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哇啊啊啊!」
「好棒!」
沙耶与勇气一边欢呼,一边跑向游泳池。沙耶毫不减速,往游泳池纵身一跳,以充满力与美的自由式游了起来。
「沙耶大姐姐好棒!好帅气!」
沙耶的一连串动作有如游泳选手一般优美,让勇气毫不吝于大声赞美。
「本来还以为她是山上的猴子,原来是河童啊?」
晚了一步现身并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凑。
「大叔,你也太慢了吧,是在磨蹭什……」
勇气转过身来,当场说不出话来。
「哇啊啊啊……」
勇气发出的声音,涵义与先前的欢呼完全不同。
凑身穿黑色三角泳裤,戴着墨镜,肩上还披着颜色醒目的毛巾,不管怎么看都只像个危险的浪子。
「大叔,可以请你不要靠近我吗?我不想被其他人当成跟你一伙的。」
「我也不想被其他人当成带着拖油瓶的男人,别跟我说话。」
凑说着放眼望向游泳池。虽说现在还是一月,但已经搭船南下整整一天,气温也就来到了会令人想在温水游泳池游泳的温度。
才刚过年不久的寒假,就能以大海为背景在游泳池里玩水,对这两个小孩而言可说是奢侈到了极点。
「老师,你太慢了啦。」
沙耶做了个华丽的转向,改以仰式游回来,因而比勇气晚发现凑的出现。她从游泳池上来,看了凑一眼后,立刻又移开了视线。
「怎么啦?」
凑狐疑地走过去,沙耶脸仍然撇向一旁,挥手要凑别再靠近。
「请、请老师不要过来。」
「为什么?」
「老师的穿着太不检点了。」
看到沙耶伸出手防御,同时极力撇开脸,凑也只能叹气了。
「如果说我下流、好色、勾引你,那还在我料想范围内,可是竟然说我不检点?那你自己又怎么样?御荫神道的巫女穿比基尼,会不会太大胆了点?我本来还以为你会低调一点,选择穿连身泳装呢。」
「明、明明就是老师说没有胸部还穿连身泳装,会更突显洗衣板身材的!」
沙耶为了抗议而看了凑一眼,但随即又撇开脸。
「有这回事?」
看到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装傻,而是真的不记得,让沙耶露出颇受打击的表情。
「大姐姐,我早就跟你说老把大叔的话当真也没用。别管他了,我们在游泳池玩个痛快吧。」
勇气的话让沙耶的表情立刻转为明亮。勇气也开心地笑了笑,凑看起来心情也很好。
他们三人之所以心情好,其实有着重大的理由。他们三人接下了一起异怪案件,委托内容是要他们查明一则号称有幽灵出没的谣言真相。前几天才有一名女佣表示看到幽灵。
以凑会接的委托而言,这起案件平凡无奇,但无论沙耶或勇气,对凑接下这起案件的举动都没有任何疑问。更不如说要是凑不接,相信他们反而会抗议。
委托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求他们搭乘豪华邮轮。
搭乘全球知名的豪华邮轮白凤号进行五天四夜的旅程,内容是游览太平洋,感受上流社会的生活。平均每人次的费用就高达数十万圆,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搭乘的。
单就委托内容本身来看,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异怪。只要在船上巡逻,看到幽灵或异怪加以驱除就行了。凭勇气和沙耶的实力,应该很快便能解决,而且很多异怪事件经常只是误会一场,这件案子很有可能也是这样。
也就是说,这项委托不但处理起来非常轻松,还附送只要待在凑的事务所里就绝对无缘享受的豪华邮轮之旅。
当凑拿出这份委托书时,两个小朋友都高兴得扑向他。
「大叔你还是像个老人家,乖乖躺在椅子上吧。」
勇气说着就活力充沛地……更正,应该说是奋勇地冲进游泳池里。他的身体几乎是水平地落入水面,撞出了盛大的水花。
「喔,肚子撞水了。」
凑看到勇气慢慢往下沉,笑得十分开心,沙耶则赶紧去救他。
2
——一周前。
「我看到幽灵了。」
白凤号的外籍船员安娜贝尔以害怕的表情说出这句话,让凑等三人对看了一眼。地点是在推销白凤号旅游行程的旅行社接待室。
「是什么样的幽灵?」
听沙耶这么问,安娜贝尔视线乱飘了好一会儿。她是顾虑坐在身旁姓佐治的副船长,以及旅行社的宣传部负责人。白凤号雇用了许多来自菲律宾等国家的外籍船员,但仍然让人感受到他们所处的立场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你话说清楚,我们也比较好调查。如果大人物在场会碍事,我们要不要干脆出去讲?」
「啊,不用,没事的。其实是……」
安娜贝尔以不得要领的方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出她看见幽灵当天的情形。包括当时她在巡逻、听见水溅起的声音、走进走廊深处的房间发现电灯不亮、水声响到一半突然消失,以及用手电筒照向地板就发现地上积了水。
安娜贝尔的日语说得很流利,看得出她长年从事与日本人相处的工作。
「我以为是船进水,正想赶快跑出房间,可是又听到水溅起的声音……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结果……」
安娜贝尔的牙关格格作响,多半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恐惧。
「有一只手从地板的积水中伸出来。那只手异样地长、异样地细。我一瞬间还以为是有人潜在水里,可是我马上就注意到不可能是这样。虽然有积水,但是深度只有一、两公分左右,根本没办法让人躲在水里。」
「一定是太累了才会产生幻觉吧。无聊。」
副船长佐治插嘴说道。
「我不是在问你,是在问目击者。顺便告诉你,如果她是工作太繁重,累到产生幻觉,那显然就是管理人员该负责了。到时候你们该谘询的对象就不是我,而是厚生劳动省(注1)。不如就由我来检举你们好了。」
凑的说法让佐治有些退缩,安娜贝尔得到鼓舞,再度开口:
「目前已经有好几个人看过幽灵了。而且佐治先生,进水这件事是真的,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房间的确进了水,但船上明明就找不到漏水的地方,不是吗?」
这次换旅行社的宣传部负责人委婉地否定了安娜贝尔的话。凑看着他们三人之间的互动,从喉头发出笑声:
「这构图还真好懂。船只有可能漏水,是数一数二严重的负面评价,就跟车子煞车不灵或飞机机翼折损差不多。这可真伤脑筋了,你们连运输局那边都想让我去检举吗?」
负责人尴尬地不说话了。
「你目击时的情形都说完了吗?」
沙耶把差点离题的话题拉回正题。安娜贝尔摇摇头,继续说:
「还没,不只这样。那只手上还拿着……那是叫Pile?还是Bucket?就是一种有柄,用来舀水的日本工具。我在Temple……我是说在神社看过。」
安娜贝尔不知道那样物品日文叫做什么,用母语和比手划脚的方式说明。
「是长柄杓吗?」
凑在便条纸上画出简单的图画,安娜贝尔立刻连连用力点头。
「是的,就是这个。那只手上拿着长柄杓。长柄杓明明是空的,可是在空中一舀,就会很快装满水。那只手把舀满的水洒在房间里,然后又在空中舀水,一直反复做这样的动作。我马上就发现地板上的积水是那只手造成的。」
「哼?是典型的船鬼啊。」
勇气一直默默听到现在,才首次开了口。
「是啊。」
而沙耶也点头对两人表示赞同。
所谓的船鬼,是海上出没的异怪当中最知名的一种。
它们是在海中溺死之人的灵魂,为了拖活人下水而把船弄沉,长柄杓就是它们使用的手段。由于船鬼会用长柄杓舀水来弄沉船,据说船员会事先准备没有底的长柄杓或桶子,一旦遇到船鬼就把这些无法使用的工具交给它们,做为预防的手段。
凑等三人全都知道这些理所当然的知识。
「啥?你们也说这是鬼怪做出来的好事?」
佐治说着笑了笑,仿佛要强调这样的想法有多可笑。
「不然你说是什么?就是因为不管检查多少次都查不出漏水的原因,船长和总裁才决定委托他们的,不是吗?」
安娜贝尔首次以强硬的语气反驳佐治,接着转过头来,以怀抱期待的眼神看着凑。
「你们愿意相信我吧?菲律宾也是岛国,有很多关于海的传说和传承,无论是悲伤的或可怕的。再这样下去,船说不定真的会沉没。」
「这恐怕很难说吧?」
安娜贝尔原以为凑会同意,听他这么说,不禁歪了歪头。
「即使真的有船鬼,只靠一把长柄杓是弄不沉邮轮的。长柄杓的尺寸大概这么大?一杓顶多两百毫升。假设五秒钟舀一次,一个小时就是一百四十四公升,一天是三千四百五十六公升。根本就不够弄沉一艘邮轮。光是要把邮轮上的游泳池弄满水都得花上一个月,要把船弄沉就算花十年也不可能。等船只自己老旧废弃还比较快。」
凑的话让宣传部负责人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我就退让一百步来假设真有船鬼吧。可是白凤号是日本傲视全球的现代化大型豪华邮轮,就像这位先生所说,根本不可能会沉没。这件事对邮轮的航行没有影响,可是……」
「即使没有实际灾情,船鬼和进水的传闻,还是会影响到顾客搭乘的意愿。你想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负责人就像玩具般地点头如捣蒜。
「是,问题就在这里。即使是没有意义的谣言,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这次出问题的房间由于并没有使用,事情才没有闹大。但如果是客房进水,问题就严重了。如今白凤号大受欢迎,环游址界的航程更是一趟就要花上三个月,有些顾客甚至好几年前就订了位,满怀期待准备旅程,我们不能因为一些无聊的传闻,就让这些客人失望。而且邮轮本来就是一种梦想,对因为不适应气压而不能搭飞机的旅客来说,更是通往世界的大道……」
他说得滔滔不绝,凑却挖着耳朵,显然根本没在听,勇气也嫌无聊似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沙耶无可奈何,只能独自听他说这些跟异怪无关的宣传词,以免场面太难看。
3
一名人物以意带责难的视线,看着他们三人在游泳池玩水。是副船长佐治。他身上穿的不是委托时穿的西装,而是副船长的制服。从他薄唇紧闭的模样看来,可以肯定他心中有着怒气,或至少是与怒气相去不远的情绪。
「九朵先生,我们可不是找你们上船来玩的。」
凑墨镜也不拿下,直接回答:
「幽灵又不会大白天就出现,所以白天当然没事做。难得你们招待我们,不在船上玩个痛快,岂不太吃亏了吗?」
凑主张自己行为正当,说得仿佛正义站在他那一边一样。
副船长眯起眼睛。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有什么船鬼,也坚决反对委托形迹可疑的宗教团体。对于让凑这种可疑人物上船一事,更是从他们上船当下就以明白的态度表示自己的不满。
「老师,我看现在果然不是玩的时候吧?」
沙耶与勇气当然不至于和凑有同样的想法,只见两个小孩子过意不去地低下头。
「佐治先生,对不起。」
即使听到只有十岁的小孩道歉,佐治的表情仍然毫不放松。
「大人先不讲,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会在游泳池玩起来也无可奈何。」
他仍然只将矛头对准凑,然而当事人却对在游泳池边工作的年轻女性挥手。
「嗨,小姐,就别管工作了,陪我玩吧?」
「我有工作要做,您何不去邀其他旅客呢?」
「船上都是些老爷爷老奶奶,我看了就腻啊。照这样子看来,这船根本就成了一家超高级特别看护老人之家。这个社会根本就病了,才会付年金给这些有钱人。他们压榨一个月辛辛苦苦只赚十几万圆的年轻人,自己却这么享福?这些人全都该把年金还回来。不过算了,反正我自己一毛钱的国民年金都没缴过。」(注2)
沙耶听得更加无地自容,赶紧离开游泳池。
「要是你们到了深夜才说要训夼,然后又像现在这样媲闹,会打扰到旅客的。探勘的工作应该白天也能做吧?请你们先解决闹鬼的事,做完该做的工作后,到时尽管享受白凤号的旅程。」
佐治说的很有道理,连勇气也乖乖爬出游泳池,说要去换衣服。
「好啊,工作要加油啊。年轻人就是该多吃苦。」
「大叔你也给我乖乖工作啦。」
「不巧我是零能者,就算想找异怪也找不到。搞什么探勘啦、找痕迹啦、感觉异怪存在啦,这些不起眼的工作还是交给你们做,才合理又有效率。那就拜托你们啦。」
凑说着就踏入他们两人刚离开的游泳池,舒畅地躺在浮于水面的充气床上。
4
「我有时候会有个想法。」
其实不是有时候,而是每次都这么想,但勇气决定说得含蓄一点。
「大叔之所以把我们留在身边,根本不是赏识我们的能力,只是想要有人帮他跑腿吧?可是我就是会听他的话,让我越想越讨厌自己。」
「不可以这样想啦。勇气会行动,是基于身为灵能者的责任感,没办法对各种事件跟受苦的灵魂置之不理。先不说老师是怎么想的,但我很喜欢勇气的这种优点喔。」
「谢、谢谢你,沙耶大姐姐。说得也是,至少我们两个得好好努力才行。」
勇气没料到沙耶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料到会受到赞美,当场表情一亮。
还不只这样。在佐治的带领下,两人的脚步自然变得轻快。
因为光是搭上这种令人恍如置身梦中的邮轮,就会让人兴致高昂。白凤号的装潢豪华得令人难以相信是在船上。
仔细想想,打从他们两人从大栈桥(注3)上船后,就一直惊奇不断。眼前出现的是豪华饭店般的大厅,还有穿着正式服装的船员在大厅里列队鼓掌欢迎旅客上船。
天花板有着水晶吊灯,挑高两层楼的大厅里摆设着大型的铜像与壁画,还可以听到现场演奏的钢琴与小提琴。尽管上船前就拿到做为资料用的观光导览手册,把上面的照片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亲眼见到时仍然觉得超乎想像。
唯一不如预期的,只有客房太小,就和一般商务旅馆的房间一样狭窄。凑和勇气共用一间房,沙耶则独自使用一间,但仍然觉得狭窄。衣柜与抽屉更是格外狭小。这趟船旅有着严格的服装规定,从正式服装到休闲性质的服装都需要用到。沙耶只需要在船上待五天,所以还勉强放得下,若是要花三个月以上来环游世界,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令人意外的是,回答沙耶这个疑问的人竟然是凑。
——抽屉塞不下的就全部丢进浴室挂起来啊。洗澡?船上不是有大浴场吗?会因为生理期而不方便去大浴场的年轻女人,才不会搭什么长期邮轮航程。会来搞什么环游世界的,都是些早就已经过了更年期的老太婆,根本没这问题。
听凑这么说,沙耶姑且算是信服了,却产生了另一个疑问,就是凑为什么会有这些知识。
而让凑抱怨的却不是房间太小,而是景观。窗外的景观有一半以上都被救生艇的底部挡住。
他们毕竟是为了工作上船,分配到最便宜的房间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凑似乎打算彻底地公私不分。
「过了深夜十二点后,基本上公共空间就进入熄灯时间。请千万不要在走廊上吵闹。」
佐治为了带路而走在前面,偶尔会对他们投以充满怀疑的视线。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光是闹鬼就已经够可笑了,为什么自己还得认真陪这两个小孩子」,只是他并未说出口。
「就是这里。有过几次目击情报,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佐治站在漫长的走廊前面,从胸前口袋取出卡片式钥匙,打开了一扇写着「非工作人员请勿进入」的门。
「这里禁止一般旅客进入。没有ID卡就打不开这扇门,还请你们千万不要遗失。」
沙耶伸手要接下佐治递出的三张ID卡,但佐治用力握住,没打算放手。
「我话先说在前面,我根本不相信有什么幽灵鬼怪。就算你们是诈欺师也没关系,至少千万不要做出妨碍其他旅客或本船运航的事。」
「知道啦。」
佐治一再强调,勇气也发出不耐烦的回应。站在两人之间的沙耶点点头打圆场,ID卡才总算离开了副船长的手。
「目击情报最多的地方,就是这边再过去的仓库。」
跟着副船长进门,漫不经心地在里面张望了一会儿,就看到一名大约六、七十岁的男性走进来。他的服装和其他船员不同,装饰不多却十分醒目,而且这张脸孔他们最近才看过。
「佐治,他们两位就是先前提过的那群人?」
「是。」
「嗨,幸会,我是船长滨崎。很抱歉这么晚才和你们打招呼,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请让我为此致歉。本来在两位上船时,就应该要到场迎接了。」
这时沙耶才想起为什么她会觉得见过这个人。船内的墙壁挂有绘画与看板等各式各样的摆设,其中有个看板列出了历代船长的照片。当中只有眼前这名人物蓄着白胡须,很有船长模样。
「哪里,您太客气了。毕竟这些事情不适合在其他旅客面前贸然提起。」
「也许这阴暗的仓库,正好适合讲悄悄话吧。」
船长说着笑了笑,从他身上感觉不出像佐治那般顽固的态度。
「船长先生相信船鬼吗?不会像佐治先生那样怀疑我们,还说我们是诈欺师?」
勇气一如往常的率直口气,让沙耶冒出一身冷汗,但船长的回答却有点出她意料之外。
「你曾经看过一片漆黑的海吗?」
「一片漆黑?不是黝暗无光?」
「就是一片漆黑。不过搭这样的大型邮轮就不会看到了。在远离陆地的外海,碰上连星光都没有的下雨天,四周就会变得黑漆漆的。不是黝暗,而是漆黑。能照亮四周的光线,就只有自己船上小小的灯光。在那样黑漆漆的真正黑暗当中听着风声和海浪声回荡,就会觉得自己好像搭在一片树叶上。」
船长露出遥望远方似的眼神继续说下去:
「我年轻时的大海真的很可怕。那个时代没有GPS,也没有卫星电话,想跟家人联络都办不到。那时候黑暗比现在近得多了,我也亲身经历过一些没办法说明的不可思议现象。只是如果有人要断定那是幻觉或幻听,我也没办法否定。」
「连我这样的小孩你也相信?」
「小孩子对于灵异的感应和直觉反而更敏锐,世界上就有很多这样的例子。这个辽阔的世界,不是只用现代日本的常识就能估量的。也许有人会笑我说到了这年头还信什么船鬼,但我就是不想劈头否定。大海真的很辽阔,我觉得应该还有很多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船长说完又笑着补上一句:「不过当然最好还是别闹鬼啦。」
「去除船员的不安也是很重要的工作。只要专家挂保证说没问题,他们也就能够放心。」
当初接受委托时,沙耶看到佐治与旅行社人员那种绝对不相信灵异现象的态度,就一直觉得不可思议,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委托自己一行人。但现在和船长谈过后,这个疑问立刻消失。
尽管船长在立场上无法高调宣称有异怪存在,但如果每个人都劈头否定,调查进行起来也就会有困难。船长的想法大大减轻了沙耶心中的负担。
「对了,今晚的船长晚宴就招待他们到船长桌吧。」
不同于说得笑嘻嘻的船长,副船长的表情转为僵硬。
「您要招待他们上船长桌?可是照规定应该只能招待住豪华套房以上的旅客坐船长桌,这样其他旅客会怎么想呢?」
佐治知道不在场的凑为人如何,试图委婉地反对船长的提议,但船长仍然不改脸上的笑容。
「预定同桌的客人只有佐藤夫妇和三岛夫妇。他们两对夫妇人都很和善,又喜欢小孩,应该只会欢迎,不会拒绝吧。」
船长说完后似乎心满意足,不理会仍想阻止的佐治,就这么离开了。
「既然船长这么坚持,那也无可奈何。今晚就招待你们坐船长桌。」
副船长目送船长的背影离开后,在叹息声之中如此宣告。只有在这个时候,沙耶也和佐治抱有同感。
「我姑且还是跟你们说明一下,招待上船长桌,就是在贵宾室里和船长一起用晚餐,这个场合会对与会者的品格有更高的要求,还请你们千万不要摆出失礼的态度。」
「好、好的。」
沙耶紧张地唯唯诺诺,勇气则表现出只是姑且听听的态度。
「话说回来,今天同桌的旅客都很和蔼可亲,只要小心不做出没有常识的言行,应该不需要太紧张。」
沙耶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像九条先生刚才在游泳池的态度就太没有常识了。」
沙耶把呼出来的气又倒抽了回去,站在她身边的勇气则双手放到后脑勺,悠哉地吹着口哨。
「唉。」
沙耶叹了不知道第几口的气。
「沙耶大姐姐,你那么不想去吗?」
「听副船长说得那么吓人,不管是谁都会退缩吧?而且我又没去过一流的餐厅。」
「大姐姐教养这么好,不用担心啦。问题是大叔好不好?而且要是大叔摆出平常那种态度,就算我们多少出了一点洋相,我看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说、说得也是……老师多半才是最会出问题的。」
船长离开一阵子后,佐治说有事要办,就这么离开了。沙耶心想他明明说会负起责任监督到底,但又想到如果他真的一直在场散播紧张与压力,那也很伤脑筋,所以也就默默目送他离开。
沙耶重新打起精神,留意仓库中的迹象。
「勇气,你感觉得出来吗?」
「嗯~迹象是有,可是几乎没剩下什么妖气,看来真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异怪呢。而且几乎每次航程中都是在同一个海域目击到船鬼,所以我想今晚通过那个海域的时候驱除掉就好了。」
「果然。」
知道勇气的意见和自己一样,让沙耶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可以轻松解决。」
「就是啊。我们赶快把事情做完,去玩个痛快吧。只有大叔一个人在玩,实在太不公平了。你看,船上有这么多节目。」
勇气拿出来的,是一份叫做《白凤日报》的邮轮活动节目表。
沙耶本想叮咛勇气收心,但看到节目表后也好奇起来。
「真的有好多种活动。有这部电影?我之前很想看呢。还有刺绣教学我也想去上。」
「我想吃这个黑毛和牛汉堡。上面写说只供应到四点为止,得快点才行。」
「你会吃不下晚餐喔。」
「所以才要动作快啊。」
「说得也是。啊,好棒,明天晚上有Mr.席欧的魔术表演!这绝对非看不可!」
勇气无法理解沙耶为什么那么兴奋。
「沙耶大姐姐明明就有灵力,可以把头发变成梓弓用的箭,为什么还会对魔术有兴趣?」
「你不觉得很厉害吗?可以让香烟穿过硬币、截断人体,还会有人从两片薄板中间跑出来。」
「呃,嗯~算了啦。哪边的电梯离可以吃到汉堡的交谊厅比较近?」
「应该是游泳池那边的。」
「说到游泳池……」
「不知道老师现在在做什么?」
「照大叔的性格,我看多半在泡妞吧?」
「怎么可能?我想就算老师再怎么不正经,也不会那么夸张。」
尽管多少有些担心,但两人正值食欲旺盛的年纪,最后还是决定乖乖去享受这不管吃什么都免费的豪华邮轮上才有的服务。
5
「你一个人吗?」
一名女性以有点低垂的目光看着窗外的海,听到有人搭话于是抬起头来。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名穿着尺度边缘的三角泳裤,露出轻浮笑容的男子。
男子的模样令她皱起眉头,但大家都是来度假,总不能无谓生事。而男子的体格多少锻链过,至少穿着布料少的泳裤也不至于显得滑稽。
「有什么事吗?」
「我想说美女一个人坐在这里实在太可惜了。」
男子也不先问过,就在桌子对面坐下。
「啊啊,我叫九条凑,叫我凑就好。」
他的态度实在太厚脸皮又太过装熟,然而……
「里中。我叫里中佳乃。」
女性觉得既然对方都报上自己的名字,自己若不说就太失礼了。这种老实的性格让她不由自主地回答了。
「为什么找我?」
「理由大概有三个吧。第一,我闲着没事做;第二,你还算漂亮;第三,比你漂亮的女人不是已婚就是有情人陪。」
「你说话还真不掩饰。」
她叹了一口气,把想维持最低限度礼仪的心情也一起吐了出去。
「要泡妞请找别人,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四周,寻找船员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名男子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怪异举动,但等到真的受不了这个人继续待在眼前时,她打算要毫不犹豫地叫船员来,说明这名男子的无礼之处,请船员撵走他。
「想一个人静一静?就算情人死在海上,但这年头可不流行这种态度啊。」
寻找船员的视线拉回男子身上。
「你怎么知道?」
「看到一个人拿着花又一脸苦瓜脸地搭上船,也就不难想像是有亲友死在海上。然后你的表情看起来很有女人味,所以我就猜到死的不是家人,是情人。」
「说不定是丈夫。」
男子敲了敲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你手上没有戴戒指的痕迹。如果丈夫死了会让你这么走不出来,多半不会摘下结婚戒指,而且如果想赶走别的男人就更不应该摘下。虽然也可能是对金属过敏才不戴,但你又戴着手表。如果这些全都猜错,那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我没能成功吸引到你的注意。」
这名男子令人不愉快,但看来脑筋并不差。即便如此,她仍然无法喜欢男子那有点坏心眼的眼神。
男子弹响手指叫来服务生,擅自点了两人份的饮料。
「我们来干杯吧,为我们的邂逅干杯。」
从态度就能看出说话的人自己都不是真心的。这种看不起人的态度也让她没办法喜欢。
「为了死掉的人一直哭哭啼啼的可不行啊。佳乃应该活得更积极乐观点才对。」
才认识几分钟就直呼别人名字,这种厚脸皮也让她没办法喜欢。
「想说什么话就说出来吧,说不定会轻松点。」
这种穿着鞋子踩进别人内心,而且还是明知故犯的性格,更是让她讨厌到了极点。
「你知道两个月前有一艘液化天然气运输船沉没的事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出来的却不是赶走男子的话语。
「你的情人就在那艘船上?」
佳乃轻轻点点头。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要看时间跟场合。」
佳乃本以为他会说不相信,又或者会做出相反的反应,因此对凑这种毫无诚意的回答感到不知所措。当然这名男子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很随便,所以也许这点并不值得惊讶,但她就是觉得男子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不能以「随便」两字带过的事物。
「什么样的时候你会相信?」
「只要是能吸引女性注意的时候,我一向都会相信。现在不就属于最好要相信的案例吗?」
佳乃看不出他到底有几分认真,却又忍不住和他聊下去,
「这是他临死前传来的邮件上附的照片。」
说着佳乃半死心地拿出手机上的照片给男子看。
画面歪斜而且阴暗,但清晰度仍然勉强可以看出上面拍到了什么。
状似船内通道的地板上积了水,水中伸出一只手,手上握着长柄杓。
这名自称叫凑的男子眼神似乎有一瞬间显得认真,但她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这不是什么意外。他搭的液化天然气运输船是船鬼弄沉的。」
6
沙耶十分紧张。
在白凤号,每天下午五点以后就有严格的服装规定。除了比较私人的客房内、部分走廊以及设施之外,在船上都必须穿着当天规定的服装。
今晚是半正式服装之夜,虽然不像需要穿着晚礼服或燕尾服的正式服装之夜那么严格,但男性仍然必须穿西装打领带,女性也必须穿着连身式或两件式的小礼服。又因这段航程正值年初,船上的气氛显得比平常更加奢华。
船上的美容室里挤满了女性的身影,有的来这里打理新发型,有的则来请人搭配礼服。
「这、这样不会很怪吧?」
沙耶一再检查镜子里的自己。当初沙耶说如果要穿正式服装,穿学校的制服就可以,但理彩子却建议她带和服去。
理彩子说时节正值新年,要沙耶穿振袖(注4),但沙耶说她是去工作的,坚持穿简式和服就好。理彩子自己则是从几年前就不喜欢穿振袖,照她本人的说法,是因为穿振袖就像在宣扬自己单身,心情会很尴尬。
沙耶心想理彩子看起来年轻貌美,远比自己更适合穿漂亮又华美的振袖,但看来逼近三十大关的年纪就是有很多事情要烦恼。
——你听好了。要迷死人,就要锁定那些没剩几年可活又无亲无故的老爷爷。会搭豪华邮轮的那些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都没用,会被高中女生迷住的中年小富翁更没用。要就去找那些没几年可活,会把你当曾孙女疼爱的有钱老爷爷或老奶奶。
沙耶当然知道理彩子是开玩笑,但也觉得她这种思考模式跟凑非常相似。差别顶多只在于理彩子是半开玩笑,凑则是完全认真。沙耶最近开始觉得理彩子的确十分能干,但其实有些部分跟凑非常相像。
「你还这么年轻就这么会穿和服,真了不起。」
由于客房太小,沙耶借用美容室里的穿衣室,以熟练的动作穿上和服。穿得差不多后,美容室的女性就对她这么说。
「哪里。只是从以前就穿惯了。」
「你该不会是历史悠久的名门家的千金?长得既有气质,言行举止也非常高雅。啊,你坐一下,我帮你绑头发。」
沙耶本以为这艘船是有钱人才搭得起的,所以工作人员都看惯了千金小姐,看来倒也未必。
这位女性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不断提出各种问题,沙耶则回以含糊的笑容。沙耶之所以穿惯和服,并不是因为出身自日常会接触茶道、花道的名门望族,言行举止也是担任巫女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培养出来的。虽然听说过自己的家族历史还算悠久,但双亲都已过世,所以对自己的家世也并不清楚。虽说只要问理彩子,她多半会告诉沙耶,但沙耶至今都还问不出口。
「后面的衣领跟腰带之类的,我弄得还整齐吗?」
沙耶穿惯了巫女服,但已经多年没穿过和服了。虽说从内里到长中衣的穿法都一样,但即使是沙耶,绑袋带(注5)仍然相当有难度,而且这是正式服装,一定要穿得美观才行。
「没问题,非常可爱呢。有钱的老爷爷一定会要你当他孙女的。」
女性弄完发饰,朝她伸出大拇指,让沙耶只能无力地笑了笑。
「你放心吧,虽说是船长桌,其实也不必这么紧张。像你这样的年轻小姐光是待在那儿,整个场面就会变得很光鲜亮丽。」
「……是。」
沙耶的确很紧张,但除此之外她还担心另一件事。
「但愿老师别说什么失礼的话才好。」
会起风波的预感,让沙耶现在就已经觉得精神上十分疲惫。
「喔喔,挺合适的嘛?果然是人要衣装啊。」
凑看到沙耶出现在约好碰头的交谊厅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让她芳心窃喜。
「真、真的吗?」
沙耶手捧脸颊害羞,凑则摆出一副想通了似的模样深深点头。
「和服还是适合洗衣板身材穿。听说最近的年轻女生穿起和服都很辛苦啊。你是正统的日本人体型,在这方面就非常完美。男人穿和服也一样,由相扑力士来穿,会比模特儿体型的型男合适。你的情形就跟这一样。」
沙耶默不作声,凑很故意地歪了歪头。
「怎么啦?我可是在称赞你穿起来合适耶。」
「听了这种话还高兴的话,根本就是有毛病。」
勇气在一旁对凑翻白眼。
「沙耶大姐姐,你好漂亮。真的很好看喔,真有一套。」
如此说道的勇气,身上穿着深蓝色制服外套与灰色的学生裤,还打着困脂色的领带。沙耶的视线停在他胸前的校徽上,发出了感叹:
「你这是学校制服?好厉害喔,这不是名校中的名校吗?原来勇气是读那间私立学校喔?」
被沙耶以充满好奇心的眼神盯着看,让勇气难为情地搔了搔头。
「嗯,还好啦。」
「你一定脑筋很好吧。这制服也很帅气。」
看到勇气的脸更红了,有个人对他嗤之以鼻。
「你就老实告诉他,说他穿得像在过七五三节吧。而且国小名校的考试,考的都是爸妈的身分跟家世,这小子爸妈都不在了,怎么可能进得去?我看这制服也是找别人借来的吧?」
「勇气哪里有理由要做这种事?」
「你刚刚说的话不就证明了吗?你证明了日本人往往不看内在,而是看包装纸来决定价值,而且还对名牌特别没有抵抗力。」
「老师为什么就只会说这种话?勇气,老师说错了吧?」
「谁知道,不重要啦。」
勇气最不希望被人提起他家人的事,偏偏凑又没神经地提起。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让勇气摆出了真的觉得什么都不重要的态度。沙耶本以为这是个好机会,能够多了解神秘兮兮的勇气,拉近跟他之间的距离,但现在却弄得她既不敢再问,又不知道怎么打圆场,不由得垂头丧气。
沙耶原本期待三个人一起搭上豪华邮轮,在跳脱日常的旅行中一起饮食起居,可以缩短三人之间的距离,但她的期待正不断萎缩。
「我才要说大叔咧。本来我还担心你会穿得多迈遢,看你穿得这么正经,我总算放心了。原来你有这种衣服啊?是从哪里顺手牵羊来的?」
「喂,别说那种会破坏我名声的话。这是女人倒贴送我的,听说牌子好歹也是亚曼尼的啊。」
「有女性会送老师礼物?」
「听起来就很假啊。」
「我没骗你们。这女人的名字嘛,啊啊,记得是叫理彩子啊。」
「咦?是理彩姐姐送的?理彩姐姐为什么会送老师这么贵重的礼物?」
「谁知道?大概是对我有意思吧?」
沙耶还想问得更详细,但这件事也莫名地让她迟疑着不敢追问。
凑毫不理会沙耶这种复杂的心情,又将矛头指向她:
「看到和服,就不禁让人想玩一玩恶代官拉腰带的那个把戏啊(注6)。深红色的长中衣最有女人味了。」
「就算拉掉腰带,也只会跑出和服底下的奶油色长中衣,还有一点也不可爱的内里和调整用内衣,以及用来缠成水桶腰的毛巾。不会跑出任何老师期待的东西。」
「你这样破坏男人的梦想很开心吗?」
「不要把大叔你自己的兴趣讲成每个男人都这样。」
「而且凭你的身材根本就用不到调整用内衣吧?」
「就算不是前凸后翘,还是得弄出一点鸡胸似的分量,或是填起不够凹的水桶腰。」
「沙耶大姐姐,你不用一一正经回答大叔那些色胚才会有兴趣的问题啦,他就只是想捉弄你而已。我班上就有这样的同学,专爱欺负喜欢的女生。」
沙耶很想赞同凑只有国小生等级这点,但一旦赞同下去,那么一一回答凑的自己也就跟着变成了国小生等级。到头来沙耶还是只能一如往常,有点沮丧又含糊地表示赞同。
7
「今天的场面这么亮丽,感觉真好。」
这个坐在船长桌笑得十分开心的人,是旅客之中的一人。
就如船长滨崎所说,凑等人以外的同桌旅客就只有两对分别姓佐藤与三岛、年纪大约在七十岁左右的夫妇。白凤号的船员代表,则有船长滨崎、副船长佐治,以及轮机长,正好十个人围坐在圆桌旁。
「新年的航程真是不错,毕竟寒假期间搭船的年轻人会比平常多。」
亲身体现出上流一词的佐藤夫人笑嘻嘻地对凑等人这么说。
「谢、谢谢您的夸奖。」
凑与勇气也不理会羞怯回应着的沙耶,只顾把菜往嘴里送,根本无意回答。
「那个,这艘船好棒喔,简直像一间豪华大饭店。怀石料理的餐具也很漂亮,害我都不禁紧张起来了。」
沙耶为了填补空档,赶紧把话题延续下去。
「喂,小子,你难道没什么话要说吗?除了谢谢以外,还有像是啰唆啊,叫人别多管闲事之类的。」
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勇气正掀起铺在前菜下面的叶子,就被他在脑袋上敲了一记。
勇气不理凑,露出完美无瑕的孩童式笑容。
「啊,对不起,我好紧张,怕自己筷子用不好,因为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高级又豪华的菜。这叶子应该不可以吃吧?」
笑声笼罩住了整桌的人。
「如果是猫熊也许就会觉得好吃吧,可是你吃的话会吃坏肚子的。因为这是竹叶的一种。」
「这是为了配合新年,拿松竹梅来应景。」
「是喔?啊,真的耶,这里有松叶。」
「这位小姐的松竹梅和服也很有新年的感觉,非常可爱呢。七宝纹的腰带也好漂亮。这是你妈妈或祖母帮你挑的吗?」
「是我阿姨帮我挑的。唰,虽然我叫她阿姨,可是她还很年轻,非常漂亮。」
「哎呀,那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你阿姨了。」
彻头彻尾的社交对话进行得非常顺利,完全违背了凑的意图,让他没趣地哼了一声。
「如果问这问题会太过冒昧的话,我先说声对不起。请问你们三位是什么关系呢?是亲生手足吗?」
「与其道歉还不如就别问了。光想到我有这样的弟弟妹妹就起鸡皮疙瘩。」
几位老人完全不将凑讽刺的态度当一回事,始终笑嘻嘻的。沙耶心想幸好与会的人都大度能容,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老妇人这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沙耶满脸通红,赶紧猛摇双手。
「不是的,才不是这样。」
「不然是比较小的这位了?」
沙耶这才知道老妇人在说笑,于是笑着说就是这样没错。
「勇气他很聪明,做事又很牢靠,所以我就想说得趁现在赶紧抓住他。」
「玩笑话就先不说了,我才要请沙耶大姐姐挑大学的时候一定要挑女校呢,因为我好担心。我跟理彩子阿姨也这么说。然后我会努力念书,将来要当个厉害的医生。」
穿着私立名校制服的少年说得眼神发亮,让众人都露出看孙子似的眼神眯起了眼睛。
「哎呀,真没想到船上竟然有这么一位聪明伶俐的小朋友呢。」
「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就过世了。所以我要读很多书,将来当上医生,跟天堂的外婆报告。」
不只是那两对孙子多半跟勇气差不多大的夫妇,连船长都为这完美的回答露出笑容。
「嗯,还请你务必努力。『少年啊要胸怀大志』这句话说得真好。你听过这句话吗?是克拉克博士说过的……」
「那句话是教人要有野心。倒是医生这职业有高尚到可以算是大志吗?」
凑打断船长的话。
「这……我想胸怀大志跟要有野心,应该是不太一样的吧?」
船长委婉地否定,凑则对他哼哼笑了几声。
「Boys,be ambitious,直译过来就是『少年啊,要有野心』。也有一说认为这句话是教人总之努力点就对了。基本上这类的话往往容易被后世的人美化。」
船长或许已经先从佐治口中听闻了凑的性格,不为所动地做出平静的回答:
「是吗?谢谢你的指教。看来就算活到这把年纪,还是有很多东西要学啊。体悟无知之知很重要。这是我尊敬的苏格拉底说的话,这句话可真是说得淋漓尽致又漂亮啊。」
看到凑嘴角一撇,沙耶心中萌生了不祥的预感。
「苏格拉底说的话直译过来就是『只知道自己无知,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翻译的人能把这么无聊的话翻译成『无知之知』这种吊人胃口的话,才真是值得尊敬吧?」
滨崎船长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但终于不说话了。这是因为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能在晚宴上争论起来。代替他开口的,则是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佐治。
「看来九条先生对这些格言很熟悉呢。可是我一直对您说的『无知之知』这句话抱有疑问。这种翻译法太重视所谓语感之类的问题,有着让人误解苏格拉底思想的危险,我想应该不太能说是值得尊敬的翻译。」
「正确理解有什么意义?这可不是已经有标准解法的数学或物理题目啊。如果不是只想在考试中答对题目,对哲学这种东西有自己的一套解释就够了。重要的是思考,是不要原地踏步。一旦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思考就会停止。这样的家伙应该要去体悟知之无知才对。」
听到凑仿格言编出这样的说法,佐治嘴角露出笑容,但这当然不是友善的笑容。
「原来如此。看来九条先生是属于出奇制胜的类型。然而出奇制胜往往只能暂时解决问题,所以还是需要即使平凡但具有普遍性的解释与思考。大多数人都看往同样的方向,朝标准答案这个路标前进,社会的运作才能成立。思考固然重要,但不误入歧途也很重要。若每个人都出奇制胜,那就只会招来混乱。而且奇招一旦滥用,也就不再是奇招,反而会落入俗套。说到底,奇招终究只是奇招。」
「你是想说规律才是维持社会的方法?简直是军队的想法啊。像你这样的人会待在这种什么都不用烦恼的豪华邮轮上,让我怎么想都想不透。那你之所以一直苦着一张脸,其实是在不爽自由自在的旅客了?其实你想立刻叫他们出来整队,叫他们敬礼了?」
「两位别吵了。」
听他们两人争论到这里,之前一直只听不说的三岛夫妇出来打圆场。
「两位都有着了不起的教养和智慧。到了像我们这样的年纪,都会不敢和人起争执,也不深入探讨,就含糊其辞带过。能这样彻底议论,就是年轻的证明啊。」
「真令人羡慕啊。」
「是啊,真的呢。」
佐藤夫妇也立刻表示赞同,就这么让整个场面的火药味平息下来。沙耶与勇气大感佩服,心想社会地位高到能成为白凤号常客的老人家果然不简单。
「有钱人不会吵架这句话可说得真好。」
凑似乎觉得扫兴,也不再说些招人厌恶的争论了。
桌上的汤品收走,端上烧烤和炖煮的料理。在晚宴即将进入中盘的时刻,三岛夫妇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对了,船长,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谣言,说这艘船上闹鬼。」
船长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那只是谣言,不必担心。漫长的航海有时候会让人无聊,像这种谣言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个一次。」
佐治以和平常一模一样的声调这么回答。
「佐治先生,您不用隐瞒,我们也不打算散播不好的谣言。我们只是碰巧听到船员用他加禄语(注7)在谈船鬼的事。毕竟对我们来说,这艘船就像是我们的第二个家。」
「不,这……」
「这个谣言是真的。」
船长等人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凑就给出肯定的答覆。
「刚才你不是问我们几个是什么关系吗?说来我们就像是为了驱逐异怪而被找来的特务,很像在演电影,帅吧?这两个小鬼一个是感应能力收讯满格的臭屁小和尚,一个是处女如假包换的正统派巫女。船上出没的怪物就是船鬼没错。话说回来,他加禄语的船鬼怎么讲?」
凑以外的九个人都以各自的立场听得张大了嘴合不拢。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船长。
「哎呀哎呀,这可伤脑筋了。谣言是真的有。自古以来不分大船小船,都会有这样的谣言。这应该算是四面环海的岛国才会有的特征吧。」
「就算万一真的有船鬼出现,这艘船也不可能沉没。用只有一个杯子大小的长柄杓,能舀起多少水量也就可想而知吧?就算花上一个月,顶多也只能把游泳池填满。」
佐治照着凑以前说过的说法回答。
「这还很难说吧。」
提出异议的却是凑。
「船鬼又不见得只有一只。只要有三十只,填满游泳池就只需要一天。如果有一千只,不,如果有一万只,要弄沉这样一艘船,大概只要一个晚上就够了吧?」
佐治差点就脱口而出说他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但佐治刚刚发言的依据也不是来自自己,到头来还是只能默不作声。
「只不过以前根本没出现过船鬼多达一万只的例子。」
勇气一边灵活地用筷子夹起炖煮料理里的芋头,一边插嘴如此说道。
「又不是说没有前例,未来就不可能出现。」
「如果真有那么多,到时候只要请旅客帮忙把水舀出去就行了。毕竟人类一次能舀出的水比较多,还有抽水机等各种文明利器,根本不用怕啦。」
勇气说完露出了他这年纪特有的可爱笑容,除了凑、沙耶与孝元之外,应该任谁都骗得倒。
「九条叔叔人有点怪,可以请大家不要放在心上吗?沙耶大姐姐是个真的会躯邪的巫女,这件事是真的。我只是因为家里是一间有点年代的庙,他们才顺便让我上来。人们盖房子的时候都会祭拜土地神,遇到犯太岁的年也会去庙里安太岁,不是吗?虽然每个人都不是真的相信,可是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相信,所以会有那么一点隐约不安的感觉。驱邪或祭拜就是要去除这种不安,我想我们要做的事也差不多。」
最年少的勇气冷静地陈述完意见,大人们也就安下心来聊起闹鬼的事。
「也就是说,你们被找来船上,是为了解决闹鬼事件了?」
「听起来很有意思,如果这么说是不是太不庄重了点?」
「哪里,佐藤先生,我也很想见识见识啊。要是大家拿起脸盆舀水来对抗船鬼,那一定很有意思。」
「原来两位是历史悠久的神社和寺庙出身的子女呀?难怪你们这么聪明伶俐又有礼貌。」
船长一边在内心深深感谢勇气与两对夫妇的圆滑,一边为这个话题做出结论:
「是啊,大肆举办法事反而会让旅客担心。我们去找神社谘询之后,神社方面就介绍了他们三位。很多菲律宾籍船员都很虔诚,找专家来是为了让他们放心。」
社交时间再度开始,三岛夫人以轻松的语气向旁边的凑开了口:
「对了,九条先生。」
「干嘛?」
「刚才介绍过两位小朋友分别是巫女与和尚,那请问你又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呢?是和尚,还是宫司?」
「我?我只是来玩的。」
凑清了清嗓子后,嚣张跋扈地这么回答。
8
它就只是从海底静静朝上仰望的存在。
好黑。
黑得无边无际。
海底的黑暗没有尽头,有种仿佛被吸入黑洞般的恐惧。
它想要光。想要耀眼得令它忍不住眯起眼睛的光芒。
但它再也无法看见或感受到光。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置身在光明之中。
太阳光太刺眼、太灼热,会将它烧尽。它的身体已经变得无法承受阳光了。
所以它只能从海底静静看着上方遥远而稀薄的阳光。它只能在嫉妒中梦想海面上的光景。
到了晚上就能浮出海面,但海面上的光景却与海底没什么两样,只看得到漆黑海面无边无际地延伸。月光不足以驱退黑暗,所谓蔚蓝的海洋,只能在即将消失的记忆深处才找得到了。
所以它今天仍然从海底仰望着海面。以嫉妒、怨恨、疏离又死缠不放的眼神持续仰望着。
对光明的渴望、对蔚蓝大海的渴望、对生之喜悦的渴望,这些渴望永远得不到抒解。无论如何仰望,心中的饥渴都得不到解脱。
既然如此,至少也得想办法抒解另一种饥渴才行。
孤独。
这是它心中的另一种情绪。
它不要孤伶伶的。永远都只有自己孤独地留在这么黑的海底,会让它发狂。
然而无穷无尽的时光之流中,它的心却不曾发狂。又或是从一开始就已发狂。打从一开始,它就已经无路可逃。
它的心纯粹是由对光的渴望与孤独所构成。
光是它绝对得不到的。
那么至少也要排解孤独。
因此它沦为把船弄沉的存在。
丑陋的感情形成扭曲的形体,形成了最适合把船弄沉的形体——独立的一只手。
它静静望着水面。
几个月前,有一艘很大的船沉了。但这艘船虽然大,船上却没有几个人。
现在又有一艘大船从头上通过。
那艘船上传来很多人的气味。有着几十个、几百个,多得数不清的人。
如果那艘船沉没,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不知有多少灵魂会因为遗恨而沦为和自己一样丑恶的形体?
它笑了。
它笑着缓缓上升,接近船只。
它名为船鬼。
9
他听说过会出现只有一只手的幽灵。
警卫吉泽只觉得这种谣言实在可笑。似从事警卫工作已经有十年以上,从来不曾相信闹鬼的传闻。
「一切正常。」
吉泽靠着手电筒的灯光检查四周,像鹦鹉似地一再复诵这句话。尽管每年会发现一、两次异状,但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尤其当他转任到现在这个整备得特别完善的职场以来,发现过最重大的事件,就是旅客偷偷带进来的狗跑到船上的其他地方。
「今天还挺晃的啊。」
脚下的地板小幅度左右缓缓摇动,仔细倾耳,就听见窗外的风声。朝窗外一看,外头正下着这个季节罕见的大雨。
但即使有谣言说这种夜晚会出现幽灵,吉泽仍然毫不畏惧,继续巡视。
「一切正常。」
吉泽下楼后,仍然一成不变地复诵这句话。这一楼没有窗户,雨声也变得遥远,只是摇晃的声响中夹杂着咿呀作响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但这种情绪和闹鬼的谣言完全无缘。
「一切……嗯?」
他就是在这时听见了水声。像是有东西拍打在水面上的啪沙响声,令吉泽歪了歪头。
「这……应该不是雨声吧?」
他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想打开走廊上的电灯,但日光灯只闪烁几次,并未照亮走廊。
「呼,又坏啦?晚点可得报告上去才行。」
若是平时,吉泽会在笔记本记下地点,但现在他的心思都放在走廊深处传来的水声。
「该不会进水了吧?」
比起闹鬼的传闻,这件事更让吉泽害怕。每年全球都会发生数起沉船或触礁的案例,正因为是一般的意外,反而更令人害怕。
吉泽靠着手电筒,在长长的走廊上行进。水声从前方传来。随着声音慢慢变大,也就明显听得出那不是外面的雨声。水声是从最里面一间员工室微微打开的门后传来的。
吉泽自然而然加快了脚步。
他伸出手想拉开半开的门,就在这一瞬间,水声忽然停止了。几乎就在同时,吉泽也停下了动作。他的表情转为讶异,他陷入了一股错觉,仿佛是因为自己靠近过来,声响才会停止。
「有人在吗?」
他一边打招呼,一边拉开门。但吉泽早已注意到里面不可能有人在。门后的室内空间非常暗,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有人在里面工作。即使是因为和走廊一样电灯不亮,至少也该看得见手电筒的灯光。
吉泽打开门,踏入室内一步,脚下踩出啪的一声水声。
「喂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吉泽用手电筒朝室内的地板一照,当场脸色苍白。地板反射的灯光呈涟漪状,整片地板都是湿的,不,是已经积了深达一公分左右的水。
「是哪里漏水了吗?」
吉泽赶紧用手电筒朝室内照了照,但只看得出地板积水。这间现在无人使用的员工室里头空荡荡的。
「得赶快报告才行。」
要是放着不管,后果将不堪设想。吉泽想到这里,正要走出房间的瞬间,听到背后传来搅动水似的啪沙声。那是先前引领吉泽来到这里的水声。
「应该是漏水的声音……吧?」
吉泽一边说服自己,一边慢慢转身。脑中浮现的是闹鬼的谣言。
地上的水面泛起了数个涟漪。有某种东西在水中蠢动。手电筒的灯光朝着波纹的正中央扫去,照亮了房间内侧的部分。
水溅起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吉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隔了几秒钟后,吉泽口中发出了精神错乱似的惨叫声。
10
「大叔都不会想说要帮我们保密吗?」
一回到房间,勇气立刻对凑抗议。
「这些老人都没剩几年可活了,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影响。比起你那种耍小聪明的态度,我说的话还可爱得多啦。」
当事人只挥了挥手,丝毫不当一回事。
「勇气有哪里耍小聪明了?他不是使场面保持圆融,而且从一开始就努力营造让大家愉快谈话的气氛吗?」
「我就是说他这样不好啊。还什么『这叶子能不能吃』咧,这小子有那么天真吗?他故意装出一副小孩子样,诓骗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而且他明明就压根儿没想过要当医生吧?」
「都怪大叔你的态度太糟,我才只好多帮你打圆场。」
「不对。是因为你太爱要小聪明,我才帮忙打折扣。说来这算是一种发自善意的恶意。」
敲门声暂时中断了两人的争吵。打开门一看,安娜贝尔一脸不安地站在门外。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船鬼常出现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请问要准备些什么吗?」
「交给我们吧。好啦,自称天才少年,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能力吧?你白天去探勘现场的时候,不就说可以轻松解决吗?」
「说到这件事,这次我感觉到的弱点是这个。」
勇气以提不起劲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后背包里拿出一把长柄杓,但是这把长柄杓没有底部。
「以对付船鬼的方法来说真是老套中的老套啊。」
「对啦对啦,我也知道。不好意思,我就是只想得到这种平凡的方法啦!」
勇气似乎早已猜到凑会这么说,不高兴地撇开脸。
「对付船鬼的方法,就是没有底的长柄杓?」
安娜贝尔感到不可思议地发问。
「是的,船鬼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会用长柄杓把水舀到船上。所以要抢走手上的长柄杓,把没有底的长柄杓交给它。这样一来,船鬼就会拿着舀不了水的长柄杓来舀水,永远也弄不沉船。以前的渔夫就曾经带没有底的长柄杓出海,当作护身符呢。」
「船鬼都不会发现长柄杓没有底吗?」
安娜贝尔佩服之余,却又歪着头纳闷。
「日本各地有各式各样不同的船鬼传承,这次的似乎属于只有手臂的类型。会是因为没有脸,才不会发现长柄杓没有底吗?」
沙耶接收安娜贝尔的疑问,跟着一起纳闷了起来。
「勇气小弟弟和沙耶小姐都这么年轻,却很博学多闻呢。」
安娜贝尔表示佩服,但勇气觉得没趣的表情并未改变。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话?」
安娜贝尔在凑耳边这么问,然而……
「别放在心上。这小子不高兴,是因为没办法证明自己多天才。他没办法原谅自己只想得到这种平平凡凡的方法,说穿了就是小孩子脾气。」
勇气的表情中多了几分阴沉。沙耶还想着要怎么劝解,两人的争执便已经越演越烈。
「大叔你又怎么样?你又打算只让我们工作,自己睡懒觉?」
「我就来想想其他不同的方法吧。」
「这是怎样?你自己明明也想用不平凡的方法嘛。」
「臭小鬼,你别会错意了。我不是不做,而是做不到。毕竟我又不像你们可以施展神奇的力量呀。啊啊,我也好想变成天才少年法师啊。」
「你明明一点都不想。」
「够了,你们两个都一样,请收敛一点。别忘了安娜贝尔小姐在看。」
沙耶放弃劝解,选择用喝斥的。
门就是在此时打开的。佐治面有难色地站在门外。
「九条先生,请你马上来一趟。警卫吵闹着说看到船鬼了。」
11
沙耶卷起和服的衣袖,衣摆也调整得方便活动。
她一手拿着梓弓的模样威风凛凛,先前以怀疑态度面对凑等人的佐治,目光也微微改变。
但当他看到拿着一把长柄杓呆呆站着的勇气时,这种心情也当场烟消云散。勇气似乎也自觉到自己模样滑稽,闹别扭似地撇开脸。
「真的没问题吗?」
佐治综观这一切之后心情仍然倾向怀疑,而沙耶以强而有力的态度对他点点头。
「是,请交给我们处理。」
「好,就交给你们啦。」
但回答她的却不是副船长,而是凑。他只举起装了酒的玻璃杯目送众人离开,丝毫没有打算起身的模样。
「青少年就该胸怀大志。工作要努力啊。」
「大叔你在干嘛?」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喝醉酒。要是神智清醒地跑去赌场,那不就太没礼貌了吗?」
佐治望着勇气的怀疑目光转移到凑身上。
「只是找出一只船鬼再驱逐掉,这工作简单得很,你们赶快去办一办吧。」
两人很快就放弃说服凑,在佐治的带领下,快步前往目击到异怪的所在。佐治的背影还是和白天一样散发出无言的压力,让两人更加不说话了。
但沉默忽然被打破。
「有异怪的迹象。」
勇气停下脚步,明确地指往前方。
沙耶觉得果然不得不感到佩服。她目前仍感觉不到异怪的气息,勇气的感应能力确实不负他天才少年的美誉。
「这边。」
勇气跑在前面领路,沙耶一手拿着梓弓跟去,更后面则是仍然满脸疑心的副船长佐治。
「你要去哪里?目击到船鬼的地方在反方向啊。」
但勇气完全没有要停步的迹象。
「不对,已经不在那边了,在这边。就在五十公尺前方。」
「那边是放维修材料用的储藏室。你确定吗?」
「相信我。」
三人跑过位于最底层的仓库走廊。不到二十秒,就跑完了五十公尺的距离。
「真的是这里吗?」
这个问题无须回答。佐治打开灯,一脚踏进的同时,就听到脚踩到水的声响。
他摸索着寻找室内的电灯开关。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闪了几次之后亮起,最先看到的就是泡在水里的地板。尽管积水不到一公分,但状况显然不正常。
「看来找对了。」
勇气说话的口气显得并不怎么高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从哪里进水的?」
「就说是异怪了啊。」
勇气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丢下佐治一个人,叫沙耶跟自己进去。
储藏室里随处堆放各种材料与货架,视野处处受阻,多得是地方可以躲,很难从这里找出隐藏的事物。
「那边。」
但勇气毫不犹豫地指向房间深处的某一点。
「好的。」
沙耶也毫不犹豫,用梓弓将头发变成的箭射向勇气所指的点。装着材料的箱子被射翻,射中了躲在箱子后面的事物。
一只从地板伸出来的手痛苦挣扎着逐渐消失。
等佐治跟着两人探头进来时,船鬼已经消失无踪,只见坏掉的木箱散落在积水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