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光阴荏苒,母亲的葬礼已过去五年,布伦希尔德年方十五。

少女继承母亲之位成为了『龙巫女』。

布伦希尔德等人居住的王国被龙所保护着,而人们将此龙称为『神龙』。

向这位神龙献上贡品、聆听神谕的便是巫女一族。

神龙被祭祀在神殿中,悠闲度日。只有巫女的血亲有荣幸觐见。

这天早上。布伦希尔德有事要去面见神龙。

她换上了以纯白无暇为基调的巫女礼服。但在去神殿前,她走向宅邸的某个客房。

房间里有名少女。年龄八岁左右。

名叫艾米莉亚。

是布伦希尔德三个月前捡回来的孩子。她快要饿死在郊外时,是布伦希尔德救了她。

最初她闭口不言。并不是不会语言。而是由于某些残酷的打击变得无法说话。她的警惕心非常强,连喂她吃东西都困难。宅邸的仆人们很快就甩手不管,但只有布伦希尔德没有放弃。

布伦希尔德日复一日地面对着艾米莉亚。只要布伦希尔德想接近她,艾米莉亚就会大闹。转眼间,布伦希尔德身上布满了咬伤和抓伤。然而,无论吃了多少苦头,她都坚持不懈地进行接触。

布伦希尔德的随从法弗尼尔姑且进言道。

「她不值得主人您即使受伤也要去救助。」

「安静。」

这时候的布伦希尔德顽固得难以置信。完全没有平素的柔和。甚至令法弗尼尔感到可怕。

此时的布伦希尔德对法弗尼尔表现出了明确的敌意,不过法弗尼尔也一样。

每当看到布伦希尔德想做善事,他就会烦躁不已。

他望着布伦希尔德,心中想到,给我赶紧放弃。

然而,结果却一点也不有趣。

艾米莉亚不再攻击布伦希尔德。

无论受了多少伤害,布伦希尔德都没有还过一次手、骂过一句话。因此开花结果。

这之后进展很快。

她会吃从布伦希尔德手里递来的食物了,也渐渐地能说话了。

艾米莉亚就像只小猫一样亲近布伦希尔德。这样一来,反而是她不愿离开布伦希尔德了。

她会叫声姐姐,然后抱住布伦希尔德。紧抱住她不放手。

「最喜欢姐姐了。」

她语带撒娇地说道。

布伦希尔德摸着艾米莉亚的头,对法弗尼尔说。

「瞧,你看。」

她面色得意。就像立了什么奇功一般。

「待人一定要温柔哦。」

布伦希尔德经常说这类台词。每当听到这些话,他就感觉心烦意乱。然而却无法否定。因为她证明了那份温柔能打开孤儿们的心。既然实际证明了,便无法反驳。

布伦希尔德和艾米莉亚亲密无间,就像亲姐妹一样。

布伦希尔德似乎也很享受和艾米莉亚相处的时光,所以一有时间就会去艾米莉亚的房间。

两人所在的房间中常常会传出歌声。那是布伦希尔德在艾米莉亚的央求下,唱起了歌。

布伦希尔德的声音中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吟诵优美的诗歌,能使听众心平气和,歌唱明快的歌谣,便能使听者精神大振。

布伦希尔德能与孤儿们融洽相处,固然在于她本人的温柔,但她那不可思议的音色一定也有功劳。

平常前往艾米莉亚的房间时,布伦希尔德总是心情愉快。然而今天的她却脚步沉重。

她到了艾米莉亚的房间门前,却呆站着不敢开门。

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终于打开了沉重的门扉。房间里有一名少女,身穿朴素但整洁的裙子。她一转身看到布伦希尔德,笑容就如花儿般绽放。

「姐姐。」

艾米莉亚跑过来,像往常一样抱住布伦希尔德的腰。

但是,布伦希尔德却无法像往常一样露出笑容。

孩子对大人的表情变化很是敏感。艾米莉亚立刻就察觉到布伦希尔德在担忧着什么。

「怎么了?」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今天按照约定去神殿吧。」

「嗯!真期待!」

少女的笑容刺穿布伦希尔德的胸口。

「从今天开始,我就要住在神龙大人的神殿里了呢。因为我被神龙大人选中了。」

布伦希尔德沉默了片刻。但她觉得不能让艾米莉亚感到不安,便继续说道。

「……我们别去神殿了吧,两人一起去周游王国。」

「为什么?」艾米莉亚愣了一下后说。

接着她规劝道。

「姐姐是巫女,巫女的职责就是带我去神龙大人那里。」

「……嗯,是啊。」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不现实。身为龙巫女,自己被神龙特别宠爱。若是不在了,神龙会震怒吧。而且,巫女也是神龙和人类的中间人,要是不在了会令所有人都为难。说到底,她也明白自己没有能力一边保护艾米利亚,一边在国内四处逃窜。

艾米莉亚担心地看向布伦希尔德的面庞。

「姐姐,你害怕去见神龙大人吗?」

她在为自己担心她喜欢着自己。

然而这份好感,如今却令人痛心。

布伦希尔德蹲下身来,用力抱住艾米莉亚。

「不怕哦。没事的,我会恳求神龙大人,让我们明天也能见面。所以,我不害怕。」

艾米莉亚的小手温柔地抚摸着布伦希尔德的后背。

「即使我住在神殿里,你也要来看我哦。」

和艾米莉亚一起走出宅邸时,迎接的士兵已经在等着她们了。士兵身旁是运货马车。士兵拉着艾米莉亚的手,把她放进了货架上的大木笼子里。笼子里还有着其他孩子。

运货马车出发了。

孩子被士兵们带去神殿。

布伦希尔德则坐上另一辆马车,跟在运货马车后面。

马车沿着缓坡来到神殿。士兵们将木笼和珠宝首饰等东西放在入口的拱门前,然后折返而去。

按戒律,只有龙巫女能进神殿。

布伦希尔德穿过庄严的拱门进入神殿。里面一尘不染。因为巫女会为龙保持清洁。

走过林立着龙形石像的长长走廊。

不久便到了祭坛,布伦希尔德闭上双眼,十指交叉。

『神龙大人,请您现身。』

布伦希尔德用非人的语言呼唤。

这种语言被称为『龙之言灵』。是唯一能与龙沟通的语言,所以巫女一族才被任命为人类与龙的中介。

继续献上祈祷后,巨大生物的身姿从神殿深处出现了。

这是条体长十五米的巨龙。

神龙。人们如此称呼它。

这条美丽的龙长着白光熠熠的鳞片。皮肤也温润光泽,给人生机勃勃之感。但是,这条龙绝不年轻。虽然肉体看上去朝气蓬勃,可实际上已是守护了王国几百年的老迈之躯。

龙看到布伦希尔德,柔和地眯起眼睛。

『至美的巫女啊,

你总算来了』

『有幸觐见,不胜惶恐。作为守护我等的感恩,照例向您献上祭品』

王国外邪龙遍地,是神龙从它们爪下保护了人民。所以它才被尊崇。

『祭品像往常一样放在殿外。』

『我收下了,我会遵守诺言,往后也从邪龙爪下守护人民。』

布伦希尔德十分紧张。

因为她有不得不说的话。

『恕我冒昧,神龙大人。』

布伦希尔德低着头说道。

『什么事?我可爱的巫女。』

『如果需要,我会增加祭品,会从全国各地收集珠宝,会增加纺车,缝制更多的衣服。所以恳求您。』

布伦希尔德抬起头来。

『唯有把人当做活祭这件事……请您,请您务必开恩好么?』

在王国里,有着每月把七名孩童献给神龙的习俗。

做为祭品献上。

因为神龙会吃人。

艾米莉亚等人,之后便会被吃下死去。

会被吃的事,孩子们并不知道。因为没有必要一一告诉他们,所以就用在神殿和神龙一起生活的谎言掩盖过去。

当艾米莉亚被选做祭品时,布伦希尔德曾试图回避。她是特权阶层,有着很强的发言权。她向国会申诉,试图将艾米莉亚从候选人中移除。但是,唯独这次并不顺利。

布伦希尔德并不是第一次动用权力来重新选定祭品。这已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至今为止她帮助了很多孤儿。祭品是从身份低下且无力的人中选出,所以孤儿总是会成为被选的对象。每当她所帮助的孤儿被选为祭品时,布伦希尔德就会令其重新选定。

但是,这也已经到极限了。在由贵族和大商人组成的国会中,他们认为即使是特权阶级也不能继续肆意妄为了。

讨厌的汗水顺着布伦希尔德的额头流下。

『我明白这是在任性,明明您从邪龙爪下保护着我们……』

她窥视了下神龙的反应。

龙的脸上浮现着慈祥爷爷般的笑容。

『巫女啊,你是个温柔的孩子。』

龙没有生气,但它用劝诫的口吻说道。

『可是,这件事无法实现。我只有吃下你们人类,才能得到从邪龙爪下守护这个国家的力量。吃下你们也令我痛心。但是,若我失去了守护的力量会怎么样?不用我说,聪慧的你也明白吧?』

传说中,如果拒绝向龙献上活祭,邪龙就会袭击王国。

大约一百年前,这事真的发生了。那时曾停止献上活祭。当天晚上,邪龙就闯进了王都。据说,它们的鳞片可以抵挡刀剑,利爪可以撕裂盔甲,火焰可以融化钢铁,以此杀害了很多人。书中也记载着这段历史事实。

每月献上七人便能防止邪龙入侵,已算是便宜的了。这七人也是从孤儿和地位低下之人中选出,所以没有人抱怨。没有帮助他们的声音。很多人认为,孤儿等人长大后也只会成为流氓地痞。这些人甚至觉得,让他们在成为坏人之前就去死才更有意义。

偏袒这些孤儿的布伦希尔德反而是怪人。

『今天的祭品中……有我的朋友在。所以,请……』

『哦,那真是太可怜了。现在就让她走吧,然后换一个人代替。』

『不是那样……』

『那么是怎样?』

『所以说,希望能减少祭品。』

之后又交谈了一段时间,但布伦希尔德的话都被含糊地敷衍过去。

然而,神龙似乎渐渐不耐烦了。

『不要太任性了。』

龙像是在威胁布伦希尔德,将脸靠近了她。在它双眸的威压下,布伦希尔退畏缩了。

『只要我愿意,甚至能放弃保护你们。那样的话,死的可不止七人。』

被它这么一说,布伦希尔德无言以对。

『说到底,事到如今,你还在在意什么?一个孤儿而已,至今为止,你已给我送来了很多人不是么?他们无所谓,只有这个就不行?你打算如何面对你至今视而不见的那些人?』

正如神龙所说。

布伦希尔德对之前的祭品视而不见。

她虽想改变祭品的习俗。但这是为了从邪龙爪下守护人民的必要牺牲,所以放弃了。即便如此,她也想保护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人,每当她认识的人被选为祭品,便会将其从候选内除外,不过,一想起替死的人,她就会感到心痛。

可无论多么心痛,对祭品视而不见一事终归是事实。

布伦希尔德明白自己的罪孽。所以,她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神龙用安慰的口气对痛苦的布伦希尔德说道。

『今天的祭品中,会死去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然而,你也不必如此沮丧,因为没有人类是无法替代的,任何人类都会有替代品。这是长生的我的经验法则,不会有错。你还年轻,应该能再活几十年吧,那么长的时间,一定能找到两三个孤儿作为替代品。』

她无法回答说『是啊』。

神龙的想法对布伦希尔德来说,是超脱的、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她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说服失败了,所以艾米莉亚会死。

她选择放弃,离开了神殿。木笼放在出入口的拱门旁。

笼中的艾米莉亚看到了布伦希尔德。然后朝布伦希尔德轻轻挥了挥手。尽管她被关进笼中,内心忐忑不安。

布伦希尔德心碎了。

离开神殿后,布伦希尔德没能回到城镇。

而是停留在城镇和神殿之间的山丘上,烦恼不已。

就这样回到城镇、回归日常吗?

不行,但即使回到神殿,也已经无能为力了。自己救不了艾米莉亚。也想不出话来反驳神龙。

就在她迷茫时,天色渐沉。

(……但是,我还是无法放弃)

能请它再听自己说一次吗?

犹豫再三,最后布伦希尔德决定返回神殿。

然后,她后悔了。

当布伦希尔德回到神殿时,龙正在破坏木箱,试图吃掉孩子们。

稚嫩的惨叫声响起。

龙没有注意到布伦希尔德。它正痴迷于孩子们。将孩子咬碎、咀嚼。神龙用双爪抓住一个孩子。龙轻轻一用力,血和内脏便从孩子口中喷出,孩子随即死去。龙像是吸吮鸡蛋的蛋黄般,将孩子的尸体『呲溜』一声吞下。

惨烈的光景令布伦希尔德连叫声都无法发出。

对祭品的事,她至今一直视而不见。她不由得体会到,这才是最正确的答案。

尽管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喊姐姐,她却因恐惧而动弹不得。

要是自己被发现了,不就会像孩子们一样被吃掉么?

布伦希尔德的想法理所当然。因为龙看着孩子们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这与它和布伦希尔德说话时的眼神不同。并不是面对智慧生物的目光。

她的双腿颤动不止,连站都站不稳。

不久,艾米莉亚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城镇的。

不知不觉就站在了城门前。天早已黑了。

「布伦希尔德。喂,布伦希尔德」

有人朝她搭话,她呆呆地朝那看去。

此人身穿以宝石红为基调的丝绸衣物。手上的黄金戒指点缀着纤细的手指。

乌鸦般的黑色头发乃是王室的象征。

这位少年名叫西格鲁德。是布伦希尔德的青梅竹马。长她一岁,今年十六。每逢向龙献上祭品的日子,他都会到城门口来迎接她。因为献上祭品后的布伦希尔德总是内心不安,令他很是担心。

「没事吧?总感觉你心不在焉……」

布伦希尔德对西格鲁德喃喃道。

「我真是太差劲了。」

至今为止送去的那些祭品们。因为帮不了他们、因为交情淡薄便将其抛弃的,这份沉重的罪孽。对求助的艾米莉亚见死不救的,这份绝情。

这些眼看就要将布伦希尔德压垮。

布伦希尔德按捺不住,哭了出来。可能是由于看到青梅竹马的脸而感到安心吧。

西格鲁德虽一头雾水,但他仍温柔地抚摸布伦希尔德的后背,并出声安慰。

总之要带她去个能冷静下来的地方,于是西格鲁德决定带布伦希尔德去王城。

在王城的房间中,西格鲁德询问发生了什么。

布伦希尔德讲述起来,但说得断断续续难以听懂。西格鲁德所认识的布伦希尔德是一名理智的女性。她的说话方式也体现出这点,她总是会选择直截了当,且通俗易懂的用语。从她只能说些支离破碎的话来看,肯定发生了相当震撼的事。

西格鲁德并没有催促布伦希尔德,而是十分耐心地听她讲述。虽然同样的句子总是重复,自罚的话语不断出现,导致花了很长时间,可他总算理解了情况。然而,这并不是理解了就能解决的问题。

因为不能不给神龙的活祭。若是不给,充斥在王国外的邪龙就会袭击人们。

因此,他能做的只有说些』活祭这事没有办法」或是『你没有错』一类的话来安慰布伦希尔德。

(……虽然我明白这些)

可他没能说出口。

对西格鲁德来说,布伦希尔德是他最重要的朋友。所以,他不想说些搪塞敷衍的话。

他希望能帮到她。

而且,西格鲁德也对活祭一事感到痛心。欺骗孩子,拿他们喂食,这事决不能容许。

布伦希尔德用两手捂住脸,哭着说。

「我已经无法把神龙大人看做伟大的龙了。那只是一条野兽。」

虽然这是错乱状态下的妄言,但西格鲁德还是认真地接受了。

「……如果神龙大人真的只是野兽……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布伦希尔德抬起头来。

「还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吗?说王国之外是不是没有邪龙。」

她曾对西格鲁德说过这话。

传说和书籍中都明确记载,邪龙挥舞着黑色的翅膀在空中飞翔。然而,没有一个人真的见过邪龙在王国上空飞行。那么,就可以推出邪龙可能已经灭亡。

这些话,西格鲁德记忆犹新。因为他当时为布伦希尔德那自由的想象力感到震惊。

「为了确认你的假说是否是真的……我们要前往王国之外。」

布伦希尔德摇了摇头。

「不行,你知道神龙大人定下的戒律吧。据说要是打破戒律走出王国,邪龙就会袭击人民。」

「所以,我们假定神龙大人只是一条野兽,如果它真如你所说是一条野兽,那这种戒律就没有任何意义吧。」

他明白自己说的话大逆不道。在这个王国里,神龙等同于神。虽是想帮助朋友,但说出唾骂神明的话还是令他不胜惶恐。生怕天罚立即就会降下。

听到西格鲁德的话,布伦希尔德思考起来。

的确,在布伦希尔德眼中,神龙已不再神圣。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没有超常的力量。如果它拥有恶魔般的力量,就可能会因布伦希尔德等人打破戒律,而导致人民陷入危险。

即便如此,布伦希尔德还是想前往王国之外。

艾米莉亚求救的声音深深铭刻在她的耳内。

如果能证明邪龙并不存在,就没有必要向神龙献上祭品了。因为神龙吃人是为了获得从邪龙爪下守护人民的力量。

「请助我一臂之力,西格鲁德。」

之前还显得软弱的布伦希尔德,她的眼中燃起了强烈的意志。

「我不想再让任何人被龙吃掉。」

三天后,前往王国之外的计划付诸实施。

布伦希尔德等人的王国被一排排巨龙雕像所包围。

雕像与雕像之间的缝隙由石灰砌成的墙壁填补。所以,看不到雕像对面的世界。每一座雕像的高度都有成年男子的二十倍以上,因此无法逾越。

这就是王国与外界的边界。

据说龙拥有许多人类不会的秘术,建造长城般的雕像和墙壁便是其中一种。

布伦希尔德和西格鲁德各自带着一名信任的随从,在龙像前汇合。

石制的龙从极高处俯视着人们。布伦希尔德抬头看向它,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厌恶。

她曾听神龙说过,龙像是为了保护百姓不受邪物伤害而造。但是,如今反而感觉是在向她们施加威压。

(可能是因为看到了神龙吃掉孩子的一幕吧。)

因此,一旦见到龙形的东西,即使知道那是石像,可能也会感到恐惧。

「各位,在这边。」

西格鲁德给布伦希尔德等人带路。

走了一会儿后,就来到一处地方,这里的墙壁用巨大的布不自然地盖着。

西格鲁德把布掀开一点,外界的景色顿时从下方稍稍露出。

「墙壁被破坏了么?」布伦希尔德惊讶地说道。

「对,就在前几天,城里的学者用炸药破坏的。」

这位学者从很久前就主张王国应该与外界交流。一味在封闭的世界里追随神龙的话,发展就会受限,所以他秉持着自己的正义破坏了墙壁。

「那名学者怎么样了……」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下场只有死刑。

这座龙像是神龙所造的神圣之物。身份在平民之下的人即使只是靠近也是死罪。如果破坏了它,连审判都不用进行。

「……我们真的要去吗?布伦希尔德大人。」

布伦希尔德的随从法弗尼尔问道。

「竟然要逾越龙像,不得不说,您缺乏身为巫女的自觉。要是您去世的母亲大人知道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事到如今,说我巫女失格也已经晚了。我已经没有自信担任龙巫女了。」

她知道了神龙是如何吃掉人类的。既然知道了,就无法再佯装不知地把孩子们献出去。

法弗尼尔没有继续谏言。他无意违抗主人的决定。只是站在随从的角度姑且劝告一下,如果布伦希尔德决定出去,他只会选择听命。

另一边,西格鲁德带来的随从却不同。

「王子。现在还不晚,我们放弃吧,别去龙像外面了。否则不知会遭到怎样的天谴。」

男人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身躯肌肉健壮,身高令人仰视。一支长枪傍身。

此人名为斯温。乃是西格鲁德王子的随从,年岁十八。

斯温是一名尊崇神明的年轻人。他出生于名门骑士之家,虔诚地遵守着神龙定下的戒律。

「西格鲁德大人也知道吧。百年前,邪龙曾闯进王国,这是因为当时的王族想要扩张领土而去到了外界。我们不能让历史重演。」

虽然他是名敬虔的骑士,但也有着弱点。

「拜托了,斯温。我希望你能和我同行。」

西格鲁德拜托了。于是斯温便退缩了。

「不,可是……」

「即使邪龙出现,只要有你的长枪,就能够将其战胜。」

斯温苦恼了一番后,叹了口气。

「……真是的。下不为例哦。」

斯温虽是神龙的信徒,但他更重视对主人尽忠的誓言。因此,他经不起被主人恳求。

布伦希尔德向斯温道谢。

「谢谢你,斯温。你被誉为王国内无人可比的骑士。有你同行,真是令人安心。」

斯温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生性喜欢被人依赖。

「在下明白了,我向这杆长枪发誓,必定保护你们两位的安全。」

刚商量妥当,法弗尼尔就搭话道。

「是时候去墙外了,毕竟,就算我们的身份可以接近墙壁,也最好不要被百姓看到。」

「没错,我们赶快出去吧。」

四人掀开盖在墙上的布,来到王国之外。

「哇啊……」

布伦希尔德发出感叹声。

四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地平线。没有墙壁的遮挡,大地一望无际。布伦希尔德之外的三人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内心都在感叹。这副景色让人连天罚一事都忘却了。

环顾四周,没有邪龙存在的迹象。也没有大型动物的身影。

西格鲁德拦住了想率先散步的布伦希尔德。

「到我身后去,四个人中,你是最弱的。」

即使是布伦希尔德也身具战斗技巧。如今也不是毫无防备。她腰间挂着的剑名为法尔西昂,并保持着可以随时将其拔出的状态。

但是,被他这样用力抓住手臂,她不得不感到自己的无力。

「是啊。」说着,布伦希尔德老实地走到西格鲁德身后。

由西格鲁德和斯温带头,四人向前进发。走过草原,穿过森林,越过山丘。

还是没有邪龙的身影。

「看来灭绝的说法越来越可信了。」

探索了一段时间后,天快要黑了。墙外没有任何可以照明的东西。很明显,这里即将会被漆黑的夜幕所笼罩,所以他们赶紧回到了墙壁的出入口处。进入王国的同时,布伦希尔德说道。

「下次准备马匹吧。」

「你还想来么?都走了那么多地方了。我觉得,凭今天一天就能认为邪龙不存在了。」

「也许只是碰巧没有遇到而已。至少也要调查三次。」

结果,那天并没有任何天罚降下。

次日,四人骑着西格鲁德准备好的马匹去到墙外。

调查并没有三次就结束。在慎之又慎的布伦希尔德的要求下,改期共进行了五次调查。他们骑着马,跑遍了相当大的范围,但还是没有邪龙。只是偶尔会碰到一些野生动物。

野兔在草原上奔跑。鸟儿的婉转从森林中传来。蝴蝶在轻轻飞舞。

净是些悠然自得之物。

「四处找了那么多地方,说明至少附近没有邪龙栖息了。」

「没错,我也觉得这足以证明没有邪龙了。」

「西格鲁德,我想把这件事禀告神龙大人。」

既然能证明邪龙不存在,应该就不需要再献上祭品了。

对墙外的调查进行得非常细致。无论神龙说什么,布伦希尔德都有能说服它的自信。

然而,西格鲁德似乎忧心忡忡。

「……如果,神龙大人根本不愿意听你讲话呢?即使能证明没有邪龙……但在这之前,我们也打破了不能离开王国的戒律。」

据说神龙会对违戒者降下天罚。

「要是你被吃了……」

西格鲁德的话令布伦希尔德想起了艾米莉亚被吃时的事。她不由得急汗流出,心跳加快。不管自己如何受到神龙宠爱,可一旦打破戒律,仍然可能会被吃掉杀死。

但是,布伦希尔德下定决心要去找神龙谈话。

如果能用对话来解决,那就是最快的一条路。比如说,虽然可以实行这种作战,即瞒着神龙,在王国外建立据点并移居,可这样慢吞吞的话,不知会牺牲多少人。

「如果我没有回来……那时就说明神龙大人果真是一条无法沟通的野兽。西格鲁德,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别说傻话了,果然,唯独今天我也一起……」

「不用,你留下。这事因我而起,所以就算降下天罚,我也不想把你卷进来。」

对西格鲁德来说,被卷入天罚并不算什么大事,但布伦希尔德顽固地不允许西格鲁德同行。连西格鲁德也无法说服这样的布伦希尔德。

布伦希尔德的声音令西格鲁德感到难以违抗。

她声音中的既不是愤怒、也不是威压、更不是领袖魅力。但为什么呢?作为生物,总感觉顺从那个声音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西格鲁德抗拒了这个声音。因为重要的朋友可能会被吃掉杀害,所以他固执地不肯作罢。

「不管你说什么,只有这事我绝不让步。」

两人始终各持己见。

过了很长时间后,布伦希尔德总算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服了你了。今晚一起去神殿吧。」

然后,西格鲁德终于同意了。而且他为了保护她准备好了长枪,并在修炼场热身,等待约定的时间到来。

但布伦希尔德并没有来。

她看似屈服了实则是在撒谎,她白天时就独自前往了神庙。

穿过龙像林立的走廊,布伦希尔德见到了神龙。

布伦希尔德首先为自己走出墙外一事谢罪。但她并未提及西格鲁德等人同行。因为即便降下天罚,她也想自己一个人承受。

『你做了什么……』

龙目瞪口呆。而布伦希尔德则有条不紊、通俗易懂地进行了说明。

说明了邪龙不存在,已经不需要请它保护的事情。

然后,

『神龙大人也不需要吃人了。』

她咽了下唾沫。

如果对方能够沟通,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够停止向神龙献上祭品。

神龙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阴沉的脸色丝毫未变。

不久后,龙说。

『布伦希尔德,你都做了些什么。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愚蠢的女孩。』

『但、但是,我进行了五次探索,还骑着马跑了那么大的范围,然而却没有一条邪龙,它们一定已经灭亡了。』

『有没有邪龙都无所谓,我是为你走出墙壁而叹息。』

龙将鳄鱼般的大脸靠近布伦希尔德。

『问题在于,你打破了戒律。』

龙的喘息吹起了布伦希尔德的头发和衣服。

『你很聪明,但终究只是人类。这世上,有些事是超出人类智慧和理解能力的。不能走出墙壁的戒律便是其中之一。你无需多想,只要遵守戒律就好。今夜,王国会被邪龙袭击吧。』

『不存在的邪龙,如何袭击人们呢?』

『邪龙是存在的。』

『在哪儿?』

『你不需要知道。布伦希尔德,你今夜留在神殿,回到城里的话,恐怕会遭到邪龙的袭击。我不想失去你』

『不,我会回到城里。如果真如神龙大人所说,会有邪龙来袭,我就更应该回去了。因为城市被袭击是我的责任,所以唯独我不能逃跑。』

看着眼前的巨龙,布伦希尔德毫不畏惧,堂堂正正地说道。面对这双蕴含着强烈意志的眼睛,龙只能作罢。

『那么,今夜你就和最能放心的人一起度过,希望你能跨过邪龙之夜』

龙向神殿深处走去。布伦希尔德则回到城里。

夜幕降临,布伦希尔德来到了西格鲁德身边。他正收拾好东西要去神殿,但遗憾的是,布伦希尔德已和神龙见过面了。

「下次再做这种事,我不会原谅你。」西格鲁德说道,他的声音中充满着愤怒。

布伦希尔德从以前起就有这种狡猾的地方。

虽然很高兴她能如此重视自己。但是,被她欺骗还被她保护,真的很难堪。

西格鲁德是个男子汉。比布伦希尔德体格更壮,力气更大,身体也更结实。

所以,他想保护她。尽管这么想,却总是像这样被她抢先、被她保护。

「我就那么不可靠吗?」

布伦希尔德慌忙否定。

「不是的,因为我不想让你遇到危险……」

但是,布伦希尔德放弃了辩解,而是坦诚地向西格鲁德道歉。

「对不起。」

即便是她,也并非对骗了西格鲁德一事不感到愧疚。

而西格鲁德没有继续责怪布伦希尔德。因为他不想刁难布伦希尔德。

「……那么,你和神龙大人都谈了些什么?」

布伦希尔德把她与神龙的对话,以及邪龙会袭击城市的神谕告诉了西格鲁德。布伦希尔德之所以来找西格鲁德,不仅是想为骗他一事道歉,也是为了告诉他邪龙的事。

「是么?神龙大人赐下了这样的神谕……」

西格鲁德将手放在下巴上,陷入沉思。连为布伦希尔德平安回来而松口气的闲暇都没有。

「布伦希尔德怎么想?我是指,你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知百姓么?」

「没必要说,毕竟我们找了那么多地方也没有一条邪龙。如果今晚有邪龙来袭,只能认为它们是从尘土中诞生的。」

「你说的没错……」

西格鲁德信任布伦希尔德的智慧。她比自己要聪明多了。

但是。

「即便如此,也会有万一。」

西格鲁德并不是布伦希尔德这样的无神论者。而且,他的立场与布伦希尔德不同。虽然同为特权阶级,但他是王子。巫女的使命是和龙沟通,而王子的使命是守护人民。

「而且,说不定真的有超越我们人类理解的力量在作祟。」

「你身为王子,打算亲口说出『今晚有邪龙来袭』么?整个国家会因不会来的邪龙而陷入大混乱的。如果你折腾了一整晚,但直到早上都无事发生的话,会令王族信誉扫地的。」

布伦希尔德很担心西格鲁德的立场。

她的发言有时会显得欠缺温柔。这也无可奈何,因为她理智的思维方式是受法弗尼尔影响。

「布伦希尔德,希望你能帮我出个主意。既可以在万一之时保护好人民,也尽量不让我信誉扫地。」

「你说尽量……」

「想不出来的话也没有办法。比起我的信誉,人们的生命更重要。」

如果布伦希尔德想不出办法,他就会怀着失去信誉的觉悟告诉百姓们会有龙来袭击吧。

「是啊……」

思考了片刻后,她开口道。

「就说有贼人出现吧,叮嘱他们锁好屋门,准备好武器。当然,千万不能让他们出门。」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能把混乱降到最低还能加强防守。」

西格鲁德连连称是,非常佩服。

「好计策,不愧是布伦希尔德。」他微笑着道。

「这个……都不能算是计策。」布伦希尔德害羞地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毕竟受到了称赞,布伦希尔德也并非不高兴。

日暮西山时,骑士们被派到镇上,发出有贼人出没的警告。被派来的骑士们直接负责城里的警备,这样便人尽其用。

西格鲁德对布伦希尔德说。

「让斯温护卫你吧。」

「……唉?你突然说什么呢?」

「神龙大人说过吧?『今夜你要和最能放心的人在一起』。

「不需要,我说过了吧?邪龙什么的才不会来。」

「布伦希尔德。」

西格鲁德目不转睛地盯着布伦希尔德。他是在说,万一有事就糟了吧。

布伦希尔德最怕他这种眼神。无论她说得多么条理分明,一旦被这认真的眼神盯着,她就会屈服。

「……我明白了,但斯温不行。」

「你在说什么呢?斯温很强,就算真的和邪龙战斗也不会输……」

「你刚才说过吧,『我就那么不可靠吗?』。我完全不这么认为,所以,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我知道了。」

被她这么一说,身为男人就不得不担当起护卫。

而且,虽然比不上斯温,但西格鲁德也武艺高超。

「虽然我不如斯温那么可靠,但我会全力保护你的。」

布伦希尔德则调皮地回应。

「好的,就让你全力保护我吧。」

听到这调皮的话,西格鲁德开心不已。这几天,布伦希尔德一直闷闷不乐,令人看着就难受。恐怕是因为确信不存在邪龙,她才心生从容吧。

夜幕降临。

由于警告,街上没有百姓游荡。只有全副武装的骑士和士兵在巡逻。

布伦希尔德站在王城上俯视巡逻的士兵,在心中道歉。

抱歉让你们做了无用功。

然而,布伦希尔德没有道歉的必要。

因为正如神龙的神谕,传说中的身影出现了。

那是近百年来从未露面过的。黑色翼龙。体长是成年男子的两倍以上。

而且不止一两条。而是无数条龙突然飞来,开始袭击城镇。

就连骑士也不是龙的对手。它们口中喷出的火焰能融化钢铁,利爪能轻易撕裂铠甲,下颚能将头盔咬碎。

城镇化为了一片火海。

「怎么会?不可能……!」

通过王城窗户俯视着燃烧城镇的布伦希尔德惊慌不已。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明明我们找了那么多地方。)

神龙的话闪过她的脑海。

——这世上,有些事是超出人类智慧和理解能力的。

邪龙只会出现在对靠近墙壁的人类进行惩罚时吗?

就如天意降下审判一般……

是以人理来揣测龙的自己错了吗?

是不是按神龙所说,什么都不要思考才比较好……?

(不对,现在……)

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

冷静,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布伦希尔德看了眼挂在腰间的法尔西昂后,准备向城外走去。

(必须保护人民)

但西格鲁德抓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

「不能出去。」

「但是,我……我必须战斗。因为我的错,城镇、人民……」

西格鲁德抓着布伦希尔德的手臂将其举起,说道。

「你这细胳膊能做些什么?连它们的鳞片都伤不了。」

布伦希尔德虽然擅长精巧的宫廷剑术,但力量终究是在女性的范畴内。她的攻击不可能伤到全身长满坚硬鳞片的邪龙。

「冷静下来。你都不冷静该怎么办?」

这句话终于让布伦希尔德在真正意义上冷静了下来。她意识到,刚才她只是自以为冷静而已。不然,弱小的自己怎么会想要和龙战斗?

自己能做的不是战斗,而是思考。

玻璃窗破碎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朝那看去,一条邪龙正从破碎的窗户处进入两人所在的房间中。

已经连王城都算不上安全了。

「这边!」

西格鲁德手提长枪,拉着布伦希尔德的手离开房间。邪龙凶戾的叫声紧随其后。

来到房间外的两人愕然失色。已有无数条邪龙闯进了王城。

城堡建造的非常宏伟,走廊宽敞,天花板高大。如今却适得其反,龙几乎能毫无阻碍地在城堡中横冲直撞。一条邪龙飞到了枝形吊灯上。吊灯经不住重量,掉落下来。伴随着刺耳的声音,骑士被碾碎了。

还不如去城外比较安全。

「……对了,城外。」

布伦希尔德和西格鲁德同时注意到了。

「去神殿,请神龙大人赶走邪龙。」

「我也正想这么说、呢……」

布伦希尔德的声音逐渐变小。

(神龙大人在做什么?)

至今一直从邪龙爪下保护我们的神龙大人,为什么现在什么都不做?

因为这是天罚?因为这是审判?

不对,这不可能是天罚或审判。

布伦希尔德的头脑开始冷静地运转。

邪龙的突然出现确实无法解释。这或许很神秘。它们可能真的是从尘土中诞生的。但是,问题不在于这些。

(问题在于,邪龙出现的时机。)

它们出现在今天。

可是,这很奇怪。

奇怪的是,如果这是超出了人类理解的天罚或审判等东西,那么就应该在布伦希尔德她们踏出墙壁的那天发生。

(因为神时刻注视着吾等,所以在出去的那天,它应该就能审判我们。)

然而现实是,在经过了多达五次的探索后,更准确的说,是在向神龙大人禀告之后,才发生。

神龙大人说过。

今夜,邪龙来袭。

为何,是今夜?这不就是在说,我禀告后,神才知道我踏出墙壁一事么?不可能。如果神全知全能,那知道的时间就太迟了。邪龙的袭击绝不是天罚一类的。

那么,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

(是神龙大人让邪龙袭击人……?)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种事是怎么做到的?她对此完全没有头绪。

(这样的话……不,即使是这样,也只能前往神殿。因为只有神龙大人有能力阻止袭击城镇的龙灾。)

两人前往神殿。

城镇被火焰吞噬,邪龙和骑士在各处交战。

两人来到神殿所在的山脚下。还差一点就能见到神龙了,但是

「───!」

一条邪龙袭向布伦希尔德。说起它的迅捷,简直就像一支黑色的箭。布伦希尔德想象起自己被嚼碎的样子,她预感到了死亡。

但是,邪龙被一杆长枪从侧面贯穿,停下了动作。

西格鲁德的长枪贯穿了龙的翼膜,阻挡了它。

「西格鲁德……!」

西格鲁德与邪龙展开战斗。她突然涌出拔剑相助的想法。但是,西格鲁德的喊声阻止了她。

「快走!赶快!」

布伦希尔德不再管西格鲁德,飞奔向神殿。

(我明白……)

自己即使挥剑,也无法伤到邪龙。

与其白费力气,不如尽快登上山丘到达神殿,向神龙大人恳求「请您赶走邪龙」,这样做,能帮到他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可即使明白,她也为西格鲁德被龙袭击时只能跑远的自己感到可耻。

(如果我有力量,有能够战斗的力量)

布伦希尔德怀着空虚的愿望,跑上山丘。

抵达神殿。布伦希尔德没有祈祷也没有打招呼,便大喊。

她跑过龙像林立的大厅。也许是由于焦急吧,她感觉雕像的数量减少了一些。

『神龙大人!神龙大人!』

随着焦急的喊声,神龙现身了。

『哦,我的巫女,幸好你平安无事。走近点,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的脸之后怎么看都行。比起这事,请您救救人民,他们正被大量邪龙袭击。求您……』

『在此之前,我必须问问你,你明白自己的愚蠢了吗?你知道靠近墙壁是多可怕的事了吗?你会发誓再也不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了吧?』

『是的,当然。』

布伦希尔德立即回答。

但是,内心的悔恨快让她从体内燃烧起来。

(在这邪龙袭击的时机,它的发言像是在说能凭自己的意思操控邪龙。)

这条龙一定就是幕后黑手。虽然不知道它的手段和目的,但唯独这点是肯定的。

然而,怀疑变成确信并不会令布伦希尔德的力量变得强大。

无力的巫女只能向龙道歉、恳求。

『我接受你的愿望,从今以后你要遵守我的戒律活着。』

『万分感谢……』

布伦希尔德流泪了。龙将其理解为感谢的泪水,露出了微笑,但它错了。

这是悔恨的泪水。

布伦希尔德下到城里时,邪龙已经不见了。

西格鲁德倒在山脚下。

「啊,西格鲁德。怎么会……」

布伦希尔德跑过去抱起他。

他在与邪龙的交战中受了伤,万幸的是性命无忧。

「邪龙……突然逃走了。要是再晚一点,我就被它杀掉了。」

西格鲁德道了声谢,但布伦希尔德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值得感谢的。如果自己有力量。或者没有轻率地告诉神龙,她离开了王国。本来不必令他受这么重的伤。

天亮了。

与袭击规模相比,伤亡人数较少。事先警告百姓不要出家门这点起到了作用。即便如此,受伤或死去的人数也绝不算少。

一段时间内,全城都忙于救治伤员以及修缮建筑。然而,在目标订好时,人们开始讨论为何会发生这次袭击。

「一定有人离开了王国。」

强烈的罪恶感袭向布伦希尔德。

「是我……提议的。我应该自首,然后接受应有的惩罚……」

西格鲁德立刻说。

「不行。这件事要压下去。」

这不像西格鲁德会说的话。他的责任感比布伦希尔德还要强。而且他生性最讨厌隐瞒和黑幕。然而,无论布伦希尔德说什么,他都一直强硬地说「要压下去」。

如果只有西格鲁德一个人离开王国,他不会固执地想要隐瞒吧。

一旦走出墙外,不用审判直接就是死罪。

西格鲁德不想失去布伦希尔德。

布伦希尔德很感激西格鲁德保护了她。不仅是因为他救了她的性命。她有件事必须要告诉大家。

正是神龙操纵邪龙袭击人们。

从情况来看这事毫无疑问。但她也明白,仅凭这点缺乏说服力。

邪龙从何而来?

如果不弄清这事,神龙黑幕说就会被当成布伦希尔德的妄想。

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能判明这事的证据。

她以前好像听身为前代巫女的母亲讲过。神龙可以制造自己的眷属。

这是很久以前听过的事,所以记不太清了。至于怎么才能做到这事,感觉根本就没听她说过。

但布伦希尔德的母亲可能知道。知道制造龙的眷属的方法。

布伦希尔德走向宅邸的书房。

书房里收藏着与龙相关的书籍。这之中也许有写了关于制造眷属的方法的书。

书籍数量庞大。毕竟,布伦希尔德一族已担任了长达两百年的龙巫女。虽然她只是进到书房就感觉头晕目眩,但还是决定鼓起干劲开始读。

她带着随从法弗尼尔一起读。他处理这类事务工作很是得心应手。

两人一起泡在书房内。饭则是让仆人送去。

一连泡了好几天。

二人不出书房,所以仆人们中有了主人是不是在和随从做什么怪事的谣言。他们也没说错。揭穿神龙的真相,在这个国家就相当于「怪事」。不过,仆人们所说的「怪事」,其实是更下流的意思。

「呼……」

书房中,被书本包围着的布伦希尔德仰头望天。她读了太多文字了,脑子都要不对劲了。

布伦希尔德是个书虫。但是,这样连日泛读,实在是叫人疲惫不堪。

麻烦的理由不仅仅只是书籍数量庞大。有些古书只是翻下页就摇摇欲碎,所以必须小心对待。非常费神。

(休息一下吧。)

不远处的法弗尼尔映入她的眼帘。他细心但速度惊人地翻着书页。

她本想对他说「你也休息一下吧」但打消了念头。对他来说这没有必要。

以前做其他工作时,她曾劝他休息一下,可他回复说「不用担心我」。

他不会累。他那一直默默工作的样子,令人联想到了人偶。

法弗尼尔旁边堆着已经读完的书山。他已经看完的书是布伦希尔德的一倍以上。

看着法弗尼尔,她有时会想。他不认为自己是人,只把自己当成武器或工具。因此,他才没有休息的想法吧?

(因为是一次性的道具所以不加珍惜)

想到这里,布伦希尔德坐立不安起来。

屋里正好有仆人刚端来的饭菜。桌子上放着面包、汤以及装有凉水的玻璃杯。

她拿起法弗尼尔的杯子。隔着玻璃杯也能感受到一股惬意的凉爽。

布伦希尔德靠近法弗尼尔。而法弗尼尔的视线仍然注视着书本。

她把冰冷的玻璃杯贴在他的脸颊上。

「………」

没有任何反应。如果是西格鲁德,肯定会做出有趣的反应。

「……什么事?」

他连生气的样子都没有。真无聊。

「……稍微休息一下吧。」布伦希尔德指着饭菜说。

「不用担心我。」

法弗尼尔的视线又回到了书籍上。

「休息吧,这是命令。」

法弗尼尔的目光看向布伦希尔德。

「休息只会使目标变得更远。」

「滥用只会使道具容易损坏。必须要珍惜优秀的道具,这是为了能长久使用。」

法弗尼尔思量之后,想通了。

「有道理。好,就让我休息下吧。」

布伦希尔德小声说。「还真把自己当成道具了……」

她其实希望他回一句:「我不是你的道具。」

法弗尼尔走到桌前,一把抓起面包扔进嘴里。甚至都没有坐在椅子上。太过公事公办了。连想享受美食的苗头都没有。

「啊,真是的。不是这样。」

布伦希尔德坐在座位上后,立即催促法弗尼尔也坐下。

「一起吃饭吧。」

「为什么?」

「因为我想。」

他服从主人的命令。坐在了椅子上。

「这种营养补充,两分钟就能完成。」

「至少要花十分钟哦,因为我想和你聊聊。」

「这可不是好习惯,主人。」

布伦希尔德被培养成一名理智的女性。她连神都不相信。因为法弗尼尔说过『神不存在』。这句话对布伦希尔德的人格形成造成了影响。法弗尼尔认为,面对神秘和神谕,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并不是件坏事。总比放弃思考的愚昧民众好得多。

可奇怪的是,她不重视效率。

这顿饭就是最好的例子。在营养摄取上花费时间是没有意义的。然而,一谈到这类话题,布伦希尔德就会放弃效率,一味地做些无益的事。

「我们不该做无益的行为。」

「这才不是无益。因为,你……是我最后的家人不是么?」

父母双亡后,她就把法弗尼尔看作父亲或哥哥。

「所以说,一起吃饭吧。不管有多忙,都不能轻视这类事哦。」

「我明白了。」

虽然他想到了很多反驳,但没有说。随从只需服从主人。

两人悠闲地用餐。

他们谈得并不起劲。法弗尼尔不做闲聊。

在十分钟的沉默中,只是偶尔会有简短的言语应答。

虽然仅仅如此,但布伦希尔德却感觉很惬意。

即使谈得不起劲,能和家人共度时光也令布伦希尔德非常开心。

那么难的事,法弗尼尔不可能明白。

布伦希尔德对他的好感。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才是正确的。

休息完后,两人再次面向书架。布伦希尔德的工作效率明显提高了。

过了大约两小时左右,静谧的书房中响起了布伦希尔德的声音。

「有了!」

浏览了上千本书籍后,终于找到了想要的记述。

邪龙……这本书中是写作黑龙,里面记述了制造它的方法。

布伦希尔德眼神兴奋地追读记述。

但很快,她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走过来的法弗尼尔也看到了这段记述。原来如此,这看来是会令主人消沉的内容。

「材料,是人类么?」

让人类吃下龙鳞,就会变成龙。

变成眷属的龙,会对鳞片的主人唯命是从。

「前几天袭击城市的那些龙,原来是人类?」

「可能是把没有吃掉的孩子变成了龙来使唤吧。」

「这么……这么残酷的事……」

布伦希尔德紧闭双眼。表情像是在忍耐痛苦。

「不过,这下就抓到证据了。」

然后,从得到的证据中能推理出可怕的结论。

(说到底,神龙为何要吃人?)

布伦希尔德将书夹在腋下,准备走出书房。如果她的推理是正确的,就必须立即想法对付神龙。但这个问题只靠两个人无法解决。

「我们告诉西格鲁德和斯温吧,有这个证据的话,他们应该会理解的。」

法弗尼尔表示怀疑。

「是么?恕我冒昧,但历代巫女大人的手记中有很多感觉不现实的内容……」

「可是……这件事前后说得通。」

「即使如此,如果没有实证,就只是记述而已。」

「实证……。怎么做?」

布伦希尔德吓了一跳。

「你该不会是说,让人吃鳞片来做实验吧?」

这很像法弗尼尔的想法。

「……不,和你一起生活,让我想要待人温柔了。不过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啊……啊嘞,是么?」

出乎意料的回答令她高兴起来。

冷淡的法弗尼尔竟然想对别人温柔。

(呵呵,他很懂呢)

「我有个想法。给我一天时间就能准备好。」

布伦希尔德点头同意。「交给你了。」

现在的他值得信任。

两天后,布伦希尔德叫来了西格鲁德和斯温。

在宅邸的某个房间中,布伦希尔德告诉两人。

「前几天邪龙的袭击……幕后黑手是神龙。」

西格鲁德和斯温都睁大了眼睛。尤其是斯温,他是这个国家中占多数派的神龙信徒,嘴巴张得合都合不住。

「您在说什么会造天谴的话……」

「考虑到邪龙袭击・撤退的时机,只能认为是神龙在操线。」

「……布伦希尔德大人。如果是我理解能力差我会道歉。但请允许我确认一下。」

斯温问道。

「布伦希尔德大人是说,是得知布伦希尔德大人走出墙外的神龙大人,让邪龙袭击了城镇?」

「是的。」

「……它为什么这么做?」

斯温的疑问正中要害。

「按道理来说……神龙大人本就不必从邪龙爪下保护我们。先不说它用了什么手段,它为什么主动让邪龙来袭击我们呢?说到底,如果没有袭击,就没有必要保护……」

「神龙本来就不是在保护我们,而是为了得到活祭才自导自演。」

斯温完全摸不着头脑。

「神秘的活祭?这和活祭是怎么扯上关系的?神龙大人吃活祭,是为了得到从邪龙爪下守护城市的力量吧?」

「斯温,我身为巫女,多年来一直担任给它送去祭品的任务。水果和谷物也有献上……但回想起来,几乎从未见它吃过这些东西。如果正如神龙大人所说,吃人是为了获得不可思议的力量,那么神龙大人是从什么东西中获得生存所需的营养呢?」

「那是……是不是在吃云霞呢?」

「哈」

布伦希尔德身旁的法弗尼尔嗤笑出声。这是完全看不起斯温的嘲笑。

这个男人,不知道嘲笑之外的笑容。

而且,他讨厌白痴。

斯温神情凶狠地说道。

「有什么奇怪的么?」

「不。只是你的发言令我微笑而已。」

「我这个笨蛋也知道你不是那种笑法。」

斯温想抓住法弗尼尔的衣领。可能是由于性情完全相反,这两个人动不动就起冲突。

「趁这个机会,让我说一下,你这种人不该呆在这里。邪恶的男人,在伤害到西格鲁德大人之前滚蛋。」

西格鲁德制止了斯温。「别胡闹了,你的力气本来就很大。」

布伦希尔德看向法弗尼尔。「你明明是最年长的,却没有大人样。」

「抱歉让您看到了不像样的地方。」斯温说着退开了。

而法弗尼尔则保持沉默,没有道歉。

二人的争端暂且平息了。

「言归正传,我很理解斯温说的意思,神龙是种超越常理的生物,不需要为了生存而吃饭,我们无法断言绝对没有这种可能性。这个国家的多数人都会同意你的看法吧。但是,我不会被这种神秘性所蒙蔽,别想凭『因为它是龙』、『因为它很神圣』这些理由来强加于人。」

前几天的邪龙袭击之夜也是如此。

如果换布伦希尔德站在神龙的立场欺骗人类,就不会在巫女来禀报的那晚让邪龙袭击,也不会在她去道歉的时机让邪龙撤退。因为这等于是在供认自己有操纵邪龙的能力。然而却在那个时机让邪龙袭击・撤退,应该是因为至今为止这种手段都行得通吧。在展示了超常的力量后,再用神秘的面纱包裹起来,想必一定能让人们停止思考。

在以前盲信神和超自然的时代,大概能行得通。但是,如今科学已经有所进步,理性思考的人也在增加。已不是单靠神秘就能强行说得通的时代了。

所以布伦希尔德认为。神龙终究也只是一种生物。

「神龙是靠吃人而活。它不是为了获得从邪龙爪下保护城市的力量,而是为了通过人类来摄取生存的营养。从不吃谷物和水果这一点来看,估计它只能通过人类来摄取营养吧。」

布伦希尔德满脸懊悔地说道,她本应早点意识到的。

斯温脸色铁青。作为王国的子民,作为神龙虔诚的信徒,这是正常反应。神龙大人竟然是为了生存而吃人。它吃人的原因和我们人类吃猪或牛的理由一样。这种遭天谴的事连想都不能想。光是想想就是死罪。

(神龙大人不可能是和我们一样的生物)

如果让信徒听到,被视为异端残杀也不奇怪。

「神龙为了生存必须吃人,但是,明目张胆将人吃掉杀死就会不妙。就算神龙再强大,只要是生物就不是不死的吧。通过袭击人来吃人的话,久而久之终会被讨伐。所以,它就建立了不需袭击人就能吃人的方法,这,便是这个国家。」

法弗尼尔补充道。

「为此,必须将邪龙的恐怖深植人心,让人们自愿献上活祭。并且不允许人们从自己的手中逃到远处。」

布伦希尔德点头同意。

西格鲁德则苦恼地按住太阳穴。

「这个王国……是神龙大人的牧场么?」

布伦希尔德的眼眸中,寄宿着对神龙的反逆之意。

察觉到这点的斯温慌忙说道。

「即使布伦希尔德大人的说法是正确的……我们又能做什么呢?神龙大人能够随意制造邪龙,让它们袭击人类吧。那些强得可怕的怪物,就连我也只能打败两条。对手能从尘土中诞生邪龙,无论怎么对抗都无法取胜。」

「它们不是来自尘土。」

布伦希尔德否定道。

「而是来自人类。」

「……哈?」

「虽然花了很长时间,但我调查过了。这是龙鳞的特性之一,能把吃下自己鳞片的人类变成龙,貌似还能让他们听从简单的命令。」

「是这篇文献里记载的。」

法弗尼尔拿出文献给大家看。斯温反驳道。

「这是古时的文献,很可能搞错了。」

布伦希尔德用眼神示意了下法弗尼尔。随从轻轻点了点头。

「他会证明的。」

法弗尼尔为了做证明的准备离开了房间。然后过了十分钟左右,他回来了。

他的手里握着条锁链。

而锁链的另一端,是名人类。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着。是法弗尼尔把他拖过来的。

除了法弗尼尔外,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法弗尼尔没有在意目瞪口呆的三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块鳞片。他把鳞片举过头顶,说道。

「这是神龙的鳞片,落在了神殿里,布伦希尔德大人将其捡了回来。我现在要让这东西吞下鳞片。」

「等等,法弗尼尔。」

法弗尼尔的说明,布伦希尔德没有听进心里去。

「这是什么?」

「如刚才所讲,这是龙鳞。」

「不是那个。」

布伦希尔德指向被锁链绑着的男人。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说过吧,不会做让人吃下鳞片的事。」

「是的。所以这不是人。」

「你说什么……」

「在这个王国里,身份最低的人类属于阿尔塔托斯阶级,而阿尔塔托斯不算是人。他们被当成碰一下就会传染污秽的东西来对待。」

阿尔塔托斯的住所和职业都严重受限。各种权利都不被认可。举个极端的例子,就算杀了阿尔塔托斯也不算是犯罪。按照约定俗成的法规,不构成犯罪的理由是「因为不是人」。

「你是说,因为阿尔塔托斯不是人,所以把他变成龙也没问题?」

「是的。」

「不行,不能做这种事。这和法规无关,阿尔塔托斯也是人,不能把他变成龙。」

「是这样么?我选了即使在阿尔塔托斯中也最好死了的一个……」

「不存在最好死了的人。就算是犯了重罪的人,也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布伦希尔德大人,请您好好看看这个男人。」

布伦希尔德将视线转向男人。接着她吓了一跳。

这个男人有些不对劲。唾液从嘴里邋遢地流出,眼神涣散呆滞。他在低声嘟囔着什么,但口齿不清,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来这栋宅邸前,我是个暗杀者,出身阿尔塔托斯阶级。」

阿尔塔托斯就职受限。不能做正经的职业,所以为了生存只能接受肮脏的工作。

「暗部的人一旦犯错就会用身体来清算,这家伙也是。我不知道他搞砸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受到制裁后才变成了这副样子。虽然隐去了名字,可被灌下某种具有强烈幻觉作用的药后就会变成这样,经常用于制裁那些用命都无法清算的失败者。变成这样,心就会被破坏,绝对无法治好。他会一直做着到死也不会醒来的噩梦。」

所以,他最好死了,法弗尼尔继续说道。

「我甚至拜托熟人,万一我变成这副样子,就请他们杀了我。」

布伦希尔德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国这活生生的暗面。不,不止是她。西格鲁德和斯温也是第一次见到。三人都出生优越。无论布伦希尔德和西格鲁德是多么为民着想的执政者,真正的黑暗都是他们想象不到的。

「即使如此,如果布伦希尔德大人下令放过他,我就不用这男人做实验了,但这男人希望别人杀了他。」

「这是你的想象吧……」

「不,不是想象。因为我深深地理解这种药物的效果。」

「………」

布伦希尔德再次看向被锁链绑着的男人。她期待能感受到什么可以沟通的东西。她想,只要能稍微感受到一点,就能帮助这个男人了。

然而,却徒劳无功。站在那里的东西虽有着人的形态,却被剥夺了人的正常状态。他瞳孔的深处空无一物,空虚得甚至令人心生寒意。虽然知道这事可耻,但还是激起了她生理上的厌恶。

经过漫长的纠结后,布伦希尔德挤出声音。

「……让他赶紧解脱吧。」

布伦希尔德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同时说道。

「遵命。」

法弗尼尔把鳞片塞进男人嘴里。

男人的身体立刻开始发生变化。肌肉像波涛般隆起,接着便巨大化。

手臂和腿变粗,背上长出翅膀,下巴变得像鳄鱼一样又长又大。并排的牙齿如刀子般锋利。

男人变成了邪龙。这副样子和前几天袭击城镇的龙一模一样。

邪龙想袭击布伦希尔德等人,却动弹不得。因为它事先就被重重锁链捆得结结实实。由于巨大化,锁链紧紧陷进了龙的肉内。所有部位都没法自由活动。

「这样一来,就能证实神龙制造邪龙的手段了。」

没有人提出异议。根本不是做这事的时候。

西格鲁德喊道。

「斯温。」

「遵命。」

斯温用长枪刺穿了邪龙的心脏。邪龙因此死去。

斯温擦着枪尖上的血说道。

「我以前就这样想,现在我确信了。」

斯温瞪视向法弗尼尔。

「你这个人渣。」

西格鲁德看着法弗尼尔的眼神也很冰冷。里面包含着明显的蔑视。

但唯有布伦希尔德心情复杂。她甚至想抱头苦恼。

只有她明白。这次的事,是他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温柔待人的结果。

如果是相遇时的他,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牺牲任何人,可能会不加分别地带来实验体。可这次,他以自己的方式选了一个会被死亡拯救的人。

这无疑是一种温柔。

然而,却极其扭曲。

她和法弗尼尔对上了视线。布伦希尔德的眼中有着掩饰不住慌张。她明白这是他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温柔待人的结果,但眼前发生的事,实在是令人震惊。

法弗尼尔很聪敏。看到布伦希尔德的眼睛,他似乎立即明白自己失败了。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在布伦希尔德看来,他的眼里带着无可奈何的寂寞。

尽管唯有自己想认同他的努力,但却无法认同他的行为,这令她心烦意燥。

「……言归正传吧。」

布伦希尔德设法重新开始。话题也好,心态也好。

「神龙,能把人变成龙。它用鳞片制造邪龙,让它们袭击城镇。如果不打倒神龙,这个国家就会一直被龙支配,人就会不断被吃掉。」

连逃到龙像外面都不行。想从神龙手中逃走的行为,全都被视为违反戒律,为了杀鸡儆猴,邪龙会袭击城镇吧。

集体起义也很难。神龙作为王国的守护者渗透得太深了。前几天的邪龙,也被当做是神龙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击退的,导致渗透得更深了。

「我要阻止神龙。」

西格鲁德同意了。布伦希尔德一直相信他会同意。

「本以为活祭是为了守护人们而牺牲,但如果我们被骗了……作为王族,我必须阻止这种事。」

把王国从龙的支配下解放出来。两人意思一致。

法弗尼尔一语不发。他只会做好随从的工作。

唯有斯温迷茫了。因为他是四人中最模范的王国子民。即使信仰的对象被证明是邪恶的,也无法形成足以接受的土壤。

但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花太长时间做出决断。

「……我明白了。王子说要做,我便不得不奉陪。」

既不是因为他相信了布伦希尔德的说法,也不是因为他完全舍弃了信仰。

而是出于对西格鲁德的忠诚,他才决定与神龙作战。

就这样,神龙暗杀计划悄悄开始了。

布伦希尔德和法弗尼尔收拾着邪龙的尸骸。

布伦希尔德擦拭着地板上蔓延的鲜血,搭话道。

「法弗尼尔。」

「是,我明白,我会努力改善的。」

他明白证实鳞片所采用的方法搞砸了。他会因为这事受到责备。

然而,布伦希尔德说出口的却不是怪罪。

「……你做得很好。」

出乎意料的话令法弗尼尔睁大了小眼睛。

「感觉那个证实方法并不合您的意。」

「嗯。那种做法,我无法认可。绝不该有。」

显然她很生气。这样一来,他就更搞不懂了。为什么要夸奖他?

「……即便如此,谁也不认可你的努力这种事,也绝不该有。和你的做法同样不该。」

「这种时候……」

法弗尼尔罕见地用没有自信的声音说道。

「正确的回答是『谢谢』吗?对您的认可表示感谢。」

「不……。感觉有点不对,反而是我应该道谢。你是为了我才那样做。」

布伦希尔德说。「谢谢。」

听到这话,法弗尼尔感觉,谢谢这词果然很难。

关于暗杀神龙的计划,只能由布伦希尔德四人一起推进。

最坏的情况下,恐怕会和神龙进行战斗。他们真心希望能多做准备确保战力,但很难去召集人。讨伐神龙这种事,在公开的瞬间自己就会反被人讨伐。

四人一起做的话,就要有相应的准备,可时间上无法保证。

自艾米莉亚死去,已过了一个月。

神龙再次要求七个活祭。

虽然布伦希尔德找适当的借口推迟了一两天,但这就是极限了。

可能是由于肚子太饿,龙气势汹汹地对前往神庙辩解的布伦希尔德说。

『若是继续轻视我,今晚邪龙会再次袭击城镇吧。』

(也就是说,已经和是否打破戒律无关了呢。)

她虽想这么挖苦,但还是咽了下去。

回到王城后,布伦希尔德将神龙的事告诉给同伴们。

「如果再多一天……」西格鲁德十分不甘心。他试图说服城里值得信赖的骑士成为伙伴。但是来不及了。如果不立刻献上祭品,龙可能会大发雷霆。见过龙样子的布伦希尔德非常清楚这点。

「只有上了。就我们四个人来讨伐神龙。」

「布伦希尔德大人,我反对。」

法弗尼尔谏言道。

「老实接受龙的要求吧,送出七个活祭。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得到一个月的宽限,也有可能说服骑士们。确保暗杀成功能减少最终的牺牲人数。」

「法弗尼尔。唯独这事绝对不行。」

布伦希尔德没有接受这个谏言。

「我已经无法再视而不见了。」

法弗尼尔乖乖退下。他毕竟只是展示出一个选项。

「这事可没有军师大人出场的机会。」

斯温语带嘲讽地走到前面。

「请交给在下斯温吧,区区不才,但也身负王国第一骑士的荣耀。」

斯温握着长枪的手在颤抖。布伦希尔德以为这是在害怕神龙。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是武者的颤抖。

斯温挥舞长枪。长枪如他手脚的延伸般灵活自如。

「向这杆长枪起誓,必将神龙的首级献给诸位。」

当天晚上,暗杀计划付诸实施。

布伦希尔德带着祭品前往神殿,像往常一样向神龙献上祈祷。

神龙回应她现身了。即使在昏暗中,白鳞仍微微发光。

『我的巫女啊,你真是让我好等』

他的声音中流露着焦躁。

『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今夜我把活祭带了过来』

龙的心情好转。『很好』

『活祭放在了神殿之外。但是,有件事请您原谅……』

『讲』

『前几天邪龙来袭,闹得翻天覆地,所以只准备了三名活祭』

龙的心情明显变坏,但龙还没开口,布伦希尔德就抢先说。

『但是,明早会将剩下的四名活祭献上』

龙咽下了反驳的话,说,这样的话便原谅你们吧。

『还有……往常都是把活祭关进木笼后再交给您,不过,现在由于正在修复城镇,所以木材不足,没能准备笼子,而是用结实的绳子捆住了手脚。请务必宽恕……』

『啊。这种小事就原谅你们吧』

与活祭不足的事相比,有无笼子不算什么大问题。

布伦希尔德刚走,神龙就马上从神殿出来,来到放着活祭的地方。

正如巫女所说,活祭有三人,没有关进笼子。

三个年轻男人被绑住双手双脚坐在那儿。

真稀奇。神龙有些惊讶,竟然不是孩子?祭品一直都是孩子,但这不是神龙的要求。祭品之所以一直都是孩子,是人类那边为了自己方便。孩子力量弱小,容易欺骗。很适合用来当活祭。

所以即便是大人,神龙也毫不在意。

(重要的是,要吃七个人)

龙在选适合作为第一口的活祭。它选了看上去最美味的肉。那是一名发色如阳光般的青年。

神龙张开大嘴,要将被绑着的青年吃下。

但龙不知道。他正是无双骑士斯温。

肉被猛然刺穿的声音响起。

神龙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它向那看去,发现长枪正刺入自己嘴内。它想吃掉的那名男人刺穿了它。

斯温只是假装被绑着,实际上手脚是自由的。拿手兵器长枪就在他的身旁,被砂土和枯叶盖着,藏了起来。

另外两个男人则是西格鲁德和法弗尼尔。确认战斗打响后,他们便赶紧离开,

与躲在草丛中观察情况的布伦希尔德会合。他们三人没有去战斗。斯温说过,半吊子的战斗技术只会碍手碍脚。

龙猛地向后仰起身子,发出呻吟。被贯穿的喉咙连惨叫都无法正常发出。在布伦希尔德等人看来,突袭似乎大获成功。

但斯温却咬牙切齿。

(枪尖被弄偏了,本打算一击就贯穿大脑……)

因为龙使用了法术。它刹那间施展的幻术,使斯温那本应精确无比的长枪刺偏了。长枪只是穿透上颚,与大脑擦肩而过。

龙发出吼叫,向骑士袭来。

接下来展开的,无疑正是神话之战。

龙喷出火焰。挥舞利爪和尾巴。每一击都具有必杀的威力,但真正可怕的并非这些。

神秘的龙擅长秘术。

它以幻象迷惑人眼,从虚空中召唤出蛇束缚敌人的手脚,并用诅咒来侵蚀心灵。若是普通的骑士完全不足以为敌。

然而,斯温却无畏地笑了。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地上。

(但我不是)

与之相对,这个男人非比寻常。

如果肉眼无法使用,便用心眼,无数想缠住手脚的蛇在空中就会被斩断,迷惑心灵的诅咒也会被他明镜止水的精神弹开。

最后,这个男人手中的长枪不同凡响。

此乃魔枪。逸闻中,此枪曾刺穿大英雄的心脏。

碰撞龙牙,枪刃也不会损伤,反转枪身,便能把龙焰吹散。

在这个时代,人与神性的距离仍然很近。

寄宿着精灵和天使加护的武器存在于世。

枪尖如流星闪耀。碎鳞将夜空点缀。鲜血似花般绽放。

猛攻毫无休止地展开着。没有布伦希尔德等人能介入的余地,可谓间不容发。

战斗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

随着巨响龙终于倒在了地上。

暗中看着的西格鲁德发出了轻声地叹息。

斯温一个人就打败了神龙。

看起来是这样。

斯温的身体摇晃欲倒。紧接龙后,斯温也倒下了。

「斯温!」

西格鲁德飞身而出「危险!」连布伦希尔德的阻拦都被他甩开。

西格鲁德跑到斯温身边。

即使对手持魔枪的骑士来说,龙也是难以应付的对手。强韧的肉体遍体鳞伤,已经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

「头……」

斯温气息奄奄地说道。

「把它的头……砍下。」

龙还没有死。龙这种生物具有极强的再生能力。重新爬起也只是时间问题。

西格鲁德拔出带着的剑。

脖颈周围的鳞片在斯温的奋战下破碎,露出了血肉。这样一来,就不会砍不下脑袋了。

「哈!」

他大喝一声挥剑而下。利刃没入肉中。然而,剑刃却停在了中途。

被尝试愈合伤口的力量压了回去。凭西格鲁德一人的力量,还是差了一点。他着急起来。

但是,一双白皙的手,重叠在西格鲁德握着剑的手上。

是布伦希尔德来了。与他一同将剑斩下。虽然臂力不强,却令他心感踏实。

在她的帮助下,剑刃开始渐渐下沉。如同短兵相接般,两人不断推剑。

龙的伤口处血沫四溅。血像浓酸一样灼烧着布伦希尔德的肌肤。被诅咒的血。烫得她差点把手从剑上松开,但她靠意志力控制住了。

(一定要……!)

如今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让它逃了,神龙一定会对人类心生警戒。而他们会因反逆神龙被杀。这个国家的人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察觉到龙的真相呢?在此之前,会有多少孩子被龙吃下殒命呢?

布伦希尔德非常理智,因此有时看起来很是冷酷。

但本质却完全相反。

她是一名把别人的痛苦当成自己的痛苦,并因此感到愤怒、愤慨的少女。

剑刃缓慢但确实地前进着。

不久就有了手感。

剑刃砍断骨头,斩下了龙首。

黑色的血液如瀑布般从断面流出。血液一边使长在山丘上的草木枯萎一边侵染着地面。

布伦希尔德无力地将手从剑上松开。她身上又麻又痛。已经握不住剑了。

但却有一种畅快的成就感。

(这样……就再也不会有谁被吃了。)

放下心后她差点瘫倒。她摇晃地倒向西格鲁德那边。西格鲁德用手抱住了布伦希尔德的肩膀。

「对不起,我站不稳了……」

布伦希尔德躺在西格鲁德怀里,抬头看向他。

然后,她发现有些不对劲。

俯视着自己的西格鲁德。他的眼眸里,不知为何寄宿着明确的愤怒和憎恶。

他一把将她推开。布伦希尔德摔倒在血泊中。

「你、你做什么……!」

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随着『咻』的一声,布伦希尔德的视线变得半片漆黑。

迟了一瞬,灼烧般的疼痛才向她袭来。

右眼发烫。

「啊啊—」

布伦希尔德不禁按住了右眼。

她那如黑曜石般美丽的大眼睛被残忍地纵向切成两段。手按住眼睛。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是西格鲁德挥下了剑。

她被斩了。被西格鲁德所斩。

为什么?

「西、西格鲁德……?」

布伦希尔德仍然混乱至极。

西格鲁德冷冷地说。

「你太自以为是了,屠龙的大罪人。」

布伦希尔德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何?」

她只能像个孩子一样反复质问。

西格鲁德举起剑。即使看到这幕,布伦希尔德仍不相信自己之前被他所斩。他竟然会对自己挥剑。

剑柄敲在布伦希尔德头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的视线坠向地面,意识被黑暗夺走。

意识恢复时,布伦希尔德被幽禁在一处貌似是地牢的地方。这里只有石制的墙壁和破烂的床铺,布伦希尔德正躺在床上。

牢里只有她一人。没有法弗尼尔、没有斯温,更没有西格鲁德。

布伦希尔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的地方。

围栏对面有名像是看守的骑士。能看到他怀里揣着一串钥匙。

布伦希尔德从床上起身,向牢外的看守喊道。

「喂,你。把我从这里放出去。我是龙巫女布伦希尔德。」

她想尽快见到西格鲁德。必须和他见面谈谈。

烫了起来。虽不急剧但无法忽视地烫了起来。

右眼如灼烧般滚烫。

但看守却面向布伦希尔德放话道。

「闭嘴,屠龙的丫头。」

措辞粗鄙。对特权阶级的布伦希尔德很是无礼。布伦希尔德因此明白了,自己已不再是巫女,而是被当成罪人对待。

「叫西格鲁德王子来,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看守顿时嘲笑道。

「你说王子?他就是把你关进大牢的元凶。」

「不可能!」

布伦希尔德大叫。

「一定是搞错了!」

「你说搞错了?」

看守露出卑劣的微笑,指向布伦希尔德的右眼。

「那么,你的右眼是怎么回事?」

布伦希尔德猛地按住右眼。

她不想被指出这事。

因为她仍想相信是自己误解了。

不管有多痛、多烫、即使视野只剩一半,她仍想相信。

因为西格鲁德不可能对自己挥剑。

「不对!这什么都不算!」

可是很痛。伤口很痛。因为用力按住,红色的泪水从指间溢出。

疼痛让布伦希尔德认识到了。不管多么不想承认,身体还是理解了。

布伦希尔德大喊大叫,装作没有察觉这事。

「拜托了,让我见见西格鲁德,让我和他谈一下就会明白了。」

「那么想见的话,就让你见见吧。不过是在七天后的处决日。」

「处、处决……」

她声音嘶哑地说道。

「谁会……被处决?」

「除了你还有别人么?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女人。」

看守说。

「西格鲁德大人会亲自处决你,以屠龙之罪。」

布伦希尔德两手揪住头发。踉踉跄跄地后退。

不明白。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不明白自身的情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但是,混乱中唯有一事变得清晰明了。

自己被西格鲁德背叛了。已经无法假装没有察觉了。

「不要……」

自己信任着他。

「不要」

以为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不要────────────────」

尖叫声彻心彻骨。从布伦希尔德平时冷静的样子来看,无法想象她会如此狂乱。

连另一个牢房里的法弗尼尔都听到了布伦希尔德的悲鸣。

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传来了殴打什么东西的沉闷声音,大概是看守用暴力让她闭嘴了吧。可是,不久后她又叫起来。接着又传来了暴力的声音。

法弗尼尔一边事不关己般地听着,一边想道。

(布伦希尔德大人,如果你能恢复平时的思考,定能想出很多从这里出去的手段。)

但是,陷入错乱也是理所当然的,法弗尼尔想。

布伦希尔德喜欢西格鲁德。她被自己喜欢的对象背叛了。只要有人心,就肯定无法承受。是怎么都无法冷静的事态。这点事连没有心的自己都揣测得到。

那么这种局面下,能够冷静的自己就要代替主人思考了。

三天过去。连日来响彻地下的布伦希尔德的叫声停止了。

是筋疲力尽了呢?还是被塞住了嘴呢?

但法弗尼尔没有因担心布伦希尔德而焦急。

(执行死刑的日期已经定好了)

反过来说,在执行日之前,性命得到了保证。所以他不但不着急,反而安心了。

他安心下来等待时机。

四天过去。

守卫来到法弗尼尔的牢房前。

送进来的饭菜,没有法弗尼尔动过的痕迹。

「真是的,这个麻烦的家伙。」他吐出这句话后,走进法弗尼尔的牢房。

「为什么不跟你主子学学呢?不稍微闹腾下就没有意思了啊。」

法弗尼尔被关进监狱后,便一动不动。他就像尸体一样,一直躺在腐朽的木制床铺上。

所以,看守不得不给他喂饭。法弗尼尔和布伦希尔德在同一天处决。因此不能让他死了。

看守抱起法弗尼尔。法弗尼尔任他摆弄。

俯视着这个样子的法弗尼尔,看守想到「这家伙已经不行了啊。」

眼神已经死了。看守推测,他和主人一样,同伴的背叛对他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所以连动一下的气力都没有。这么一来,他就是具活着的尸体了。

看守想要像往常一样开始往法弗尼尔嘴里塞饭的工作。

法弗尼尔等的就是这个疏忽。

他擅长露出暗淡的眼神。因为他从小就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如尸体般一动不动的法弗尼尔,唯有右臂飞快地动了起来。

法弗尼尔的指甲刺向看守的右眼,并将其挖去。

面对突然行动起来的法弗尼尔,看守不可能应付得了。

看守的尖叫声响彻监狱。然而,叫声很快就戛然而止。

因为法弗尼尔拔出看守腰上的短剑,毫不犹豫地砍向他的脖颈。

看守捂着脖子倒下。他并没有当场死去。法弗尼尔由于旧伤,身体无法正常用力。如果是以暗杀为生计时,就能把他杀掉。

他摸索着无力化的看守的衣服,夺走了钥匙串,准备前往布伦希尔德那里。但在离开牢房前,他想起了在地板上扭动的看守。看守血流如注,痛苦地挣扎着。别说站起身来,他连声音都发不出。这样下去,他只有慢慢等死。

法弗尼尔想起了变身成龙的实验体。

那是由西格鲁德的随从处理的。那么这个也。

(可能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法弗尼尔蹲在守卫面前。

然后将短剑深深砍进他的脖子。守卫呻吟了一声便死去。

延长他的痛苦的话,感觉也有些可怜。

法弗尼尔恍惚地想到,在遇到布伦希尔德之前,这种事他连想都不会想。

他离开牢房,寻找布伦希尔德。

一些囚犯注意到法弗尼尔走出牢房,吵闹起来。要是闹得太大,恐怕会引来其他看守。

「闭嘴。如果你们保持安静,就放了你们。」

说着,法弗尼尔晃了晃钥匙串。这招效果极大,粗野的囚犯们也安静了下来。这样一来,暂时应该没问题吧。但归根结底他们还是粗野的囚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闹起来。

法弗尼尔急切但冷静地寻找着主人。

然后找到了。

布伦希尔德正躺在床上。

法弗尼尔将钥匙插进门锁。虽然听到了声响,可她没有一点反应。她的眼神迷离恍惚,连看着哪儿都没法确定。这和法弗尼尔装成活尸欺骗看守时不同。她的内心真的崩溃了。

他打开门锁进入牢房。并抱起布伦希尔德的身体。

分开不过四天,她就面目全非了。身体简直轻若枯枝。浑身都是新伤。就算是为了让布伦希尔德闭嘴而施暴,也不会打伤到这种程度。恐怕是被看守当成玩具了吧。

对于这件事,他并没有感到生气。也许是因为自己在暗部见过腐烂的景象吧,法弗尼尔当成是这样。

为了让布伦希尔德闭嘴,她的口中被塞了布,法弗尼尔将其抽出。直到这时,布伦希尔德才终于注意到法弗尼尔。

「法弗尼尔……?」

「嗯。我来救您了。」

但是,布伦希尔德却挣扎起来。她试图离开抱着她的法弗尼尔。然而,衰弱的她比身体不便的法弗尼尔力气还小。

「放开我!怎么可能是来救我的!你也会背叛我的吧!」

她已经错乱了,法弗尼尔如此判断。布伦希尔德继续抵抗。

「其实你也很讨厌我!」

「绝无此事。」

毫不犹豫的断言,让布伦希尔德的猛地停下了反抗。

「即使您放弃我,我也绝不会放弃您。」

布伦希尔德沉默了。

然后她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

「……那么,我可以,相信你吗?」

「是的。」

「我可以依靠你吗?」

「随从就是为此而存在。」

布伦希尔德紧紧抓住法弗尼尔的衣服。她颤抖着用嘶哑的声音说。

「拜托了,救救我。」

「遵命。我的主人。」

两人离开牢房。

布伦希尔德靠在法弗尼尔的肩膀上,向出口走去。

离开牢房前,一个囚犯向法弗尼尔喊道。

「你说过会放我出去吧!」

法弗尼尔把钥匙串放在牢房外……放在了囚犯伸出手也差一点距离才能够到的地方。囚犯像饿狗一样拼命地向钥匙伸手,抓着地板。法弗尼尔并不是因为坏心眼才扔在够不到的地方。

他自有计策。他会释放囚犯们,但不是现在。需要等少许时间。

两人来到通往上层的楼梯。楼梯平台处有个看守。法弗尼尔小心翼翼地让布伦希尔德坐在地板上,自己则如暗影般靠近看守,悄无声息地杀了他。从其他看守那里抢来的短剑,滑入铠甲缝隙,贯穿了脖子。

他对杀人一事毫不犹豫。

他的眼神变回了活在黑暗中时的样子。

布伦希尔德从背后赶来。她拿起死去看守的武器。打算为逃脱而战。但是,这可以说只是形式而已。虚弱至极的她根本无法战斗。

如今的法弗尼尔很不擅长体力活。由于旧伤,他既没有膂力也没有耐力。即使无力的自己拿起剑与垂死的主人一同战斗,也不可能从城中逃脱。

这样的话……法弗尼尔向布伦希尔德致歉道。

「主上,请恕我无礼。」

法弗尼尔扔下的钥匙串,位于囚犯怎么伸手都差一点才能够到的地方。

囚犯为了拿到钥匙已经白费了一会功夫,其他看不下去的囚犯说道。

「工具!用工具就能够到!」

「有的话早就用了!」

囚犯在牢房里没有任何私人物品。

但另一个囚犯说。

「你有衣服吧,用衣服!」

于是囚犯恍然大悟。他脱掉上衣,将其拿在手中。他拿着衣服向钥匙伸手的话,手中衣服的边缘就能稍微够到钥匙。他把衣服当成钩子来钩钥匙。随着不断重复,钥匙一点点靠近囚犯,不久,他用手就够到了。

囚犯终于拿到了钥匙。

「嘿嘿……」

他哗啦哗啦地将锁打开,其他囚犯则大叫道。

「喂!也救救我啊!」

囚犯从牢房中出来,他本想无视叫声直接逃跑,但又转变了念头。

大批人一起逃跑,不是更能提高自己逃脱的可能性么?

「你们可欠我个大人情哦。」说着,囚犯接连将同伴们放出。

大批囚犯一齐向城外进发。这个情形已称得上是暴动了。王城的骑士立刻就注意到了,并前去镇压。

「囚犯们!给我老实点!」

骑士们不断抓住逃跑的囚犯,然后把他们押走。押送到的地方不止是原来的地牢。毕竟不是抓一个人就完事了,还要马上再去抓别的犯人。便临时将囚犯关在附近的小屋里或捆起来。

所以,这一幕完全没有不自然之处。

──眼神暗淡的骑士风男人,将憔悴的女囚犯押送到某处去的一幕。

这两人要去的,既不是小屋,也不是地牢。而是城外。

两人大摇大摆地在骑士们眼皮底下逃脱。

穿过王城的庭院,以城门为目标。谨慎起见,他们的目标不是正门而是后门。幸运的是,门卫也全员出动去抓囚犯了。

走在路上,骑士风的男人对女囚犯悄声说道。

「非常抱歉。虽说是假装,但不该让主上被我押着。」

骑士风的男人便是法弗尼尔。

女囚犯则是布伦希尔德。

法弗尼尔穿上了被他杀死的看守的头盔和铠甲,装成押送布伦希尔德的样子,实则是逃脱。虽说是假装,但法弗尼尔不想对主人居高临下,可因为布伦希尔德无法穿男性服装,所以法弗尼尔不得不扮演骑士的角色。

穿过后门,绿意盎然仿若草原。空气清新且凉爽。法弗尼尔护着布伦希尔德前行。

离城堡已有一定距离。到了这里,可以说已经安全了。城堡里的士兵很少会来这里。如果是白天,偷懒的士兵有时会在树荫下午睡,但现在是晚上。不可能有人。

然而却。

「喂。」

响起了招呼声。法弗尼尔心急如焚。

两人前行的路上,两旁都种着树。士兵正是在树荫处休息。

法弗尼尔虽想装作没听到继续前进,但却不行。

「站住。城里的兵想去哪儿?」

从口吻来看,恐怕是一名高级骑士。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任他再聪明,也唯独无法应对霉运。

背后传来脚步声和铠甲碰撞的声音。

「那个女人是囚犯吧?为什么要带着犯人走?」

「……我奉命把这人转移到其他监狱。」

他自己都觉得这借口很牵强。这也难怪。毕竟是为了避免沉默而随口说出的话。法弗尼尔在说话的同时,思考着能克服目前困境的临机妙计。

「我没听说过这事啊,就算有……会在深更半夜里转移?」

声音中明显带着怀疑。

脚步声停止了。这意味着,骑士站在了法弗尼尔他们的身后。

他从身后感受到了明确的敌意。

布伦希尔德在怀里拔出短剑。她打算战斗。但对手是受过训练的正规骑士。而且还对我方保持警惕的话,恐怕毫无破绽吧。

布伦希尔德的手在颤抖。法弗尼尔认为她是在害怕。

「女人,转向我这边。」

骑士正要把手放在布伦希尔德的肩膀上。

「危险!」

法弗尼尔大叫。

「这女人得了瘟疫。你要是碰她,不,只要靠近她就会被感染。半夜转移也是为了避免和人接触,减少感染的危害。」

他紧张不已。这个借口行不通就完了。

「……嗯。」

骑士思索片刻后说道。

「这事你早说啊,你也小心别被感染了。」

身后的敌意消失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法弗尼尔松了口气,与布伦希尔德一同迈步。

布伦希尔德想把手里的短剑归鞘。

但却出了岔子。

剑尖撞到了剑鞘。布伦希尔德的手已连这小小的撞击都无法承受。剑从布伦希尔德手中落下,掉到地上。

刚才,布伦希尔德拿着短剑的手在颤抖。法弗尼尔以为她是在害怕。

但并不是。

而是因为她筋疲力尽了。伤痕累累的手连剑都握不稳。

法弗尼尔想接住短剑,但没有够到。

一道刺耳的尖锐声划破深夜的寂静。

真不走运,短剑撞到了路边的石头。然后不断旋转,并滑向骑士脚边。

再次感受到了敌意。远比之前更强烈的敌意。他们几乎要被沉默的压力所压垮。

「……为什么,囚犯会拿着剑?」

法弗尼尔想不出圆谎的话。

身后传来脚步声。骑士向他们两人走来。

——只有杀了他了。

法弗尼尔穿着骑士装束。因此他也带着剑。他想拔出剑,转身挥剑一闪。

但立即就被阻止了。骑士动作娴熟地猛击法夫尼尔的手。一阵巨痛袭向法弗尼尔,以至于令他以为骨头被打断了。甚至连拔剑都做不到。

转过身的法弗尼尔与骑士的四目相对。

「你是……」

骑士乃是斯温。即使在夜色中,他的金发也熠熠生辉。

「你怎么会在这……」

他本打着趁斯温震惊之际设法逃跑的算盘,但看来完全行不通。

对手是斯温,这是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

(真不可思议,为什么他没有被幽禁?没想到竟然还在继续当骑士。)

他是西格鲁德的头号骑士。那份可以说是盲从的忠义从不动摇。如果西格鲁德叫他去死,他就会去死。既然西格鲁德成了布伦希尔德的敌人,那斯温无疑也是敌人,说服他也是不可能的。

靠武力突破更是想都不用想。他可是能与神龙势均力敌的对手。

「那个女人,是布伦希尔德大人吗……」

法弗尼尔将布伦希尔德推到自己身后。

「……是的。」

布伦希尔德想蹲下捡起剑。但她也只能做到这点了。

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无论怎么用力,纤细的双腿都只会颤抖。

「你们是想逃离西格鲁德大人吗?」

斯温瞪向法弗尼尔。

无双骑士手执魔枪。枪刃上缠着无情的光芒。

玩完了。

自己两人会被关回大牢吧。或者不关回去就地杀掉么?

法弗尼尔心想,有没有至少能让布伦希尔德逃走的计策?但他注意到了件奇怪的事。

斯温脸上浮现出苦闷之色。

片刻后,斯温说出一句难以置信的话。

「……树荫下、停着马。」

说完,他背对向两人。

「为什么……」

他明白斯温是在怜悯他们。可他不明白西格鲁德的头号骑士为什么会怜悯他们。

「趁我现在没有接到西格鲁德大人的命令,赶紧滚吧!」

握着魔枪的手在颤抖。因愤怒而颤抖。

他说不定会改变主意攻击我们,不尽快离开会很危险,法弗尼尔判断到。

他护着布伦希尔德,走到树荫。两个人骑上停在那里的栗毛马,逃离深夜的城镇。半夜策马非常危险,但现在不是慢吞吞的时候。

斯温则一直背对着法弗尼尔他们。

法弗尼尔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思考斯温的事。

斯温为什么会做那么任性妄为的事?为何他的表情看起来那么痛苦?

就算他没有接到西格鲁德的命令,但他也明白让自己两人逃走对西格鲁德没有任何好处吧。他与西格鲁德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现在没功夫考虑这些事对吧。)

找到安全的地方才是如今的头等大事。

法弗尼尔身后是布伦希尔德。她用双臂抱住法弗尼尔。紧紧地用力抱住。只是怕被甩下马的话,不必如此用力抱紧。

「这会儿,骑士们应该在红着眼寻找我们。我带您去他们找不到的隐匿据点。虽然是狗窝,但请您忍耐一下。」

没有回应。

黑暗中,只有马蹄踏地的声音。

在法弗尼尔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一处面向平民的料理亭。

锈迹斑斑的招牌上写着贝伦亭三字。

进到里面。店内脏乱不堪。看起来甚至连像样的料理都提供不了。

老板出来迎接布伦希尔德二人。他是位体型魁梧的男性,并不平易近人。额头上有着旧伤,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和法弗尼尔一样黯淡无光,感觉难以亲近。

「哎呀,来了位稀客。」

老板眯起眼睛看着法弗尼尔。

「你不是已经金盆洗手了么?法弗尼尔。」

「请让我们在这里藏一段时间。」

「……真拿你没办法。」

老板连情况都没问就同意了。

他带二人来到一个脏兮兮的房间。虽说如此,可毕竟有起码的家具,比起地牢要好太多了。

「抱歉了,只有这间空着。不能因为是老熟人就偏袒你啊。」

「有一间房就够了。」

老板离开,只留下布伦希尔德和法弗尼尔。

这里并不是单纯的附带住宿的料理亭。

而是有难言之隐的人的隐匿据点。

卖料理只是副业,主要收入来源于提供伪装、安排暗医、介绍刺客、贩卖禁药、出售表世界得不到的情报等。

只要在这里,就不会被骑士团发现。因为店里营业额的一部分会作为个人收益流向骑士团长。

法弗尼尔他们没有钱,但这也不成问题。毕竟法弗尼尔在王国暗部生活时帮过这家店很多次。那时卖的人情现在得到了回报。不可思议的是,暗部的人往往比正经人更重视信赖关系。这一定是因为暗部的人背叛时受到的制裁,比光明世界的制裁要残酷得多。

法弗尼尔本以为布伦希尔德会问关于这家店的问题。

可她什么都没有问。

她的思考能力似乎已片甲无存了。

茫然自失的她传递出的唯有无力感。

她紧紧地攥住法弗尼尔的衣角。像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孩子。

令人触目伤心。

护理的日子开始了。

布伦希尔德像是丢了魂一般。法弗尼尔给她擦拭身体、治疗伤势、喂食饭菜。

他一边用勺子把汤送进布伦希尔德嘴里,一边心想。

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事。

那时正好相反。

是年幼的布伦希尔德照顾垂死的自己。

做梦也没想到会有逆转的一天。

每当夜幕降临,布伦希尔德就会陷入近乎错乱的状态。

她好像很害怕睡觉。准确地说,她似乎害怕自己睡着时,可能会被法弗尼尔丢下。被背叛一事给她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闭上眼时,如果法弗尼尔不摸着她,布伦希尔德就会非常不安。

所以法弗尼尔只能紧挨着布伦希尔德直到她入睡。

法弗尼尔很抗拒和布伦希尔德同寝。他认为,她还是少碰自己这种人为好,最重要的是,他不擅长和人互相接触。

但他明白触摸能让她安然入睡,进而使她恢复精神,所以便决定紧挨着她。他对如何对待内心受伤的人很有心得。

无论布伦希尔德多么错乱,一被法弗尼尔触摸,她就能平静下来。她那安心的睡脸,宛如婴儿。

法弗尼尔一直细心照顾着布伦希尔德。面对几乎没有反应的布伦希尔德,他没有抱怨、厌烦、或嫌弃。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很温柔。只是擅长单调的工作罢了。

可是,在旁人看来无私的护理,使布伦希尔德的内心恢复了安稳。

一个月过去,布伦希尔德终于开口。

「……你真的救了我呢。」

法弗尼尔毫无惊讶地回应。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会救您。」

布伦希尔德致歉道。

「对不起,我没能相信你,明明你什么错都没有。」

是西格鲁德的背叛,令布伦希尔德极度不相信别人。令曾经信任别人,会毫不犹豫向困难的人伸出援助之手的少女变成如此。

「关于西格鲁德,我有个想法。」

他说出这一个月里一直在思考的事。

「复仇吧。」

这是法弗尼尔考虑到布伦希尔德的情况后得出的结论。

「不会让您弄脏手的,由我来动手。」

他抢先说道。他知道布伦希尔德无法下手杀人。

「只要您下令,我立刻就动手。」

他能想到很多种暗杀方法。实际上,他也暗中抹杀过国家要员。对曾经生活在王国暗部的他来说,这才是本职工作。

「谢谢你,为我说这些话。」

法弗尼尔心想,这一刻终于来了,自己的能力能帮得上主人了。

「但是,我不会下这个命令。」

这个答案出乎他的预料。他见过许多人类,所有人在自己受伤后都想要复仇。

「您的右眼不疼吗?」

布伦希尔德的右眼被西格鲁德砍瞎了。布伦希尔德摸着如今被眼罩遮住的眼睛。

「右眼很疼。」

「那么……」

「但是。」

接下来的话,更是完全超乎他的预料。

「即使如此,我也喜欢他。」

这个意义不明的词语,令法弗尼尔的思维冻结了。

「即使被他伤害、被他险些杀死,也仍然喜欢?」

法弗尼尔心想,变得讨厌他才是自然的心理活动吧?

「您没有憎恨和愤怒吗?」

「有啊,可我不想伤害他。」

「因为喜欢?」

对于法弗尼尔的问题,布伦希尔德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背叛我,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和他再谈谈。但这种事太危险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布伦希尔德露出为难的笑容。

「从今往后,我就要在暗部偷偷活下去了,也不得不记住些坏事呢,你能教教我吗?」

「……嗯。布伦希尔德大人的话,很快就能记住。」

法弗尼尔心想,您能记住,但您做不到。

那天晚上,法弗尼尔盯着沉睡的布伦希尔德陷入思考。

思考着布伦希尔德不向西格鲁德复仇的理由。

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不想伤害他。明明既有憎恨也有愤怒,却不想复仇。

真是种无法理解的感情。

法弗尼尔对这无法理解的感情有一个头绪。

他把布伦希尔德从大牢里救了出来。

这一个月,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要救她。但是,自己却无法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如果只是不想被处死,那独自一人逃跑便好。

然而,为何?

明明最初相遇时,她的言行令他很是烦躁。不,现在也很烦躁。只是自己习惯了她的温柔,但并非不感到烦躁。

为何要救一个让自己烦躁不安的丫头?

这无法理解的举动,或许能凭此解释。

(假如我喜欢她)

好感是一种不讲道理的感情。所以,也可以对无法理解的行为做出解释。虽然可以。

但如果真的喜欢她,在布伦希尔德受伤时自己就应该惊慌失措吧。

无法否认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话再怎么好听也没法把贝伦亭提供的饭菜称作营养丰富,但布伦希尔德的身体状况还是渐渐好转。精神上的安定起到了很大作用。

逃离大牢后已过了两个月,由于不再需要片刻不离地照顾布伦希尔德,法弗尼尔开始通过老板收集各种情报。

也收集了关于西格鲁德的情报。

因为他没有忘记布伦希尔德曾说过,想知道西格鲁德为什么陷害她。

结果发现,布伦希尔德入狱后不久,西格鲁德就即位为王。前任国王则神秘去世。

布伦希尔德的房屋被抄家了。她的家臣们流落街头。

「他幽禁巫女布伦希尔德大人,使自己成为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者。」

巫女有着特殊的地位。她站在可以根据神谕、占卜、预言向国王进言・谏言的立场上。既然巫女不在了,就能做到独裁了吧。

「成为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者,这可能就是西格鲁德的目标。因此,巫女是绊脚石。」

「所以就让身为巫女的我背上屠龙的污名么?」

如果是这样,那西格鲁德肯定从小就厌恶她。

「我真是笨蛋啊……一直没有注意到。」

何止没有注意到,还把他当做最值得信赖的人之一。

甚至连现在都……

「只是,我……」

法弗尼尔打断了她的话。

「请让我把话说完。」

「……在我看来,西格鲁德并没有厌恶布伦希尔德大人。不过,这只是我有眼无珠而已。那个男人比我想象中要狡猾得多。」

「……是啊。」

(他想从神龙手中保护人民的样子竟然是做戏,我也……)

「……法弗尼尔,我能问你一些理所当然的事吗?」

「什么事?」

「献给神龙的活祭,已经停止了吧?」

布伦希尔德杀死了神龙。活祭理应会停止。

但是,布伦希尔德杀死龙后就直接被幽禁了,所以没有听说过实际情况如何。

「活祭已随着龙的死而停止了。」

听到这句话时,布伦希尔德心里舒畅了一点点。

被西格鲁德背叛、幽禁,净是痛苦和悲伤的事。

即便如此,如果能停止活祭的恶习,自己等人与龙的战斗也就有了意义。

布伦希尔德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点,但确实变得柔和了。因此,法弗尼尔不想继续说下去。可他不得不说。」虽然活祭停止了,但每月会失踪七人左右。上个月是这样,上上个月也是。」

「……你说什么?」

「在我们被幽禁的同时,也有人失踪了。虽然难以理解这意味是什么,但……」

(难道神龙还活着……)

不可能。砍下神龙首级的不是别人,正是布伦希尔德。她亲眼看到鲜血如瀑布般喷出。如果那样都能活着,就只能说这是真正的神秘了。

但是,如果在龙死亡的同时,每月开始有七人消失的话,实在无法当做巧合。

「有人失踪……也就是说没有找到尸体对吧?」

「没错。」

「……那么,可能和国内的大型组织有关吧。拥有每月能暗中抹杀七人的能力的组织,骑士团、教会、商会、西格鲁德王。」

「还有就是暗部的掌权者了吧。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他们的目的。」

不管牵涉到哪个组织,都想不通每月暗中抹杀七人的动机。

……仿佛被神龙驱操纵着一般。

「不行,布伦希尔德大人」

法弗尼尔察觉到她想说什么,便先发制人。

「您不该介入失踪者的事。请不要再为素不相识的人冒险了,您已经做得够多了。」

布伦希尔德可能将法弗尼尔的话当成了称赞。因此她笑了。这是最近没有见过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的确……我也认为自己很努力了,但没有结果就没有意义。」

法弗尼尔心想,这种结果主义的思维和敏锐的头脑与自己很像。

「我下定过决心,不会再让任何人成为龙的牺牲品。」

然而法弗尼尔却想到,这个人终究不适合在暗部中生活。

「你能调查下西格鲁德王周围吗?感觉失踪者和西格鲁德王有着一丝半缕的关系。虽然线索不可靠,但比起胡乱探查商会或教会,我觉得更能期待成果。」

「这是命令吗?」

「没错,是命令。」

随从唯有听从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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