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躺在冷硬的床板上,身体四处都连接着电极。
一台巨大的机器套在我的头上,前后左右还设置着复杂的萤幕装置。
「马上就好喽,理世。」
站在床铺旁边的父亲,脸上有着一如往常的微笑。
光是看到这样的他,就让我胸中浮现一股暖意。我不禁露出害羞的笑容。
「爸爸……知道你还活着,我真的好开心哟。」
直到目前为止,母亲一直告诉我父亲已经死了。
尽管很想见他,却又以为永远无法相见的父亲。我无可取代的存在。
「能够再次遇见你们,我也真的非常开心呐。」
理所当然地这么对我说的父亲。
我幸福到几乎要落下眼泪。
可是……这个奇妙的现况又是什么?
「……爸爸,我好害怕。」
我握住站在身旁的父亲的手。
父亲温柔地轻抚我的脸颊,企图拭去我内心的困惑与不安。
「不要紧,理世。在结束之前,爸爸都会在旁边陪你喔。」
看到父亲的笑容,我不安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
他的安抚,让我心中浮现的各种疑问烟消云散。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父亲不就在身边守护着我吗?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父亲的存在让我安心无比。
除了父亲以外,这张床的旁边还聚集了许多人。
大部分都是身穿西装的男性,但也有几名女性。
每个人都倍感兴趣地盯着我的身体瞧。他们是父亲的朋友吗?
一名男性看着我的脸,向父亲开口询问。
「这孩子……就是那个女孩吗,绯上警视总监?」
「嗯,没错。」
「找了好几年都找不到,怎么现在突然出现了?」
「十年前……内人离家出走时,把这孩子和儿子两人一起带走了。内人似乎对他们俩隐瞒了我的存在。但儿子日后得知我还活着,便在内人因过劳而住院时,前来寻求我的帮助。使出千方百计都找不到的对象,最后却主动送上门来,还真是讽刺呐。」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向我们隐瞒父亲的存在。
既然她这么做,就代表母亲不希望我们知道父亲还活着吧。
倘若住院的母亲得知我们偷偷跑来和父亲见面,她或许会伤心难过。
可是……父亲答应过,只要我愿意帮他的忙,他也会帮我们的忙。
他愿意支付母亲住院的费用。母亲也不需要再去工作了。我们全家人能够再次生活在一起。父亲他——这么跟我约定。
只要好好说明原委,相信母亲一定也能够理解。
我在脑中描绘着幸福的未来,想像一度失去的家人再次团聚的喜悦。
「她就是那个——」
「这孩子正是——」
父亲的朋友们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
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所以我无法听清楚对话内容。
这时,一名身穿白袍的医护人员捧起我的手臂,准备将一枝巨大的针筒刺入我的皮肤。
我因为害怕而抽回自己的手臂。
「虽然有点痛,但你要忍耐喔。」
听到父亲这么说,我有些不情愿地再次伸出手臂。
尽管针头带来的刺痛感让我差点哭出来,但想到父亲正看着这样的自己,我便强忍着泪水而露出微笑。看到我的表现,父亲似乎也很开心。
——房间的门突然被人碰一声地粗鲁打开。
「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啊!」
听到这个愤怒的呐喊声,包含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冲进房里的人是哥哥。
他的脸上满是困惑,但仍用蕴含怒意的眼神瞪着父亲。
「你对理世做什么啊!」
「……彼方。」
父亲以苦涩的表情轻唤哥哥的名字。
他离开我的身旁,缓缓朝哥哥的方向走去。
父亲温柔地将双手放在哥哥的肩膀上,露出悲伤的神情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切都是为了拯救理世啊。」
「……拯救理世?」
「没错。我们得把理世身体里的某个东西取出来才行。」
「……理世的身体里有什么?」
父亲看似心有不甘地眯起双阵回答。
「能够重新打造这个世界的东西。」
▲ 18:18 ▼
在灯光照耀下,空无一人的校舍显得十分冷清。
搜查官们将学生救出来之后,建筑物里头现在已经没有半个人。
学园内部停满了数不清的警车和救护车。
学生们在腹地里的特设医疗帐篷前排成队伍,等到健康状况确认无虞后,便能够和监护人一同返家。看着孩子被送往医院的父母,和前来迎接的家人相拥而泣的学生。在事件结束后,人们呈现几家欢喜几家愁的状态。
理世靠在救护车上,一边啜饮咖啡,一边眺望在学园各个角落上演的戏剧化光景。不断冒出蒸气的温热咖啡杯,让她实际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今天早上,在来学校上学之前,理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卷入这么大规模的事件之中。
跟好友唯在上学途中开心闲聊,等开学典礼结束后,两人再一起去逛街购物。未曾改变过的每一天,今后原本应该也会持续下去才对。
一切彷佛已经是相当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唯……」
想起完全变了个人的好友,这不知是理世第几次涌现想哭的冲动。
但她仍拼命忍住泪水。
她望向学园里其中一个帐篷。那里聚集了众多感染者的监护人。
「因为我们大量逮捕了遭到感染的学生,必须向他们的监护人说明理由呢。」
一旁突然有人这么告诉她。
理世转头,发现那里站着一名身穿长版大衣,拄着拐杖的老人。虽然给人一种白发老绅士的印象,但右眼上的伤痕和眼罩,让他的容貌特征相当明显。
理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名前来攀谈的老人。
老人又继续对愣在原地的她说明现况。
「这些监护人完全不知道恐惧之脸的计划目的是杀害自己。在召开说明会的同时,我们也打算针对静峯学园的违法交易,向他们展开讯问。」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交谈呢。敝人是狩月启造,在内阁情报调查局担任局长。」
狩月露出温和的微笑,并伸手表达善意。
和他握过手之后,理世回想起这个名字。
「你就是透过无线通讯,从对策本部跟我说话的狩月先生吗?」
「你的行为侧写真的相当出色。托你的福,我们才得以马上锁定嫌疑犯呢。」
「别……别这么说……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
听到自己有别于常人的能力获得赞赏,理世不禁害羞地低下头。
不过,她随即又抬头向狩月问道:
「请问……彼方人呢?」
「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狩月直接了当地回答。
「他表示自己已经尽到职责,所以打算马上返回看守所。目前还在办理相关手续。」
「怎么会!他甚至不跟我说一声就走吗!」
「你希望他跟你说一声吗?」
「……是的。」
理世坦率地承认了。
至今,她一直认为彼方是自己必须憎恨的对象。
然而,为了拯救打算去回答问题的理世,彼方甚至愿意当她的替身。
就算被理世辱骂、伤害,到头来,彼方的脑中仍然只有理世。
从开始到最后,理世都被这个哥哥守护着。
就算彼方是个重大罪犯,理世也希望至少能向他道谢。
在他遭到处刑前,今天或许是最后一次能跟彼方说话的机会。
「请问……没有办法让彼方减刑吗?」
「你的意思是?」
「今天这起事件,如果没有彼方,恐惧之脸的计划就会成功。感染冬木老师的记忆的学生,将会杀死自己的父母。各界的重要人士将同时被杀害,媒体也会向全世界举发这所学园的丑闻。这个国家想必会因此失去威信。」
「说得也是。」
「彼方在千钧一发的情况下阻止了恐惧之脸的计划。虽然他一度表示要杀死所有学生……但最后还是愿意照我的期望解决事件。从开始到最后,彼方都没有背叛。我希望他至少能获得一些回报。」
「你很温柔呢。他这次的活跃表现,的确令人叹为观止。不但指出有内奸存在的事实,还比调查机关更早一步发现真相。给我们解除炸弹的契机,同时也像你所说的,守护了学生及其家人的性命。简直称得上是英雄的表现。」
狩月苦笑着继续往下说。
「不过,也请你想想。在过去,彼方老弟曾经参与了造成百万人丧命的恐怖攻击行动,还让警视厅陷入差点瓦解的状态,是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就算将他的罪刑稍微减轻一些,你认为有其他比死刑更适合的刑罚吗?」
「……」
「再说,他本人并不希望减刑。」
「?」
「其实,今天并非我第一次和他见面。至今,他从未打算逃避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他或许是想要赎罪吧。必须背负着绝望活下去——他似乎对化身成恐惧之脸的姬谷唯同学这么说过?很像彼方老弟会说的话呢。大部分的人,都无法活得像他这么坚强。」
面对他人的时候,彼方吐露出的言语总是冷酷又残忍。
没有半点体贴可言,却又能直捣人心,令人疯狂。
理世无法放下内心对于彼方的苦涩情感。
尽管如此,她仍试着询问狩月其他的问题。
「唯他们能够恢复原样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呢。目前,我们的人员正在调查技术面是否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不过,就算能除去冬木丰的记忆,也不确定是否能一并抹消已经在感染者心中萌芽的那份仇恨双亲的情感。人类的情绪是相当复杂的东西。就算可以代入加法运算,却很难套用减法。静峯学园的系统能够在人的大脑植入新的情报,或是扭曲原有的情报,但无法加以消除。」
「……这样呀。」
理世倍感遗憾地垂下头。看着这样的她,狩月露出严肃的神情。
「我会过来向你攀谈,是因为有一件必须告诉你的事情。」
「必须告诉我的事情?」
「非常遗憾的是,我们必须让这起事件的真相埋葬在黑暗之中。」
「……」
理世早已预料到这点。所以,她只是沉默着,然后不甘心地眯起双眼。
狩月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明:
「当然,和学园进行违法交易的那些监护人,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然而,这次的事件,也有政治、经济、演艺圈等各种不同领域的知名人物牵涉其中。倘若这些人物同时被定罪,将会动摇这个国家的威信。恐惧之脸的计划还没有完全失败。如果想真正阻止他的计划,就必须把这起事件『当作从未发生过』。」
「……」
「对媒体公开的情报,将会局限于『名为恐惧之脸的精神病患占据了学园』这样的内容。必须将学园的秘密当作不存在。不过,这所学园会被拆除。涉入相关犯罪的人虽然不会遭到起诉,但我们会以妥当和平的方式,强迫他们离开现在的官阶地位。」
「太狡猾了。将唯他们恣意玩弄于股掌之间,最该接受制裁的人,却不会受到制裁。」
「我宣誓效忠这个国家,也向过去的战友发誓会守护这个国家。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就算是会弄脏双手的行为也不例外。」
「……」
「真的非常抱歉。你曾经协助我们解决这起事件,所以,我希望至少能告知你一声。」
理世紧紧咬唇,因逐渐涌上心头的怒意而颤抖起来。
但同时,她不得不承认狩月的话也有一番道理。
倘若因这所学园的丑闻,导致社会上的重要人物一齐失势,国家将会陷入极为混乱的状态。
将恐惧之脸的计划视为不曾存在过,才能真正阻止他的计划。这想必也是正确的判断。
「你觉得不甘心吗?」
「这是当然的呀。」
「那么,我把这个给你吧。」
狩月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名片。
看到理世接下他的名片,狩月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经过这次的事件,我想你也能明白,这是个连人们的梦想和爱情都能用金钱买到的时代。世界变得太过复杂了。然而,无论是哪个时代,社会上充满着欺瞒与恶意,都是未曾改变的事实。为了与其相抗衡,疾恶如仇的人必须挺身而出。我们不问年龄或资历,只要是优秀的人才就好。倘若你有意愿让这个社会往好的方向改变,内阁情报调查局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敞开喔。」
狩月轻轻朝理世点头致意之后,便带着微笑离开了现场。
理世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她低头望向手中的名片,感慨万千地低喃:
「……内阁情报调查局啊……」
理世将名片收进怀里,抬头仰望夜空。
虽然是连半颗星星都看不见的漆黑天空,但皎洁的明月仍散发出温柔的光辉。
理世眯起双眼,让自己沐浴在月光之下。就在这时候——
「理世,原来你在这里!」
接在狩月之后现身的,是一名在西装外头披上大衣的男子。
衣领上头别着议员徽章的他,是现任的厚生劳动大臣。
是博光的父亲,也是理世监护人的不破议员。
「……不破叔叔。」
理世不知自己这时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听说,不破议员的亲生儿子博光,被发现陈尸在校舍里头。
剩下的,就只有没有实际血缘关系的养女理世。
对不破议员或博光的母亲而言,只有在家中遭到排挤的理世幸存下来,究竟会令他们作何感想呢?不安和罪恶感充斥在理世的胸口。
「我听说博光的事了……真的很遗憾。」
「噢,对喔。」
……对喔?
明明是亲生儿子死了,他的语气却像是几乎忘了这件事。
是自己多心了吗?从不破议员的表情看来,他似乎没有半点为吾子之死感到哀痛的反应。
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紧张又焦急的情绪。
「那种臭小鬼怎么样都无所谓。比起这种事,我们现在要马上出发。」
「你……你说『这种事』……遭到杀害的是你的儿子博光呢!」
「我不是说无所谓了吗!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辩论这个!」
亲生儿子的死——————怎么样都无所谓?
理世不禁哑口无言。同时,不破议员从怀里掏出某样东西,以它抵住理世的腹部。理世知道这个坚硬的筒状物是什么。所以她更错愕了。
「你……为什么会有枪……」
「你现在必须马上跟我逃亡到国外。在内阁情报调查局查到我身上之前离开。」
不破议员以枪口对准理世这么威胁道。
▲ 18:36 ▼
这里是距离学园腹地有一段距离的立体停车场。
不破巧妙地避开媒体,强拉着理世的手抵达此处。
这栋无机质的水泥建筑物内部,感觉不到其他人的气息。
只有昏暗的灯光打在地上。
一辆辆整齐并排的空车,彷佛正沉默地眺望着理世被拉着手前进的模样。
「好痛……!请放开我!」
「不是要你安静点吗?还是你想在身上开个洞?」
「……!」
不破将枪口对准理世恐吓。
无法理解不破这么做用意为何的理世,脑中只是一片混乱。
最后,不破来到了停驻的爱车前方。
他打开后车厢,然后对理世下令。
「进去里面。」
「……我不要。」
「你这个孩子有够不听话!」
「请你至少说明一下理由!」
或许是再也无法忍耐理世不愿配合的态度,不破直接将理世的身子硬是拉近自己,然后将她推向后车厢。他将枪口抵着理世的下颚,一张脸朝她逼近,以满头大汗的急切神情开口警告:
「……都跟你说没时间了吧?要我以蛮力把你推进去也行喔!」
「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还说博光的死怎么样都无所谓。你疯了吗,不破叔叔!」
「你就这么想知道真相吗?」
不破露出卑劣的笑容,然后以另一只没有持枪的手抚向理世的下腹部。
「呀啊!」
无视理世因羞耻而满脸通红的反应,不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开口。
「就是这个母体……这个母体是那位大人的东西呐……!」
「那位大人……?」
不破以猥亵的动作不断抚摸理世的下腹部。
这么做的同时,他以僵硬的笑容继续说明:
「我就告诉你吧。关于这所学园的记忆交易,我也是创始人之一。」
「……!」
「为了不让学园的秘密曝光,我铺设了好几道安全防线。我将杀人的知识传授给部分的学生,让他们在学园里担任你的护卫。在这种时候,他们也能负责排除敌人,是相当好用的暴力专家。不过,我下令他暗杀嫌犯之后,却落得这番田地。本应暗杀恐惧之脸的『佐成良太』反被杀死,真相也因此曝光。天照制药的社长桐生死后,就变成我要独自负起全责了。开什么玩笑啊。」
「佐成同学……是我的护卫?」
「你想知道真相吧?给我闭嘴安静听。」
「呀!」
为不破道出的惊人事实感到震撼的理世,同时也因腹部被抚摸的不快感而涨红了脸。不破瞪大充血的双眼,定睛凝视着理世的下腹部。
「只要有你在……只要有你在,我就能卷土重来!你的身体拥有好几兆的价值!只要有你在,我就……我就——呜咕!」
趁着不破转移注意力的一瞬间,理世使尽浑身的力气,以膝盖攻击他的跨下。
激烈的疼痛让不破放开手枪,痛苦地蹲下来。
理世迅速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以不熟练的动作举起它。
「请……请你用我也能听懂的说法!为什么你要这么拘泥于我呢!」
「……你这家伙……!」
看到理世将枪口对准自己,不破的额头浮现愤怒的青筋。
「哼哼哼。我可是现任的厚生劳动大臣呐。敢杀的话,就杀杀看吧。你可会和哥哥同样变成重大罪犯喔!」
不破摇摇晃晃地起身,怒瞪着理世警告。
理世以不停颤抖的双手握住枪把,朝自己的养父大喊: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不是我爸爸的朋友吗!所以才会收养我的呀!可是……可是你却这样……!」
「爸爸?你说你的父亲?」
不破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当然好笑啦。你才没有什么真正的父亲。别说父亲了,连母亲都没有呐。」
「……咦?」
不破的发言让理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然而,已经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的不破,又继续道出真相。
「——『情报兵器』。这就是你的真实身分。」
「……?」
「我们来聊聊往事吧。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着三名科学家。」
不破敞开双臂,一边挑衅将枪口对准自己的理世,一边说下去:
「这些疯狂的科学家,为了『洞悉世界的真理』这个崇高的理想而聚集在一起。随后,他们成立了『逻各斯机关』,一个泯灭人性的研究机构。为了追求理想,他们完全无视道德人伦。在多次实施骇人听闻的实验以及疯狂的人体逆向工程之后,这些科学家终于踏入了神的领域。」
不破笑着以开玩笑的语气继续说道:
「最后,逻各斯机关被当时的有力人士视为危险的存在,也因此被检举破坏。疯狂的科学家跟着丧命。不过,他们的智慧结晶被藏在称作情报兵器的容器内部,存放在不为人知之处。」
「……你……这是……在说什么?」
「在说你的出生秘辛啊,绯上理世。」
不破嘲讽地耸了耸肩。
「你就是情报兵器。全身上下布满了比当今进步一百年的生物技术。是个『会走路的设计图』呐。你的身体里藏着各种知识与技术的相关线索。倘若善加分析运用,就能够得到数不尽的财富,或是足以推动整个世界的力量吧。支配现今的人类社会,也不再只是梦想而已!理世,你正是活生生的财宝,让人望眼欲穿的名为情报的兵器啊!」
「………………」
「你仍然认为自己是个名叫绯上理世的人类吧?这只是在打造用来容纳情报兵器的你时,顺带附加的人格罢了。你的肉体也是生物科技。身体和记忆都是虚假的。你和恐惧之脸同样都只是可悲的人偶而已啊!」
「你骗人!」
根本一派胡言。
这都是他编出来的。
谁会相信呢。这未免也太天方夜谭了。
「我……我才不会……相信这种……」
「杀戮三日使用的是某种未知的病毒武器吧?就算全世界著名的学者齐聚一堂研究分析,过了五年后的现在,仍无法理清它的真面目。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你认为那个病毒武器究竟是谁,又是透过什么样的方法制造出来的?」
「……!」
「没错!一见到你之后,你的父亲就把你绑在手术台上对吧?那时,我们从你的身上采取了各式各样的情报。那令人兴奋的瞬间,至今仍让我难以忘怀啊。用在恐怖攻击行动的病毒设计图,全都是源自于你体内的东西!」
「…………怎么……怎么会……」
「引发杀戮三日的人——正是『我们』呐!」
理世的手再也无法负荷枪枝的重量而缓缓垂下。
她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蒸发,彷佛要跟地面融为一体。
不破对瘫坐在地的理世投以怜悯的视线,然后再次开口。
「被你们视为父亲的那名人物,是和我同样追求着情报兵器的同志之一。他确实是绯上彼方的生父,但跟你,则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
「为了从情报兵器导出新的情报,得让容器成长才行。因此,我们必须慢慢培养你。他欣然同意『扮演』你的父亲。所以,你才会拥有绯上理世这个原本不存在的人格。扮家家酒就这样开始了。」
「……」
「然而,负责『扮演』母亲的女性,却对我们的计划持反对意见。她带着你们离开,从此音讯全无。不过,当时还是小鬼头的你们,因为一无所知,再加上想念父亲,竟然傻傻地离开努力想保护你们的母亲,主动回到虎视眈眈的我们身边!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别说了啊啊啊啊啊!」
理世悲痛的尖叫声响遍整座停车场。
她从原地站起来,硬是将原本放下的枪口再次猫准不破。
落下斗大泪珠的理世,像是企图说服自己似地喃喃说道:
「……我的爸爸才不是冒牌货。」
「就是冒牌货啊。」
「可是……可是……他是那么的温柔啊……还跟我说他爱我……」
「因为这是必要的演技。」
「他说……我不需要再哭泣了……还说他会帮助妈妈……」
「要是没有饵食,鱼儿哪会上钩呢?」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世放声呐喊。
然后用力扣下了扳机。
子弹瞬间迸出,枪身传来能轻易将理世纤细的手臂折断的反作用力。
子弹一下子贯穿不破的额头,从后脑杓和血沫一同喷溅出来。
被射杀的不破倒地之后,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以及弹壳在地面滚动的声音。在这片静默中,理世只能无力地瘫坐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还是没赶上吗?」
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是从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彼方正伫立在理世的身边。
「……彼方?」
他的双手再次被铐上手铐,看起来是正要被戒护回看守所的状态。
看到现任的厚生劳动大臣遭到射杀的尸体倒卧在理世的前方,彼方深深叹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从他的唇瓣之间释出。
「我看到你被不破带走,猜测他可能打算对你做什么。」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
「因为不破叔叔说的那些……你全都知情……?」
彼方露出沉痛的表情。
哥哥……原本视为哥哥的那名少年沉默不语的反应,间接肯定了理世的预测。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的理世,整张脸因伤心难过而完全扭曲。
「我……我……杀了人……!」
「你什么都不用说。」
「我原本……没有打算这么做的……!」
「我明白。」
彼方温柔地将哭泣不已的理世拥入怀中。
理世依偎在哥哥的胸前,再次向他确认刚才听到的残酷内容的真实性。
「我……是人造人吗……?」
「没错。」
彼方明确回以肯定的答案。他是从何时就得知理世的真实身分?
「你……一直都知道吗……?」
插图357
「嗯。我从爸爸那里听说的。」
「那么……如果我……如果绯上理世……只是个捏造出来的虚假存在……真正的我究竟又是什么……?」
「你就是理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家人。」
说着,彼方使劲将理世抱紧。
在他温暖的臂膀中,感到获得救赎的理世轻轻啜泣着。
远方传来警车逐渐靠近的警笛声。
或许是有人去通报停车场传来枪响吧。警方马上会赶到这个现场,以杀害厚生劳动大臣的罪名逮捕理世。
「……一切的元凶,都藏在我的身体里吗……」
「……」
「如果我没有跑去找爸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病毒而死了……」
「不对。」
「之前恐惧之脸对我说的那番话……我终于理解了……今天这起事件所使用的技术,一定也是源自我体内的东西吧……会发生恐怖攻击也是因为我……这些全都是……是我让大家……让妈妈她……」
「不对!」
彼方第一次激动地出声否定。
「你一点错都没有。全都是因为想和爸爸见面的我的软弱所招致的结果。」
「…………彼方……」
「发生恐怖攻击、让妈妈过世,全都是我的责任。所以,我让爸爸偿还了。接下来,我也会偿还这一切。所以,拜托你别再哭泣。即使是这种无可救药的人生,只要能让你过得幸福,我就能以此为荣。」
理世无言以对。因为她理解了一切。
策动恐怖攻击行动的,是当时身为警视总监的父亲和不破等人。
为了让参与恐怖攻击行动的父亲赎罪,哥哥对警视厅展开了攻击。
随后,哥哥本人也感受到责任,所以供称自己参与了恐怖攻击行动,并被判处死刑。
哥哥所犯下的最大罪过————不就只是「渴求父亲」而已吗?
孤独、寂寞、渴望获得救赎。这些理所当然的懦弱,成了折磨哥哥的罪状。
再也没有力气站稳脚步的理世,就这样依偎着彼方不断哭泣。
这段期间,彼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拥着她。
理世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像现在这样和哥哥紧紧相拥。
不该在这种情况下涌现的怀念心情,让理世惆怅不已。
警车的警笛声来到了这栋建筑物附近。
警察们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从立体停车场下方的楼层传来。
彼方轻轻取走理世手中的枪。
「你不要变得像我这样。」
「……?」
彼方打算做什么?
理世一下子还没能会意过来。
但在彼方将枪口对准不破尸体的瞬间——她明白了。
赶到现场的警察看到持枪的彼方,随即朝着无线电大喊。
「发现绯上彼方!他持枪对着不破议员!」
「住手,绯上彼方!把枪放下!」
奔跑的警察们从枪套里头拔枪瞄准彼方,并大声警告。
他们完全误会了。
不破早已死亡。而杀害他的人是理世。
「别这样!不是的!彼方他……!」
彷佛想要掩盖理世替自己辩护的发言,彼方开枪了。迸出的子弹射穿了不破的尸体,血沫随着溅出。在警官们的眼中,就在这一刻,是彼方射杀了不破。
「彼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世不禁大声呼喊哥哥之名。
然而,她的尖叫声未能拯救他。彼方就在她的眼前被警官们压制在地。
警官们没收了枪枝,然后将彼方押走。
无论理世怎么为他辩护,警官们都充耳不闻。
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射杀了现任阁员。
事实无庸置疑是如此。每个人都相信彼方就是凶嫌。
不管理世再怎么主张「人是我杀的」,都没有半个人相信。
替理世顶罪的彼方被推进警车的后座。
在理世茫然的注目下,载着彼方的警车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