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爷爷坐在银光闪闪、造型奇特的椅子上。
从侧面到背后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齿轮,互相咬合,扶手有好几个铲子握柄般的摇杆。不仅如此,椅子两边还装了巨大的轮子。
“喂,快救我!”
老爷爷命令小红帽。自地面隆起、有如八爪章鱼般盘根错节的橡树根卡住了轮子,令他无法动弹。
“喂,古利洁,动作快一点。”
老爷爷似乎把小红帽误认为别人。虽然老爷爷很没礼貌,但是在显然不会有任何人经过的森林里,她不能不出手相助。
小红帽放下唯一的行李,也就是篮子,绕到他的轮椅后面。后面刚好有根方便手握的横杆,小红帽用力推。随着“哐当”一声,轮子立刻摆脱树根的纠缠。
“呼,得救了。干得好,干得好。”
老爷爷的视线这才移到小红帽脸上,惊讶地猛眨眼。
“你不是古利洁。”
“不是呀,我是小红帽。”
“古利洁上哪儿去了?你们什么时候换班的?”
“从一开始就是我。老爷爷,我正在旅行,在找今晚投宿的地方,可以去你家吗?”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居然敢叫古腾修拉夫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纪辛宰相『老爷爷』!”
老爷爷挥舞拳头想打小红帽,小红帽轻巧地闪开。
“不好意思,我不晓得你是身分这么特别的人。”
说到宰相,相当于掌管一国政局的首长。这位老爷爷是宰相……怎么可能?他一定是老人痴呆了。
“不过也不是不能留你过夜。我刚好今晚请了亲朋好友来家里吃饭。你跟我来吧。”
纪辛爷爷抓住轮椅上的摇杆,以划船的方式转动。卡锵叽叽、卡锵叽叽……轮子发出机械声。小红帽追在移动的椅子后面。
不一会儿,森林豁然开朗,小镇映入眼帘。纪辛爷爷的椅子发出卡锵叽叽、卡锵叽叽的声响,爬上小镇中正央蜿蜒曲折的山路。
山上座落着非常气派的两层楼大宅,看来纪辛爷爷当真大有来头。仔细想想,不够有钱还做不出这种奇形怪状的椅子呢!
“宰相!”
好不容易靠近大宅时,有个女孩跑过来。
“哦,古利洁,原来你在这里啊。”
“您这么晚还不回来,我担心死了。”
头发的颜色差很多,但体型与年龄皆与小红帽相仿。
“你好,我叫小红帽,正在旅行。”
“这孩子今晚要在我们家过夜。你去告诉特洛伊,要他多准备一人份的餐点……怎么,史木斯那家伙已经来啦?”
纪辛爷爷看了停在门口的大拖车一眼。车主显然很不擅长整理,车上堆满如船只解体的各种金属零件。
“是的,刚才到的。布鲁克希先生也快到了。”
“这样啊,今晚似乎会很热闹呢。”
小红帽不经意回头看向他们刚才走来的山路。
“哇……”
她忍不住出声叹息。橙色的夕阳下,街道与森林一览无遗。她走来的时候没发现,森林里有一座拥有三座尖塔的庄严城堡,比起灰姑娘参加舞会的月光城堡更大、更雄伟……可是下一秒钟,小红帽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该怎么说呢?城堡毫无生气,外墙斑驳污损,就连尖塔上方都爬满了藤蔓。
彷佛已经好几十年没人住,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2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个小时。
小红帽在大宅的餐厅里,与纪辛爷爷及另外四人一起围着椭圆形餐桌用餐。餐桌上的烛台烛火明亮,明明已是黑夜,餐厅却亮如白昼。
“呵呵呵,你就是那个把宰相的轮椅从树根里推出来的女孩子啊。”
坐在小红帽对面的是一位满脸落腮胡的肥胖男子,他正以看到珍奇异兽的眼神看着小红帽。
“真是感激不尽。宰相的年纪也大了,早该把位置传给我,享享清福。”
他神态自若地看了坐在小红帽旁边的纪辛爷爷一眼。
小红帽问了古利洁许多事,并得知纪辛爷爷今年八十二岁,担任这个国家的宰相已经六十年了。
“哼。谁要把位置传给你啊,戈涅。你根本不得人心。”
“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好歹也是你儿子啊。”
“没有血缘关系就是没有血缘关系。我是不会把宰相之位交给你的。”
“喂,你们稍微收敛点,在客人面前扯这些,成何体统!”
坐在戈涅隔壁,年约三十的女人打断道。女人穿着袒胸露背的紫色晚礼服,头发梳得很漂亮,不过妆容有点吓人,嘴唇和指甲都涂成黑色,还画了黑色眼线。最吓人的莫过于礼服的胸口别着一只大蜘蛛形状的胸针。
“抱歉,小红帽。我叫修娜希恩,是宰相的侄孙女。”
不同于惊世骇俗的打扮,她的语气十分亲切。
“戈涅是纪辛宰相的养子。因为这个国家现在处于没有国王的特殊情况,必须由宰相保护。无奈宰相个性古怪,结不了婚,没有继承人,只好向邻近的拉菲尔公国的宰相家领养儿子。”
“『领养』个屁!”
纪辛爷爷暴跳如雷。
“我是『被迫接收烫手山芋』才对吧?再说了,要是你肯点头,我早就把这个男人送回去了。”
“我才不要。宰相忙死了吧?要是我成天被政务追着跑,哪有时间观察天牛的生态啊。”
看样子,这个作风古怪的宰相一家似乎牵动着这国家的运作。话说回来,没有国王还能算是国家吗?
“噫!”
与此同时,小红帽惊呼一声。因为修娜希恩胸口的蜘蛛居然动了起来。原来那不是胸针,而是真的蜘蛛。
“哎呀,不乖喔。这孩子家教不太好,真伤脑筋。哈哈哈。”
修娜希恩一把抓住蜘蛛,放回原位。小红帽已经完全失去食欲了。
“史木斯大哥,不要这样啦!”
更令小红帽吓得花容失色的是她左手边的男人正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此人留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小胡子,三十岁左右。坐他对面的则是他口中的史木斯大哥。后者的汤盘旁边有个不可思议的装置,留着马桶盖头的史木斯转动着那个装置的把手,让圆盘垂直旋转。
“你真不识货,布鲁克希。这个划时代的发明或许足以改变人类有史以来喝汤的习惯。”
圆盘上间隔地焊接了八根汤匙,借由旋转圆盘,汤匙一次次地把汤舀起来,送进他嘴里──基本上是这样的构造。但是汤匙的速度太快了,不仅没把汤送进他嘴里,还溅了隔壁的弟弟布鲁克希一身。
“史木斯是这个国家最厉害的铁匠,我的轮椅就是他设计的。”
纪辛爷爷为小红帽介绍。
“是噢……那真是太厉害了。”
小红帽迎合着说,史木斯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这场晚宴也聚集太多怪人了。
门“砰”地一声打开。
古利洁和一个四十岁左右,长了张马脸,貌似仆人的男士走进来。两人手里端着盘子,盘上盛着看起来很美味的烤全鸡。大宅里有许多仆人,但好像是由这两人负责准备餐点。
“哼嗯,烤得恰到好处。”
纪辛爷爷很满意。
“本来应该由我这个主人帮大家分食,可惜我连站起来都有困难,只好请我最忠实的仆人特洛伊代劳。”
与古利洁一起端烤鸡进来的马脸男人深深一鞠躬,用长长的刀子切开烤鸡,分给大家。
所有人默默地看他切烤鸡时──
“古利洁,”修娜希恩转向古利洁说:“听说你最近在和纳普交往?”
“没、没有啊……”
“别想瞒我。许多流言早已经像小虫那样飞进我耳朵里了。”
修娜希恩用黑色指尖抚摸胸前毛茸茸的蜘蛛,质问的音调里似乎带着刺。
“你都不晓得义大利人有多花心。只要是年轻女人,他们都不会放过。”
“哪有……那个人才不是这种人,他说他已为我做了张很华丽的床。”
修娜希恩对急着辩解的古利洁报以同情的冷笑。
“我听说他已经在学习当木工了。”
铁匠史木斯插嘴,指着厨房的门。
“手艺不错,他还拜托我制作几个跟那扇门一样的铰链。从两边都能推开,而且一个人就能关上,很实用。”
“你闭嘴!”
修娜希恩射来的视线令史木斯吓得不敢多言。修娜希恩再次对古利洁说:
“总而言之,别跟那种男人混在一起。就算同床而睡,那个男人的心永远不会是你的。”
“够了,修娜希恩。你这样在客人面前才是不成体统吧!”
纪辛爷爷一脸不耐烦地说。
“古利洁,接下来交给特洛伊,你可以去休息了。”
“好的,那我先告退……”
古利洁垂头丧气地离开餐厅。看着她的背影,小红帽觉得有点可怜。
“小红帽,你说你在旅行?”
落腮胡男人戈涅咬下一口盘子里的烤鸡,突然问小红帽。
“啊,嗯,对呀……”
“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讲讲你旅途中听到的故事吧,当然也可以是你自己的经验。”
“我也想知道!”
修娜希恩“啪!”地拍了一下手,胸前的蜘蛛跟着动了一下。
“听起来很有意思,请务必说来听听。”
纪辛爷爷也附议。史木斯和布鲁克希兄弟皆以期待的眼神看着小红帽。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红帽放下刀叉。刚好她也觉得平白无故受邀晚宴,应该回报点什么才对。如果说故事就能搞定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事情发生在我出门旅行才过了几天的时候。”
小红帽娓娓道来。
“当我来到月光城堡附近的村落,走在溪畔的小径时,遇见一位名叫芭芭拉的女巫──”
*
讲完灰姑娘与汉赛尔、葛丽特兄妹的故事后,餐厅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小红帽不禁担心他们是不是不喜欢这种故事。
“太精彩了!”
戈涅拍手叫好。紧接着修娜希恩、史木斯、布鲁克希、纪辛爷爷也为她鼓掌喝采。
“真了不起。小红帽,看不出来你这么聪明。”
铁匠史木斯转动着喝汤机大笑,他面前的桌布已经被彻底染成黄色,或许是不胜酒力,史木斯涨红了脸。
“哥,你真没礼貌,居然说看不出来。”布鲁克希说。
“我听得好感动啊,小红帽。感动到想为你做一座雕像。”史木斯说。
“是吗?那真是谢谢你了。”
小红帽向他道谢。
“我劝你最好不要。”修娜希恩猛摇端着酒杯的左手。
“这个变态雕刻家只会做裸女雕像。”
“什么?”
“不过赏识的人们倒是给予很高的评价,听说我的祖国──拉菲尔公国贵族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呢。大家都喜欢官能性的作品。”
戈涅哈哈大笑。布鲁克希也嘿嘿嘿地边笑边喝葡萄酒。再也没有比借酒装疯说下流话的大男人更恶心的物种了。幸好小红帽似乎还有一点发言权,赶快把话题导向新的方向。
“可以换你们告诉我这个国家的故事吗?”
戈涅停止嘻笑。纪辛爷爷看着小红帽问道:
“你想听什么故事?”
“这个国家为什么没有国王?还有,森林里有一座爬满藤蔓,彷佛睡着了的城堡,那又是怎么回事?”
纪辛爷爷“嗯嗯嗯”地猛点头。
“喂,特洛伊,演奏那首曲子。”
“好的。”
仆人特洛伊领命。房间角落有一座用木头制成,不知道是什么的机器。小红帽第一次看到这种机器。纪辛爷爷解释,那是能演奏古今音乐的风琴。
“修娜希恩。”
“好的。”
修娜希恩干脆地起身。特洛伊已经在风琴前就座,掀开长方形的琴盖。
“真想让你听听特洛伊和梅莱的四手联弹啊。”纪辛爷爷喃喃自语。
“那个不肖子,现在大概又喝得酩酊大醉了。”布鲁克希代为回答。
这时,耳边传来风琴悠扬的旋律。“嗯哼。”修娜希恩清了清喉咙。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修娜希恩把双手置于胸前,开始献唱。她的歌声清亮婉转,彷佛能传到夜空的尽头。
“古腾修拉夫的城堡里~诞生了一位公主~国王、王后、还有人民都非常高兴~公主的美貌就好比~闪烁在夜空中的梦幻光亮~因此将公主取名为欧若拉~”
以下是那首歌的内容──
为了庆祝欧若拉公主诞生,国王邀请住在森林里的十二位女巫参加宴会。宴会的尾声,女巫们为欧若拉公主献上祝福以做为回礼。
第一位女巫的祝福是财富。
第二位女巫的祝福是能被更多人所爱。
第三位女巫的祝福是如花似玉的美貌与秀发。
第四位女巫的祝福是雪白的肌肤。
第五位女巫的祝福是不会染病的健康身体。
第六位女巫的祝福是一辈子都不受水患之灾。
第七位女巫的祝福是一辈子都不受火烧之灾。
第八位女巫的祝福是一辈子都不受野兽伤害。
第九位女巫的祝福是即使吃到毒药也不会死。
第十位女巫的祝福是能歌善舞。
第十一位女巫的祝福是到了适婚年龄能与命中注定的人共结连理。
……第十一位女巫刚献上她的祝福时,宴会厅突然吹过一阵腥臭的强风,连阖上的窗户都被吹开了,有个乌漆墨黑的东西飞到公主面前──一个老太婆现身。
那是住在森林里的第十三位女巫。这位女巫的性格十分恶劣,明明没有受邀,却又不知从哪里听到今天是庆祝欧若拉公主诞生的宴会,认定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大为光火地找上门来。
“啊,真的很对不起。我想说您很忙,不好意思劳驾您。”
国王的借口并未浇熄第十三位女巫的怒火。
“你最好知道瞧不起我会有什么后果!”
第十三位女巫用枯枝般干巴巴的手指,点向欧若拉公主小巧的鼻尖,说出恶毒的诅咒:
“欧若拉公主十六岁生日那天会因为指尖被织布机的纺锤刺到而死!”
第十三位女巫留下尖锐的笑声,再次变成一团漆黑,从窗户飞出去。事发突然,国王反应不及,王后哭倒在地。才刚出生就背负着只能活到十六岁的命运,公主实在太可怜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交给我吧。”
有人举手发言,是坐在宴会厅末端的第十二位女巫。大家这才猛然想起,她还没为欧若拉公主献上祝福。
“很遗憾,那个女巫的法术比我强大,所以我无法完全断除公主身上的诅咒,但我可以削弱诅咒的威力。欧若拉公主在十六岁生日那天即使碰到织布机的纺锤也不会死,只会陷入沉睡状态。沉睡将持续百年,期间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直到一百年后,如同刚才第十一位女巫献上的祝福,命中注定的人会来唤醒她。”
喔……在座欢声雷动。虽然要陷入沉睡,但总比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来得好。
不过,国王仍誓言无所不用其极地抵抗第十三位女巫的诅咒。第二天就回收全国的织布机,烧成灰烬。欧若拉公主也在女巫们的祝福下,幸福且无灾无病地长大。不仅如此,自从欧若拉公主年满十五岁又一个月的某一天起,就被禁止踏出房门一步。
因此除了至亲以外,欧若拉公主不与外界接触的情况持续了十个多月,终于来到十六岁生日那天。欧若拉公主一早醒来,发现有位长相英俊的美少年站在床边。这位少年其实是坏心的第十三位女巫派来的手下,由蝙蝠幻化而成,但欧若拉公主并不知情。
“欧若拉公主,请拿这把钥匙去城堡东边塔顶的房间,国王送你的生日礼物就在那里。”
欧若拉公主欢天喜地地接过钥匙。不仅可以久违地踏出房门,还可以去从小就被交代绝不能靠近而一直令她很好奇的房间。
这一切肯定都是为了在这一天给她惊喜吧。欧若拉公主爬上东边的塔,用钥匙打开房门。房里空荡荡的,正中央有个散发着金色光芒,不可思议的工具。看起来像水车,却没有用来汲水的叶片,而且比水车小得多。
这其实是城堡代代相传的宝物──黄金织布机。传说中,昔日古腾修拉夫城遭敌人攻打时,当时的王后踩着织布机,唱起祈胜之歌,歌声掀起狂风,吹跑敌兵。所以唯有这台织布机,国王再偏激也不敢烧掉,但又不能放在欧若拉公主碰得到的地方,只好收进东边塔顶的房间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对此一无所知的欧若拉公主伸手探向织布机,触碰纺锤。可怜的欧若拉公主就这么陷入了百年的沉睡。
王后悲痛得令人不忍卒赌。
“百年后,我和国王、随从们会都死去,周遭只怕都是不认识的人。”
“振作一点。第十二位女巫不是说过,命中注定的人会来唤醒她吗?”
国王安慰王后,无奈王后怎么也听不进去。
“你根本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们只有欧若拉这么一个孩子呀!”
王后生下欧若拉公主时难产,从此无法生育。
“这个国家规定国王要由男人担任。既然如此,就只能指望欧若拉生下王子。问题是,欧若拉的丈夫一百年后才会出现,并与欧若拉结婚。你能活到那时候吗?从你死后到欧若拉诞下王子的这段期间,王位将一直空着,别的国家可能会趁虚而入啊。”
“还有一丝希望。”
“欧若拉都被诅咒了,还有什么希望!”
王后悲伤地尖叫时,有个男人挺身而出,那就是宰相。
“请恕我僭越,国王陛下、王后陛下,我愿誓死保卫这个国家。当我老去,我的继承人、继承人的继承人一定会让这个国家的政局稳定,随时做好迎接欧若拉公主命定之人的准备。”
“喔,拜托你了。”
国王用力握住宰相的手。
在那之后,为了以防万一,他让欧若拉公主睡在城堡最难进入的房里。而那正是东边塔顶的房间,真是太讽刺了。国王很快差人搬来豪华的大床,放在传说中的黄金织布机旁边。
──修娜希恩唱完这首歌,看起来累坏了,一口气喝下整杯水,“呼”地喘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如何,小红帽?”
纪辛爷爷看着小红帽。
“这么一来,你应该知道我古腾修拉夫王国目前的处境了。”
“知道是知道,但难道歌词里的宰相……”
“还用问吗?就是我啊。欧若拉公主沉睡的四年后,王后因为心力交瘁去世,国王不久也随她而去。从此以后,我就代替国王治理这个国家。”
“欧若拉公主还没醒来吗?”
“嗯,今年已经四十年了。”
四十年!光是想像睡了这么久,小红帽就觉得头皮发麻。
“现在还有人住在城堡里吗?”
“没有。当时的随从都死了,我一个人也不可能住在那么大的城堡里。”
“公主孤零零地沉睡也太可怜了。”
“我每个月都会去看她,城堡其他时间则牢牢上锁,所以不用担心。这么说来,明天就是每个月一次探望欧若拉公主的日子。小红帽,你要一起去吗?”
“好呀,请务必让我同行。”
从未见过真正的公主,小红帽内心充满期待。
“对了!”
史木斯突然站起来。
“宰相,你得先把钥匙给我。今晚必须先去城里把盔甲拿出来。”
“我知道。现在还在聊天,晚点给你。坐下,坐下。”
纪辛爷爷一脸不耐烦地要史木斯坐下。
当晚,晚宴于十一点过后划下句点。史木斯与布鲁克希离开大宅,纪辛爷爷和戈涅、修娜希恩各自回房。小红帽也回到客房,因为吃得太饱,一躺下就睡着了。在睡美人的国度里,沉沉睡去。
3
“你的头发沾到东西了。”
小红帽把手伸向送牛奶来的古利洁,她的浏海上沾着美丽的金色线头。
“你从哪里沾到这种线头?”
“我也不知道……”古利洁摇摇头,为小红帽倒牛奶。
小红帽与纪辛爷爷和修娜希恩在昨天用餐的餐厅吃早餐。早上九点,据说满脸胡子的壮汉戈涅平常这个时间也还没起床。
“老爷!”
仆人特洛伊突然像阵暴风似地冲进来。
“大事不妙,老爷,怎么办,老爷!”
“发生什么事了?瞧你这么慌张。”
“梅莱被官差抓走了,罪名是杀人。”
“你说什么!”
纪辛爷爷猛然将轮椅转向特洛伊。
关于特洛依的儿子梅莱,小红帽昨晚也听说了他的种种作为──他从小就跟父亲一起在纪辛爷爷的大宅工作,今年刚满二十岁,因为觉得“谁要一辈子耗在这座大宅里呀”而离家,从此就与镇上的小混混一起鬼混,终日饮酒作乐、游手好闲。
“今天凌晨,他们在丘陵西区的栈板广场中央发现了小混混金恩的尸体,遇刺身亡。”
特洛伊说道,脸色就像还没熟的青苹果。
“没找到凶器,官差搜索犯人的时候,发现梅莱醉醺醺地躺在山脚下的榛树丛里。梅莱的衣服染满血迹,身旁还有沾了血迹的刀子,官差当场摇醒梅莱,将他逮捕。”
“梅莱怎么说?”
“他大呼冤枉,说自己没有杀人。于是官差派人来向我报告。梅莱虽然贪杯,但绝不敢动手杀人。怎么办?老爷。”
“不行,不行,这下子伤脑筋了……”
纪辛爷爷把已经少得可怜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如果他是无辜的,只要为他平反不就好了?”
只有修娜希恩一脸雷打不动的镇定。
“谁能为他平反?”
“你忘了吗?宰相。”修娜希恩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小红帽身上。“这丫头解决了好几桩难解的案子呢。”
“咦?”
正在喝牛奶的小红帽看着所有人,大家都对她投以期待的目光。
*
监狱在山坡下的南边。纪辛爷爷、特洛伊、修娜希恩、小红帽四人一到,便与关押的犯人梅莱隔着铁窗见面。手里拿着枪,粗眉毛的狱卒面目狰狞地瞪着一行人。
“老爸,我没有杀人,相信我。”
梅莱向特洛伊求救的样子极为窝囊,明明已经二十岁了,看起来却像是幼稚的少年。话说回来,这对父子长得真不像,感觉梅莱相像的是别人。
“别担心。这位是小红帽,她会为你洗刷莫须有的罪。”
“小红帽?”
“咳咳、咳咳。”狱卒刻意咳了两声。
“即使是宰相家的人,杀人犯就是杀人犯。刑责一旦确立,就得斩首示众。”
“我明白,但我总有权利调查是否有冤屈吧!”
“你们很难为这家伙干的好事翻案吧?毕竟衬衫都沾满了血。”
“你知道被害人遇害的正确时间吗?”
小红帽问道。狱卒面露难色,但仍把枪夹在腋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对摺的纸。
“凌晨三点,栈板广场对面的鞋店老板听到叫声,打开窗户一看,正好看见金恩倒下与仓皇逃走的男人背影。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都在同一时间听到叫声。”
“当时我在东区!”
梅莱大声喊冤。
“我在『混混酒吧』喝到半夜三点,喝到被赶出来。”
“这点已经向『混混酒吧』的老板求证过了。正确地说,你是在两点四十分离开那家店。”狱卒看着那张纸说道。
“即使喝醉了,从东区的店走到西区的栈板广场也用不上十五分钟。足以在三点杀死金恩。不如说,时间刚刚好。”
“才怪!后来我想喝水,去了东区中央广场的水井。那里好多人,根本无法靠近水井。因为附近发生火灾,大家都在灭火。”
“这也是事实,但是从酒吧去西区的途中也有机会看到那场骚动,无法证明你没有杀人。”
“狱卒先生,你可以先静下来听梅莱先生把话说完吗?”
狱卒虽然不满,也只能应允。
“我正打算放弃喝水的时候,想起绝望长椅旁边有个帮浦。”
“绝望长椅?那是什么?”
基于好奇跟来凑热闹的修娜希恩回答小红帽说:
“那是位在东区废墟里的长椅。那座废墟原本是出租公寓,前前后后有三名房客自杀后,就再也没有人敢靠近了。”
狱卒皱眉看着正用双手把玩大蜘蛛的修娜希恩。小红帽接着问:“梅莱先生,你去了那里吗?”
“对。我还以为那里没有半个人,没想到居然有一对年轻情侣。男人披着黑色的斗篷,看不到脸。女人长得非常标致,好像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我问他们:『我可以喝水吗?』男人回答:『可以。』于是我用手接从帮浦打上来的水喝,喝完马上就走了。当时我还看了绝望长椅旁边的时钟,指着三点。昨天月光很亮,绝对不会看错。后来我在那一带到处闲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草丛里睡着了。”
“只要找到那对情侣,不就可以证明梅莱先生的清白吗?”
事情似乎比想像中简单。狱牢嗤之以鼻地折起那张纸。
“我们早就找过了,可是到处都找不到那两个人。再说了,哪有情侣会在半夜三点幽会?肯定是他胡说八道!”
哐当!纪辛爷爷勃然大怒地转动摇杆。
“别忘了你现在说过的话,你这个怠忽职守的官差!梅莱,我们一定会洗刷你的冤屈。”
为何对仆人的不肖子如此在乎……这时,小红帽终于看懂了。
梅莱长得不像父亲特洛伊,倒是与纪辛爷爷长得一模一样。
4
“特洛伊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为了找到那对情侣做证,前往东区的路上,小红帽压低声音不让其他人听见,小声地问特洛伊。
“梅莱先生真的是你儿子吗?他其实是纪辛爷爷的儿子吧?”
“怎么可能!”
特洛伊大吃一惊地否认。
“梅莱是二十年前我和妻子生的。妻子在五年后得了肺炎死了。再说了,宰相和梅莱的年纪也差太多了。”
梅莱生于二十年前的话,当时纪辛爷爷六十二岁。虽然不是不可能生小孩,但确实有点勉强。
“可是梅莱先生和纪辛爷爷长得好像。”
“只是巧合吧。小红帽,这件事与本次的命案有关吗?”
被一本正经的人以一本正经的语气这样问,小红帽无言以对。
“抱歉。”
小红帽闭上嘴巴,不再追问。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抵达东区时,刚好碰上一阵混乱。许多看热闹的民众聚在发生火灾的房子前。
“那不是史木斯的家吗?”
卡锵叽叽、卡锵叽叽……纪辛爷爷加快轮椅的速度,靠近那栋房屋。前面是史木斯满身煤灰的身影。他顶着乱七八糟的马桶盖头,正拼命从烧毁的屋子残骸里搬出打铁的工具、做到一半的金属板等器物。
“喂,史木斯。”
“啊!不、不好意思,宰相。”
史木斯看到他们,跑到纪辛爷爷脚边跪下,无地自容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昨天我去城里借盔甲,回家后想说再工作一下,就生了火。”
最近,邻国在打古腾修拉夫王国主意的传言甚嚣尘上。为了巩固国防,纪辛爷爷委托铁匠史木斯复制盔甲。那副盔甲放在古腾修拉夫城一楼的“谒见厅”里,昨天晚宴结束后,史木斯就去城里把盔甲搬回家。小红帽总算明白史木斯拖着拖车去大宅,和他们提到城堡钥匙的原因了。
“问题是我昨晚喝了酒,不小心打起盹来,觉得怎么好热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喂,史木斯!”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秃头男子大声咆哮。
“昨晚我们要灭火,你为什么拒绝?”
“对呀,我把家里所有的锅碗瓢盆都拿来装水了。”
胖女人也跟着叫嚣。斥骂史木斯的声音此起彼落,眼看局面就要无法收拾。
“吵死了!”
修娜希恩响彻云霄的声音撕裂空气。围观群众一下子安静下来,修娜希恩瞪着史木斯说:
“这是怎么回事?史木斯。你干嘛不接受大家的帮忙?”
史木斯支吾其词:
“因为……是我引起的火灾,必须由我负责扑灭。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责任感的人。”
“开什么玩笑,我家有五个年纪还小的孩子喔!万一火势延烧,你打算怎么负责!”
刚才的胖女人破口大骂,还把鞋子扔过来。此举点燃了导火线,砖块的碎片及树枝从四面八方飞来,围观群众再度激动起来。
“真受不了,这个国家爱闹事的人还真多。”
这次不晓得从哪里传来风凉话,所有人同时转身怒视那个人。
“可惜小生对恋爱以外的喧嚣不感兴趣。”
有个咖啡色头发,五官长得格外端正的男人像个陀螺似地转圈走来。
白衬衫没扣扣子,左边胸前的口袋插着红玫瑰,手里捧着金属圆盘和绳索。绿色的吊带裤、白皮鞋擦得闪闪发光,几乎可以当镜子用,系在腰际的皮带别着腰包,装满铁锤及锯子等工具。
“纳普!”
史木斯叫道。小红帽想起来了,那人是正与古利洁交往,来自义大利的花花公子。
“史木斯先生,我拿来了,请稍等一下。”
纳普抱着圆盘,轻松地爬上烧毁房子附近的行道树。然后用铁链将圆盘固定在没烧到的粗壮树枝上,再从侧面穿过绳索,让绳索两端垂在地上。
“这是滑轮。将其中一头绑在烧毁而崩塌的柱子上。就像邱比特用命运的红线连起牧羊青年与挤奶女孩那样。”
这男人说的每句话都好做作。真受不了,小红帽在心里翻着白眼。
史木斯抓住从滑轮垂到地上的绳索一头,走进烧毁的房子,绑在特别巨大、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柱子上。因为从城里带回来的盔甲就压在底下。
“来吧,大家一起抓住绳子的另一端,用力拉。别发呆了,如今正是发挥爱的力量的时刻。所有人一起,握住绳子。”
花花公子在树上催促小红帽等人。坐在轮椅上的纪辛爷爷就算了,小红帽、修娜希恩、特洛伊、以及围观群众都反射性地听令拿起绳子。
“配合我的吆喝声用力拉喔!来吧,amore(义大利文“爱”的意思)!amore!”
纳普抽出胸前的红玫瑰,挥舞着带头吆喝。虽然觉得这吆喝声实在愚不可及,但小红帽仍拼命地用力拉。
“定滑轮的原理是这样的,如果绳子从两端垂直下降,单纯对绳子施力的话,两个方向的受力会互相抵销。可是如果绳子不是垂直,就需要稍微大一点的力量。所以各位就算觉得有点吃力也要加油喔!”
纳普说了一大串滑轮原理后,又开始“amore、amore”地吆喝。不一会儿,终于拉起粗壮的柱子,史木斯拖出底下的盔甲。
“可以了!”
听到史木斯的声音,所有人同时放掉绳子。粗壮的柱子“咚!”地一声又倒回满地瓦砾上。
“宰相,如你所见,盔甲平安无事。”
“是吗?那就好。”
纪辛爷爷看着史木斯问道:“昨晚这场大火几点发生?”
“两点半过后吧。”
“我记得绝望长椅就在这附近。”
“是的,走路过去只要三分钟。”
差点被火灾打乱步调,一行人来到东区,其实是为了寻找梅莱没有杀人的人证。史木斯的家距离绝望长椅的废墟不到三十公尺。
“请问各位,昨晚有人去过废墟吗?应该有一对情侣出现在绝望长椅那边。”
小红帽问围观群众。
“谁会三更半夜去那种传说中闹鬼的地方啊?”
“对呀对呀。更何况附近都发生火灾了,还在那么近的地方幽会,怎么想都太没有常识了。”
“说的也是……”
特洛伊忧心忡忡地看着小红帽。小红帽又问围观群众:
“发生火灾时,这一带的居民都聚集在这里吗?”
“嗯?应该不是所有人吧,毕竟也有人睡死了,没察觉到。”
“我老公就是这种人喔。鼾声如雷,睡得可香了。”
“这么说来,那家伙就没出现,现在也没见到人。”
围观群众中一个脸红通通的人东张西望地说。
“那家伙是指?”
那人“哼!”地笑着回答:
“史木斯的弟弟,变态雕刻家布鲁克希。”
*
布鲁克希家就在史木斯家的正后方。拍打玄关门,布鲁克希打着哈欠出来应门。跟昨天不一样,他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直条纹衣服,引以为傲的小胡子也没修整。
“哈……这不是宰相吗?还有其他人。你们怎么都来了?有什么事吗?”
“梅莱因为杀人罪嫌被捕了。”
纪辛爷爷告诉他事发经过。
“──所以我们在找那对目击证人情侣,布鲁克希,你有什么头绪吗?”
布鲁克希睡眼惺忪地听完他的叙述后回答:“没有。”
纪辛爷爷狐疑地盯着他。
“我们可以进去吗?”
“啊,呃……当然……请进。”
他大概是无法拒绝宰相的要求。
布鲁克希家里很宽敞,拆掉隔间墙,只有一个大房间。进门右侧的墙边是兼做餐桌使用的流理台,和只有一床薄被和廉价枕头的床,除此之外都是雕刻的空间。有四尊制作到一半的裸体雕像,墙边有个装满黑色液体的大浴缸。应该不是拿来洗澡用,但那个液体是什么?
“布鲁克希先生,你昨晚从大宅回来就立刻就寝吗?”
“嗯……对呀。”
布鲁克希边打哈欠边回答小红帽的问题。
“我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直到刚才大家来找我,睡得可熟了。”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史木斯先生家失火吗?”
“什么?”
布鲁克希发出错愕的惊叫声,冲向后面的侧门,一把推开。
“妈呀,真的耶。连我家侧门的木板都烧焦了。”
小红帽也从后门往外看。
小小的后院里陈列着十来尊裸女雕像。雕像间有条石子路,低矮的围墙设有一扇如今已烧焦的木门。化为灰烬的史木斯家看起来怵目惊心。
“就在你家正后方,而且是亲哥哥的家都烧掉了,你居然还睡得着!”
修娜希恩说道,擅自把玩流理台上的咖啡色物品。
“最近我的酒量变得好差。喂,不要乱动!”
“这是什么?”
“黏土啊,用来为石膏塑形。”
小红帽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脚边,有块黑色的物体。她蹲下捡起来一看,是木炭碎片。从沾在指尖的污渍判断,应该是最近才烧过的木炭。
仔细看,地板上还有煤灰。
好奇怪啊……
“喂,搞什么鬼。这不是棺材吗?我还以为是床板。”
这次换纪辛爷爷掀开床单,露出黑色的棺材。
“你躺在这么硬的东西上面居然睡得着。”
“这是认识的葬仪社给我的,刚好可以装东西。宰相,可以不要乱掀吗?”
“浴缸里的黑色液体又是什么?”
修娜希恩又发问了。
“难不成也是你的作品?”
“这是用来研磨石材的特殊液体啦。够了吧,你们不要随便乱动!”
“有什么关系嘛……啊!”
噗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
“哎呀!惨了!救命啊!救命啊!”
“又怎样了?”
“我心爱的小蜘蛛掉进去了。哇啊啊,怎么办?怎么办?”
修娜希恩方寸大乱地在水里乱捞,溅起黑色的水花。接着,有把木杓从她旁边伸进去,耳边传来木杓“哐!”地撞到硬物的声响时,蜘蛛被捞起来了。
“小心点。”
仆人特洛伊说。
“啊,谢天谢天。对不起啊,小蜘蛛。”
“闹够了没!”
布鲁克希气炸了。
“你们可以不要擅自在别人家翻箱倒柜吗……总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史木斯大哥窑里还升着火就睡着了。”
质问只能趁现在了,小红帽心想。
“布鲁克希先生,你怎么知道史木斯先生窑里还升着火就睡着了?”
“咦?”
布鲁克希有一瞬间露出退缩的模样,但随即“呵呵”笑道:
“我大哥可是铁匠喔,铁匠家失火,任谁都会觉得是窑里的火没有弄熄吧?”
“这里有木炭的碎片,不仅如此,地板上都是灰喔。据我观察,府上的厨房没有用火的痕迹,所以这一定是昨晚火灾的灰。”
“这是什么意思?小红帽。”
纪辛爷爷问小红帽。
“我猜史木斯先生家失火时,其实有一段时间后门是开着。”
“才没有。”布鲁克希立刻否认:“我刚才说过了,我回来就马上躺平睡着了。”
“可是,你身上的衣服不是昨晚那件。”
“呃?这是,那个……”
“就像是刻意换掉沾到煤灰的衣服。”
“……”
“布鲁克希!”
纪辛爷爷的怒吼让布鲁克希吓了一跳,四双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布鲁克希像是被一群蛇包围的小老鼠,以怯生生的眼神轮流打量其他人,额头出油冒汗。
“我……我投降……”没多久,布鲁克希小声地说。“昨晚我从宰相家回来,确实马上睡着了。不料半夜却被大哥『帮帮我!』的声音吵醒。”
布鲁克希边回想边面向侧门说道。
“一打开门,大哥就站在门口,身后是起火燃烧的房子。『我升完火就睡着了』……大哥先告诉我火灾起因,接着又说:『现在大批看到失火的人都围在我家前面,可是如果让他们进屋救火,一定会被发现。』”
“发现什么?”
“皇家铠甲……”
“你说什么!”
纪辛爷爷险些从轮椅上摔下来。
皇家铠甲──那是前任国王的铠甲,上头装饰着无数宝石。也是这个国家的国宝,严禁带出古腾修拉夫城。
“大哥昨天去谒见厅取盔甲时,因为国王宝座上的铠甲实在太美了,看得他鬼迷心窍,忍不住用拖车载回家。大哥交代我:『我在前面挡住居民,你趁这段时间把铠甲搬到你家藏起来。』他不等我答应就跑走了。我冲进大哥家的熊熊烈火中,一眼就找到皇家铠甲。因为实在太重了,来回三趟才总算全部搬出来……”
“铠甲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里吧。”
站在浴缸旁的特洛伊抢先布鲁克希回答。
“刚才我感觉木杓碰到了坚硬的金属。”
特洛伊卷起袖子,双手伸入黑水中,不一会儿便拉出一副装饰着宝石,看上去美丽不可方物的铠甲。布鲁克希看到铠甲的身体部分,露出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
5
通往古腾修拉夫城的林中小径上,小鸟的叫声悦耳动听,从枝叶间洒下来的阳光很舒服,但一行人之间弥漫着彷佛期待已久的蛋糕不小心烤焦的尴尬氛围。
“真是的!真是一对目无法纪的兄弟。”
卡锵叽叽、卡锵叽叽……纪辛爷爷操控着轮椅走在最前面,显然余怒未消。史木斯和布鲁克希跟在轮椅后面,手里捧着皇家铠甲。史木斯搬运头盔和上半身,布鲁克希则负责搬运下半身。
“现在根本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嘛,我们得快点找到那对情侣才行。”
修娜希恩对特洛伊抱怨。
“可是,皇家铠甲是国宝,必须赶快放回城堡。”
“你也太固执了,那也不用这么多人浩浩荡荡一起去啊。对了,派你去找那对情侣不就好了?”
修娜希恩转身对小红帽说。
“可是这边或许有什么线索,村民应该会帮忙找出那对情侣。”
离开东区时,纪辛爷爷以宰相之名直接对村民下动员令,要他们找出三点左右见到梅莱的情侣。另一方面,小红帽无论如何都想参观城堡。
古腾修拉夫城庄严的铁门出现眼前,纪辛爷爷在铁门前停下轮椅,火速掏出刚才从史木斯手中拿回来的钥匙。
“宰相,钥匙给我。”
布鲁克希以惊人的速度把铠甲放在脚边,伸手拿取。居然把重要的铠甲放在地上……小红帽还来不及惊讶,布鲁克希已经把纪辛爷爷给他的钥匙插进钥匙孔,转了一圈。咔嚓。门内响起开锁的声音。
布鲁克希把钥匙放进口袋,推开门,抱起铠甲,一马当先走进去。
咦──?看到布鲁克希的举动,小红帽的脑海浮现一个危险的假设。
里面很暗,特洛伊拿出火柴,点亮墙壁各处的烛台。石板走廊的正前方有一扇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扇小门。特洛伊打开正前方的门。
是谒见厅。红地毯一路延伸到国王宝座,两旁陈列着与在史木斯付之一炬的家里发现的盔甲相同造型的盔甲。
“快点放回去!”
在纪辛爷爷的催促下,史木斯与布鲁克希小跑步地奔向国王的宝座,将镶满宝石的铠甲放在宝座上。
“听好了,这次饶你们一命,千万不可以再把铠甲带出城外!”
“真的非常抱歉,我再也不敢了。”
史木斯深深低头致歉,头低得不能再低。
“回去找证人吧。”
“等一下。”
小红帽见机不可失。
“既然都进城了,我想一睹欧若拉公主的睡姿再走。”
唐突的要求令在场所有人困惑不已,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跟着附和。
“说的也是。”布鲁克希说。“今天刚好是确认欧若拉公主是否平安无恙的日子,不是吗?”
“是没错啦……好吧,那就顺道看一眼。这是东塔的钥匙,你们去就好。”
纪辛爷爷把手绕到脖子后面,解开项炼,上头有一把小巧的钥匙。布鲁克希接过钥匙,走出谒见厅,从左侧的门走进东塔。
布鲁克希开门走进去,身后依序是小红帽、特洛伊、修娜希恩。史木斯有如泄了气的皮球,说要和坐轮椅的纪辛爷爷留在下面等。
爬上回旋楼梯,走到顶楼的房间前,布鲁克希立刻从口袋拿出刚才的钥匙开锁。塔的钥匙和房间的钥匙似乎是同一把。
打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房间正中央的黄金织布机。
昨天已经听过修娜希恩的歌,但实际看到的织布机比小红帽想像的更华丽也更坚固。
房里还有两张用木头制成,摆在墙边附有白色扶手的椅子,旁边有一张很可爱的床,蕾丝帐幔底下是看起来很柔软的绸缎棉被……
“咦?”
特洛伊惊讶得差点跳起来。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床上没有人。特洛伊掀开棉被,床单一丝皱褶也没有,看不出有人睡过的痕迹……与其这么说,更像是前一刻才换上新的床单。
“欧若拉公主!欧若拉公主!”
“真是的,今天也发生太多事了吧!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布鲁克希与修娜希恩情绪随时要爆发的气氛下,小红帽格外冷静,先检查欧若拉公主的床。
枕头的金丝刺绣绽线了,小红帽好像在哪里看过那种金线。
接着,小红帽走向窗户,那是除了他们刚才进来的门以外,唯一的出入口。
木头窗框高度及腰,大小足以让一人钻过。相较于城堡的老旧,窗框的木材还很新,铰链也没有生锈。窗户并未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小红帽探出头,小心不要掉下去地看着下面。
离地约四十公尺,一般人无法进出,但是外墙的石缝有可以让手指或脚尖扣住的凹槽,所以倘若是懂得攀岩的人,倒也不是爬不上来。
紧接着,小红帽往上看:之前大概安装了悬挂式的照明设备,有一根铁棍从窗户正上方的墙壁突出来。
小红帽回到房间里,从在一旁看着她搜寻线索的布鲁克希、修娜希恩、特洛伊面前走过,走向黄金织布机。小心翼翼地拿起纺锤检查,发现手动的部分可以轻松地拆下来。侧面有个凹陷处,很像刚才在火灾现场看到的圆盘。
“完美的舞台,相关要素一应俱全。”
盯着织布机看的修娜希恩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半晌后反问:
“难不成你已经知道欧若拉公主在哪里了?”
“嗯。”
小红帽十分笃定,三人脸上都浮现惊愕的表情。但真正令他们大吃一惊的其实是小红帽的下一句话。
“不只公主,我也知道梅莱先生半夜看到的那对情侣人在什么地方了。”
小红帽走出房间,下楼。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连忙跟上来。
小红帽没有回答,迳自走到史木斯面前,站定。
“史木斯先生,昨天的晚宴结束后,你拖着拖车从纪辛爷爷的大宅来到这栋城堡对吧?”
“对、对呀,我不是说过了吗?”史木斯一脸不懂地回答。
“你把拖车停在哪里?应该不是城堡里吧?”
“怎么可能。车轮都是泥巴。自己家就算了,我哪敢把都是泥巴的拖车拖进城堡啊。我停在这里。”
史木斯走出城堡,带小红帽走到东塔底下。车轮确实残留泥土的痕迹。小红帽抬头看,可以看见刚才的窗户和突出的铁棍──果然没错,小红帽不由得流露笑意。
卡锵叽叽、卡锵叽叽……轮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红帽,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
纪辛爷爷说。修娜希恩、特洛伊、布鲁克希都站在他背后,小红帽轮流观察他们的表情。
“这个国家有好多人心里藏着秘密啊。这些秘密盘根错节、相互纠缠,交织成重重谜团。不过不用担心,沉睡森林的秘密已经全部解开了。”
小红帽说道。
“我有个请求。布鲁克希先生、特洛伊先生,可以请你们去把古利洁小姐和木工纳普先生带来这里吗?”
“我和特洛伊吗?”
“好的。”
“史木斯先生,可以请你和我一起去东塔顶楼的房间吗?”
6
二十分钟后,布鲁克希与特洛伊将古利洁与纳普带到一行人等待的城门前。在那里等着他们出现的除了小红帽以外,只有纪辛爷爷及修娜希恩,不见史木斯的身影。
“哎呀,各位。大家好呀,听说欧若拉公主失踪了。”
纳普随兴地举起手,古利洁在一旁低头不语。
小红帽迎接他们的到来,语带调侃地说:
“请容我向各位介绍,这是第一组有秘密的男女主角。”
纳普摊开双手问:“什么意思?”
“纳普先生、古利洁小姐,你们对欧若拉公主失踪一事知道些什么吗?”
“不知道,但既然是美丽的公主,就算睡着,应该也会吸引许多慕名而来的人吧。”
不愧是花花公子,真是伶牙俐齿,四两拨千斤地带过,表情文风不动。反而是古利洁坐立难安。
“我刚才在东塔顶楼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小红帽拿出玫瑰花的花瓣,她说在东塔顶楼的房间发现是骗人的,其实是在森林里捡到的玫瑰花。但是花花公子纳普的脸色变了,这可没有逃过小红帽的法眼。
“纳普先生,你对古利洁说过『我为你做了很华丽的床』对吧?古利洁还以为那张床真是你做的,但是不尽然。那是东塔顶楼的房间里,欧若拉公主的床。”
“哈哈。”纳普回以干笑。“你的意思是,我们把公主殿下搬开,在她床上翻云覆雨吗?真是好主意,但城堡的出入口不是锁上了吗?”
“城堡和通向东塔的门都锁上了,但你身为木工,根本不需要从那里进出,只要沿着墙壁爬上去就好了。”
小红帽说到这里,带一行人走到东塔正下方,指着欧若拉公主位于四十公尺上方的房间窗户。
“石头外墙有可以踩脚的凹槽,如果是你,应该可以利用那些凹槽爬上去。想必你来到这国家后,就对欧若拉公主的传说充满兴趣,趁着不会被人看见的时间爬上去,闯入公主的房间。房间的窗户明明已经好几十年没有打开,感觉却很新呢。大概是你闯入时破坏了原本的窗户,再换上新的。”
“你有证据吗?”
“我刚才请史木斯先生检查过那个房间的铰链了,证明是他做给你的没错。”
刚才小红帽带史木斯去东塔顶楼的房间就是为了请他确认。
纳普脸上仍挂着老神在在的笑容,为了不让他有机会辩驳,小红帽接着说:
“你看到欧若拉公主那张豪华的床,立刻想到要带别的女人来。没多久,你就爱上古利洁。二位昨晚大概在那个房间里度过愉快的春宵吧?今天早上,古利洁的头发还沾着欧若拉公主枕畔绽线的金色线头。”
古利洁惊慌失措地摸了摸头发,纳普朗声大笑。
“好吧,我承认我爱上古利洁,也承认窗框的铰链是我换的。可是啊,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办法沿着墙壁爬上去,但是她要怎么上去?我可做不出要女孩子爬墙这种事,而我也不可能背她上去。”
“但你还是想到了让古利洁小姐进入东塔顶楼房间的方法,而且工程浩大。”
小红帽仰望窗户,朝上面喊:“史木斯先生,可以了!”
史木斯打开窗户,探出头来,手里拿着闪烁金色光芒的圆形物体。
“那个是……传说中的织布机?”
纪辛爷爷认出那个物体。史木斯把转动织布机的把手拆下来,把中间的洞挂在从墙壁突出去的铁棍上。他回到房间,拿来一条绳子,将绳子缠在把手侧面的凹槽上,分别把房里两张附有白色扶手的椅子绑在绳索两端,再把两张椅子垂挂到窗外。
其中一张椅子载着石头。
“这是利用织布机制成的滑轮。你先进入房间,做好这个机关,像这样在其中一张椅子放上重物。用你挂在腰间的铁锤或锯子就够了。”
载着石头的椅子慢慢地降到正在说明的小红帽面前。想当然耳,另一张椅子则缓缓上升,停在窗口附近。
“在下面等待的古利洁小姐移开重物,自己坐上去。你在上面确定她坐好后,在另一张椅子放上与古利洁小姐差不多重的东西。这么一来,就能把古利洁小姐拉上去。只要利用另一边的重量,应该很轻松就能拉上去。”
“请等一下。”
修娜希恩插嘴。
“那个房间并没有与古利洁差不多重的东西。除了织布机剩下的部分,其余就是那张床。但要是把床放下去,就无法达成原本的目的了。”
“还有一样东西啊。”小红帽竖起食指。
“与十六岁的古利洁小姐一样重的物体,那就是──年纪一样大的女孩子。”
“怎么可能……!”
不只修娜希恩,纪辛爷爷也脸色大变。小红帽点点头说:
“纳普先生让欧若拉公主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借此把古利洁小姐拉上去。”
史木斯从高塔上把比刚才稍微大一点的石头放在空椅子上。只见地上的椅子缓缓上升,停在高塔窗口的位置。
确认滑轮如实操作后,小红帽大喊:“史木斯先生,可以了,你可以下来了。”
“一百年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欧若拉公主都不会醒来,这是举国皆知的事。而且第八位女巫给她的祝福是『一辈子都不受野兽伤害』。所以即使在森林里待上一整夜,女巫的祝福也能保护她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对不起!”
古利洁哭倒在地。
“我无论如何都想接受纳普先生的邀请。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听到他为我做了很华丽的床,我忍不住就……”
小红帽内心有个声音在说,也不是不能体会她的心情。
“这件事到此为止。”
纪辛爷爷原谅了古利洁。
“欧若拉公主到底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我们今天早上从窗口往下看时,发现欧若拉公主不见了。为了找公主,我们赶紧下去。”
纳普先顺着墙壁攀下塔底,从森林里捡来许多重量加起来与古利洁差不多重的石头,放在原本该让欧若拉公主坐的椅子上。准备好后,纳普再爬到塔上,让古利洁坐在窗外那张椅子上,比照半夜将古利洁拉上去的方法,利用古利洁的体重把载着石头的椅子拉上去,同时让古利洁慢慢降下来。等古利洁回到地面,纳普再丢下那些石头,回收椅子、绳索、织布机的零件,自己再下塔──这么一来就能不留下任何证据,两人都顺利下塔。
“会不会是有什么差错,导致公主忽然醒来,走进森林里……我们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公主,随着天色愈来愈亮,我必须回大宅准备早餐,于是我们发誓保守这个秘密,就此别过。”
古利洁盯着自己的脚尖,泪流满面地说。纪辛爷爷一脸无奈地看着古利洁。
“欧若拉公主到底上哪儿去了?”他只能重复刚才说过的话。
这时,史木斯下了塔,从城门走来。
“各位,第二位有秘密的主角登场了。”
小红帽说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古利洁移到他身上。
“史木斯先生,你昨晚把拖车停在这里对吧?”
“对呀。我把拖车的货斗靠墙停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大概十一点十分离开大宅,所以应该是十一点三十分左右吧。”
“古利洁小姐,你和纳普先生约见面的时间是几点?”
“十一点二十分,我们约好在这里见面。纳普先爬上去,放椅子下来的时间约莫是十一点三十分……咦?”
古利洁说着说着,似乎意识过来了。
“没错。史木斯先生把拖车停在这里的时候正好是纳普先生拼命把你拉上去的时间。”
古利洁大惊失色,与史木斯面面相觑。她昨晚回房时,史木斯还没提到盔甲的事,所以她不知道史木斯半夜会来城堡。另外,即使月光再亮,这里是背光处,还是很暗。导致纳普和古利洁这对情侣与史木斯都没注意到对方的存在。
“欧若拉公主坐的椅子就在史木斯先生也没有留意到的情况下,落在拖车货斗上,可能撞到什么东西,使欧若拉公主从椅子上掉进货斗。”
一行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小红帽描述的画面。
“在那之后,史木斯先生开门,从谒见厅拿出盔甲和皇家铠甲。请问你把那两样东西放在拖车的哪里?”
“靠近把手的地方。”
“你查看过货斗后面吗?”
“没有。我一心只想快点离开,以免被人发现我偷走皇家铠甲,所以我立刻盖了一块布,罩住整个货斗。”
留下绑着绳索的空椅子,史木斯就这么拖着被布盖住的欧若拉公主的拖车回家了。
“回家后,你也没有检查货斗吗?”
特洛伊质问道,史木斯一脸呆滞地回想昨晚的事。
“我只掀开布的前端,卸下盔甲……布的后端一直盖着……不对,难不成……欧若拉公主还在那块布底下!”
史木斯大概平常就没有养成整理的习惯,货斗装满了破铜烂铁。
“史木斯先生,之后,你窑里还升着火,不小心睡着了对吧?”
“对呀。直到两点半过后,听见发现失火的邻居来敲门的声音才醒来。”
“当时周围应该已是一片火海了,没有烧到货斗吗?”
“烧得可厉害了。我还担心再烧下去,铠甲就完蛋了。”
“但要是请前来你家的人救火,被他们发现铠甲就糟糕了。所以你从后门偷溜出去,摇醒弟弟,拜托他搬铠甲,然后再回到屋子前,拒绝邻居救火的好意,借此争取时间。”
“啊……”
史木斯抱着头跪在地上。
“欧若拉公主烧死了吗?都是我的错……”
“并没有。”
小红帽出言否定。
“第七位女巫给欧若拉公主的祝福是『一辈子都不受火烧之灾』喔。”
“对了,是有这回事。”
纪辛爷爷一拳捶在掌心里。
“衣服可能烧掉了,但就算置身于地狱的业火中,公主应该连一寸烧伤都没有。”
“问题是……满地疮痍中并没有看到欧若拉公主。对吧,纳普。”
“对呀。”
做作的纳普回答,史木斯又陷入绝望。小红帽看了所有人一圈宣布:
“终于轮到第三位有秘密的主角登场了。”然后转身直呼其名:“布鲁克希先生。”
所有人的视线都射向由始至终像具人偶、一声不吭的布鲁克希身上。
“史木斯先生跑到大门口安抚居民后,你进入火势猛烈的史木斯先生家。你是不是在那里看到了躺在燃烧货斗上的欧若拉公主?”
“你说什么……”
布鲁克希佯装不知,眼睛却眨个不停。
“她的衣服烧掉大半,露出受到魔法保护的神圣肌肤。对于这辈子都在制作裸女雕像的你而言,再也没有比她更完美的模特儿了。所以你想都没想就从大火中救出公主,带回自己家。”
“简直胡说八道,你又没有证据。”
“你说『来回三趟』才把铠甲从大哥家里搬出来,对吧?”
“对啊,我是说过。”
“将铠甲运来这里时,史木斯先生扛头盔和上半身,你扛下半身。也就是说,如果只是要搬运铠甲,应该两趟就搬完了……若非有欧若拉公主,请问多的那一趟是搬了什么?”
“呃……这个嘛……”
布鲁克希哑口无言,频频拨弄自己的小胡子。
“回答不出来吗?布鲁克希。”
纪辛爷爷大发雷霆,布鲁克希或许是铁了心不答,望向一旁的大树,继续装傻。
“没关系,我帮你说好了。你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就想为欧若拉公主雕刻,所以想先洗净欧若拉公主身上的灰渍。没想到离史木斯先生家最近的水井围了许多前来灭火的人,无法靠近,于是你就想到有处人烟罕至的水源……”
“绝望长椅旁的帮浦!”
哐当!纪辛爷爷敲了轮椅的摇杆一下。
“梅莱昨晚遇到的情侣莫非是……”
“没错,就是布鲁克希先生与欧若拉公主。”
所有人开始躁动起来,布鲁克希终于无地自容地转过身去,背对小红帽。
“布鲁克希先生本来打算完成欧若拉公主的雕像后,再偷偷把她送回东塔顶楼的房间,因此需要城堡与东塔的钥匙。你正为此伤透脑筋时,机会从天而降。”
必须把大哥偷出来的皇家铠甲放回城堡──
所以纪辛爷爷拿出城门的钥匙时,布鲁克希率先接过。
“不仅如此,我说我想见欧若拉公主一面的时候,先赞成的也是布鲁克希先生,因为这么一来就能拿到东塔的钥匙。刚才纪辛爷爷掏出两把钥匙时,你立刻放进口袋。”
“钥匙全都已经还给宰相了。”
布鲁克希背对着她回答。
“没错,都还给我了。”
纪辛爷爷拿出钥匙给大家看,但小红帽并未就此停住。
“如果你口袋有塑形的黏土呢?只要有那两把钥匙的模型,不就可以复制出相同的钥匙吗?”
特洛伊迅速扑向布鲁克希,翻找他的口袋。不一会儿就摸出两块咖啡色的黏土,两块黏土都压出了钥匙的形状。想必是布鲁克希家里用来为石膏塑形的黏土。
“喂,布鲁克希,别再狡辩了。欧若拉公主在哪里?”
纪辛爷爷逼问他,布鲁克希一声不吭。
真是的,你的犯罪计划为何如此粗糙呢?小红帽接着说:
“请各位回想布鲁克希先生承认自己运出皇家铠甲时的情况。虽说只是执行哥哥交办的任务,但就这么从实招来未免也太干脆。在他招供的前一刻,纪辛爷爷的目光焦点正落在用来代替床的棺材上。把皇家铠甲与欧若拉公主──哥哥的秘密与自己的秘密放在天秤上,你情急之下选择保守自己的秘密,为了让我们的注意力从黑色的棺材上移开,只好坦承自己运出皇家铠甲。”
“也就是说,欧若拉公主就在那个棺材里?”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布鲁克希慢条斯理地开口:
“小红帽……你真是聪慧的女孩。”
*
在那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布鲁克希家。如同小红帽的推理,欧若拉公主躺在盖着床单的棺材里,依旧睡得香甜。
纪辛爷爷一声令下,仆人们再次将欧若拉公主送回古腾修拉夫堡东塔顶楼的房间,继续再睡六十年。沉睡的公主完全不晓得自己昨晚经历了什么样的冒险。
小红帽面带微笑地看着公主。她到底作了什么梦呢?脸蛋虽然有点长,但还是很美丽……
“咦?”
跟谁有点像。
“到底是谁……”
长长的脸。就在小红帽明白公主长得像谁的时候──
“唉──?”
小红帽的脑子里又冒出一个假设。简直难以置信,可是猜想到的事如泡沫漂浮在记忆的水中,彷佛在告诉她,这个假设就是真的。
看样子,这个国家还隐藏着一个最重大的秘密。
7
炖猪肉配面包、樱桃萝卜沙拉、西洋梨……以上是小红帽迟来的午餐。
纪辛爷爷和修娜希恩与她一起围着椭圆形餐桌用餐。史木斯还在收拾失火的残局,特洛伊为了把无辜的儿子从牢里救出来,陪证人布鲁克希去法院。古利洁为大家送上午餐后,就一直待在厨房,纳普不晓得跑去哪里了。
“怎么了,小红帽,不好吃吗?”
纪辛爷爷问她。
“没有,很好吃。”
小红帽回答,但其实是在想事情,无法分神品味。
这时,有人推开餐厅的门,悄悄地探头进来。原来是纪辛爷爷的养子,满脸胡须的壮汉戈涅。他头发乱七八糟,眼睛半睁半闭。
“你这个懒惰虫,居然睡到现在!你睡觉的时候,发生了天大的事。”
纪辛爷爷火冒三丈将吃到一半的面包扔向他。戈涅一把接住,放进自己的嘴巴里,嚼得津津有味。
“梅莱真的是被冤枉的,差点就被当成犯人了。”
“咦,不是梅莱杀的吗?”
戈涅说道──果然没错,所有线索都在小红帽脑子里组合起来了。不过,时机未到。
“梅莱怎么可能杀人,小红帽洗刷了他的冤屈。无能的官差还在追查真正的凶手。”
“是嘛。”
“戈涅,你也要吃吗?”修娜希恩问他。“对你来说,这是早餐吧。”
“不用了。我刚起床,想去散步。”
门“砰!”地一声关上。看到门关上,小红帽立刻开口:
“纪辛先生。”
“什么事?”
“你最好立刻召集家臣,命他们追上戈涅,他可能会逃回隔壁的拉菲尔公国。”
“你说什么?”
纪辛爷爷笑着将樱桃萝卜送入口中。
“这个沉睡森林的国度里,藏着最大秘密的人,纪辛先生,是你吧!”
小红帽一口气说。
“快吃吧,炖猪肉很好吃喔。”
“第一次见到阶下囚的梅莱先生时,我就觉得比起特洛伊先生,他更像另一个人。”
“别说了。”
“纪辛先生,那个人就是你。”
纪辛爷爷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问特洛伊先生:『梅莱先生真正的父亲其实是纪辛先生吧?』他否认,说你们年纪差太多了,所以我也舍弃这个想法。然而,刚才我在布鲁克希家看到欧若拉公主的时候,又冒出了相同的感觉。欧若拉公主确实漂亮,但她的鼻子和嘴角与特洛伊先生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纪辛爷爷的视线始终落在叉子前端的樱桃萝卜上。修娜希恩心惊胆战地看着纪辛爷爷和小红帽。
“我心里浮现一个假设。会不会特洛伊先生长得像母亲、梅莱先生长得像爷爷呢──也就是说,会不会特洛伊先生其实是欧若拉公主的孩子,梅莱先生则是纪辛先生的孙子呢?倘若特洛伊先生与梅莱先生确实是亲子关系,就能得出特洛伊先生其实是欧若拉公主与纪辛先生的孩子。”
“什么!”
修娜希恩大声惊呼,胸口的蜘蛛受到惊吓,动来动去。
“根据传说之歌,欧若拉公主碰到织布机的纺锤沉睡以前,曾经有十个多月除了至亲以外谁也不见,那段期间会不会是为了隐瞒怀孕的事?”
“不,怎么可能,那只是传说啦。”
“自从听了修娜希恩小姐唱的歌,我就觉得很诡异。王后说『说不定在欧若拉公主生下继承王位的男婴前,国家就被别人夺下』时,国王安慰她『还有一丝希望』,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希望王位虚悬的期间,有本事的人能守住这个国家,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意思!”
纪辛爷爷的解释显然说服不了小红帽。
“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当时只有国王知道欧若拉公主诞下王子的事呢?『还有一丝希望』难道不是『后继有人』的意思吗?”
“骗人、骗人、骗人的吧。宰相,你说话啊!”
修娜希恩不知所措地看着纪辛爷爷,纪辛爷爷一脸凝重地陷入沉思。
“……真伤脑筋,小红帽,一切都被你识破了。”
片刻后,纪辛爷爷放弃挣扎,放下叉子。
“那是国王的意思。『为了以防万一,我想在欧若拉十六岁的生日前,让她诞下子嗣。只不过,让十五岁的女孩生小孩对国民实在不是良好的示范。更重要的是,王后肯定不会赞成。所以就连怀孕也是你我和欧若拉之间的秘密,一定要隐瞒到底……』”
纪辛老爷娓娓道来,彷佛要吐出心中积郁。修娜希恩张大了涂成黑色的嘴唇,闭不起来。
“没多久,时机成熟,我实现了国王的交代,成为父亲。欧若拉公主也清楚自己的使命,所以瞒过众人,秘密产子。上天或许听从了国王的请求,公主生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孩子就是特洛伊先生吧?”
“是的。”
“特洛伊先生长大后结婚生下梅莱先生。梅莱先生是纪辛先生的孙子,也是古腾修拉夫王国的王位继承人。”
“是的……欧若拉公主六十年后才会醒来。万一公主在那之前有什么三长两短,万一特洛伊也不在了,皇家的血脉该怎么办呢?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让梅莱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对于国王死后,承担起所有责任的宰相而言,梅莱是比自己的孙子更重要的存在。也难怪当他蒙上杀人罪嫌时,宰相会那么紧张。
“如果戈涅先生因为某种原因发现到这一点呢?他来这个国家当养子,其实是拉菲尔公国为了掠夺这个国家而送来的暗桩吧?既然如此,肯定也会同时派来该说是间谍嘛,总之是来为戈涅先生效力的人。所以当他知道王位后继有人时,进而想出把杀人罪嫁祸给那个人,假借人民之手除掉的残酷计划也不足为奇。他们杀了小混混金恩,让梅莱先生的衣服染满血,留下沾血的凶刀大概也是戈涅先生的手下干的好事。”
“我不认为那个浑浑噩噩、好逸恶劳的男人想得出这种计划。”
虽然被纪辛爷爷的秘密吓得脸色铁青,修娜希恩仍无法完全接受小红帽的推理。
“修娜希恩小姐,刚才戈涅来的时候,纪辛先生说的是『梅莱真的是被冤枉的,差点就被当成犯人了』。”
“那又怎样?”
“纪辛先生只说『犯人』,并没有说他犯了什么罪。但戈涅先生却不假思索地反问:『不是梅莱杀的吗?』──他怎么会知道罪名是杀人呢?”
修娜希恩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双眼瞪得跟满月一样大又圆。
“来人呐、快来人呐!”
纪辛爷爷命令闻言赶来的家臣去追戈涅。
“抓得到吗?”
“没问题,一定可以。”
小红帽回答,伸手拿面包。
“你真是个聪慧的女孩呀!”
纪辛爷爷叹为观止地说。
“小红帽,你愿意嫁给梅莱吗?这么一来,这个国家就能暂时过上一段太平的日子了。”
“我不要。”
撕碎的面包屑从小红帽手中掉了一桌子。
“我必须送饼干和葡萄酒去修本哈根。”
“修本哈根啊。”修娜希恩笑着说:“你去那个冷得要命的港都做什么?”
小红帽看着修娜希恩,心想告诉她这趟旅行的目的也无妨。
“我去那里想杀一个人。”
修娜希恩哑然失语,小红帽将面包送入口中。
目的地修本哈根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