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章 桃生课长的工作

“名人一旦去世,这个人的著作就会畅销。”

据说……这是出版行业的一个常识。

虎村先生的亡故,使职历尚浅的我学到了这个常识。

——我知道原因何在:

名人去世后,相关讣告将会在电视、网络新闻上流传。

名声越大,流传的次数也就越多。

虎村刚心曾以电影导演的身份闻名大众,近年来摇身一变成为综艺明星,广博人气,他的突然死亡也理当被多家媒体有所提及。

在杂闻秀节目中,多位名人致辞表示悼念,而在社交媒体上,相关图片和视频等信息不断遭到转发。

整个日本都在为他的死表示哀悼。

即便算不上哀悼……但通过讣告依然能看出人们都很关心他。甚至是平常对他不抱兴趣的一些人,也开始关注起他来。

反之——

这件事情可称为绝佳的商机。

只要名人的讣告流传开来,所有行业都会立刻在同一时间开始行动。

无论是电视行业、新闻行业,还是广告业、信息产业。

连出版行业都是如此。

总的来说——

虎村刚心突如其来的讣告发布后,在两周时间内——

与他有关的书籍——统统畅销。

大卖特卖。

他以往的著作也有了很大起色,就连最近那本因销量不佳而大量退回的自传都同时热卖。

当然,这些书本不是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就能卖出去的。我们营业部的员工还拼死拼活做了许多工作。

以免错过这次商机。

这些都是我们的工作:迅速向客户配送商品,考量客户级别并对出版物配送数量进行调整,与编辑部通力合作,请求书店设立销售专区,重新制作书腰同时将其内容替换为名人的悼词,提交新款POP的设计订单,宣传网页广告,等等。

在桃生小姐的领导下——以上促销策略全部得以实施。

从讣告传出后的第二天起……不对——

她当晚就已经着手工作了。

目的是把握商机且尽可能卖出更多的书籍。

于是,她便巧妙地利用讣告积极策划促销活动,体现出绝妙的平衡感,避免过度炒作被批“不谨慎”。

结果——

任何一本与他有关的书籍都有了巨大的起色,还重印了好几版。原先公司里人人不看好的那本自传,如今加印的数量比初版多了一倍。

虽然虎村刚心也在其他出版社出过书,但只要一看POS数据,就会发现这段期间销售额增长最多的,无疑是我们出版社。

可以说一切都要归功于桃生小姐。

她的本事、热情、嗅觉、实力,以及速度感、平衡感。

就是她靠着这些能力,才让意想不到的商机彻底发挥出了功用。

“——哈啊,今天又累了一天。”

在公司内部的休息区,辔单手拿着罐装咖啡,说道。

突如其来的讣告已经过去了两周。

忙得不可开交的营业部终于安分了一些。

“不过,我也学到了很多。就比如人死了书就能卖出去。别人一说你会发现‘哦,原来是这样啊’,但要是没人说,你就根本注意不到。”

“是啊。”

“桃生科长真是太厉害了。这次卖书可是拿出了非常可观的数字呢!部长啊其他人啊都在夸她。”

桃生小姐在公司里收获的评价本来就高,现在又因为这次出色的成绩变得更加高了。这几天,我在公司里面已经听到过好几次赞扬她的声音了。

“本来以为,出版社的营业没什么可干的,要是不管内容根本就没意思……但这次的事情真是让我深有体会。卖书这份活果然就是要交给营业的来干。”

辔严肃地说。他操这种语气实属罕见。

以前,有个男员工一心想进编辑部,却还是被调到了营业部,于是心里就一直抱有“营业谁干得下去啊”的不满。但如今,他好像又重新开始审视营业这项工作了。

这一点足以体现出这次桃生小姐的优秀。

堪称耀眼。

然而。

她的光芒越耀眼,产生的阴影也就越深。

“——‘女皇’大人还是太走运啦。想不到虎村突然就死了。”

休息区走进来两个男人。

年龄不仅比我们大不少。

可能还比桃生小姐大一些。

“听说虎村死的那天,她直接跑来公司了。”

“好机会啊,这样她就能一下子把搅黄的书多卖出去一点了。心里估计是在想‘太好了’‘他死了’‘真走运’什么的吧?”

“不就死个人嘛,还这么积极干活,至于吗?”

“不至于哪叫‘女皇’大人呢。就是死了人,书能卖出去,也没有哪个女的会干得这么绝吧,竟然还拿讣告做买卖。”

“太恐怖了吧。那种女人太要强了,就是长得再好看,我也受不了。”

“多半没人想娶她吧。她应该就是别人口中的老女官了。”(注:「お局さん/样」,指职场当中年龄较大、资历较深,且性格强势、爱啰嗦的女性。鉴于下文当中两个男人以为年轻人听不懂,故译为与词语原有意思相匹配的“老女官”之意。)

“哈哈哈!老女官啊。这词好像都没人用了。年轻人可是听不懂的。”

他们是嫉妒,还是眼红?

桃生小姐年纪比他们小,又拿得出成果,他们难道是看不上桃生小姐?

两人满脸讪笑,恶意污蔑一通过后,便去买饮料,最后离开了休息区。

“哎……哎,实泽。洒出来了。”

辔一说——我才发现。

自己把手上的罐装咖啡给捏变形了。

咖啡还剩一半,因此洒在桌上的量不算太多。

“哇,不好……”

“哎呀呀……你还真是爱着桃生科长啊,一点没变。”

辔帮我擦着桌子,无奈地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可找不了别的女人了。我能理解你为什么甩掉鹿又了。”

“说多少次不是了。再说了我又没甩人家。”

我并没有和辔谈过自己和鹿又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

即便如此——从某种莫名的氛围感来看,他应该也推测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那天起,我和鹿又没说过一次正经话。

“说到那件事……本来就是你不对。要不是你多此一举,我还不至于弄得这么麻烦呢。”

“……对。是我多此一举了。”

辔不情愿地回答道,随后面露失落的表情,非常罕见。

“唉……我真是干了件对不住鹿又的事情。完全是我多此一举。下次得认真赔个不是,请她吃个饭才行。对了,要不我跟她交往得了。”

不懂他说这些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擦完桌子,丢掉空罐后,我们便离开了休息区。

当天正准备回家——

我乘电梯准备下一楼时,碰巧撞见了鹿又。

“实泽君……你现在要回家?”

“是啊。鹿又你也回?”

“嗯,偶尔想按时下个班回家嘛。”

即便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依旧感觉有些尴尬。

我们仍然沉默不语,电梯便来到了一楼。索性离开又觉得别扭,我才和她一起走到了公司外面。

“对了……”

鹿又忽然说道。

“辔君是不是说过我什么?”

“呃……他干了件很对不起你的事情,失落得很呢。”

“啊哈哈。果然是这样。那次他直接发消息过来跟我道歉呢,可认真了。辔君竟然会写这么严肃的小作文,真吓了我一跳。”

她开朗地笑着说。

“你帮我转告他,让他别介意。错的又不是辔君。我觉得,不管怎样这都是迟早的事。”

鹿又依然笑着。

她的笑容很开朗,却显得有些做作、夸张。

我明白。

这就是她的温柔。

她刻意把事情当成玩笑话。

不仅是为了不惹出大麻烦。

也是为了减轻我的负罪感。

更是为了不让今后的同事关系变得太尴尬。

“啊哈哈,实泽君,有什么想法吗?机会难得,要不要去吃顿饭?哦,当然我今天可能一次机会也没有啦。呵呵。那种事情也就只有一次——”

“——鹿又。”

我说道。

我大概没必要开这个口。

鹿又的温柔——使我深有感触。

但我现在选择不予理会——

“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停下脚步,说道。听完这句话,鹿又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她。”

“你这是什么话……”

鹿又露出满脸疑惑的表情,然后又笑了起来。

“啊哈哈,你怎么突然说这些?这是哪门子表白呀……”

但没过多久,她的笑容渐渐消失。

脸上只剩略显悲伤的疑惑。

“……你别这样。你以前不是一直都没那意思的吗……。不要突然那么认真啦……”

“……对不起。”

“唉……怎么回事?总感觉还没表白就被人拒绝了……。不对,应该反过来说。”

鹿又说道。

她面露自嘲似的笑容,和刚才的那份开朗已经不一样了。

“‘喜欢你’这句话,我应该一次也没说过吧……我老是绕弯子接近你,但至关重要的话却一次也没说过……。你甚至没正经拒绝过我。”

“…………”

“亏我还想干些更加精明一点的事情呢。”

鹿又抬起头,仰望天空,说道。

像是感到惋惜,又像是死了心一样。

随后她目光朝下,忍不住说道:

“大人的恋爱可太复杂了。”

复杂。

真的很复杂。

但是——

“也不是大人、小孩的问题吧。”

我说道。

“不是说因为双方都是大人,事情就怎么样……任何恋爱都复杂得很。”

因为双方都是大人,所以恋爱才复杂——并非如此。

那难道换成小孩就简单么?——也不是。

自己先说“因为双方都是大人”,找各种各样的理由狡辩,却一心想搞暧昧,这无非就是一种逃避。

“……说来也是。跟大人小孩没关系。”

鹿又轻叹一声。

“还不如不绕弯子……直接写封情书好呢,对吧?这样或许还能处好关系。”

我想起来一件事:

鹿又跟我说过,她在初中的时候写过一封情书。

长大后回想起来……学生时代写的情书怕是看了都觉得蹩脚。换成另一个人,或许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黑历史了。

不过——

人们曾经都有一瞬间的念想——也都会利用独特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意,而且这种方式也只有在学生时代才能实行——但两者都应当是人们心中不可替代的回忆。

“我就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鹿又说。

“什么问题?”

“要是没有她——要是实泽君还没喜欢上别人,还一直单身的话,你那天晚上就跟我上床了吧?”

“……我巴不得上你。”

“啊哈哈。OK。那就好!”

我强忍尴尬,给出回答。鹿又张大嘴巴,天真地笑了。

这时,夏日的天空渐渐泛起微红。

街道也慢慢染成红色。我和鹿又在这条街道上分别了。

我们朝着自己应当走下去的那条路,各自前行——连头也没回。

加完班回到自家公寓,这时天已全黑了。

我打开门锁,在玄关脱鞋。

随后把买回来的威士忌苏打和小吃——放在家里的桌子上。

我没有买不含酒精的。

这次的度数反倒是比平时喝的还要高。

自从怀孕活动开始后,我一直控制着酒量——但是从各种各样的周期来看,目前我怀孕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既然这样……喝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今天要是再不喝,之后可就喝不了了。

虎村刚心先生的讣告发布后,已经过去了两周。

我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了。

“…………”

我迅速换完衣服,简单做点喝酒前的准备。

“喀啦”一声,我拉开易拉罐的拉环,甚至没倒进杯子里面,直接对嘴喝了。

碳酸和酒精流过喉咙,浸染全身。

像是洗掉了一些没入泥泞后沾染上的污浊。

“…………”

我不禁想起。

实泽君在看到虎村刚心的讣告时露出的表情。

那副表情,证明他的确为人的死感到震惊,也悼念人的死亡——

生而为人,理应会流露出怜悯之情。

我当时就在他旁边,究竟想了些什么?

可能,我最先想到的。

既不是为死亡而感伤,也不是悼念死亡。

而是人的死亡能让书本卖出去。

于是,大脑自动开始运算、制定策略。

想到自己是这副样子——我不禁脊背发凉。

脊背发凉,心生厌恶……可我阻止不了自己。

依旧尽全力、无休止地拿别人的死亡做买卖。

我干得出来这种事情。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还是没变啊。”

没变。自从和前夫离婚后,我什么也没变。

我当时和实泽君解释,说了一大堆自己听起来舒服的话——但是我自己也有很多原因,从而导致了夫妻关系的破裂。

丈夫有好几次都尝试和我妥协。

他尝试构建正常的夫妻关系,还制定旅行、约会计划,弥补两人之间几乎一片空白的情侣时光。

但是——我当时没有优先考虑丈夫,而是选择了工作。

当时我快奔三了,对工作才刚刚开始感兴趣,也非常担心自己能不能当上科长。(注:「二十代后半」,在日本约等于27~29岁。)

“……我真是个不受待见的女人。”

酒已经空了一罐。

我知道自己喝得很快,可就是停不下来。

刚要伸手再拿一罐——这时来电话了。

是母亲入住的养老院打来的电话。

我接通后,便听到了时常给我来电的员工。

“结子小姐,一直受您关照了。木棉子夫人有事情要找您——”

大概十分钟后,电话打完了。

她每个月会定期联系我一次。内容如下:

有她想让我下次带去养老院的衣服和消耗品。

以及母亲在养老院的情况——

“……”

怎么办?

可能来不及了。

就是现在怀孕,生产也至少要等到十个月之后——

——结子真的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呀。

我蓦地想起母亲的声音。

那应该是小学中年级的时候吧。

某一天,我养了很久的金鱼死了,我就在院子里给它建了一个坟。

我万分悲痛,毕竟那是自己悉心养育的金鱼。于是在那一个月里面,我每天都要到金鱼的坟前双手合十,然后再去学校。

母亲总是朝我露出和蔼的笑容。

——人哪,最重要的就是温柔。

——看到结子长大了,变得这么温柔,妈妈非常开心。

“……妈,我哪里温柔了。”

口中断断续续地吐出忏悔般的说辞。

“我竟然……变成了一个……只想着发死人财的女人。”

内心早已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潭。

唉……真受够了。

我开始感觉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好想消失不见,好想忘掉一切,好想变成一具空壳。

不论是记忆、思绪、感情。

还是毅力、自尊、依恋。

甚至是过去、现在、未来。

我真想抛弃一切,铲除所有东西。

我又伸手去拿了一罐——就在这时。

门铃响了。

屏幕上出现一个男人——他是我目前唯一以身相许的人。

“……很抱歉没提前联系您,我来得太突然了。”

实泽君依旧穿着西装。

他是不是没回家?我以为他今天会按时下班回家呢。

“您是不是喝酒了?”

他看到桌上放着易拉罐,说道。

实泽君知道我一直拒绝喝酒。

当然会感到疑惑。

我本想在他来家里之前打扫打扫……但今天提不起一点精神。无所谓了。他怎么看我都无所谓了。

“是啊,今天就是想喝了而已。”

我说。

“我只是想举杯庆祝一下。”

“举杯庆祝……”

“肯定要庆祝的吧?庆祝虎村刚心的书卖了一大堆呗。”

“…………”

我说。

仿佛大声炫耀似的。

“连我都感觉自己干得很棒。所以我才搞庆祝的。哎,我难得喝一次酒,实泽君也来陪陪我嘛。我可是买了一堆酒呢。”

我催他在旁边坐下,从买回来的一大堆罐装酒中拿了几罐给他。

我又打开了一罐,一口气喝光里面的酒。

“实泽君,你听好了。只要人一死,这个人的书就会大卖。不过我想,通过这次的事情,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了。所以,我们一看到名人的讣告,就得马上动手。”

“…………”

“讣告传开之后应该制定什么策略……你记住了吗?下次你就要自己动手。这次他是突然去世的,弄得我可忙死了……想到他昏迷之后要进医院,估计也活不久了,我就早早做好准备。这样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

“唉,真是谢天谢地。要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的自传可就创造这几年最差的初印本记录了。还差点给我事业抹出不必要的黑。结果我直接一记本垒打成功逆袭,真走运,真是太走运了——”

“——您不要这样。”

实泽君强硬地说道。

我本想接着一口气喝光,却被他抓住了手。

“……您不要再这样逞强了。您不需要装坏人。”

“……我又没装。我可不是那种人——”

“您看看您自己吧,桃生小姐——您都快哭出来了,不是吗?”

他说完这句话吓了我一跳。

我单手去碰眼睛,竟发现泪水早已润湿眼眶。

很快就要夺眶而出。

“我没有……这是……”

“……虽然公司里有很多人胡说八道,但是有两个问题是我自认为非常清楚的。……一是这件事情对桃生小姐伤害有多大。二是桃生小姐内心到底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能接着工作下去。”

“…………”

“桃生小姐,您太温柔了。”

温柔?

我?

“……我哪里温柔啊。”

“桃生小姐,您就是很温柔啊。可能您自己都没发现。”

“我要是温柔的话……还用得着被公司里面的人叫做‘女皇’吗?”

“只是大家不知道啦。因为桃生小姐在公司里面完全没有表现出那一面嘛。不过,明白人都是明白的。我有很多同事都很尊敬桃生小姐——”

别这样。

别再这样了。

别再说我温柔了。

别再说这么暖心的话了。

——别再走进我的心里面了。

“呃……对了,我今天给您带了点伴手礼。”

或许是因为我一时沉默,实泽君就说了点话来作掩饰。

“伴手礼……?”

实泽君从包里拿出了一些东西,摆在桌子上。

那些东西是豹纹壁虎的手办。

和我最近在娃娃机抓到的一模一样。

桌上一共有四个手办。

有橙色皮肤的,有黑白相间的水波花纹的,有纯白色的,还有黄紫相间的斑点的——按品种来分的话,应该是橘化、雪花、暴风雪、谜吧……?

“你怎么带了这些?”

“我今天下班回家的时候,碰巧去了电玩中心,然后我又碰巧抓到了好多手办,就想当礼物送给桃生小姐。”

“…………”

这下我知道他为什么到现在还穿着西装,还按时来我家了。

看来是一直在玩娃娃机。

……为什么?

实泽君为什么要这样做?

“呃……哦!”

我环顾四周,看到了摆设在电视机前的豹纹壁虎手办。

我把它拿起来,和那四个手办摆在一起。

补充一句,以前抓到的豹纹壁虎,也就是黄色皮肤黑色花纹的那个品种,叫做高黄。

“集齐了呀……”

桃生小姐尴尬地笑了笑。

五种豹纹壁虎并排摆在桌上。

我记得,娃娃机的海报上好像印着“全五种”的字样,所以肯定是集齐了吧。

可是。

他给我看这些东西……我应该作何反应才好?

可爱是可爱。

“…………”

“呃、呃,哦,对了!我还有个附赠品。”

或许是见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实泽君便又拿出了某样东西。

“……我犹豫了很久。这样做可能显得我有些多管闲事……但我又想,说不定还真有那万分之一的概率能让您高兴呢。于是乎,我就鼓起勇气把这东西抓了回来。”

他说完后拿出了一样东西。一看到那东西——

我全身瞬间竖起鸡皮疙瘩,面如土色。

“——”

黑亮的翅膀。

六只从身体里长出来的脚。

鲜明的触角。

总之……就是蟑螂。

这是一件做工十分精美的蟑螂手办。

从颜色、尺寸来看,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不、不要啊——!”

我顾不上天色已晚,忍不住大声尖叫。

我受不了。

就是手办我也受不了!

“这、这什么东西呀!你干嘛带回来这种东西!”

“您还是接受不了吗?”

“肯定接受不了啊!你欠骂啊!?”

“不、不是的!桃生小姐,我记得您说过自己是接受不了虫,才不养豹纹壁虎的……那我就拿个玩具回来,让您自己慢慢适应一下,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这份关心你就自己留着吧!再说了,豹纹壁虎的饲料不是普通蟑螂,是樱桃红蟑螂!……我说的不是那种让人看着就烦的,是那种比较可爱的!”

“我看着也很害怕,但我可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抓回来的啊!”

“我可没叫你这样做!赶紧收起来!”

我怒斥完,实泽君便带着失落的表情把它放回了包里。

呼……差点以为要死了。

心跳也是差点就停下来了,我到现在依然气喘吁吁。

一看到那过于逼真的造型,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放声尖叫,连身上的力气都用光了,不久前还一直束缚着心灵的那道枷锁,现在似乎已经不知所踪了——

“呼,呼……噗,啊哈哈哈哈!”

我才发现自己没忍住笑了起来。

事情实在是太荒谬,弄得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哎哟,我真的服了……你干嘛呀?”

“啊哈哈……对不起。”

“拿这么多东西回来……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没多少。也就花了两千就抓到了。”

啊?两千元?

我花了两千元也才抓到两个而已……

可是实泽君竟然以几乎相同的价钱,抓到了四只豹纹壁虎、一只G?(注:G,即“GOKIBURI”,“蟑螂”一词在日语中的罗马音缩写。)

“我就是想……尝试干点小孩子干的事情。”

他说。

“偶尔干点学生气的事情,也挺不错的……比如说,有个女孩子很伤心,我就想给她送些电玩中心的奖品。我告诉自己,做事不要逞强,就算做不到,也不要去装老成。”

“女孩子……”

我已经三十二了。

还能算是女孩子吗?

“之前您也跟我来了一场学生般的约会,我真的非常开心。”

“……是啊。”

我想起。

那天的约会。

我先是鼓足干劲,自以为出去约会的穿搭和年龄很相称……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娱乐设施疯玩,还穿着难以活动的衣服晃来晃去、滚来滚去。

到底有多久?

我到底有多久没那样无忧无虑地玩耍了?

“我玩得真的很开心。”

我说。

“……对不起。好不容易出来约会痛痛快快玩一场,结果给我搞砸了……。你就不觉得我是个很过分的人吗?”

本来还在约会,却优先考虑工作。

本来人都死了,却毫不犹豫地跑去赚钱。

实泽君会怎么看待这么恶心的女人呢——

“我觉得您是一个很帅气的女人(人)。”

他很直接。

毫不掩饰的语言直接闯进了我的心窝。

“虽然还在约会,但您依然把握住商机不放……真是帅到不能再帅了。我好想跟大家炫耀,说自己有个超级厉害的上司!”

“…………”

啊,不行了。

感觉刚刚有东西坏掉了。

自尊心、虚荣心、倔强……仿佛就是女人披在身上的铠甲,披上铠甲不仅是为了活出自我,也是为了能在社会上不断生存下去。如今,铠甲已经裂开,变得七零八碎。

咚。

我把头往旁边一伸,靠在了他的身上。

“桃、桃生小姐……”

“夸我。”

“……啊?”

“多夸夸我。”

“啊?这……”

“我命令你快夸我。”

“呃……桃生小姐,您、您真是太厉害了。我这两周真的学到了很多。我希望今后能够继续努力,当上桃生小姐那样优秀的营业部员工。”

“继续。”

“公、公司里面对您的评价也是直线上升。您都快当上部长了呀!说不定我们公司还会诞生出最年轻的女性部长呢。”

“继续,说点工作以外的事情。”

“……您、您真的非常漂亮。身材又好,西装也很合身。您虽然一直很介意年龄,但是外表看起来就已经显得非常年轻了……还有……呃,约会那天,有句话我没说出来,太害羞了。我现在说吧,您那天的打扮,真的特别漂亮。”

“继续。”

“…………您不太擅长运动这一点,我觉得非常可爱……啊,不对,我是在夸您!我起码是在夸您了!”

唉——

我到底在干什么?

好傻。

不——简直就是傻瓜本身。

因为——

因为我想干点更傻——傻到不能再傻的事情。

“实泽君,谢谢你。”

“没有,这点小事——嗯!?”

我几乎像是趁其不备似的抱住了他——随后发起强吻。

无数次啄吻,吻到无法自拔。

我已经和实泽君接吻过好多次了,却还是第一次表现得如此激烈。而且,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

第一次这样接吻——第一次感觉到这么心动。

“桃、桃生小姐……”

我终于松开了嘴。实泽君便既一副害羞又困惑的表情看着我。那副表情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我已经……没办法正常思考了。

大脑一片恍惚,可是心脏却跳得飞快,令人惊奇。

或许是因为逼自己喝太多酒,酒精开始起效果了,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缘故吧。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只愿放纵、沉溺于这刹那间的亢奋之中。

我又搂住他,把嘴唇吸附在他的脖颈上。两手在他的脊背、大腿上来回摩挲,缓缓摸进衣服里面。

紧接着,他抓住我的肩膀,凝视着我,眼神相当苦闷。

“我已经……忍不住了。”

“你不需要忍啦。”

我把手放在他胸前,强行推倒。

张开大腿,跨到他的身体上。

使劲脱掉上衣,便只剩下内衣了。

灯也没关,澡也没洗。

可是我现在已经阻止不了自己了。

“求求你……今晚把我干得欲仙欲死吧。”

我扑向他,又吻了上去。

几秒后,实泽君便和我紧紧相拥,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不久,他娴熟地解开胸罩,大到可笑的乳房随即暴露在外。起初手法笨拙的他,如今已能顺畅地脱掉内衣。他一吮吸我的乳房……我便忍不住高声娇喘,声音大得惊人。

我和他交合有多少次了呢?

好像有十几次,又好像没超过十次。

不过,以往的性交终究只是为了生孩子。

我们并不是严格按照排卵日来发生关系的——在怀孕概率为零的那一天也当然不会做爱。

可现在不一样。

今天是几乎不可能怀孕的日子。

也就是所谓的“安全期”。当然了,虽然说不存在百分之百的安全期,但这天怀孕概率本身就很低。

可是——我现在竟如此激烈地渴求着他。

我好想随心所欲地做爱。

好想让他对我肆意妄为。

我殷切希望他能来和我上床。

我不能再迟钝到连这些举动都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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