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不绝于耳。
环绕着静峯学园的车道,已经挤满了众多电视媒体和报社的记者。
校门口被黄色的「禁止进入」胶带封锁住。数名记者并排在此,每个人都透过镜头焦头烂额地和电视台棚内交流资讯。
远离围观人潮之处,一辆高级黒色轿车在路肩停下。
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里头坐着一名戴着眼罩的白发老翁。
「哎呀呀。在道路管制完成之前,似乎都无法掌握现场的情况呐。」
停靠在路边的采访车将这个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就连相关人员的车辆都无法轻松靠近。
老翁——狩月启造无奈地下车,改用步行的方式前进。
「那么,我们走吧。」
「好……好的是也……!」
在拄着拐杖的狩月牵引下,一名看起来相当紧张的少女跟着下车。
将一头长度直达背部的金发扎成双马尾,有着淡蓝色双眸的这名少女,宛如会动的洋娃娃一般惹人怜爱。她一身羊毛绒外套和裙子的打扮,还有毛茸茸的耳罩和围巾等配件。
狩月领着少女穿越媒体形成的人墙。抵达封锁线前方时,他们被负责监视的警员拦了下来。看到狩月从怀里掏出来的身分证,警员随即喊了一声「请原谅我的失礼!」并对他行礼。于是狩月越过封锁线,踏入学园的腹地。
「自事件发生后,已经过了一小时又三十分钟。你好慢呢,局长。」
进人学园内部后,一名身穿白袍,站在校门口附近的大树下的女性这么说道。她似乎是在等待狩月的到来,脸上带着枯等已久的不满表情。狩月回以客套的笑容。
「呵呵。时间行进的步伐因人而异呐。」
「能够引用莎士比亚的名言来当作借口,真是令人佩服不已。虽然阅书无数,却不把这些知识用在正途啊。」
「请你别说得这么无情嘛。因为在我抵达之前,有优秀的部下替我在现场收集情报、处理对外业务,我才能放心地迟到啊。」
「你还真敢讲。只是因为我的住处刚好距离现场最近,所以才能早一步过来而已。如果你更早抵达的话,我就能回办公室去处理原本的工作了。」
随后,狩月像是企图转移话题似地开口询问这名女性——亦即博士。
「那么,这里的指挥官是哪位呢?」
「啊~附近有个临时搭建的帐篷,指挥官就在里头。我刚才和他交谈过,是个有点讨厌的家伙呢。」
「那就好。无论古今中外,指挥官理应都是讨厌的家伙嘛。」
狩月以置身事外的语气半开玩笑地回应。
校门口附近有好几个印着警视厅标志的临时帐篷。穿着防弹背心的警界人员忙碌地往来着,光是在旁边看,就能感受到高度警戒的气氛。部分人员还开始在帐篷四周设置沙包,或许是为了因应校舍爆炸的安全对策吧。
……虽然不算完美,但这样的处置有总比没有好。
狩月大略观察了一下现场,然后发现一名对周遭的搜查官下达指示的男性。他应该就是这里的指挥官了。对方是个戴着眼镜、有点狐狸脸的男子,和其他刑警同样穿着写了警视厅三字的防弹背心。
狩月朝那名男子靠近。发现了狩月的存在后,男子也和狩月对上视线。
狩月露出带有亲和力的微笑,友善地伸出手,并报上自己的名字。
「敝人是担任内阁情报调查局局长的狩月启造。」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特殊捜查小组的三岛亮警部。负责现场的指挥工作。」
指挥官回应了狩月的握手,并表示自己名为三岛。
「CIRO……我听说过你们的传闻。虽然是第一次和相关人士见面,但印象中,CIRO集结了日本各都道府县的一般刑警和公安警察之中的菁英分子,为日本第一个情报调查机关。是为了对应一般的警察搜索行动所无法处理的高危险性犯罪或恐怖攻击,而从警视厅衍生出来的特殊组织。我记得你们也有能透过内部判断而介入事件的特权……那么,这次的事件,你们打算介入吗?」
「是的。因为我们目前正在追查的事件,似乎和这次的人质挟持事件有关呢。为了谋求更多情报,所以打算从旁插一脚。」
「你们正在追查的事件?」
三岛露出诧异的表情。狩月答道:
「就是前几天发生的天照制药社长遭人杀害的事件。在被害人惨遭杀害的前一刻,一名可能是主嫌的男子曾打电话到社长室。我们已经掌握了相关证据。而这次的人质挟持事件的嫌犯,拥有和通话记录完全一致的声纹。也就是说,杀害社长的主嫌,极有可能和这次人质挟持事件的嫌犯是同一人物。」
听到狩月的回答,三岛对他投以带着敌意的视线。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是来没收特殊搜查小组的指挥权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是要我们漠视当下的人质挟持事件,让你们优先展开捜查行动?」
三岛似乎相当在意人质的安危,看来是一名具有强烈正义感的人物。
认为对方即将蛮横地夺取指挥权的他,眼中的敌意变得更深。
然而,面对三岛的敌意,狩月以四两拨千斤的温和语气回应:
「请你不要误会。这起人质挟持事件,我主张让特殊搜查小组来负责。我只是希望可以待在这个现场,收集和社长杀害事件的嫌犯相关的情报。基于权限并没有转交给我们,我也不会夺走你的指挥权。」
「那么,就请你不要再这样打扰我了。如你所见,因为时间紧迫,我们也相当忙碌。话说在前头,我们这边并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协助你们进行调查。」
「请放心,我不是前来请求人力支援,反而是将人力调派过来才对呢。我想,我们的人员或许能在这个现场帮上特殊捜查小组的忙。」
听到狩月的提议,三岛露出狐疑的表情。
「……虽然很欢迎你们提供人力,但还是必须以解决人质挟持事件为优先考量。」
「这点我再清楚不过。我们不介意以当下的事件圆满收场为优先。」
「那就好。」
三岛暂时认同了让内阁情报调查局的相关者逗留现场一事。
于是,狩月开始介绍自己带来的人员。
「我来介绍一下。这边这位白袍美女通称『博士』,是内阁情报调查局的上级情报分析官。她专攻生化学和医学,但在其他领域也有深入研究。」
「嗨。虽然刚刚才见过面,但现在还是重新打一次招呼吧。叫我博士就行了。请多指教喽。」
在狩月介绍时,博士只是摆出客套的笑容,插在白袍口袋里的双手没有伸出来和对方握手的意思。这是她一如往常的作风,但实在有失礼数。
「那边那个金发小妹妹……难道是你的孩子?」
三岛指着从一开始就躲在狩月背后的一名少女问道。
少女或许相当怕生吧。脸颊红通通的她,害羞地躲在狩月身后偷看三岛。
「不,她是内阁情报调查局里头负责『粗活』的人员之一喔。」
「……你在说笑吧?竟然让这样的孩子担任搜查官?」
狩月一边轻抚少女的头,一边回答三岛的疑问:
「这个小妹妹不是我们的职员,而是民间顾问。她的昵称是『炸弹客』,是火器和爆裂物的行家。我这次是为了分析埋设在学园里的炸弹而找她过来。虽然她才十二岁,但可比国内任何一位专家都精通这个领域的知识。」
「那个……呃……我叫做……炸弹客。那个……请多多指教……是也!」
炸弹客紧闭双眼,捏着狩月的大衣一角,涨红着双颊向三岛打招呼。
博士和炸弹客。
望着狩月麾下这些个性派的组织成员,三岛不禁哑然片刻。
在三岛无语的同时,炸弹客被警视厅的科学监识小组的负责人带走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三岛像是企图重新振作似地清咳了几声。
「感觉有点摸不着头绪呐。内阁情报调查局的人员怎么尽是取一些奇特的昵称啊?」
「哈哈哈,常有人这么说呢。这就是所谓的组织风格吧。基于职务性质,尽管并非己愿,但我们的组织还是常招人怨恨。要是顶着内阁情报调查局的头衔报出本名,有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且,我们旗下的人员,有些也背负着不能让他人知道的经历。在工作上,使用本名只会招致不便而已。就算是彼此感情融洽的捜查官,也多半不清楚彼此的本名或身家背景。」
「……原来如此。我多少理解这些昵称的缘由了。」
「既然你已经理解了,我们就进入正题吧。目前最新的状况如何?」
听到狩月的提问,三岛将视线转往位在远处的校舍。
「一名自称『恐惧之脸』的男子占据了静峯学园。」
他像是要一吐心中郁闷似地叹了一口气。
「嫌犯声称在校舍地底埋设了无数颗炸弹,并警告到了傍晚六点,或是任何一名学生离开校舍的瞬间,炸弹便会爆炸。这名男子手上持有的装置,似乎能监控学生们的手表内建的GPS功能。虽然不知学生要离开校舍多远炸弹才会爆炸,但目前至少能确认待在校舍里是安全的。」
「这些都是我抵达此处之前就听说的情报。还有其他的吗?」
「我们曾偶然拨通了校舍内的学生的手机,并获得了相关情报。嫌犯为了示威,已经将位于西侧校舍一楼的教职员办公室炸毁,判断有数名教职员和学生遭到杀害。西侧校舍目前呈现危楼的状态,很有可能再因为一些细微因素导致坍塌,情况相当危险。再加上地底埋设了炸弹的情报,可以明白嫌犯是真心怀有杀意。」
「哎呀呀,真是奇妙。原来外界能自由和学生取得联系?」
「嗯。不知为何,嫌犯没有限制学生和外界联络。不只是手机,他甚至默许透过电脑联系的行为。所以,我们其实可以轻松确认校舍内部的最新状况。」
「嫌犯埋设的炸弹威力多大?」
「详细情况还在调查当中。有你带来的人力支援,应该可以更快完成分析。因为无法正确锁定爆炸波及范围,在这么危险的状态下,我们也无法轻易靠近校舍。」
听到三岛的话,狩月试着提议自身的想法。
「学生们在嫌犯的监控之下,但我们不一样。就算我们进入校舍,炸弹也不会爆炸对吧。既然如此,让特殊急袭部队入内镇压如何?」
「我们基本上倾向以和平谈判做为解决方针。」
听到狩月的提议,三岛露出苦涩的表情补充说明:
「这所学园的学生似乎大多来自富裕家庭,家长教师协会更是权贵者的集团。警视厅本部严命我们『绝不能因作战让学生受伤』。明明已经有孩子遭到杀害,那些待在老远的地方悠哉度日的笨蛋,却还要阻挠我们的作战计划。这就是很常见的现场和会议室意见对立的现况。」
「意思是,禁止执行突袭作战吗?」
「我认为必须趁早突袭才是上策。所以,现在正在设法说服上头那些人改变决策。不过,就算真的获得许可,实际上突袭行动的确也没那么简单。」
三岛岛继续说道:
「恐惧之脸并非手无寸铁的状态。除了AK突击步枪以外,他还持有能够远端控制炸弹的遥控器。情况危急时,他能够以枪枝攻击,也可以引爆炸弹,和学生以及急袭部队同归于尽。跟穿着炸弹背心的自杀炸弹客很像。」
「学生无法逃走,我们也无法更进一步……是吗?有没有检讨过狙击的可能性?」
「有。然而,嫌犯所在的广播室没有窗户。我们无从以肉眼判断室内的状况,所以也没办法让狙击手行动。再加上广播室采用隔音设计,亦即比一般墙壁更厚重的水泥墙。就算用炸药,恐怕也无法轻易破坏这样的墙壁。也就是说,广播室的大门是唯一的出入口。如果我们冲进去,那家伙一定会马上引爆炸弹吧。」
「他的计划相当缜密呢。」
「明明是在如此缜密的计划之下犯案,但他提出的奇妙要求实在令人费解。嫌犯的要求有两个。一个是派遣某个死刑犯过来担任和他谈判的人。另一个则是推敲出他的真实身分——不用他说,我们理所当然也会做的莫名其妙问题。」
三岛耸耸肩,以挖苦的语气说道:
「他没有要求金钱利益,也没有阐扬自身的政治思想,或是叙述对他人的愤恨不满。甚至没有要求我们替他安排逃亡手段。嫌犯的犯行和目的完全让人无法理解。他的精神状态究竟是错乱或冷静?真要说的话,或许只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呐。等到谈判人员抵达,似乎就会和他深入交谈了。不过,我个人倒开始认为嫌犯说不定只是个变态罢了。」
「他单凭自己一个人,就能够控制超过两百名的人质。这可是变态所做不到的犯行呢。」
「……的确。总之,既然嫌犯表示只愿跟谈判人员沟通,我们现在便无法获得更多情报。必须等关键的谈判人员抵达这里,情况才会有所进展。」
「谈判人员啊……」
狩月听完三岛的状况说明后——
一架直升机从远方逐渐靠近这里。
「——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在太阳逆光之下,三岛眯起眼仰望天空说道。
那不是媒体采访用的直升机,而是更大型的运送用直升机。
现场的警界人员不禁同时停下动作,静静地仰望这架准备降落的直升机。
发出沉重螺旋桨声的直升机,降落在离警视厅本部帐篷区一段距离之外的一片宽敞草坪。尚未完全停止旋转的螺旋桨隆隆作响,同时刮起一阵狂风,将附近的落叶卷向半空中。这时,后方的上掀式尾门静静地打开。从里头急急忙忙赶下直升机的,是戴着附耳机麦克风的安全帽的几名搜查官。
在狩月身旁的三岛淌着冷汗喃喃表示:
「我还以为内阁情报调查局会过来这里,铁定是因为那名少年的缘故。」
在负责戒护的搜查官引导下,一名少年晚一步从直升机里头走出来。
因草率修剪而参差不齐的黑发,冷酷到异常的眼神。身上穿着囚服,手上铐着两个手铐。他的表情没有符合实际年龄的童稚,有的仅是宛如研磨得锋利无比的尖刀般危险的气息。
少年踏上地面之后,在场所有人都对他投以彷佛看见异类的眼神。
畏惧,抑或轻蔑。面对这名阶下囚,周遭传来的情感相当冰冷。
「嫌犯要求的死刑犯——绯上彼方。他被视为是参与杀戮三日的实际犯案集团共犯之一。」
看到少年的身影,三岛恨恨地说道。
「直到现在都还令人难以置信,这名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竟然能透过谋略和暴力手段夺走六十四名刑警的性命,还将警视厅逼入几近瓦解的状态。在恐怖攻击后,他随即攻击警政机构的行为,被视为第二波恐怖攻击,而本人也在出庭时承认这件事。那个杀人魔参与了让百万人丧命的恐怖攻击行动。没想到我这双眼睛会再次目睹那个『恶魔』呢……在这里的警界人员,多半都曾在五年前因他而失去工作伙伴。」
插图77
「恶魔……是吗?」
狩月感慨万千地喃喃说道。
在搜查官们充满怒意的视线下,彼方被带往作战会议用的帐篷。
站在眺望着彼方身影的狩月身旁,博士以冰冷的眼神开口问道:
「嗳,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过来这里?」
「什么意思?」
「直到目前为止,他不是未曾对任何一起事件表露出兴趣吗?不仅如此,就算向他提议能够回避死刑的手段,他也毫无反应。认为自己的性命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人,为什么突然会愿意协助解决这次的事件?」
「结论不是已经出来了吗?对他来说,这所学园里头『有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就是那样啊。」
狩月的回应听起来语带玄机。于是博士再次提问:
「你会特地前来现场,果然还是为了看那名少年吧?」
「毕竟是我的挖角对象嘛,所以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其实还有另一个更关键的理由就是了。」
态度和以往一样温和的狩月,此时露出了犀利无比的眼神。
▲ 09:50 ▼
特殊搜查小组的临时帐篷。
暂订为作战会议用帐篷的这里,有着约莫能容纳数十名搜查官的空间。
里头设置了一个面对着几张折叠桌和椅子的小型讲台。从外头无法窥见帐篷内部,可确实保持机密性。这是为了避免被待在校门口附近万头钻动的媒体偷窥的对策。
相关人员将衬衫、长裤,还有御寒用的黑色长大衣发给彼方。
脱下囚服,换上这些衣物之后,彼方的双手再次被上铐。
「坐下。」
跟着他进入帐篷的刑警拉来一张折叠椅,如此指示。
彼方沉默地遵从指示就坐。
之后,他接受了现场指挥官三岛的现况说明。
三岛的说明内容大致上和他告诉狩月的相同。稍微不同的是,向彼方说明时,他还加入了校舍内部构造等细节的相关情报。
发生爆炸的地点、建筑物的毁损状况、各个教室分别位于建筑物内部的何处等等。对接下来即将只身被送入校舍里头的彼方而言,这些都是必要的资讯。
「我们存取了学园的系统,透过学生和教职员配戴的静峯手表的GPS功能,顺利确认到目前困在校舍里头的人数。从今天早上开始,待在校舍内部的应该有两百七十人。但目前GPS仍持续发送位置情报的,只剩下两百三十七人……因此,在一开始的几分钟内,恐怕已经有三十三人遭到杀害。这些牺牲者之中,我们研判在教职员办公室开早会的教职员、行政人员以及健保医师等成年人,都因为炸弹引爆而全数丧命。可见嫌犯的手法相当凶残。」
陈述着调查结果的三岛,和其他搜查官同样露出沉痛的表情。
他对着彼方继续说道:
「不知何故,指定你做为负责和他谈判的人选。他只愿意回应透过你传话的内容,也禁止除了你以外的外界人士踏入校舍里头……逼不得已,我们只好让你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独自进入校舍。不过,你得完全服从我们的命令,也不得在没有收到指示的情况下擅自行动。明白了吗?」
面对三岛的确认,彼方没有回以半句话。
他仍紧闭双唇,只是以冷冷的眼神回望三岛。
这是彼方一如往常的态度。他保持沉默之彻底,就连之前数度前往看守所拜访他的狩月,都从未听过彼方开口说话的声音。他不发一语地以漆黒混浊的双眸盯着三岛看。
相较之下,三岛则是以涌现平静怒意的眼神望向彼方。
「如果明白了就说明白。还是说,你不会说话?」
被要求回应的彼方默不作声,帐篷里头也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结果,除了三岛以外,在周遭负责监视彼方而和他同行的搜查官们,也逐渐露出不悦的表情。他们开始低声咒骂「太瞧不起人了」、「这个臭小鬼」等字眼,也有对彼方展现露骨杀意的人。集结于此的警视厅成员,都是和彼方有过一段恩怨的人。
面对他狂妄的态度,涌现怒意的人或许也不在少数吧。
同样待在帐篷里的狩月和博士,感觉到空气中混入了愤怒的情绪。
正当三岛打算再次出声谏言的时候——
彼方至今完全没有动作的双唇轻启:
「————我会杀死他。」
这般异常的发言,让耳闻的在场者全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初次发声的彼方以这句话为开端,面不改色地继续淡淡说道:
「问题在于那台能够远端遥控炸弹的平板电脑。虽然守着这个东西的人,是持有武器的恐惧之脸,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只要解决他,事件就能落幕。如果警察闯进去,还来不及靠近他,恐惧之脸就会启动炸弹自爆。然而,若是担任谈判人员的我,就有机会确实接近敌人。我会乘隙杀了他。」
彼方抬头望向三岛,双眼充斥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眼中的漆黑太过深沉,令被凝视着的三岛简直快被吞噬。
「松开我的手铐,给我武器。这样的话,我能在十分钟以内收拾现况。」
回过神来的时候——三岛发现自己的掌心渗出了冷汗。
「你这家伙……」
三岛不愿承认内心涌现的某种情感,恶狠狠地瞪向彼方。
对方明明是个远比自己年幼的少年,三岛却在一瞬间——感到恐惧。
他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出现这样的反应。三岛的表情逐渐染上愤怒。
「开什么玩笑!现在可没半个人知道恐惧之脸为何会指名你担任谈判人员,找你过来!有证据能够证明你不是那家伙的共犯吗!你竟然还要我们松开你的手铐,并给你武器?我拒绝!」
大声咆哮,呼吸也变得急促的三岛,忍不住揪起彼方的衣领瞪视他。
看到彼方一脸若无其事的态度,三岛的怒意更加升温。
「你说你会杀了嫌犯,但要是失手了呢?搞不好会让嫌犯恼羞成怒,完全失去谈判意愿啊!最糟糕的情况下,他还可能自爆,拉那些学生一起陪葬!这种和赌博没两样的作战计划,根本连听的价值都没有。我驳回,明白了吗!」
这时,狩月轻轻将手掌覆在三岛紧揪着彼方衣领的拳头上。
「请你冷静一点,三岛警部。」
「给我听好了,绯上彼方。你可是曾经参与史上最重大的犯罪行动的人渣。我不认为这样的你,会为了解决事件而亲切地提出建议……!我绝对不会忘记你杀害了我那家中还有妻小的搭档!我一点都不想听你的意见!」
「到此为止吧。倘若指挥官失去冷静,我就要向警视厅本部报告喽?」
「……唔!」
听到狩月的警告,暴躁不已的三岛粗鲁地放开彼方。
狩月稍微环顾四周,判断他人的反应。
尽管身为指挥官的三岛做出有失理性的行为,但并无人出声责备他。由此可知,过去那场恩怨,为警视厅和彼方之间带来了负面的影响。曾被彼方杀害了工作伙伴的那些搜查官,脸上全都带着和三岛相同的嫌恶表情。
狩月取代情绪激动的三岛,从旁插嘴表示:
「让彼方老弟担任刺客来杀死嫌犯的作战吗?这个提议挺有趣呐。」
「啥!你是认真的吗!你的脑袋没问题吧!」
狩月的反应和三岛完全相反。
他带着温和的微笑,朝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的彼方说道:
「三岛警部说的话也有一番道理喔。我们不知道嫌犯为何指名你过来。他是个拟定了缜密计划的嫌犯,所以应该不是随便指定一个人选而已。我们无法排除你是嫌犯的同伙,而且别有目的的可能性。」
「这当然啦!相信这种家伙,根本是大错特错!」
「不要紧,三岛警部。我已经『研究』彼方老弟很长一段时间了。从这方面来看,我不认为他跟嫌犯是一伙的呢。虽然也只是我的直觉。」
不顾三岛仍带着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狩月凝视着彼方继续说道:
「我们会提供手枪给你,但取而代之的,请让我提出一些附加条件。首先,我们不会松开你的手铐。将武器交给你,并不代表我们信任你。为了限制你的行动力,手铐是很好的拘束工具。另外,手枪里只会装入一颗子弹。当然,这颗子弹仅能用在嫌犯身上。请等到确信『一定能杀死对方』的情况下再使用。你有其他意见吗?」
「我接受。」
彼方爽快地答应了狩月的提案。
被晾在一旁的三岛清咳几声,朝狩月提出反对意见。
「现场的指挥权仍掌握在我们手上。希望内阁情报调查局不要擅自决定作战方针。另外,我还没允许配发武器给这家伙喔。」
「那么,也可以把这起事件全权交由内阁情报调查局负责啊?」
狩月转头望向三岛,笑容满面地继续说道:
「彼方老弟的作战计划并不差。作战成功后,一切都会归功于决策迅速的内阁情报调查局。届时,特殊搜查小组的本部又会作何感想呢?就交给指挥官来决定吧。」
「……你还真有一套啊。」
听到狩月微微带着威胁的提议,淌着冷汗的三岛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
「好吧。我就特别允许你佩枪。但只会提供一颗子弹而已喔。还有,为了避免被嫌犯识破,只能让你用可以藏在袖子里的小型手枪。」
三岛将话题拉回原本的计划。
他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耳机麦克风说道:
「你还有个必须一起携入校舍的东西,那就是通讯器。不同于我们用的这种,要给你用的比较特别。」
三岛拾起刚才就搁置在桌上的一个黑色金属颈圈。
「这个颈圏通称『通讯颈圏』。内建声带感测麦克风、骨导式扬声器和小型摄影机,用来跟位在远处的人通话,或是即时共享现场的影像。近年来,执行作战中的特殊部队,经常透过这种工具和现场的搜查官通讯。你必须戴上这个。既然嫌犯要求指定谈判人员,他应该有打算和我们对话才是。所以,他或许也有预测到我们会使用这种装置吧。尽管如此,还是得尽量避免刺激嫌犯。为了不让他一眼就瞄到,你把外套的衣领立起来吧。」
三岛把通讯颈圈戴在彼方的脖子上。将其扣好固定之后,颈圈轻轻发出一阵电子音。
「没有解除密码,就无法脱掉这个通讯颈圏。意思就是,在返回这里为止,你说过的、听过的、看过的一切,对策本部全都了若指掌。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被扣上颈圏的彼方毫无反应。
面对这种态度的彼方,这次换成狩月以再三叮嘱的语气开口:
「一星期前,我到看守所和你面会的时候,你服用了我们博士所提供的药剂对吧?」
「……」
「在你服药时,我们也说明过了。那是博士所开发的特殊慢性毒药。原本的用途是让看守所里的罪犯打消逃狱的念头,是专门研发给狱囚服用的药剂。在服用经过两周后,这种药剂会变成具有高度致命性的毒素,倘若没有及时服用解毒剂,便会毒发身亡。我们原本是为了强迫你服从,才使用这种药剂,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呢。如果你不遵从我们的指示,或是企图逃亡的话,我们就拒绝提供解毒剂给你。还请你不要擅自行动喽。」
看到狩月面带微笑道出残酷的发言,打从内心发寒的不是彼方,而是在场的搜查官们。
还能听见三岛喃喃说着:「先别论有无违法了,这么做太不人道了吧。」
不过,无人出声指责狩月的做法。或许因为他的对象是史上罕见的杀人魔吧。
三岛刻意清咳了几声,以眼角余光偷瞄狩月的同时,开口说道:
「这次,谈判人员和对策本部之间的通讯状况,将由内阁情报调查局严选的人员来进行调整。因为听说他们比警视厅更熟悉这类机械的操作。」
「诚如三岛警部所言,我从内阁情报调查局挑选了几位情报分析官。因为彼方老弟的通讯颈圈已经启动了,就请分析官代表自我介绍一下吧。刚好也能测试一下装置的灵敏度。」
语毕,一个淡漠的女性嗓音随即传入彼方的耳中。
『幸会。我是内阁情报调查局的分析官之一,昵称是「鹰眼」。虽然不会在现场露脸,但还请多多指教喽。』
配戴了耳机麦克风的三岛、狩月以及其他搜查官,同样听到了这段自我介绍。
自称鹰眼的那道嗓音听起来相当年轻,虽然无法确认年龄……但应该是一名少女。
她的语气相当冷淡,而且还莫名带刺。
『另外,保险起见,我还是说明一下吧。所谓的情报分析官,负责的是收集情报加以分析,然后报告结果的工作。我擅长透过卫星或无人机进行影像解析,但这次主要负责网路相关的工作。我现在正设法骇入学园的伺服器,让学生们无法传送电子邮件。我也已经取得了电信公司基地台的协助,大概再过五分钟,学生就无法联络警察以外的人了。』
「谢谢你这么仔细地补充说明,还顺便报告进度,鹰眼。」
听到狩月致谢后,鹰眼或许也明白自己该退场了吧,于是便没再开口。
在内阁情报调查局的成员沉默下来之后,三岛再次开口警告彼方。
「听好了。绝不能再出现牺牲者。人质是否能够平安获释,取决于身为谈判人员的你。你绝对要遵从我们的指示,不准违反命令。」
彼方没有吭声。
他只是静静从椅子上起身,彷佛在主张已经没有话要说一般。
陪同的搜查官卷起他的衣袖,用皮带将答应配发给他的枪枝绑在彼方的手臂上。那是一把枪身几乎和铅笔一样细的袖珍手枪。为了不让手铐成为阻碍,用皮带固定枪枝时,枪口的位置和角度还经过精细的调整。将大衣的袖子卷回来之后,便看不见手枪了。只要按下用胶带黏在掌心的小型按纽,就可以开枪。
听完以上的说明之后,彼方就被搜查官们带离了帐篷。
搜查官们将他护送至校舍附近,接下来得由他一个人踏进里头。
这时,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博士对身旁的狩月开口。
「——不把指挥权抢过来没关系吗?」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
听到狩月的回应,博士露出苦笑。
「别装蒜,我都看出来了。只要你有心,想从那个指挥官手中夺取指挥权,恐怕易如反掌吧。反正你八成是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企图,所以才维持现状吧。」
「不从警视厅手上抢走指挥权,是为了避免在营救人质失败时,让我们变成责任归属的对象。因为保护组织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嘛。我们大可像现在这样,待在别人的地盘凑热闹。不利用这样的职权,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原来如此。看来,古今中外的指挥官的确都是讨厌的家伙啊。带着一脸温和的表情,却一如往常,是个让人不能掉以轻心的老头呢。」
「我只是将现况做最有效的运用罢了。我们也有自己必须着手调查的事件呀。制药公司社长遭到杀害一事。理清这起事件的谜团,对于解决人质挟持事件也有所助益。我之所以没有夺取人质挟持事件的现场指挥权,最大的理由,就是希望我们能专注在我方的调查上。」
「也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是的。这两起事件其实是一体的。杀害社长的嫌犯所说的『一切就从这里开始』,我想就是在预告这起事件。现在,应该可以说我们终于看清事件的全貌了。我们来探索嫌犯真正的目的吧。至于人质挟持事件的处理,就交给警视厅和彼方老弟喽。」
「交给绯上彼方,是吗……」
博士很罕见地露出无法苟同的表情。
「刚才,你还一副无法信任他的语气,现在却变成信赖有加的态度了啊。到底何者才是你的真心话?」
「这个嘛,你觉得呢?」
「别装模作样啦。身为部下,多少会想了解上司的方针吧。」
「我仅在需要的限度以内信任他。不过,只要『她』在这间学园里,彼方老弟便只有协助我们一途。他没有理由与我们敌对。只有这点能够确定。」
「……你说的『她』是谁?」
「要说的话,或许就是彼方老弟唯一的『弱点』了吧。」
眺望着彼方朝校舍前进而逐渐远离的背影,狩月如此蒙混带过。
铐着冰冷的手铐,被送入人质挟持事件现场的死刑犯。
这实在是极其诡异的光景。
博士也模仿狩月望向彼方的背影,然后再次开口说道:
「我会杀死他……是吗?对于杀人没有一丝踌躇。听到他的提议时,我有些背脊发冷呢。交给这种有反社会人格的人去处理,真的没问题吗?」
刺骨的北风拍打着少年身上的黑色大衣。看着即将踏入炼狱的他的背影,狩月不禁流露出感慨万千的眼神。他的内心没有不安,只有期待。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怪物克怪物』。」
在演员齐聚的舞台上,帘幕拉起了。
呼啸着扫过枯树的北风,彷佛在暗示接下来即将呈现的地狱光景。
▲ 10:10 ▼
远离静峯学园的热闹市街。座落于此处的一间饭店,正门处已经被高举相机的记者,以及电视台的采访员挤得水泄不通,呈现小规模的骚动。
「记者目前位在拉斐涅饭店的正门玄关。针对发生人质挟持事件的静峯学园,被掳为人质的学生家长们即将在饭店召开监护人紧急会议。刚才已经有多辆轿车抵达此处,数名判断应该是学生双亲的人物陆续下车。」
握着麦克风的记者,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对摄影机如此表示。在他的身后,有其他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大声喊道:
「喂,不破厚生劳动大臣来了!」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媒体全都将视线聚焦在饭店前方。
一名身穿高档西装的男子,从刚抵达饭店前方的轿车中走了出来。
不破厚生劳动大臣。他是现任阁员,同时也是最近时常在电视上露脸的人物。
看到不破出现,媒体的眼神全都为之一变。
「快点把镜头转过来!」
「喂,一定要让他开口发言!」
扛着摄影机、握着麦克风的媒体群起涌向这名西装男子。
沐浴在此起彼落的快门闪光灯之下,不破眯起了双眼。
提问随即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
「您儿子就读的高中发生了人质挟持事件。请您对儿子说一句话吧!」
「嫌犯是否有要求支付赎金?」
不破没有回答这些提问,只是维持着愁眉不展的表情。
为了不让采访阵营接近不破,他的秘书走在前头,要求群聚的媒体让出一条路。不破走在秘书开拓出来的路线上,朝饭店大厅前进。
闪光灯和提问持续升温。
「这所学园的学生,多半是社会上有力人士的儿女。将他们做为人质挟持的对象,是否代表嫌犯的动机源自对富裕阶级的怨恨?」
「过去曾参与恐怖攻击的少年,似乎被传唤过来担任和嫌犯谈判的人选。静峯学园是否和那起恐怖攻击事件有关连呢?」
「找杀人魔过来担任谈判人员,将令郎的命运交给他真的没问题吗!」
媒体甚至开始祭出一些不是询问不破本人的问题。
在媒体掺杂着揣测的连番提问攻击之下,不破踏入了饭店大厅。
他跨过自动门,媒体再怎么样还是没有追着他入内。
在秘书带领下,不破搭上了前往地下楼层的电梯。监护人会议选在静峯学园的营运组织借用的会场召开。会场外头的柜台前,已经出现了几名学生家长的身影。正当不破打算加入在柜台前排队的行列时,一道男声唤住了他。
「我恭候您多时了,厚生劳动大臣。」
是一名穿着装饰有点华丽的西装的老人。
看到这名男子,不破便以眼神示意秘书退下。于是秘书取代不破前往柜台前排队。望着秘书离去后,不破开口回应那名老人。
「好久不见了,学园长。要不是这种关头,我们还真没机会见面呐。」
身穿西装的老人是静峯学园的学园长。和不破是旧识。
不破又接着问道:
「媒体的动作真快。是学园的职员泄漏消息了吗?」
「不。我们只任用基础功做得很好的人才来经营这所学园。应该不是学园相关人士泄漏出去的。恐怕是拥校自重的嫌犯刻意大规模将消息传出去。」
「是个喜欢高调行事的嫌犯啊……」
不破感慨万千地喃喃说着,随后又问道:
「现况如何?」
「西侧校舍的全数教职员和几名学生已经遭到杀害了。获报您的儿子和养女均安。」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让『那孩子活着回来』。为此,必须不择手段。」
「这点我铭记在心。」
学园长对不破卑躬屈膝的态度,彷佛他是不破的部下一般。
「嫌犯的要求是什么?」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不过……」
学园长以阴郁的表情接着道出欲言又止的内容。
「我透过私人管道打探之后,得知在学园里头挟持学生的嫌犯……似乎和杀害天照制药社长一事有关系。」
「……你说什么?」
听到学园长释出的情报,不破瞬间脸色发白。
「杀死桐生的人不是那个女秘书吗!嫌犯应该已经死了啊!」
「是的,下手的人的确是秘书。桐生社长原本就风流成性,所以我当初还以为是男女关系的纠纷……然而,据说警方已经掌握主嫌另有他人的证据了。实际的调查行动是由内阁情报调查局进行。直到今天,我在警方那边的人脉才得知这个情报,所以没能早一步出手。」
「竟然有这种事!」
听到这样的情报,不破不禁想要怒吼。
但基于周遭还有很多不知道内情的其他监护人,他可不能乱了方寸。
不破试着努力装出平静的态度。然而,焦躁已让他全身淌满冷汗。
学园长以愁苦的语气再次开口:
「桐生社长遭到杀害,再加上静峯学园的人质挟持事件,我不认为这只是巧合。」
「当然不只是巧合!嫌犯八成知道我们在学园里『干的好事』啊!」
不破狠狠咬牙,确定事实恐怕一如学园长的猜测。
在柜台完成登记的秘书回来后,不破以焦躁的声音如此指示:
「把今天的行程全都取消。」
秘书沉默地取出记事本,开始打电话联络今天的会面对象,并和对方取消行程。不破从秘书身旁离开,掏出自己的专用手机。
为了避免窃听,不破的手机装设了加密通讯模组。
几声铃响之后,他对着接起电话的人物说道:
「你还在学园里头吧?在一切曝光之前给我解决掉嫌犯。」
▲ 10:20 ▼
离开对策本部一段距离后,刑警们的对话和媒体的喧闹声都逐渐消失。
面对眼前静谧的校舍,彼方一语不发地停下脚步。这是为了观察校舍。
众多观赏用的枯树包围着校舍。
外观看起来是五层楼高的西式建筑。据情报指出,一楼似乎有一座能够容纳全校学生的大教堂。彼方抬头仰望,每个教室都拉上了窗帘,从外头无法确切得知里面的情况。
大致上观察过一遍之后,彼方踏入校舍里头。
玄关大门位于校舍的南端。
他走进鞋箱设置处,一扇玻璃门映入眼帘。在玻璃门外头的则是中庭。
中庭的中央有一座喷泉,呈现出华美的景致。
——如果教职员办公室没有爆炸的话。
遭到破坏的中庭西侧墙面,彷佛从二楼被掏空一般。水泥和瓦砾的碎片残骸,以教职员办公室为中心,成放射状洒落四处。而在这片断垣残壁之中……随处可见裸露在外、血迹斑斑的人类四肢。
为了证明炸弹确实存在,恐惧之脸彷佛示威般将整个教职员办公室引爆。这是彼方听来的情报。这些尸体或许也意味着一种恫吓吧。
彼方没有换上市内鞋,从鞋箱设置处走向通往阶梯的走廊。
这里相当清静,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或许也因为一楼是实习教室的楼层,不会有学生逗留,所以才这么安静。安静得诡异,甚至让人怀疑这栋校舍里是否真的有人质。彼方不经意地望向天花板,发现上头有监视器,代表「动作中」的LED灯也是点亮的状态。
……真像啊。
彼方这么想着。
整洁、安静到异常的走廊,再加上天花板设置的监视器。这整体氛围,简直就像是囚禁彼方的看守所。就连能让双唇呼出白色气息的寒冷气温都如出一辙。
看着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前方点亮的紧急逃生口灯号,彼方感觉到某种似曾相识的异样感。
『——如你所见,校舍里头到处都装有监视器。』
对策本部想必也看到彼方眼前的景色了吧。
彼方抬头仰望监视器时,鹰眼的声音继续传来。
『这些监视器只装设在校舍各个出入口和走廊上,教室里头没有。虽然我很想骇进监视系统,借此掌握监视器拍到的影像,遗憾的是,学园里的监视系统完全建立在区域网路之上。没有和外部网路建立物理连接,而是使用校内专用线路。这样一来,如果不透过校内专用线路,就无法取得监视器的影像。所以,现在只能靠你的双眼喽。』
「……」
彼方没有出声回应。
他将内心涌现的异样感搁在一旁,踩着阶梯向上。
敌人所在之处,是五楼的广播室。
▲ 10:25 ▼
这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以隔音材质打造的厚重墙壁,以及在中央将房间区隔为两侧的隔音玻璃墙。整个内部被分隔成有着广播设备的空间,以及设置了麦克风的录音间。
录音间看起来有如小规模的专业录影棚,里头的客用桌椅十分具有设计感。天花板的大灯没有点亮。昏暗的室内以台灯做为光源,酝酿出更加独特的氛围。
戴着诡异面具的男子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
一旁的小桌上搁着一台笔记型电脑,萤幕上显示着以圆点代表学生位置情报的校舍立体图,以及监视器收录影像的视窗。
——录音间的门被人静静打开。
面具男望向房间入口,不出所料,那里站着一名少年。
双手铐着手铐、面无表情的少年。男子在面具之下的脸庞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将视线从笔记型电脑上移开,转而面向门口的少年。打在面具男背上的台灯亮光,让他在少年眼中呈现昏暗而危险的身影。
「你知道糖果屋的故事吗?」
面具男开口道出的话题十分突兀。
「这是我喜爱的童话故事之一。在某个发生饥荒的时代,为了减少粮食消耗,父母选择将孩子丢弃在森林里的故事。」
面具男无视少年沉默伫立在原地的反应,继续说道:
「孩子们被遗弃在有饥饿野兽徘徊的危险森林之中。而后,他们遇上了魔女。虽然被魔女诱骗、监禁起来,但孩子们还是乘隙将她推进炉灶里头,把那个脏兮兮的老太婆烧死了。随后,他们搜刮了魔女家中的财产,返回遗弃自己的双亲身旁。」
面具男将双手靠在椅子的把手上,优雅地翘起脚问道:
「你有想过吗?回到家之后,这两个孩子是否能好好地继续活下去?」
「……」
「在故事结束后,人生仍会继续。无论遭遇何种悲剧,人都必须继续活下去。能够随着故事一起结束的人生,就某方面而言很幸福。」
「你想说什么?」
「只是闲聊而已啊。你不擅长聊这种话题吗?」
面具男将视线转往自己对面的椅子。
「坐吧。」
少年顺着面具男的指示,在他用眼神示意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这时,少年手腕上的手铐锁链发出「唰啦」的清脆碰撞声。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注意到一台镜头正对着他和面具男的摄影机。这台机械安装在三脚架上,代表播放中的LED灯持续亮着。
面具男察觉到少年注视摄影机的视线,于是开口说明:
「有访客过来的时候,录音间内部的情况,会从学园每间教室的电视实况播放出来。包括音源。当然,我们的对话也没有例外。反正警界人士也会透过你的颈圏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再增加一些观众,我想也无妨吧?」
看来,面具男已经理解彼方脖子上那个颈圈的功能了。
他不等彼方表达意见,又继续往下说。
「来得好,绯上彼方。我是恐惧之脸。」
男子向少年自我介绍。
「将你派遣来这个现场——看样子,我的第一个要求顺利达成了。」
彼方漫不经心地听着恐惧之脸的问候,细细观察着对方。
……毫无破绽。
在踏入室内的同时,彼方原本打算随即射杀恐惧之脸。然而,在他身旁的小桌子上,除了笔记型电脑以外,意外地还有一台平板电脑。
那想必就是能够远端遥控炸弹的引爆装置吧。
恐惧之脸的手指就搁在触控式萤幕上显示着「引爆」两个字的按钮旁。他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彼方做出可疑的举动,他随时能按下按钮。
现在无法马上攻击他。彼方决定继续观察对方,静待有机可乘的时刻到来。
恐惧之脸是个样貌诡异的男子。
他身穿一袭黑色长袍。头上则套着类似「浅黑色袋子」的一种物体,仅从上头的三个开口中露出双眼和嘴巴。
他脸上的面具微妙地有些厚度。
要说的话,感觉像是把红褐色的黏土块随便揉在一起,再用线缝合起来。看起来有些猎奇的这个面具,在头顶处甚至还有着几根毛发。
「你的面具,该不会是用人脸皮做的吧?」
「嗯。是我从自己杀死的对象脸上割下来的东西。」
恐惧之脸回以肯定的答案。
「恐惧是一种无法看见的怪物。它潜藏在每个人的心中。只要一现身,就能够使人发狂,无情地将他们逼向死亡。自古以来,这个恶魔杀死的人数,远比任何大量破坏性武器来得多。」
恐惧之脸自豪地指着脸上的面具说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人脸皮,而是人类打从内心感到恐惧的表情。我长时间拷问这些人,然后在他们活着的状态下割掉脸皮。切下对方的恐惧,再将其加诸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来,感觉就好像自己化身为恐惧本身了。」
恐惧之脸的发言可说是极其残忍而异常。
不过,对于道德观念崩坏到同等程度的彼方而言,这些并非那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关于恐惧之脸的主张或嗜好,彼方并不感兴趣。
「怎样都好。既然你指名我担任谈判人员,就快点把要求说一说吧。」
「要求?没有什么要求啊。」
听到恐惧之脸出乎意料的答案,彼方一瞬间沉默下来。
但彼方并未表现出太多动摇的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淡淡问道:
「什么意思?你不是打算透过我,对警方提出其他要求吗?」
「我没什么想跟他们说的。该讲的话,我已经全都传达出去了。」
「……也就是说,你没有其他要求?」
「没有。」
恐惧之脸如此断言。
「打从一开始,我就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个已经像现在这样达成了。至于另外一个,我也公布出去了。就是推测出我的真实身分。虽然很遗憾,但我没有更多要求。」
他的回答令人摸不着头绪。
「那么,为何找我过来?」
「因为我觉得可以利用你的『知名度』。」
「我的知名度?」
「十分凑巧的是,我们俩有着『共通认识的人』。我透过对方听说了你的事情。那就是我开始对你产生兴趣的契机。」
「共通认识的人?」
恐惧之脸无视彼方的提问,自顾自地说下去:
「屠杀了百万人,堪称日本史上最严重的恐怖攻击事件——杀戮三日。身为犯案集团的成员之一,也是其中最年幼的大量杀人魔,那就是你。而你本人也杀害了六十四名刑警,甚至对当时的警视厅总监下手。你的活跃事迹宛如一段传说。直到现在,社会上都还有你的疯狂崇拜者存在。」
「……」
「那名少年杀人魔被派遣到发生人质挟持事件的现场——只要对媒体泄漏这个消息,必定能更进一步引起社会瞩目。我的计划果然很正确。校舍外头已经被媒体挤得水泄不通。他们祭出各种臆测,抢着播报最新状况。」
「……你不是找我过来担任谈判人员,而是把我当作招揽客人的道具?」
「吸引群众的注意力,是我执行『计划』最优先的需求。这个目的现在已经达成了。」
「计划?」
恐惧之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彼方并不在意,语带讽刺地再次质问:
「让社会高度关注这起人质挟持事件,又有什么用?」
「喂喂喂,难道你还认为这只是单纯的人质挟持事件吗?」
恐惧之脸以一副藐视彼方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的所作所为,想必马上就会动摇这个国家的基干了吧。再过八小时,炸弹就会自动引爆。之后,这个世界将会变成和过去完全不同的模样。」
「……」
「为这颗震撼弹做好准备吧。这起事件——可是『国家的危机』呐。」
恐惧之脸如此断言。他脸上的面具被更深沉的黑暗笼罩。
……的确。将全校学生掳为人质的行动,是足以传遍全世界的大规模事件。不过,似乎也不到能比拟国家危机的程度。
那么,恐惧之脸为何会声称这起事件是国家的危机?
……跟他周旋只是浪费时间。彼方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比起这个,打从片刻之前,彼方便选择将注意力集中在发动攻击的机会上。
子弹只有一颗。倘若失手,自己可能会遭到恐惧之脸反击,或是让他按下引爆按钮。
这是一场绝不容许失误的赌博。如果不出手,就无法突破现况。该选择何时开枪——重要的是时机。但对方迟迟没有露出破绽。
「会找你过来,还有其他的理由。因为你身上没有某种东西。」
恐惧之脸将双手交握于胸前。
「——那就是『信任』。」
面具之下的脸庞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是近年无人能出其右的重罪犯。在这一点成为众所皆知的事实之后,便不会再有人信任你。不被信任,代表没有人会支持你;而没有人支持你,就意味着你孤立无援。不管怎么垂死挣扎,在这里,你都只是个可悲又无力的阶下囚。你是个不会对我造成威胁的存在。」
恐惧之脸做此判断,并收回原本翘着的脚。
身子稍微向前倾的他,直直地凝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彼方的双眼。
「不过,要说我唯一估算错误的地方——大概就是你藏在衣袖里的手枪了吧。」
……被识破了?
「看到你的时候,我马上就注意到了。你右手的衣袖有着不自然的微微隆起。没想到警察愿意配发武器给你呢,真是令人意外。」
「……」
「你原本打算杀了我是吗?很遗憾的,你的计划失败了。」
恐惧之脸将手指伸向引爆按钮,并出言警告:
「如果不想马上被炸死,就慢慢卸下那枝手枪。把它扔到脚边,然后踢到我这边来。」
彼方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取下了以皮带固定在手腕上的手枪。
他将手枪丢到脚边,并踢向恐惧之脸所坐的位置。
恐惧之脸将手指从引爆按钮旁移开,再次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你已经没有用处了。之后,想去哪里做什么都无所谓。不过,特殊搜查小组那帮人应该还打算继续利用你吧。毕竟被允许踏进校舍的人,就只有你了。」
透过通讯颈圏听到这段对话的对策本部没有吭声。
他们沉默的反应,想必意味着恐惧之脸的判断是正确的吧。
「那么,趁着所有相关人士都能听到谈话内容的现在,我就来谈谈今后的方针吧。首先,我这边有两张王牌。」
恐惧之脸将手伸向直立在小桌子上的突击步枪。
然后将其举到彼方的面前表示:
「第一张王牌是突击步枪。可以用来射杀不遵从指令的学生,还能在小规模的枪战中派上用场。我至今都还没用到,也期望不要有用到的机会。」
已经透过炸弹杀害三十三人的男子说出这种话,听起来格外讽刺。
恐惧之脸将突击步枪放回原处,然后拿起小桌子上那台A4大小的平板电脑。
他让彼方看到萤幕上的画面。
上头有个正在针对炸弹自动引爆的时间进行倒数的计时器。
「另一张王牌是这个。能够远端操控炸弹的『控制装置』。这玩意儿跟市售的平板电脑不同。它的背面还装了『DNA认证』装置,是十分特别的东西。」
恐惧之脸将手中的平板电脑翻面,让彼方看到背面的设计。上头装设了一个拳头大小、看似电池槽的东西。
那个电池槽里头安装着一颗「灌满红色液体的电池」。
「想操作这台平板电脑,需要注入了我的血液的这个电池型安瓶。没有这玩意儿的话,这个控制装置不会接受任何操作。保险起见,我先声明一下。平常,这台平板电脑可是没有连接安瓶的状态喔。要是你企图抢走它,谈判便等同破裂。到时候,我会马上破坏安瓶,然后就再也无法解除炸弹了。」
恐惧之脸从电池槽取下电池型安瓶,并将控制装置收入怀中。
随后,他再次靠上椅背,翘起腿对彼方说道:
「若是有人答对我的问题,我打算将这两张王牌献给他。我的提问得到解答——这同时象征着我的计划完结。届时,我也没有理由继续拥城自重了。」
「……」
「基于游戏接下来才要正式开始,我再补充一个重要的规则吧。」
恐惧之脸以有些戏剧化的语气这么表示。
「从现在开始,我会在这间广播室等待回答问题的人到来。拥有回答权的,仅限亲自到这间广播室来的人。谁来回答都无妨。不过,我并不允许警察或外界人士进出这间校舍。也就是说,拥有回答权的人,自然也只有待在校舍里的学生。另外,每个人只有一次回答权。」
至今都沉默倾听恐惧之脸说话的彼方,此时缓缓开口了:
「倘若无人答对,你有死在这所学园里的觉悟吗?」
彼方道出自身的疑问。
「假设你打从一开始就企图寻死,那么,就算有人答对了,你大可主张对方的答案是错误的,然后一直拖延到炸弹自动引爆的时间吧?只要判断答案正确与否的人是你,想怎么耍花招都不成问题。」
「原来如此。真是一针见血的指摘呢。」
恐惧之脸坦率地对彼方的意见表示佩服。
「我个人的生死存亡,和学生们同样取决于这个游戏的进展。无论结果是生是死,我都无所谓。从这方面而言,我已经做好了一死的觉悟。重要的并非自身的性命,而是『这个游戏的答案』。正因如此,我不会在这个游戏里耍什么花招。这点我可以事先声明。」
「你要我相信这种空口白话?」
「相信吧。你也只能这么做了。」
说明至此,恐惧之脸对彼方露出犀利的视线。
「最后,绯上彼方。你和警方对我表现出反抗的态度,所以必须给予惩罚。」
「……」
「倘若你想继续在这里逗留,就必须遵守我提出的一个条件。」
恐惧之脸再次将手探入怀里,然后将掏出来的东西朝彼方脚边扔去。
落在地上的是一只手表。
那是静峯手表——让学生们无法逃离校舍的监视装置。
「你企图对我的性命造成威胁。既然如此,你理应也做好自身性命受到威胁的觉悟了吧?如果不让你承担这个风险,就太不公平了。戴上手表,一起参与游戏吧。如果你照做,我就破例原谅你刚才无礼的行为,也会给你回答权。」
戴上这只手表的话,彼方也会变得无法离开校舍。
最糟的情况下,限制时间一到,他就会跟学生一起因炸弹爆炸而丧命。
『——绯上,把手表戴上。』
不给片刻考虑的时间,通讯颈圈便传来只有彼方听得见的三岛的声音。
『反正你不久之后也要被处刑,就赌上这条廉价的性命吧。』
『等一下。你这样的命令也太过分了吧,特殊搜查小组的三岛先生。』
鹰眼出声指责三岛无情的意见。
『就算彼方是死刑犯,必须赌上自身性命的问题,怎能交由别人来决定呢?』
三岛冷冷地否定赝眼源自人性的意见。
『这是无可奈何的状况。我们无法进入校舍。倘若不设法让绯上留在现场,在残余的短短时间内,我们也无计可施。你不觉得已经别无他法了吗?』
『……』
『指挥官是我。你们必须服从我的指示。』
驳回鹰眼的意见后,三岛再次对彼方如此开口:
『我们不会让炸弹引爆。我们就是为此而来到这里。就算你戴上手表,也不见得一定会死。所以现在就照着恐惧之脸说的话去做吧。』
并不是因为相信三岛的保证,但彼方——仍沉默地拾起了手表。
金属框架传来一种冰冷的、他再熟悉不过的死亡触感。
彼方将手表戴上并固定后,显示内建GPS已启动的LED灯点亮。
现在,已经无法脱下手表了。
「这样一来,你也和其他学生同样无法离开校舍了。」
恐惧之脸露出自信的笑容,然后静静地起身。
他的双眼充血,像是满溢着欣喜之情一般得意地宣告:
「那么,我们『开战』吧。」
这句强而有力的宣判,替接下来的恶梦揭开序幕。
▲ 10:45 ▼
特殊搜查小组的作战会议用帐篷一角,充斥着通讯器材和无数的大尺寸液晶萤幕。主要搜查官和身为指挥官的三岛聚集于此。
三岛等人紧盯的其中一个萤幕,即时映照出校舍内部的影像。
那是被只身派遣到校舍内部的彼方的颈圈所拍摄到的画面。
彼方似乎已经离开广播室了。萤幕映照出空无一人的走廊。
靠近中庭那一侧的玻璃窗全都碎裂一地。大概是教职员办公室爆炸的影响吧。
麦克风静静地收录着彼方踩在碎玻璃上的脚步声。
「——前方五公尺处有一间无人的裁缝室。先进去那里。」
三岛透过耳机麦克风对彼方下达指示。
听到他的话之后,彼方无语地停下脚步。
配合彼方的视线移动的摄影机影像,明确地转向一间被视为目的地的教室。那里就是裁缝室。同时,影像开始平静地移动。
在彼方依照指示进入教室后,少女的声音透过通讯功能传来。
『我是鹰眼。彼方,如果你有听到,可以回应一下吗?』
映照在萤幕上的,只有彼方从正面所见的事物,照不到彼方本人的身影。倘若没有回应,对策本部便无从推测他的反应。
『我说啊,可以不要无视我吗?这样我没办法继续耶。』
「不是叫你听到之后要出声回应吗!」
被对方一阵叨念之后,彼方以认命的口吻回应。
『……我有听到。』
随后,他略为疑惑地问道:
『跟之前不同,现在连周遭也听得见对策本部的声音。是颈圏有问题吗?』
『我们透过远端遥控,把通讯颈圏切换成扩音模式了。以后,你周遭的人也可以听到我们的说话声。』
继鹰眼的发言之后,三岛进行了更详细的说明:
「如同恐惧之脸所说的,学生们恐怕也跟我们一样无法信任你。可以想像他们会因为死刑犯的身分,纷纷对你敬而远之。让学生们听到身为警界相关人丄的我们的声音,判断会是比较理想的做法。说实话,我们不想让你跟学生交谈。」
彼方似乎对三岛的说明不感兴趣,开口确认了其他事情。
『……那么,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嫌犯似乎没有和警方沟通协调的意思。他提出的要求都是单方面的。状况可说是出现变化了吧。跟内阁情报调查局局长讨论过后,我们这边决定分成两路行动。」
三岛以眼角余光瞄向站在身旁的白发男子——亦即狩月,继续往下说明。
「接下来,特殊搜查小组和警视厅特殊部队会开始准备进行共同突袭行动。关于嫌犯所在的校舍内部状况,我们已经透过你的侦察掌握不少情报。你继续在校舍内四处徘徊的话,也有助于我们更进一步拟定突袭作战计划。」
在三岛之后,狩月随即透过耳机麦克风接着开口:
「你好,我是内阁情报调查局局长狩月。在三岛警部等人进行突袭准备的这段期间,我们决定加入嫌犯的解谜游戏。我并非相信嫌犯『只要回答正确答案,就会释放学生』这样的口头约定。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计策可行了。再说,内阁情报调查局原本就为了掌握嫌犯的真面目,而进行过诸多调查。比起警视厅,我们拥有更充裕的的相关情报。」
狩月说完之后,三岛出声总结。
「也就是说,内阁情报调查局负责透过解答嫌犯的谜题,来让学生重获自由的保守策略;而在无法得出正确答案,或是时间紧迫的时候,便会由特殊搜查小组来遂行积极进攻的策略。」
「接下来由我对你下达指示。请多指教喽,彼方老弟。」
「说话对象换了个人,彼此都轻松多了吧。」
三岛抛下这句挖苦的话,又对狩月说了声「之后交给你了」,便离开了帐篷。
帐篷内只剩下几名搜查官和狩月。
「那我们赶快上工吧。鹰眼,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呼叫鹰眼的狩月带着温和的笑容继续说道:
「首先,从嫌犯的周边线索进攻吧。他似乎和彼方老弟认识共通的人物。这号人物就是我们的线索。请你搜寻过去十年之间和彼方老弟接触过的对象,列出他们的名单。」
听到狩月的指示,鹰眼回应的嗓音感觉有些为难。
『如果没有更多搜寻条件,搜寻出来的人数会很可观喔。』
「没关系。就先从名单之中挑选出和静峯学园或天照制药有关的人物吧。等到了解炸弹的详细资讯,就能更进一步设定搜寻条件了。」
『明白了。我马上开始。』
「另外,我也有事要拜托你,彼方老弟。」
狩月转而对彼方开口。
「为了收集情报,请你尽可能让学生和我们对话交流。我想,嫌犯的真实身分,应该是这个学园的学生『能够推测出来的人物』。」
『也是。』
「你察觉到了吗?」
『等等,你们不要用心电感应交流好吗?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局长?』
听到彼方和狩月的对话,鹰眼不禁插嘴问道。
「理由很简单。现在,嫌犯把警方晾在一旁,只给予学生回答谜题的权利。既然只有学生能参加解谜游戏,他们就必须设法自行找出答案。嫌犯没有禁止学生透过网路、电话和我们进行接触,可以推断他应该希望学生积极从外界收集情报。」
『哦,意思是,为了让学生顺利解答,嫌犯还若无其事地替他们铺好路了?』
在狩月肯定鹰眼的说法之前,一个陌生的少女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
『——与其说是若无其事,我倒觉得很显而易见呢。』
这声音来自彼方的麦克风。
彼方转身。对策本部的萤幕上,映照出那名伫立在他眼前的少女。
一头散落在背后的黑长发,略显娇小的身型。尽管面容带着几分青涩,双眸深处却散发出坚强的意志。她的眼神比起稚嫩,更让人感到聪明伶俐。
突然现身的少女身穿着静峯学园的制服。应该是被掳为人质的学生之一吧。
透过萤幕瞥见少女的身影,狩月不禁感慨地喃喃道:
「他们比我想像得更快见面呐。」
从狩月的语气听来,彷佛他早已预见彼方会遇到这名少女。
『我记得这女孩是……』
狩月开口补完了鹰眼想说的话。
「她叫做绯上理世。是彼方老弟的————『妹妹』。」
映照在萤幕上的少女,将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头,然后轻启双唇。
『好久不见了,彼方。』
她的唇瓣吐露出白色的气息。
五年后重逢的妹妹,现在正冷冷地瞅着重大罪犯的哥哥。
▲ 10:53 ▼
理世双手抱胸,倚着裁缝室的墙壁站立。
她对彼方投以冰冷的视线,以有着优美弧线的唇瓣说道:
「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揭穿恐惧之脸的真面目。所以,身为学生的我们得和警察合作,一起推敲出他的真实身分,对吧?」
她大概已经听到彼方和对策本部的谈话内容了吧。
针对自己目前身处的情况,理世看起来再清楚不过。
「那么,情报就愈多愈好。我会提供自己掌握到的情报,也希望警方可以告诉我你们手上的情报。」
面对突然现身,还表示要提供情报的理世,对策本部的成员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但狩月并没有被牵着鼻子走,而是冷静地回应理世的提议:
『你拥有什么有助益的情报吗?』
「只是一些我考察过后的推论,所以无法保证有助益。不过,想更接近正确答案,也必须听听学生的说法吧?既然如此,我能提供的情报或许多少有点意义。」
理世离开墙面,缓缓朝彼方走近。
然后在他的面前静静停下脚步。
娇小的理世,必须抬头仰望伫立在眼前的彼方。
带着犀利眼神的她,伸出食指这么说道:
「刚才的对话影片已经在校内实况转播了。在我看来,恐惧之脸至少说了一次谎。」
『说谎……是吗?』
「就是他表示『一看到彼方,就察觉他有配枪』的时候。」
理世一边说着,一边对彼方投以带刺的视线。
尽管彼方面无表情地承受着她的视线,但他罕见地看起来有些煎熬。
狩月催促理世继续往下说。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恐惧之脸……因为戴着那张面具,很难从表情来推断他的情感变化,不过,他的一举一动,很明显地表达出情绪。」
『一举一动?』
「恐惧之脸原本是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和彼方交谈。从心理学来看,这是从容不迫的表现。可是,在提及彼方配枪一事的时候,他却特地收回翘着的脚,身子还微微往前倾。跟之前不同,这象征着紧张或缺乏自信。如果恐惧之脸是看到彼方的瞬间就察觉到他身上有枪,这样的态度似乎有点奇怪。我想,他或许并非百分之百确定彼方持有手枪吧。」
理世极为认真地表示。
看到一本正经地阐述意见的她,对策本部的成员们开始思考该做何反应。
指摘彼方配枪时,恐惧之脸收回了原本翘着的脚。
光凭这样的小动作,就能确定恐惧之脸在说谎吗?而且,倘若他的确在说谎,那又如何呢?真要说的话,和佩枪的彼方对峙的他,或许多少都会涌现紧张的情绪吧。这应该不是特别值得在意的事情才对。
『……原来如此。这听来确实是你的推测。我们可以把这些视为你的个人意见采纳,但恐怕无法当作有助益的情报来处理呢。』
「嗯,我也这么觉得。」
理世彷佛已经料到自己的见解会被否定。她坦率承认了这番推论的证据不足之处,再次以双手抱胸,然后换了个话题。
「那么,我再说一些比较有根据的意见。」
『比较有根据?』
「针对国内发生的人质挟持事件,警方应该都进行过最小空间分析或是对应分析等统计分析。」
和方才提出个人臆测时截然不同,这次一开口,理世就提及了确实存在的统计手法的名称。目睹这样的变化球,狩月下意识地噤声。
「根据统计分析的结果,国内发生的人质挟持事件,大致上可以分成三种犯案类型。犯罪失败型、情绪型和计划型。要归类的话,身为这起事件的嫌犯的,属于计划型的罪犯。计划型的罪犯有着从监禁开始策划、准备凶器、向警方或第三人提出明确要求等倾向。」
狩月开始对理世阐述的内容产生兴趣。
「从临床犯罪剖绘的观点来看,这种计划型犯案的嫌犯,多半都是被称为『秩序型』的人物。秩序型嫌犯在犯案时,会出现让被害人服从自己、拥有为达目的所需的自制力、心态从容不迫等特征。所以,他们的思考符合逻辑,和他人对话时也会相当慎重。」
理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知识并不是恶补来的皮毛,继续她的论述:
「恐惧之脸便是相当典型的秩序型嫌犯。根据统计,秩序型嫌犯的智商通常高于平均值,有顺应社会的能力,而且倾向选择需要熟练经验的职业。至于犯案动机,想必和生活中某些压力来源有关。他在家中应该排行长男,小时候可能是个懂事又安静的孩子。」
理世说完的时候,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她的语气彷佛对于恐惧之脸的出身背景了若指掌般。就某方面而言,这听来其实跟先前的臆测相去不远。
『……真令人吃惊。』
然而,听完理世的说法后,狩月发出了感叹之声。
『这是「行为侧写」吗?』
「只是我自学的一些粗略知识而已。」
理世和狩月似乎透过短短的交流达成共识了。
『鹰眼,凡事都要勇于尝试。等到嫌疑犯名单列出来之后,请你试着依照她所说的特征进行搜寻。』
『……咦?』
听到狩月的指示,鹰眼回以惊讶的反应。
她直言不讳地提出内心的疑虑。
『这……这样好吗?刚才那些都只是「我觉得嫌犯应该是这种人」的个人臆测吧?把这些当作搜寻嫌疑犯的条件,我觉得太乱来了。』
『行为侧写的确只能用来推测嫌犯的身分背景。不过,这并非是个人臆测,而是基于确实的统计数据来锁定嫌疑犯的一种做法。』
狩月试着抹去鹰眼的疑虑。
『在日本,科学调查研究所等机构会针对过去发生的犯罪事件,将详细情报化为数据资料。透过以统计学分析过去的犯案模式,便能对犯案手法或嫌犯的身分做某种程度的预测。跟擅长这个领域的欧美各国相较之下,日本的相关研究还十分不成熟。实际上,这方面的人才,国内目前可是寥寥无几呢。』
「参考我这种外行人的意见来进行调查,这样真的好吗?」
正当鹰眼还想继续提出异议时,阐述这套理论的理世本人也不禁质问。于是狩月回答了这两人的疑惑。
『毕竟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情报。我认为值得一试。』
语毕,对策本部的无线电通讯开始传来针对理世的行为侧写的讨论声。
另一方面,彼方没有加入对话,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理世。
这点理世也相同,她沉默回瞪他。
她望向彼方的双眼之中,除了轻蔑而冰冷的情感以外,还掺杂了敌意。面对以这种眼神望向自己的妹妹,彼方开口表示:
「……你变了呢。」
彼方以前所认识的理世,并没有行为侧写这类技能。
不仅如此。
过去的理世相当内向,不是个会像这样对他人投以明显敌意的少女。
「我也只能改变吧。因为我的哥哥,是个足以在历史上留名的大量杀人魔啊。」
理世以责难回应彼方。
「你有想过吗?那些只能默默承受你的所作所为的周遭的人。在事件发生后,你知道他们必须在多么艰苦的环境中求生吗?」
对方是自己五年不见的哥哥。想说的话必定很多吧。
理世拼命压抑着内心涌现的怒意,双手紧紧握拳。
「你很顽强地活着嘛。我还以为你早就被处刑了呢。」
「……」
「为什么?」
插图125
「……」
「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你还若无其事地活着?」
理世以颤抖的嗓音质问。彼方则是无言以对。
无法挽回的犯行之结果,深深伤害了理世。
他没有资格辩解。所以,为了赎罪,彼方在监狱里过了五年等待处刑的日子。尽管如此,理世冰冷的视线仍像是掐住了他的脖子一般,令人呼吸困难。
「……我有打算弥补这一切。」
「哪有办法弥补啊!」
听到理世突然放声怒吼,对策本部的成员们吃惊地停止交谈。
怒气爆发出来之后,眼角泛泪的理世持续指责着彼方。
「你要怎么做,才能乞求那么多死者的原谅?」
「……」
「就算你入监、遭到处刑,又拯救得了谁?爸爸和妈妈能死而复生吗?根本不可能嘛!」
理世不给彼方开口的机会,咬着牙低下头来。
「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啊……!」
为了不让彼方看到自己的眼泪,理世一直低垂着头。
……彼方试着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轻抚理世的头,安抚快要哭出来的她。然而,在察觉到手腕上两副手铐的重量后,他再次体认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事实。
彼方放下原本想伸出去的手,对理世倾吐自己真正的想法。
「我想成为你的助力。」
理世娇小的双肩微微颤抖。她以愤恨的眼神抬头仰望彼方。
「你说想成为我的助力?我才不需要你这种人的帮助……!」
说着,理世从制服口袋——掏出了一把美工刀。
『理世小姐,不可以冲动行事!』
发现理世透露出杀意,狩月出声劝她冷静下来。然而,这名外人的声音,没能传入理世的耳里。理世无视劝阻,将刀刃迅速抵上彼方的脖子。
「……你倒是很冷静嘛。」
就算看到理世掏出刀子,彼方仍是一脸平静,未曾流露半点惊讶的神色。
相较之下,逞强行动的理世,握着刀片的小手正微微颤抖着。彼方的颈部被她颤抖的动作划出浅浅的伤痕,鲜血开始从表皮层的伤口渗出。不顾本人意愿而加速的心跳,让理世痛苦到快要窒息。
「我一直这么想。想着倘若下次再见面,我就要杀了你……!」
尽管理世对他投以发自内心的敌意,彼方的表情仍没有任何改变。
他只是以铐着手腕的双手,轻轻将理世颤抖的手包覆起来。
理世因无法理解彼方的行动而震惊不已。
彼方握着理世的手,将刀片更进一步推向自己的喉咙。
彷佛愿意被理世杀死一般。
「我早在五年前做好觉悟了。」
所以,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彼方的眼神这么告诉理世。理世或许没料到自己的哥哥会做此行动吧。哑口无言的她抬头望向彼方。
然后露出困惑的反应。
「你……你想干什么啊。就算做这种事,我也不——」
一阵掌声传入耳中。
接着是回荡在室内的笑声。
「哈哈哈哈!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来自一旁的嘲笑,让理世的杀意硬生生退去。
恢复冷静之后,察觉发出笑声的第三人存在,理世急忙收回手中的美工刀。
「不愧是杀人犯的手足啊。你也会无视场合动手杀人吗,理世?」
裁缝室里头出现了理世以外的学生。是四个看起来素行不良的男学生。
其中,看似领导人的红发少年,正是刚才拍手的人。
「……博光。」
称呼红发少年为博光的理世,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名为博光的少年将头发往上拨,耸耸肩说道:
「别忘了自己的目的啊,理世。你是来逮捕这个杀人犯的吧?是你说想和平解决这件事,我才答应给你时间来说服这位大哥耶。可是,事情的进展却跟我们之前的讨论天差地远,所以我可要插手了。」
朝彼方和理世走近的博光继续说道:
「不过,真没想到你们是兄妹啊。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呢。败类血统令人感动的重逢就到此为止吧。有够不堪入目呐。」
一群看似小弟的少年们从博光背后一个接一个走近。他们手上各拿着金属球棒或瑞士刀等武器,带着卑劣的笑容慢慢将彼方包围起来。
『……感觉气氛不太和平呢。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啥?那是我们要问的问题才对吧?」
听到狩月透过无线通讯传来的声音,博光以鼻子哼笑了一声。
「你们警察不把市民的安全当一回事啊?窝在广播室里头的那个疯子的确很危险,但这个『前杀人魔』不也是危险至极的人物吗?让这种人随便在我们身边打转,一般人哪受得了啊。」博光的意见确实很中肯。
狩月早已预料到,学生之中也会有人抱持这种意见。
像这样被包围的情况——彼方有可能会遭到私刑处置。
之所以不想让彼方直接和学生对话,也是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
狩月尽全力试图安抚博光等人。
『不过,他是唯一能在校舍里代替警方观察情况的人。想要突破现况的话,夺走他的自由并不理想——』
「对那个疯子而言,这家伙不是已经没有用处了吗?既然如此,他也没有非得待在这里不可的理由。可是他却赖着不走呢。到底是谁允许他这么做的啊?」
博光完全无视狩月的意见,倍感兴趣地打量着彼方。
判断无法对博光晓之以理,狩月舍弃了说服的态度,转而出言威胁:
『请你们现在马上解散,否则我会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所有人。倘若你们动手伤害彼方老弟,我们也不排除提出伤害罪告诉的可能性。你们想被送去少年感化院吗?』
「哈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为了保护一个罪犯,警察竟然这么拼命啊?能逮捕的话,就尽管试试看啦!这所学园里的学生,每个都有着高贵到不得了的家世背景!想跟权势者的家系作对,可需要相当的毅力,你们应该也很清楚吧!」
以父亲的权力做为保护盾的博光,不仅没有因狩月的威胁而退缩,甚至还捧腹大笑起来。
另一方面,鹰眼迅速地搜寻了博光的个人资料,并将结果告知狩月。听到博光的父亲是厚生劳动大臣,狩月沉默地露出苦涩的表情。
如果连威胁都不管用,不在现场的狩月等人,便没有其他方法保护彼方了。
「应该就是所谓的民主主义吧?这是『大家』讨论过后的决定。我们不会让你恣意在校舍里游走。必须把你拘束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所以,也得让你变成无法随便乱动的状态喽。」
虽然嘴上说的话听来有一番道理,但博光的眼神显然十分享受这样的异常事态。
现在,他八成一心只想好好料理眼前这个任人处置的沙包吧。
博光折着指关节,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
「意外、意外、意外!这是一场意外。老师全都死了。所以,在这种紧急状况下,发生意外也无可奈何啦。」
博光揪住理世的手臂,粗鲁地将她扯向自己的后方。在理世离开他们包围着彼方的范围之后,博光等人举起武器,准备上前凌虐彼方。
尽管明白博光等人接下来即将展开蛮横不讲理的暴力攻击……理世仍只是带着煎熬的表情垂下头,没过去庇护彼方。
任凭涌上心头的野蛮冲动支配的博光,将球棒重重地往彼方的头部挥下。
▲ 11:05 ▼
校舍的二楼到四楼,是学生教室密集分布的区域。
离开裁缝室,再往下走一层楼,就是高一学生的教室楼层。
从楼梯往下走到底,会看到和走廊相连之处有一扇拉下的铁卷门,呈现无法通行的状态。
这是学生们为了防止恐惧之脸入侵,而设置的临时障碍物。
博光等人来到四楼的铁卷门前方,以事先决定好的次数敲打铁卷门。随后,位于一旁的紧急逃生门打开了。
负责看门的学生从另一头露脸。
「辛苦了,博光大哥!」
听到这样的问候,博光带着不可一世的表情,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回应。
然后握住少年手铐上的锁链,拖着倒在地上的他前进。
——被博光等人以私刑伺候的彼方,现在可说是满身疮痍。
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原本纯白的衬衫也到处染上血红色。再加上他被拖着经过地上满布玻璃碎片的走廊也是原因之一,披在身上的大衣变得破烂不堪。低垂着头,任凭博光拖行的他,不知究竟是昏迷或清醒的状态。
博光等人从紧急逃生门走向教室并排的走廊。
他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时,随即吸引了教室里的学生们的目光。
博光高举起拳头,在走廊上以嘹亮的声音宣言:
「看啊,你们这些家伙!我好好教训了赫赫有名的混蛋杀人魔喔!」
博光一副宛如凯旋归来的态度,回应他的欢呼声却三三两两。
除了平常跟他厮混的几个损友看起来兴致盎然以外,大部分的学生都只是吓得脸色发白,说不出半句话。瞥见被博光拖行的彼方,那些损友投以像是观察珍禽异兽般的表情。他们聚集在博光周围,像是慰劳般轻拍他的肩膀。
「干得好啊,博光!」
「这家伙就是跟那个疯子对谈的前恐怖分子?什么啊,就连身为高中生的我们,都能把他揍得鼻青脸肿了。感觉比挖鼻屎还要轻松耶~」
「啊哈哈哈哈!烂死了!」
聚集在博光身边的其中一名友人,朝彼方的侧腹端了一脚。
被攻击的彼方痛苦地猛咳起来。
或许是觉得彼方的反应很有趣吧,正当那名友人想再补上几脚的时候,博光出声制止他。
「喂,可别做得太过火啊。这家伙脖子上的通讯器,内建了能跟外头的警察通话的功能。虽然这家伙怎么样都无所谓,不过,他脖子上的这个装置倒还有点用处。在警方封锁我们的手机和电子邮件的情况下,这是唯一能跟外界联络的热线。是说,这装置好像已经被谁搞坏了呢。」
如同博光所言,彼方的颈圏上有着类似被球棒重击的痕迹,颈圏也因此有些凹陷变形,内部的电线甚至从龟裂处裸露出来。没有完全损坏,或许算是运气不错了吧。
听到博光这么说,损友们便没有继续对彼方动粗。
『……心满意足了吗?』
狩月的声音从彼方的颈圈传来。
博光露出嘲笑的表情回应:
「抱歉啊,我的记性不太好。把你当成警察那边的人OK吧?」
『正确来说,我并不是警察,但现在确实是警方的一员。』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对于没被嫌犯放在眼里,完全只能在一旁乾瞪眼的警界人士,我也没兴趣啦。反正,你也算是那些派不上用场的警察先生其中一人吧?」
博光将彼方拖回自己的教室后,迎接他的同学们瞬间脸色发白。他们想必是被彼方遍体鳞伤的模样吓到了吧。从众人的表情看来,与其说他们是在警戒身为杀人魔的彼方,倒不如说是因博光的暴行而心生恐惧。
博光让彼方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
彼方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地瘫在椅背上。
随后,博光手下的小弟走过来,用封箱胶带将彼方的身体缠在椅子上。
博光一边看着这样的彼方,一边开口对狩月说道:
「你可别搞错啦。把这个家伙痛打一顿,是为了避免他在没有取得我们同意的情况下就擅自行动。他可是跟害虫没两样啊。你们待在外头很安全,八成也不在意,可是,我们除了那个披着人皮的疯子以外,还得跟这种杀人犯待在一起。为了保护自己,我们得先发制人,让他无法再轻举妄动才行。」
判断继续听博光的歪理只是浪费时间后,狩月转而选择表达自身的要求。
『那么,彼方老弟目前的状态怎么样?』
「这个嘛~至少他现在没办法一个人去小便了吧。哈哈哈哈哈!」
『也就是满身疮痍的意思吧。』
对策本部这边只能看到彼方正面面对的景象。
关于彼方本人的状态,就只能询问周遭的人了。
『虽然彼方老弟很可怜,但我们没有时间让他休息了。必须请他继续收集校内的情报才行。可以替他治疗一下伤口吗?』
「啊?谁管你啊。为什么我得出手帮助这种大量杀人魔啊。」
「那我来替他治疗吧。」
和博光等人一同返回教室的理世发声。
无视博光的嘲笑,理世从导师用课桌抽屉里取出急救箱,捧着它毫无顾虑地走到彼方身边。
博光开口阻止这样的她:
「喂,理世。要是因为你替那家伙疗伤,让他恢复的话,我们搞不好会被他乘隙报复耶。到时你要怎么负起责任啊?像这样让他维持虚弱的状态是最好的做法啦。」
「……我用的是老师桌子里的急救箱。里头只有消毒药水、纱布跟绷带而已。彼方伤得这么重,只是稍微帮他治疗,不可能完全恢复吧?」
彼方的伤势相当严重。的确,就算理世替他做了基本的治疗,彼方也不可能恢复到有力气报复博光等人的程度。虽然对理世打算替彼方疗伤的决定有所不满,但博光还是在咒骂一句「随便你」之后,默许了她的行动。
理世发现了彼方抬头仰望自己的虚弱眼神。
「别会错意了。你无法行动的话,警方会很困扰,所以我才决定帮忙。」
『谢谢你,理世小姐。』
向她道谢的人不是彼方,而是狩月。
对彼方动用私刑的博光等人,现在正热烈地开着玩笑和讨论自己的英勇事迹。
理世无视这群人,伸手准备替彼方脱下衬衫。
不知为何,她的脸在瞬间涨红。理世带着略为困扰的表情缩起双肩,然后垂下头来。
「……这是为了治疗而已。」
她吐露出这句不知道在对谁解释的话语后,便解开彼方衬衫的钮扣。虽然一彼方的双手铐着手铐,无法完全褪去上衣,但勉强能让他变成裸着上半身的状态。瘀青、擦伤、殴打的痕迹。彼方的身体呈现一片让人不忍心目睹的状态。
理世替彼方治疗的同时,狩月细细观察着教室里的学生。
『……所有学生都待在自己的教室里头吗?』
回答他的提问的人不是理世,而是博光。
「嗯。这是各班班长讨论过后的决定事项。」
『决定事项?』
「现在的情况,就是所谓的命运共同体吧?」
博光露出奸诈的笑容。
「只要有一个人从学园里头逃出去,所有人就会被炸弹炸飞。我们手上可都握着彼此的救命索呢。就算再怎么注意自己的行为,也无法预防别人把事情搞砸。所以,为了互相监视,我们极力避免单独在校内游荡。」
『让学生们彼此监视吗?』
「拉下的铁卷门,同时也能当作障碍物。那好比是防止学生单独在校舍内乱晃的关口。除非是为了去回答那个疯子的问题,否则所有人都不能通过铁卷门。想通过的话,还必须有人陪同。要是哪个胆小鬼想自己跑掉,所有人的性命就不保了。」
听到博光的发言,理世没有吭声。
但她的表情透露出不满。
其他学生的反应看起来也差不多。
『你怎么了,理世小姐?』
「没什么,你之后就会明白了。」
这时,突然有个隔壁班的男学生冲进教室里。
「嗳……嗳,博光。没看到勇介那家伙耶,你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看到对方唐突询问自己的态度,博光有些不悦地转身面向他答道:
「啊~?跟我们痛殴这家伙一顿之后,他就一起回来了啊。」
「应该是这样没错,但就是没看到他人啊!那家伙该不会自己逃走了吧!」
——噗滋。
在一个细微的启动声之后,教室里的电视萤幕亮了起来。
所有人全都跟着抬头仰望电视。
电视打开,意味着校内实况转播即将开始。而校内实况转播的开始——代表那个疯狂的男子有所动作了。
学生们屏息凝视着萤幕。画面上出现一张设置在广播室里头的椅子。戴着人皮面具的疯狂男子就坐在上头。
『这个决战之地,出现了第一名勇敢的挑战者。』
恐惧之脸的声音从各个教室和走廊上的扩音器传来。
他或许是透过手边的笔记型电脑来操控吧。恐惧之脸将镜头影像拉远之后,画面上出现一名坐在他身旁的男学生。
少年有着一头凌乱的黑发,以及看起来很想睡的双眼。
『报上名来。』
『大家好~我是二年A班的浦出勇介~』
不同于语气严肃的恐惧之脸,男学生以轻佻的态度回应。
瞥见这个光景的博光等人全都愣住了。
「喂喂喂,是勇介耶。」
「他是在途中偷偷脱队,然后一个人跑去广播室吗?」
「……那个大白痴!」
勇介不可能察觉到博光暴躁的视线,但出现在萤幕中的他,仍像是辩解似地开始说明自己的行动。
『大家会不会太胆小了啊~?总之,如果没有半个人来回答,正确答案永远不会出现嘛。要是限制时间到了,我们就会砰的一声说拜拜啦。这样岂不是很蠢吗?』
勇介带着贼笑,透过镜头向全校学生发言。
『每个人都有一次回答权,我们有两百个以上的学生,也就是说,全体加起来的话,可以回答超过两百次。既然这样~卯起来回答自己想到的答案,感觉比较划算啊。只要接二连三地回答,就能慢慢锁定嫌疑犯的身分了吧。这就是所谓的消去法吧~?』
结束一番豪语之后,勇介转头和恐惧之脸面对面。重新望向眼前这张诡异的面容,或许让他略为胆怯了吧。勇介的笑容感觉僵硬了一些。
不过,他没有因此退缩,而是半开玩笑地再次开口:
『所以喽~我就第一个跑来回答了。我真是静峯学园的模范生啊。』
语毕,他伸手指向恐惧之脸,道出自己的猜测。
『你的真实身分,是担任保全的加贺大叔对吧?』
『哦,何以见得?』
『没啦,我只是觉得你的身型和声音有点像。怎么样,我的推理很棒吧?』这是个缺乏根据的空洞臆测。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对啊。就是所谓的Final Answer?有笑点喔。』
勇介意气风发地回应。每个教室里的学生都屏息静待恐惧之脸的反应。停顿一拍之后,恐惧之脸以威严十足的语气答道:
『————不正确。』
『哎呀~我猜错啦?虽然很可惜,但只要下一个答题者回答出正确——咦?勇介一派轻松的笑容突然抽搐了一下。
恐惧之脸举起突击步枪,将枪口对准勇介所在的方向。
两声枪响和一缕硝烟之后,勇介被击中的双腿瞬间感到一阵灼热。
『……?』
下一刻,令人疯狂的痛楚从他双腿上的弹孔涌现。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搞什么啊啊啊啊!』
勇介痛得从椅子上跌落,像是为了保护双腿般在地上不停打滚。
『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啊啊啊啊啊!』
恐惧之脸眺望着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模样狼狈不堪的勇介,将突击步枪搁置一旁。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刀子,缓缓朝勇介走去。
『等等……等等……为什么突然这样……我可没听说啊!』
『我有说明过游戏规则吧?「每个人只有一次回答权」喔。』
恐惧之脸跨坐在哭泣的勇介身上,以刀刃抵住他的下巴,然后,毫不犹豫地沿着头盖骨的形状移动刀刃,割下勇介脸上的皮肉。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目睹这段残忍的处刑影像,女学生纷纷发出尖叫声。不只是女孩子,有些男学生甚至开始呕吐,或是因过度恐惧而失禁。
『住手……住手啊啊啊!救命……快救我啊啊……妈妈啊啊啊啊啊!』
在电视萤幕的另一头,勇介被活生生地削下脸部的皮肉。
这恶梦般的光景持续的时间,每一秒都彷佛永远那么漫长。
『咕噫……噗……咕……!』
被剥除皮肉之后,勇介顶着一张宛如鲜红色肉块的面容,在血泊中苟延残喘。脸上沾满回溅血液的恐惧之脸,将削下来的勇介脸皮拿近摄影机镜头。
『第一个勇气可嘉的挑战者失败了。我等待下一位挑战者的到来。』
语毕,他若无其事地结束了这段实况转播。
面对再次切断电源的电视,学生们颤抖着啜泣起来。
「……原来如此。」
彼方在绝望的学生群中轻声说道。
「只给学生回答的权利。恐惧之脸这么做的理由之一,就是因为学生是自己能够轻易杀死的对象吗?」
杀人魔平静地进行着无情的推理。
每个人只有一次回答权。所有人都没能了解这句话真正的含意。
想要回答——就得赌上自身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