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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闷黑少女情绪混乱过后

我最初经历的自残行为发生在高二时期。

我从小就不擅长人际交往,在班上也混不熟,也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因此,我在学校里没有一个可以亲热交谈的朋友

虽然没有受到欺凌,但我总是被同班同学拉开距离看待。因此我很难交到朋友,甚至连怎么交朋友都不知道。

我对高中生活的回忆是纯灰色的。

虽然没有逃学,但我也一直找不到继续上学的意义,过着无比空虚乏味的生活,甚至对此感到厌烦。

只不过,和那个给了我所不希求的过度关注的家相比,不需要和任何人打交道的学校要好一些罢了。

对于这样的我来说,唯一的支持是在SNS上的联系。

从不经意间创建推特账号的那天开始,我便像寻找归宿一样沉浸其中。在此期间,我网上的朋友逐渐增加起来。

虽然在推特上建立的人际关系浅到能轻易斩断,但取而代之的是,我可以不用费心就能和他人缔结关系。

其中也有和我一样抱有烦恼的人。在和她们对话的时候,我可以坦率地暴露出自己的真心。

然而,我却以这份SNS为契机,开始了自残行为。

某一天,网上的一个女性朋友发布了一张照片。那是割腕后的手腕——几条被划出的线中涌出血迹的照片。

看到这张出现在推特时间线上的照片时,我吓了一跳。最先想到的感想只有「看着好痛」和「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

有许多人都担心着她,在她投稿的评论栏留下话语。我也混在其中,向她发去了『发生了什么吗?可以找我商量』的消息。

她似乎和我是同级生,但从小学起便开始割腕了。

割伤手腕,内心就能够平静下来。看着流动的血液,「想死」的心情也能暂时缓解——她对我说出了她自残的理由。

她所说的真伪并不确定。我也隐约明白割腕并不是什么好行为。

即便如此,当时的我却还是基于兴趣——尝试了这个行为。

我将剃须刀抵在自己手腕上,战战兢兢地用力。

刚开始割的瞬间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疼痛,但过了一会,我的肌肉深处便隐隐作痛起来。不知是不是搞错了该用的力量,我的伤口里冒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黑色的浑浊血液。

通过故意对自己的手腕造成伤口,我随时可以通过皮肤,从产生的疼痛之中如字面所述般感受到「自己正活着」这件事。相当简单的方法。

我也不知从何时起,会开始念叨着「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地划伤手腕。

但随着手腕上的伤口与我用来隐藏伤口的创可贴越来越多,我割腕的事情暴露给了我身边的人——包含我几乎没什么交流的同班同学在内,甚至连老师和父亲也是如此。

我沐浴在父亲的怒斥之中。最终,让我开始自残行为的契机——推特账号也被删除了。

但一度染上的自残癖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戒掉的。作为割腕的代替,我又开始养成了咬指甲的坏习惯。至于割腕本身从高三以来至今,我都再也没有做过。

话虽如此,当时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象过,我会有一天以这样的形式后悔过去。

因为有了割腕的痕迹,我做爸爸活的时候也不会给对方留下好印象。我开始以此为由隐藏手腕,总是身穿长袖衣服生活。

所以,晋助还不知道我有割腕的痕迹。

九条千登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看到我割腕伤痕的,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恐怕是我们一起冲澡的时候吧。

那个人已经对晋助说过了吗?那样的话,我今后该用怎样的表情去和晋助相见呢?

九条前辈对我说过,晋助在避免和闷黑女子扯上关系。

那既不是玩笑,也不是谎言,而是毫无争议的现实。若非如此,她绝不会特地直接传达给我。

晋助他也一定从和我相遇那天起,就已经察觉到我是闷黑了。

那对于这样的我,晋助至今究竟是怎么看待的呢?在和我说话的同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看着没有办法、令人生厌、无可奈何的我,隐藏起自己的真心与我接触。一想到这,我的心脏就像是要被捏碎一样缩成一团,呼吸凌乱。

对于晋助来说,我的存在既是障碍,也是不需要的。

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被晋助讨厌呢?

我要做什么才能清算我的过去呢?

心的问题不是能轻易解决的。已经渗透到我性格深处的闷黑气质,也不是我光靠改变心情就能擦去的。

那样的话,至少我要想方设法去除晋助想要避开的那两个特征。

如果只是穿搭的话,我当然可以立刻从地雷系换掉。

但就算我的外表如何改变,我手腕上留下的无数伤痕也不会消失。又白又细,在今后的人生中也会一直留存。

明明疼痛什么的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消失了,但现在我的手腕内侧却痛了起来。

这样下去,我会真的被晋助讨厌的。

我要改变状况才行……要改变现在的我才行。

为了不让我的内心进一步错乱,我像是要把拇指指甲挖出一般用力咬下。

「那家伙……今天怎么没来我房间啊?」

时针所指向的时刻已经超过22点的时后。

我——爱垣晋助,在打完工后立刻做好了下班准备,快步走在回家路上,回顾着今天这一天。

每天早上特地为我制作便当,还为我送到公寓来的琴坂静音,不知为何在今天早上没有出现。也没有联络过我,非常突然。

每天早上为一个都没有交往的单纯朋友准备饭菜而来到对方房间,这件事从以前开始就让我很是纳闷。所以,本来这并不是一件让我悲观看待的问题。

但是,像静音这样的闷黑女子会突然采取和平时不同的举动,总感觉是有什么理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才会如此。

本想着她可能会像我昨天打工时那样,以客人身份在便利店里露面。结果直到我的轮班结束,她也没有到来。

静音与以往显然不同的行动,让我明知自己是多管闲事,也为她担心起来。

不只是早上,她就连晚餐的时间段——有打工的日子则是要到接近22点,也都会做好饭送到公寓来。

说不定她是在公寓入口等我回家。

我思考逐渐混乱,走路的步伐也随之加快。

「不在……吗?」

然而,公寓入口也没有静音的身影。

就算是为了确认她的状况,我应该是发个消息过去比较好吗?

比以往早了几分钟到家的我,拖着双脚走完过道,随后踏进电梯。

「今天真是累啊……」

回到房间后,我便躺倒在床,凝视着天花板。

「为什么我要这么在意静音的事啊……?」

明明只是一天没见静音而已,没想到会给我带来大到连我自己都会下一跳的惊人精神负荷。

她的存在就是如此逐渐渗透进我的日常之中的吧。

本被我视为应保持距离的对象——因过去经历而怀有心里创伤的闷黑女子,我会对她如此在意,连我自己都觉得非常奇怪。

在床上瘫倒一段时间过后,我起身转移到冰箱门前,在冷冻柜里找起东西。

「晚饭……吃冷冻食品就行了吧。」

我现在连做料理的气力也提不起来。

我打算今天用简单的食物解决晚餐,伸手拿出冷冻意面,眯眼看起包装背面所写的微波炉加热时间。

——叮咚。

轻快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让我发愣的脑袋清醒起来。

我把冷冻意面放在厨房里,把视线转向对讲机的显示屏。

『……晚上好。』

屏幕上显示的是静音的脸。

我轻轻舒了口气,抚了抚胸口。

「噢……你今天也来了吗?」

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用一如既往的声音回答。

『……我可以进去吗?』

「嗯。我帮你开锁。」

说完,我挂断了对讲机的通话,急忙解锁了玄关的门。

大概过了一分钟后,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门也同时缓缓打了开来。

「……你好。」

「……呃,你是静音……没错吧?」

在玄关迎接静音的我,看到站在门前的她的身影过后,对双眼产生了怀疑。

静音平日就喜欢穿地雷系的穿搭。然而,今天她所穿的衣服却几乎见不到类似的装饰。

帽檐弯曲的帽子,显得有些宽大的大尺码连帽衫,藏青色的牛仔裤,薄底的运动鞋,还有普通的双肩背包。

虽然头发的半双马尾与平时一样,但穿得和平时完全不同系统穿搭的静音,让我难以隐藏自己的动摇。

「难道说,很奇怪……?」

「不是,倒也不是奇怪……是、是挺合适的……」

「是吗……是这样的话就好。」

静音像是从紧张之中得以解放一般,表情缓和下来。

「……对了,这个还你。昨天谢谢你了。已经洗过了。」

「啊,好。」

她从背包里取出昨天我借给她的一套运动服和T恤,向我递来。

我把目光落在收到的衣服上,思考了几秒钟。

挺合适的——我这句话没有说谎。

虽然因为给我留下了强烈的身穿地雷系的印象,让我看着她感到有些违和,但要是被问说「现在穿的衣服不适合我吗」的话,那也没这回事。

如果我是在处于这种状态下的静音相遇的话,我应该就不会产生任何违和感了吧,反倒还会觉得算是最高水准的合适。

静音的容貌可以说是得天独厚,就算只是简单地上下装运动衫也与她非常适合。像现在她所身穿的街头系服装也是同理。

但是,她会穿这些本身就很奇怪。静音会不穿地雷系穿搭,而是换成这种服装的时点,就很明显并不普通了。

我提起视线,像是要把她刻进眼睛里一样,再次从下到上确认起静音的模样。

在此期间——有一瞬间,她的模样和千登世重叠起来。

这和千登世喜欢的服装,在系统上——穿着的方式上非常相似。

服装的兴趣改变了?区区一天就……?

直面这现实世界出bug一样的事态,我的脑袋来到了接近恐慌的边缘。

「我说啊……真的很重,你们这样我进不去啊……?」

就像是又发生了更多bug一样,另一位来访者唐突出现在了视野的边缘。

「为什么你在这啊!?」

「呜喔喂!别突然大喊大叫的,吓死我了啊!」

「因为是你突然出现的吧!」

「我打一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在这里啊……难道你没注意到吗?」

因为他躲在门的影子里,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若是平时的话,我应该会更早注意到他吧。大概我把太多意识放到了静音上了。

「可恶,晋助君真是薄情。」

他抱怨着向前走来,让静音走进玄关。随后他也走入其中,脱下鞋便独自往房间深处走去。

柳生浩文——在大学里和我交流最多的男性友人,他的出现让我的脑袋比刚才还要混乱。

「总之,静音也进来吧。」

静音点了点头,脱去运动鞋走进房间。我快步追上走进客厅的浩文,抓住他的肩膀。

「浩文,你到底……」

「不用多问。你想问的事情,我已经了如指掌了。」

浩文用恶役般的语气回答,把塑料袋砰的一声放到矮桌之上,随后在我和静音面前堂堂正正地抱起双臂。

「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袋子里的东西吧!?」

「并不是。」

然后大声说出了我意料之外的内容。

「拿了这么大的行李进来,一般来说是会很在意的吧!?」

「我对除此之外的事情过于在意,所以并不是很在意这个。」

「明明难得我和小静音给你准备了惊喜啊!」

「惊喜?浩文和静音的……?」

我把视线转向静音,而她则是安静地摇头否定。

「不是惊喜,是今天的晚饭。」

「是我请客的呢!」

看来今天浩文和静音去超市买了食材过来。

「蔬菜有点贵就没有买,不过你乡下的爷爷不是每个月都给你送新鲜的过来吗,反正还有剩的吧?」

「确实是还有剩的……你打算现在开始做什么东西?」

「都聚了三个人了,那哪还有火锅以外的选项啊!」

咚,咚,咚……菜板和菜刀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响了起来。

「给我统统交代清楚。」

我匆匆接近把床当椅子坐的浩文,用厨房里的静音听不到的声音向他询问。

「我刚才也问过你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浩文你和静音待在一起的?你们俩也不是会友好地一起过放学时光的关系吧?」

在第三节课结束以前,我都在大学和浩文一起行动。

所以浩文和静音至少是在和我分别过后才合流的。在此以前,他们二人会见面什么的,浩文这边自不必说,我也没从静音那听说过。

「哦?咋啦晋助君,看到女友要被亲友牛走开始急了?」

「别打岔。静音又不是我女友。」

「只是朋友是吧?我知道的啦。」

浩文的手臂上下挥舞,大咧咧地笑着。

「和你分开之后,我就一个人去教室那边,不过那个时候被小静音叫住了,还问我『能不能陪我去买衣服』呢。」

「静音叫住了浩文……?所以呢,你们一起去买衣服了吗?」

「在第五节课结束之后去了呢。小静音现在不是穿着那身衣服吗?那就是那时候买的。」

是因为浩文跟去了,她才会穿和平时不同系统的穿搭吗。一个疑问得以消除。然而,我仍不清楚这么做的前提是什么。

「所以为什么静音不是邀请我,而是去邀请浩文去购物呢……?」

「我是懂你的心情,但单听这句台词,你就只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糟糕家伙啊。」

浩文的脸抽了抽,随后说道。

「嘛,你就放心吧。虽然邀请的是我,但她心里想的好像还是你啊。」

「想着我?」

「她好像是想要我告诉她能对上晋助喜好的衣服啊。所以,她才会来拜托平时就和你待在一起的我不是吗?」

「这都已经超越羡慕,达到憎恨的级别了啊。」浩文说着,又像闹别扭又像开玩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话说,我在购物的时候也听她说了不少哟?」

「……?听了什么?」

「小静音做过爸爸活的事情,还有照顾了这样的小静音的你的事情。」

「爸爸活……你到底听说到什么地步了?」

「也就是假装自己是JK,和大叔约会的程度吧。包括那个『琴音』的账号的真正面目就是小静音本人的事情,我全都听她说了。」

明明我都没对千登世和浩文说爸爸活的事情,为什么当事人本人却全都交代出来啊……

「不过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小静音和晋助的相遇会那么戏剧性啊。」

「你到底听到的是怎样的啊……」

「你挽留了做爸爸活的小静音,然后对她说了『别再去做什么爸爸活了。相对的,无处可去的你就由我来照顾』对吧?」

「大致上没错,但过于夸张了……」

我可没有说那种耍帅的话。

「呀,虽然我本来就觉得你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家伙,但真没想到是个这么有男子气的人情男孩啊,真是吃惊。我要是女人可就爱上你了。」

「那还真谢谢你哦。」

浩文紧抓我的肩膀,爽朗地笑了起来。然而与他的笑容相反,捏在我肩膀上的力量也一点点加重起来。

「但唯独把九条前辈邀请进这个房间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我直面承受了浩文的怨念。

看来,静音似乎把和我相遇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个不漏地全都告诉了浩文。

「呜哦!看着好好吃!」

浩文用筷子夹起一块里脊肉,放进嘴中,随后大口扒起了白米饭,浮现出满足的表情。

在我、静音和浩文所围着坐的矮桌中央,火锅正咕噜咕噜地沸腾着。锅里堆满了猪里脊肉、胡萝卜、土豆、卷心菜、香菇与各种配料,而火锅旁边则用小碗子并排放着三人份的冷冻大米。

柚子酱油的香气掠过鼻孔。下班后饿得不行的我说出「我开动了」的问候,同时将筷子伸进了火锅里。

「这肉真好吃啊……」

「那当然,这可是我豁出钱买来的好肉啊!」

「真少见啊。你打帕青哥赢麻了吗?」

「……」

「抱歉。血本无归了是吧。」

光是看露骨地垂下肩膀的浩文,我就算不听答案,结果如何也轻易地传达给我了。

「嘛,这种事就算了吧。对平时就挺关照我的晋助,我也偶尔打算回一两个礼,所以才多花了点钱而已。」

「不是因为想在静音面前耍帅,才故意买了贵的肉吗?」

「呜……咳咳!怎、怎么会呢!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

看来是可以确信了呢。

「话说静音,你和浩文是去哪里买衣服了?」

「也没多远。就是几站前的购物中心。」

「难道是直连车站的那个吗?」

静音点了点头,安静地吃饭着。

虽说静音平时就是不怎么说话的成熟性格,但今天却比以往还安静。

再算上她的服装并不是我已经看习惯的地雷系,总感觉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

浩文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站起,慌忙跑去厨房,在冰箱里找着什么。

「就是这个。果然火锅就要配罐装啤酒啊!」

「昨天的千登世也一样,真亏你们能没得到许可就用别人家的冰箱……」

「不要再提九条前辈!再说我给你整脱臼嗷!」

从他刚才的嫉妒程度来看,他搞不好会真的下手。

「喝酒可以,但别给我吐哦。」

「哪有白痴会在朋友的房间里喝到吐啊?」

你心醉的那位千登世,就是那样的白痴。

「小静音也要喝吗?我买的罐装酒也还有冰的。」

「……我喝。」

听到浩文的询问,静音点了点头,接过了Strong系的酒精饮料和吸管。她拉开拉环,插进吸管吸了一口。

「静音的生日已经过了吗?」

「在四月初的时候到二十岁了。」

「是这样啊。」

二年级生的话,在六月下旬的阶段就已经迎接过二十岁生日,并以此解禁了酒和香烟的学生也不在少数。

看来我还完全不了解静音呢……

虽然和静音成为朋友的时间也还没过多久,但我还是产生了一点寂寞的感觉。

「可以不用叫醒他吗?」

「不用啦,看他也已经很累了。」

浩文躺在地上,舒服地打起呼噜睡着了。

「浩文是从很远的地方来上学的吧?如果在这个时间开始睡觉的话,我觉得会赶不上末班车。」

「我觉得他今天是想在这过夜了,所以你也不用在意。」

虽说最近他来我房间的机会少了许多,不过浩文以前可是很经常来过夜的,就好像把这个房间当成不用花钱的宾馆用了。

他睡得比以往要早了许多,但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一大早就来上学,从第二节课上到第五节课,之后还要陪静音外出,最后便是现在这样。

在积满疲劳的状态下满足食欲,甚至还喝了酒,睡意肯定会急速袭来的吧。

「静音今天是骑自行车来的吗?」

「不是。是坐电车的。」

「也就是说,再过三十分钟左右就得走了吗。静音要是愿意的话,留下来过夜也没关系哦?」

「家里很严厉,没法过夜……而且,会添麻烦。」

「添麻烦,是会对我吗?」

「嗯。」

「我是不这么觉得啊。」

以往的话,就算不添麻烦我也不会特别乐意。但她都来我房间这么多次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觉得留在这过夜会添什么麻烦了。

不过,我也不是想强迫静音过夜。既然她说「不能过夜」的话,那我也没有一丝去挽留她的意思。我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静音回家之前,我就稍微练习一下吧。」

我看了一眼时钟,从地上站起,又坐到了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启动电脑打开画图软件过后,静音向我靠来。

「今天要练习怎样的插画呢?」

「打算说来练习一下角色的全身像。」

虽说我没少画角色的插画,但基本上都只画到大腿以上,又或是只画了些带有姿势的画,很少会去从多角度练习从脚到头的全身像。

我以专业插画师所画的女性角色插画为参考,将其显示在画面右端。为决定构图,我粗略用线条画了个大概。随后,我在画线条的图层上叠上一个新图层,开始画起身体的草稿。

「这样的话,下半身的曲线看上去就有些不自然了。再稍微注意一下凹凸感。」

静音像窥视一样指向画面,给了我一个明确的建议。

她的教授方式仍旧很棒。我照着她所说的修改起来,结果在连我自己都惊讶的短时间里就改善了这份违和感。

这是和以往一样所进行的,在饭后所进行的有意义的插画练习时间。然而,唯独有一件事,让我从皮肤上感受到了与平时少有不同的氛围。

「我说啊……静音。」

「……怎么了?」

「不、没……果然还是没什么事。」

尽管想要问出,但我还是突然打消主意,闭上了嘴。

静音绕到了我的身后,此刻仍在对我说明需要修改的地方。只不过,今天她的身体却唐突紧贴到了我的身体上,妨碍起了我的集中力。

虽说她应该并不是故意的,但离这么近的话,果然还是会让我相当在意,就连对着插画的意识都慢慢遭到削减。

「……晋助,你在听吗?」

「啊,不……呃……是。」

「看来没在听呢。」

「是……抱歉……能请你再说一遍吗?」

「所以说,你要是只参考平面插画的话,是不太容易把画立体的手感学到的。晋助所画的角色头身比较高,所以我觉得还是一边看着现实的人体一边画比较好。通过参考真的肉体去了解人体结构,才会显得更立体、更吸引人。」

「真的肉体……吗?肉体就是说是没穿衣服的状态吧……?要参考的话,是要参考写真偶像之类吗?有还是说裸体模特之类的……」

「比起这些人,你身边就有个好人选。」

「身边就有好人选……?」

静音轻轻远离我的身体。我把椅子旋转了四分之一左右。

随后,她直直向我眼睛看来。

「那就是我……可以把我当模特。」

她把手放在胸前,向我如此提议。

「把静音当模特……你说的是参考没穿衣服的状态吧?那我可没法把静音当模特吧。」

「我没问题的。」

静音的表情一成不变,唐突地,又似理所当然地脱下了她宽大的连帽衫,上半身仅剩下内衣穿在身上。

白色的袜子,藏青色的牛仔裤,黑色的胸罩。

纵使按从下往上的顺序确认她此刻的身影,我也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脑袋里只是在一个劲的混乱。

「快、快给我把连帽衫穿上!」

「你不想看我的身体吗?」

「这和想不想看没关系,快给我把衣服穿上!浩文可还在这个房间里啊!?」

「都睡得这么死了,醒不过来的吧。」

「不是这种问题……!」

「我想要帮上晋助。如果是为了被晋助需要,区区脱个衣服而已没有问题。」

「我可没有一点把你当模特的想法,所以你没有脱的必要!」

「我的身体没法当模特吗?虽然胸部算不上大,但形状我觉得还算漂亮的哟……?」

静音低头看着膨胀得恰到好处的胸部,用双手隔着胸罩抚摸着。

虽然脸有些红,但老实说,我并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刚刚喝的罐装酒的原因,又还是因为脱下衣服的羞耻感。

但即便如此,唯独一点我可以断言。

现在的静音,明显不是正常的状态。

「总……总之你先冷静点!你好像醉得不行,我会给你准备点冷饮的!」

我佯装平静,从椅子上站起,走向厨房。

「为什么要逃跑?」

然而,静音却像是要阻拦我一样,移动到了我的跟前。

「我也没有要逃的意思……」

我试图将视线从静音的上半身移开而眺望起远处的墙壁。然而她却一点点向我靠来,出现在我视野的角落里。我随之向后退去。

今天的静音到底是怎么了……?

她接二连三地做出平日绝不会做的行为。

我和静音的距离逐渐缩小,额头冷汗直流。

不知不觉中,我被逼到了摆放在墙边的床的位置,就此失去平衡地跌坐在床。

静音站在我的正面,像是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情感一样低着头。

「如果是为了晋助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可以放弃爸爸活,可以脱掉衣服,就算是要做爱……只要是晋助希望的话,要做多少都可以。」

「你……不是说就算做爸爸活,也『不想和喜欢的人以外的对象做』吗……?就为了被我需要,怎么可以轻易容许这种事情——」

「——我才没有轻易容许啊!」

静音积压的感情就此爆发,盖过了我的话语。

「……因为我喜欢晋助……!就算是做爱,和你的话就可以……」

原先粗暴的声音说到一半便颤抖起来,随后语气逐渐变弱,消失而去。

「就算目的是发泄你的性欲……我也不在乎……是什么形式都好,我想要帮上晋助……我就是这么喜欢着你……」

她拼命忍着泪,像是要挤出话来一样,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吐露真心。

我从很久以前便感觉到了,静音是对我抱有好感的。

话虽如此,我认为这本质上并不是对我的喜欢,而只是产生了自己「喜欢」依存对象的错觉而已,和恋爱意义上的好感并不相同。

那究竟是她真的对我抱有好感,又还是为了不想放开自己与依存对象的关系性而产生了自己对我抱有好感的错觉——这个答案是不可能在现在立刻得出的。

不管是哪一边,现在的静音也决不能说是处在一个好的状态吧。

虽然不知是什么扣下了扳机,但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便是静音想被我需要的念想让她过于扰乱自己心神,这才开始暴走起来。

「因为讨厌我,所以现在也在回避着我吗?晋助,你讨厌我吗……?」

「我不讨厌你。如果讨厌你的话,我根本不会让你进房间吧?」

为了让静音冷静下来,我如此说道。

「……不对。晋助是因为很温柔,才会让我进房间的吧?」

「这种事……」

「那么……晋助就算看到『这个』……看到你最讨厌的自残伤痕,也会同样对我说『不讨厌』吗?」

静音将左手腕伸到我的眼前。

而在她的手腕上,刻有无数的割腕伤痕。

从伤痕发红的程度来看,可以推断出她的自残已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看上去像是最近才划出来的伤痕,一条也没有。

然而,就算疼痛已经淡去,就算乍一看并不显眼,但就像是表示自己过去弱小的内心一样,虽是隐约的,白皙的,但静音的手腕上切实留下了伤痕。

「……你的动摇,没能藏住哟。」

尽管我在看到她手腕上的伤痕时便立刻压抑住了自己的感情,但眼睛却还是反射性地动了起来。而她甚至对连这种微不足道的举动都产生了过度反应。

「我、我是……」

我的思考变得模模糊糊,找不到应该说的话语。

全身僵硬,呼吸紊乱。

静音有割腕的经验什么的,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感到奇怪了。说不定……我一早就想过会有这种事了。

也许我总有一天会知道她带有伤痕——明明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像这样直接看到她的伤痕时,我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像这样有割腕伤痕的女性……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法做模特的呢。」

静音嘟囔着,像是要让自己接受一样说出话来。

「晋助你很讨厌地雷的女性吧?不会想和一个割过腕的女性扯上关系吧?……其实,你是想回避掉的吧?一直都很讨厌我吧……?」

她每发出声音,话语中的温度就越是炙热。

「闷黑什么的……这样的我,是不被需要的吧……!?」

将心中埋藏的痛苦,尽数倾吐而出。

「……真希望能再早点遇上晋助。」

静音原地抱膝蹲下,低下了头。

如果和我的相遇是在更早以前——在静音的内心还比较安定的时期的话,我也许就能支撑起当时的她了。

「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性格呢……?为什么我内心会这么脆弱呢?」

静音无法忍受强烈的情绪,颤着双肩哭啼。

就像是要止住手腕流出的血液一样,她用右手用力握住了左手腕。

就算显得毫不负责,我也想要拯救内心随时会崩坏的静音。像是被吸过去一样,我的手臂伸向了她的肩膀。

「够了,不要再勉强自己对我温柔了……!」

这是我从静音口中收到的第一句拒绝。

她甩开我伸出的手,凝视了几秒我的表情,随后又像是要逃避现实一样再度向地面看去。

「……晋助是因为很温柔,才会接受我的。但其实是很讨厌我的吧?」

「那种事情,我真的想都没有……」

「骗人。温柔的谎言会比普通的谎言还要伤人,别再说了……把你的真心告诉我啊。」

我对于静音的真正心意。

的确,我在躲避着静音。

然而,我擅自将她和我中一时的前女友重叠在一起,总觉得不能放着她不管而让她进了房间,而自己也不可思议地一点点接受起她来。

就像今天,我只是因为她突然不到访房间就感到慌乱,就说明从我们相遇至此的半个月左右期间,静音已经是我日常生活中理所当然般的存在了。

但话虽如此,就像割腕的痕迹一样,我过去所抱有的感情也是不会消失的。

讨厌静音——虽然还没到达这个地步,但我对她有过一段望之生畏的时期也是不变的事实,把这段时期视作虚伪也是假话。

「你沉默着……也就是说,我没有说错吧。」

「不、不是……!我绝没有讨厌过……」

对于此时情绪已然被搅乱的静音说出实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我到底是怎么看待她,才让她走进房间的呢?

就像是在做慈善活动,就像是捡到了被抛弃的猫,我因为一个自私的轻率动机,可笑地说着自己不能放任静音不管,和她建立了关系。

我用着装模作样的、不周到的温柔与静音度过日常,最终却把她的内心逼到了极限。

「要是我再被你温柔对待的话,我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已经……够了……」

就算我再怎么说漂亮话,我都已经没法再挽留她了。

妆容被泪水洗去的静音,表情越发歪曲。

我一点都不温柔。

说到底只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才和静音扯上关系。

「晋助,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静音的谢罪将我的内心挖去一角。

她慢慢站了起来,穿上衣服,整理好为数不多的行李过后向走廊的方向走去。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今天……至今为止,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门前的静音一度回过头来,湿着脸颊全力挤出笑容。

我抬起腰,向她伸手。她假装没有看见的模样,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用已然停止的思考抬头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末班车的时间早就过了。

现在的话,也许我还能挽留住静音。但当我想采取行动时,她离开时所露出的表情就又会在我脑海中闪过。我犹豫着,不知是否真的应该追上去。

「呼噜、呼噜……」

几十分钟前还显得吵闹的客厅,现在却只能隐约听到浩文的呼噜声。

这幅就像是和静音相遇以前的光景,让我感到怀念。

但是,没有她的客厅却让我感受到足以让我感到懊悔的缺口,显得无比昏暗。

别说是收拾碗筷了,我连澡都没冲便躺到床上睡了过去。被浩文叫醒的时候,时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第二天的11点了。

我一醒来,浩文就询问我「小静音是什么时候回家的」。然而现在我并不想触碰她的话题,值得用笨拙的笑容糊弄过去。

若是以前的静音,就算是坐末班车回家,第二天也会带着便当,用公寓的对讲机向我发出通话。然而,今天却没有这个迹象。

说不定她很快又会来露脸。我多少抱着这肤浅的期待,但看来没有实现的迹象。

浩文过了一会也离开了公寓。我独自一人待在房间。

今天是周六。既不用去大学上课,也没有打工的预定。

平时的话,我会快速做完家务,随后用剩下的时间练习画插画。然而,今天我却怎么都提不起那种兴致。

就算我握着笔死盯液晶屏,我的手也完全动不起来。

在这种状态下根本没法练习。我决定就像是在上课时往笔记本的角落画涂鸦一样, 漫无目的地在素描本上画出我浮现在脑海里的东西。

我握着铅笔,用笔芯轻轻捅了捅素描本的边缘。

我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琴坂静音的脸。

她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后,我开始画起涂鸦,但却比以往更加平滑地画出形体。不知何时,这变成了一副我认真画出的插画。

插画越是接近完成,我对静音的担心就越是强烈。

她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呢?

明明几个小时前才刚刚分别,我现在却无比在意静音的事情。

「……这种东西可不能给静音看啊。」

我看着画好的插画,吐出话语。

我忽然看向窗外。天空的颜色就仿佛被油漆涂满一样,染成了带有浅浅蓝色的黑色。

最终,即便已经过了末班车的时间,静音那一天也没有造访公寓。

周日。静音今天也没有在我面前现身。

虽然我的心情沉重到连家都不想出,但今天是要打工的日子。

我在离开公寓之前还用手机给静音发去了『你现在人在哪里?』的消息,随后才前去便利店。

「哦,小晋,你迟到很久了呢。」

「才不到两分钟吧。」

走进办公室后,已经换好制服的千登世向我挥起手来。我低下了头,打完卡后换上制服。

「那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做完进收银台的准备后,千登世对我打了声招呼,把手放在门上。

「……嗯。」

千登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随后突然又把手放了开来。

「……?怎么了吗?」

「并没有什么哟……不过没事的是我。」

她向我走近,用双手手掌把我的脸夹了起来。

「噗噗!真是张怪脸呢。」

「介个系,以为李……」

「『入迷了,已经不行了』……?诶,对我?」

「我说的是『这个是,因为你把我的脸夹住了』啊!」

我甩开千登世的双手,呐喊般纠正道。

「什么嘛,明明我还有点期待的。」

「怎么可能啊。话说,明明接下来就要开始打工了,你这时候是想整哪出?」

「因为嘛?小晋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嘛。」

她歪起脑袋,观察起我的表情。

不愧是青梅竹马,我不禁佩服起她来。

「今天进的货貌似不多,快点把工作做完吧。之后我再慢慢听小晋你说烦恼。」

千登世转过身,向前走去。

「……一直以来真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啦。谁让我是当姐姐的呢。」

虽说平时总是在做些轻浮的言行,但今天的千登世却总觉得有些沉稳。她的背影显得很是可靠。

夜深以后,客流量也渐渐退了过去。

周日期间,从工作或学校那边回家的客人也没有几个,尤其是在夜晚的时间段。可能有不少人要为了准备从明天开始的工作日而休养生息,因此和平时的营业时间相比,现在的时间相当宽裕。

「所以呢,发生什么了吗?」

完成大致业务过后,我和千登世站到相邻的收银台前,边习惯性做起补充香烟的工作边聊了起来。

「静音她不来公寓了。」

我单刀直入地把现在正发生的事态告诉千登世。她发出了「嘿」这种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随声附和,把纸箱的包装剥了开来。

「所以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五的深夜……不对,是换日之后没过多久。」

「那不是压根没过几天吗。」

在第三者看来也没过多长时间,并没有特别去担心她的必要。但是,静音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从成为朋友的那一天起,每天早晚都会无间断造访我房间的她,突然消失不见了。

而我最后一次见到的她是陷入情绪不稳定状态的模样。自那以后,她一次也没有联系过我。

「你最后一次见到小静的时候,有什么让你在意的事情吗?」

「……被静音说了不少话。『你是讨厌我的吧』、『你不想和闷黑什么的扯上关系吧』、『你是不需要我的吧』……之类的。」

我回想着静音所说的话语,传达给千登世。随后,她像是已经理解到事态有多深刻的样子,说着「是吗」地轻轻点了点头。

「周五的静音一切都和以往不同。早晨没有来我的房间,晚上来的时间也比以往要晚,还在我不知道的期间和浩文共同行动……最重要的是,服装都不一样。」

「服装?」

「在我打工的时候,静音和浩文两个人一起去买了衣服。不过买的并不是地雷系,而是和千登世的私服相似的系统。她是穿着那些来我的房间的。」

「……看来她是相当烦恼,又相当努力呢。」

「努力……?」

「小静为了能被小晋喜欢,可以放弃自己所喜欢的东西。放弃对自己而言的『喜欢』可不是随随便便的觉悟就能做到的,这也是她强烈意志的表现。」

地雷系的穿搭,是静音所喜欢的东西。

所以静音是为了我,才决定自我改变的。

但是等等啊?我不善应对地雷系和割腕的事情,以及对闷黑女子抱有心理创伤的事情,静音是从哪里知道的啊……?

「呐,小晋。」

「……?」

千登世中断了补充的工作,用沉重的声色呼唤我。

我的视线上扬,和她的目光相对。

「小晋你想和小静变成什么样?」

虽说我至今已经和千登世聊过很多了,但我可能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严肃说话的模样。这份眼神和语调让我浑身一颤。

「什么样……是什么意思?」

「只是担心那个孩子,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当然……和以往一样……」

「和以往一样,将她作为普通的朋友请到房间,让她帮你做家务……这样的话,她就能得到救赎吗?小晋所希望的是这个吗?你打算让这种事持续到什么时候?」

如果只是给静音一个暂时的容身之处,那或许挺简单的。

但那真的充其量只能算是「暂时的」,只能是应急处理。

只作为普通朋友接受她也是有一个限度的。

话虽如此,我却还是同情静音,随心所欲地对她伸出援手。这种行为太过自私,说是伪善都没有问题。

「不完全的温柔,可是不负责任的啊。」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

「待人温柔,就会被人感谢。但倾注温柔也是有限度的。一旦过界,它就会变成一种残酷的东西。除非你可以陪伴对方到最后。」

当温柔倾注到一半之后不再倾注,对方就会失去心灵的支撑。

而持续倾注的一方也会留有罪恶感,也会徒增不少心烦意乱。

「继续和那孩子扯上关系……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

千登世明确地说道。

虽说听上去有些冰冷,但这绝不是出于恶意所说的。她发自内心对我的担心,这份温柔才会让她说得如此果断。

「小晋索求着小静的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没有索求……你为什么要关注身为闷黑女子的小静到这个地步,我还不知道。」

那是经由过去的经验而抱有心理创伤,于是尽可能避开与之扯上关系的存在。为什么我至今都能够和她如此自然地接触呢——这一点,连我自己都尚不得知。

「小静现在完全依存着小晋。她死死抱着你这根救命稻草,这点任谁都看得出来……小晋你也还没有忘记吧?在中学的时候,和这种女孩扯上关系,也因此感到痛苦的事情。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你只有重蹈覆辙的结果哟?」

千登世所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我在不断接触静音的过程中,我到底是在索求什么呢?为什么,我会对身穿地雷系又带有割腕伤痕的她如此在意呢?

如果我像以往那般和静音一同生活的话,只会造成今后让她痛苦的结果。

而若是静音陷入痛苦,我也会因为受到她的影响,从而形成负面的连锁。

为了自我防备,最重要的是为了她,这段关系也应该就此告终会比较好吗。

我无法理解自己的想法,就连处理现状都做不好。

脑袋只是在不停运转,寻求一个没有答案的解决方案。

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法立刻在这个地方统筹我的思考。

在打工结束回到公寓过后,我也一个人不停烦恼着。

周一。和昨天一样的早晨到来了。

昨夜打工结束过后,静音也没有来到公寓。

手机发过去的消息既没有回复,也没有被阅读。

从我起床到离开房间期间,她也没有现身。我无力地用买来囤积的冷冻食品随意解决早餐,在比平时更早的时间去了大学。

在和我相遇以前,静音为了尽量减少待在老家的时间,每天去大学上学时都去得特别早,而放学也都是一直行动到深夜。

如果一早就到校园里散步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静音。我这么想着,决定一个个去静音可能会去的地方巡游。

也许静音并不想见到我,也可能已经不需要我了。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确认一下失联的她到底现在在做什么。

然而,事情不可能会进展得那么顺利。在第二节课开始的时间即将到来的时候,我仍旧没有取得任何成果。我不情不愿地放弃,走去教室。

「晋助啊!这边这边!」

刚进教室,先一步到来占了后排两个座位的浩文向我左右挥手,盛大地欢迎起我。

许多学生的视线集中到了浩文身上。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假装不认识他,但感觉事到如今已经为时已晚,只得小跑到他一旁的座位坐下。

「很显眼的,别那么大声。」

「抱歉抱歉。毕竟平时你到教室的时间却见不到你的人,我还以为你请假了呢。所以我不由得兴奋到拉大音量了。」

浩文露出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诶,什么……?」

「你这脸啊,脸!摆出这么一张屌急如焚的脸,肯定会觉得你发生什么了吧!?」

「那个词应该是叫心急如焚吧。」

我是那种会把一切写在脸上的类型吗?原本我还是为了不让浩文担心而调整过心情采来的,但没想到一下就被他识破了……

「你今天和小静音在一起吗?」

「……没有。」

「也就是说,你和小静音的关系出了问题吧。」

浩文翘起脚,用指尖捏起下巴。

「那再详细跟我说说吧。」

「但就算和浩文你商量,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

「你傻吗你!男女淫乱的纠纷什么的,肯定是参考许多人意见后解决才更讲理论吧!?」

虽然我一点也不记得我是因为淫乱的纠纷而烦恼。

话虽如此,我一个人烦恼下去也确实不会有所前进。

我连相信现在自己的想法都很困难,也不能把千登世所提的所有意见照单全收。

浩文是为数不多知道我和静音关系的人,试着和他聊聊可能也不错。

见到教授走进教室,我对浩文说好「之后午休再说」。

第二节课的时间在我还没能很好集中注意力的期间便过去了。我在笔记本的角落里画起涂鸦,时间不知觉间就宣告结束。

走出教室过后,我和浩文移步到了食堂,面对面坐在了四人桌的位置上。

随后,我把周五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和我现在所抱有的烦恼全都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啊。」

浩文把体重靠在椅子靠背上,皱起眉头。

「挑重点说,你现在就是在烦恼应不应该和小静音继续保有关系……没错吧。」

「是啊……」

「晋助你还想和小静音保持关系吗?」

「想要……我是这么觉得。」

「觉得是什么意思?真是优柔寡断啊。」

「我自己都不太明白我的心情。」

「唔……嘛,小静音她也一定像现在的你一样烦恼着吧。」

浩文像是回想一样双臂交叉。

「和我去买衣服的那时我就已经说过了。那个人好像相当烦恼和晋助的关系啊。像是『晋助他不喜欢地雷系的衣服,所以想先从外表开始改变』,还有『这样和晋助继续保持关系的话,可能会让他感到痛苦』……这样的。」

听到静音和浩文在我不在场的情况下对话内容的一部分,我再次认识到她和现在的我抱有相似的烦恼。

「嗯……的确,这并不是和我聊聊就能解决的问题啊。晋助和小静音想怎么做……到头来还是得看你们俩来决定。」

「果然是这样吗。」

「但是你们连联系都联系不上啊?虽然我也姑且交换了联络方式,但一般来想我是会被无视的吧……不要只发消息,电话你试着打过了吗?」

「打给她两次过,但是都没有接……」

「难不成你已经被拉黑了?」

「那样的话可就钻进死胡同了啊……」

如果被做了像是拉黑一类的明确拒绝反应,那我就只能放她不管了。

看到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浩文张开手对我说道「借我看看」。我打开Line,点开和静音的聊天画面,照他所说那般交给了他。

「好好……我看看啊?……就我看到的来说,你并没有被拉黑啊。」

「那我现在就是被她未读无视……的意思吗。」

静音在大学里没有交到我们以外的朋友。因此,想要借由第三者来联系上她也很困难。就算想和她好好聊聊,联系不上的话什么都没法做。

在她整理好心情以前,耐心等待她的联络也是一个解决方法。只不过,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打破现状。

如果是明天的伦理学课,我们应该有很高的概率能碰面,但是静音是不会想直接对话的吧。要无视她的意志,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说到底,静音真的会出席伦理学的课程吗?

静音只把大学看作是减少在家时间的手段。这样的她会不会在我也会出席的课程中露面,答案算是很微妙的。

「静音……要是没事就好了。」

「你是她爸吗!太过保护她的话,她可就没法自立了啊?静音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你太过在意她也不好吧。」

「但是……要是那家伙陷入自暴自弃之中的话……」

闷黑陷入情绪不稳定之中时的行动是不可预测的。

再度开始爸爸活或是割腕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最坏的情况下会发生她向无法挽回的事情出手的可能性也不是不能想象。

「你这人不是完全沉迷小静音了吗。不交女友主义被你丢哪去了?」

「我又没有用那种眼神看静音……」

「啊够了!被找借口了!真是的,在和这种烦恼完全无缘的我看来,就算看现在的你也是会不停产生偏激的嫉妒的啊!」

浩文用双手捂住耳朵,激烈摇头起来。

「……真是的,你也该承认了吧?不管怎样都一直找借口想这想那的,结果全都一句『喜欢小静音』就能完事了啊!」

「你也太恋爱脑了吧……」

「如果是你最初就不感兴趣的人,你才不会烦恼得跟为恋爱烦恼一样吧。」

浩文所说的话我也能够理解,但不能接受。

我对静音并没有抱有恋爱感情。

如果真的有,那在静音脱下外衣向我接近的时候,我就一定已经接受她了吧。再说了,我还会更……会心跳加速起来才对。

「啊,对了!」

浩文唐突拍掌说道,立刻取出了手机。

「想到什么妙计了吗?」

「还不能说是妙计啊。不过,虽然很难说上话,但只是确认情况的话……只是看她有没有在做爸爸活的话,也许还是能确认到的哦……诶,好奇怪啊。琴音琴音……好,找到了!果然可爱的女孩子就是要点关注啊!」

浩文把手机聚到我的眼前。

而展示在上面的是推特的画面。

「这个是静音的账号……?」

「名字和『@』都被改了,以前发的推也全都消失了,但这绝对是小静音原来做爸爸活时用的账号。」

做爸爸活时使用的「琴音」这个账号,被重新注册为她本名的「静音」。

头像也不是黑发配水手服的模样,而是换成了白发加身穿地雷系穿搭的静音原样的自拍。

「好了,你看看。」

浩文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交给我来操作。

「一条推都没有发……吗?」

看来想从投稿的推特之中确认静音的状况是很难的了。

就现在来看,她一个人也没有关注。

只不过,粉丝数却有一人。

我打开列表,查看起那个账号的详细信息。

「呃……『东京城下大学户外社团 游吞』……?」

好像有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我一时想不起来。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我脑袋的角落里拉扯着。

「浩文你知道这个社团吗?」

「嗯……?啊,我知道我知道。话说这个『游吞』不是城下大里超有名的喝酒社团吗。还由三年级的星水前辈当社团代表呢。」

「星水……?」

「就那位啊,去年选美大赛上拿第四的那个人!」

「不是,完全不认识啊。谁啊那是——呃……不对,等一下?」

星水、三年级、选美大赛第四、饮酒社团的代表——这些情报在我的脑袋里反复浮现,我拼命在记忆之中寻找着。

「……」

随后,我冒出了冷汗。

「哦,喂……你怎么了吗?」

「不对,什么都没有……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

我连想象都不愿去想的讨厌预感,一瞬在我的全身奔驰。

我点开「游吞」的账号页面,像是死咬一般确认投稿内容。

『六月二十七日的18点开始,我们要在离大学最近车站只需走几分钟的居酒屋开办酒会!有兴趣的人麻烦点一下赞!详细会私聊说!』

我目光停留在募集酒会参加者的最新投稿上。

我颤抖得难以瞄准的指尖碰到屏幕上,显示出为这条推特点赞的账号一览,视线向下落去。

「静……音……?」

我不由得怀疑起我的双眼。

在展示在画面中的几个账号之中,也包含了「静音」这个名字。

也就是说,静音对「游吞」的酒会表示了要参加的意思。

「小静音去参加酒会了吗。那还挺好的嘛!看来她没有回去做爸爸活的样子,你也能暂且安心了吧?」

「这一点也不好,而且根本没法安心!」

我怒吼着否定了他的话语。

浩文一瞬被我吓了一跳,看着一脸不寻常的我之后,皱起眉头问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社团也邀请好几次千登世去参加酒会。那家伙跟我说过,他们会一个个给女性打招呼,把她们灌醉后又强行带走……也就是所谓的『炮社』。」

似乎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浩文也低声「真的假的……」地嘟囔起来。

静音是知道「游吞」是这种社团的情况下参加酒会的吗?又还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决定参加的吗?

我拿起放在桌上自己的手机,打开推特。

「晋助……?难不成你要……?」

「大概你说的难不成并没有说错。我要用我的账号给这条推点赞,然后再私信联络……然后,去参加酒会。」

「你疯了吗……!?」

自己已经疯了的事情,我自己也很清楚。

确认人家的推特,甚至还想混进酒会。我的行为就跟缠人的跟踪狂一样。不管什么人如何看待,这都不是一个值得褒奖的行为。

再者,就算「游吞」是一个有不好传闻的社团,我也不能确定静音一定会遭遇危险。

但考虑到现在静音的状况——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不管。

「我很清楚这明显超过了多管闲事的级别,也知道这种事情做得太过分了。但是,我想要趁早和静音见面,好好谈谈。」

「……是吗。嘛,说的也是……是该这样的啊。」

浩文粗暴地脑起脑袋,然后把视线转向手头的手机。

「……那样的话,就用我的账号和他们联络吧。」

「诶……可以吗……?但是为什么……」

「让八千粉的账号对炮社的投稿做出反应,这怎么行啊。要是你创建新的账号去联系也只会让他们警戒,那样的话还是用我平时就用的账号去联系,对方也能不带不信任感地和我接触吧。」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帮助啊……太过意外了,有点吃惊。」

「毕竟我也受晋助你不少照顾了啊。就算没这回事,让小静音被一群素不相识的男人们一起侵犯什么的,我想了就烦!」

此时此刻,我发自内心感到,能和浩文成为朋友实在是太好了。

能在这种时候帮忙的朋友,可不是能那么容易就能交到的。

「要是没回复的话,那就把大学附近的居酒屋一家家找过去吧。」

「是啊,到时候就请你帮忙了。之后作为回礼,我请你吃饭。」

「我要烤肉。如果太贵的话,在晋助的房间办烤肉会也行。」

「如果能平安解决的话就行。」

「那样的话,那我可就有九成把握让你请客了呢!」

「你可还真有自信啊。」

「因为这里只有一个只要去执行就几乎铁定会成功的妙计啊。」

露出无畏笑容的浩文,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可靠感。

「……不过晋助,在你开始行动以前,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还要你再问一句。」

「你不是不擅长应对小静音这一类的女孩子吗?但是,即便是现在你们有了这么深的联系,你却仍对小静音没有怀抱恋心。」

浩文直视我的双眼,再次提出了那个率直的问题。

「那么,你为什么要为了小静音烦恼、行动到这个地步呢?」

我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

不过,冷静下来再思考过后,我就像是把自己的内心挖出来一样,答案逐渐浮现出来。

因为过去的经历而对闷黑女子抱有心理创伤的我,先入为主地连着好几年彻底回避有地雷系打扮和割腕疤痕的人。

话虽如此,但我对静音的不擅长意识却不知何时淡化下来,她成了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存在。

说不定——不对,我一定是从出发点开始就搞错了吧。

我事到如今,终于注意到了我想和她继续打交道的明确理由。

那是一个始终都很单纯,一旦明白后反而有点扫兴的理由。

「因为那家伙……静音她需要我。」

需要我的她,内心怀抱问题的女孩——琴坂静音。我只是想要亲身去回应她对我的这份念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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