更纯粹,把霍尔顿性质的东西关进令人怀念的回忆,即使想去重视也要视而不见,使它渗透为现实的一部分。我知道如果能做到这样的话就好了。

试试看吧,试试踏出一步吧。不论是小泉,还是胃里的不适感或其他,把所有这些都用作借口朝那边前进吧。虽然希望自己这么想,但光是考虑这些就很痛苦,我于是闭上眼,皱起眉。

“写不出来吗?”她问道。

“写得出来的。”我答,“没道理写不出来。只是、敲敲键盘的事情。”

我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很轻巧,稍稍施加力道就能打出字来,所以不可能写不出来。

“可是,都还没写吧?”

“嗯。”

“难受吗?”

“是难受。”

“非常难受?”

“非常难受。”

“那,就放弃吧。”

“也是。还是放弃吧。”

“放弃得了吗?”

“当然。”

“不过,那也很难受吧?”

“当然,难受的。”

“非常难受?”

“非常难受。”

小泉轻轻地笑了,像小猫的呼吸一般。然后她伸手遮住我双眼的眼帘。她的手很暖。

“像个傻瓜。就那么喜欢痛苦吗?”

“不可能喜欢的吧?”

“不过,比起不痛苦来说更好?”

“当然是不痛苦的话会更好。”

“是为谁痛苦呢?松田学姐明明已经不在了。”

你能正确地把我翻译出来吗?——有谁这样说道。也可能是我自言自语也说不定。

小泉的手离开了我的眼帘。我张开眼,就看到眼前是她的刘海。更前面些看到的是她那没有表情的双眼。她用双手抚摸着我的脑袋,带着些体重,稍微有点辛苦。

“感觉还好吗?像松田学姐那样的。”

我没有回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要是点头,小泉会怎么做呢?这样想着的时候,那双温暖的手拿开了。

“看来,学长果然还是不得不写那份原稿。就算是不想跨越过去,那也必须得跨越。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时间才在流动,而肚子会饿啊。”

应该是这样的吧。就算是霍尔顿,他肚子饿的时候也会吃饭。吃饭这件事,一定多少能跨越些什么。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得到了饶恕,密室开出小小的缝隙。

“学长,我来帮忙写那篇原稿吧。”

“两人一起写吗?”

“既然写起来很难受,那说出来就好。我把它们记下来,整理成文本。”

“这样啊。”

我想着好像是个挺有魅力的提议。

如果只需要说话,那就比打字写松田那文本的后续要轻松多了。我觉得,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应该是能做到吧。

小泉从包里取出了笔记本和笔:“试试看吧,当作练习。请说说看。”

我保持着仰面躺在床上的睡姿,点了点头。

我找寻着松田打到最后那个“而那,”的后续,认认真真地找了个遍。不过找不到。这分明不是什么难事,却怎么也没有想法冒出来。我听到小泉开口:“什么都行。毕竟只是练习。就算是西瓜或者丝瓜也可以,随便说什么就行。”

而那、而那、而那、而那。

我屏住呼吸,用力闭上了眼:“而那,是为了再次感受从麦田坠落下去。”

仅此而已,我只说得出来这些,除此之外都无法说出来。听不到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手触摸着我的眼帘。我落泪了,连那眼泪也是装模作样地、自麦田滚落。我并不寻求什么捕手,但我希冀着在这坠落之前成为捕手吗?

小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什么也没说,她的手遮住我的视线,被我的眼泪沾湿。

晚安,她这样轻声说道。我就睡着了。

“真正的话语,是属于独自一人的东西。”霍尔顿如此说道,“真正的话语,大概什么都没有。没有发音,也出不了声。所以要向谁传达的时候,话语总会有所欠缺。但就像它即使不完全也还是能传达一样,它还是能用其他规则转换。用耳朵听的话语、用眼睛浏览的话语,这些都是译文的一种。”

我摇头。

这不是否定意义的摇头,只是感觉不舒服,想转移意识想法。但最后,我脱口而出了一些否定的话语:“如果闭锁在自己心里,那就不完整了吧。话语是要向某人传达的东西。”

“那也只是就差说出口的话语,就像破破烂烂的毛毯一样。你也知道话语是只属于一个人的东西,所以苦于写那文章。”

“不是,那、只是……”

我凭着理性断句。

停下那股势头后,我尽可能表现得不那么情绪化,继续说:“我是在害怕从麦田坠落。”

“明明已经坠落了?”

“坠落了好几次,每次坠落都会害怕。”

“为什么还没习惯呢?”

“因为习惯它也是一种坠落。”

“松田试图习惯它哦,至少,是试图接受坠落这件事。”

“这没法知道。不论是谁,都不会知道她是怎样的心情。”

“你这样写了——而那,是为了再次感受从麦田坠落下去——在她从那里落下之后越发地梦想着成为捕手。”

“没写,只是说过。”

“这没什么不同。”

“不过,那是我的文本,不是松田的。”

“这样啊。真正的话语,就是一个人的东西。不过你想翻译她的话语,翻译她那些已经没法再成为话语的话语。那在试图把真正的话语想法子转换掉,塑造成向某人传达的话语。”

“不是这样。我只是想逃出来。”

“从松田那里?”

“是这样。”

“不对,是从小泉那里。”

我噤声不语。

霍尔顿笑了:“这可就全颠倒了。我像是在把你翻译出来。”

果然,这少年不是霍尔顿。我想着。也不是于我而言的霍尔顿,毕竟印象差距太大了。

“你,是谁?”

“这不可能得到解答吧?把我翻译出来是你的事。”

“你是我吗?”

“这真是简单粗暴的话。”

“回答我。”

“不是。译得太随便了,过于粗暴,无视了本质。”

“你说还能怎么更细致地翻译啊?”

“要理解话语啊。要解读那没有发声的真正话语。字里行间都听仔细,细心地转换那些细微的文意。我是霍尔顿,同时,当然也不是霍尔顿。我就是你,同时,当然也不是你。我是谁?”

莫名其妙。

这只是个荒唐的梦,我试图这样想,不过没能做到。我一定知道这个少年,当真,是知道的。

他发话:“你不得不爱着麦田。你都没怎么意识到这个,没法爱所以才会难受。企图去爱,但又不想去爱,没理由会爱上的,但其实爱着呢。别无选择了,一直都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太乱来了。”

“是吗,所以我在密室里,哪儿都没法前进。”

这种事情。这种事,我知道的。

什么都很装模作样。不管是跨越她的死亡、接受她的死亡,还是在她已死的深渊中持续悲伤或持续痛苦。如果笑了就很装模作样,如果哭了也很装模作样。都是谎言,全部都是演技。真正的东西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我感觉能理解这个少年的真面目了。

“真正的我,在哪里?”

听到我的话,霍尔顿笑了:“就是说要把这翻译出来啊。从头到尾都是这么说的。”

可是,我不知道。

我在哪里?到底,被关在了哪里?

醒来时,小泉已经不在床边了。

我睡着时似乎出了很多汗,喉咙极其干渴。太阳已经下山了,窗户间,天空的蓝和夕阳的红混合在一起,融汇成紫色的空气流泻进来。微弱的暗处,拉着长长的影子,我从床上起了身。站在厨房,用玻璃杯接自来水管的水喝。一杯还不够,正喝光第二杯时,房间里的铃声响了,是和耳鸣很像的铃声。

谁也不想见。要不假装不在家吧,我想着。这期间,铃声也还是像噪音一样,用它那不齐的音律、以同样的节奏持续响着。空气颤抖起来、然后平息,再次颤抖,又一次平息,像是工厂生产线发出来的噪音。

我暂且先把手上还拿着的玻璃杯放进水槽。

铃声停下后,就有听到声音传来:

“井上同学,在的吧?你门没锁。虽然我这边也能开,不过我觉得还是你来开比较好。”

而那,是古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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