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嗯?」
凑看着报纸,突然小声惊呼。
勇气以为他多半又是在赛马报上发现什么来路不明的消息,沙耶则以为他又赌错了马而看他一眼。
不过,他们两人的猜测都错了。凑看的不是赛马报,而是普通的报纸。光是这点就已经很稀奇,而且他脸上露出不同于往常的正经表情更是稀奇。凑的脸上丝毫没有平常看赛马报时那种邪恶的神情。
勇气与沙耶还找不到机会开口,凑就把报纸往桌上一扔,拿出行动电话开始拨打。他的模样让人不方便跟他说话,沙耶与勇气都只能默默旁观。
「我想请问几件有关刑事课小野寺警部的事……啊啊,是,我明白了,麻烦你。」
谈话的态度也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样。
凑一边用手机讲话,一边走进事务所后头的私人房间,并且关上门。隔着门听见的说话声音很小声,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透出一股紧张感。
「他刚刚说了刑事课吧?」
「难道老师终于做出要麻烦警察的事情?」
「不是『终于』,而是一直都在做吧?只是没被发现而已。」
「那会不会是想洗心革面,打电话自首……」
沙耶越说越小声,因为连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是这样。
「不知道大叔是看到什么新闻才这么吃惊。」
勇气拿起凑扔下的报纸,想找出他刚才看的报导。凑所看的那一版并未阖上,就这么摊开在桌上。最先映入勇气眼帘的是左上角的四格漫画。
「应该不可能是看到这个就打电话给警察吧?顶多只会打去报社抱怨,叫他们别给读者看无聊的东西。」
但丝毫不觉得这种四格漫画无聊的沙耶,在勇气身旁把身体弯成く字形,肩膀不停抖动。从她按住嘴的手指缝隙间流泻出的,竟是压抑不住的笑声。
「这有这么好笑吗?」
「你、你看,上面写说忍、忍者有几人着?」
勇气完全不懂笑点在哪里,以尴尬的表情看看四格漫画,又看看沙耶。
「我看沙耶大姐姐就算看到『棉被飞起来了』之类的句子(注7)都会笑吧。其他有关于逃税和窃盗的报导、书和电影的广告、讣闻、关于失业率和景气的报导。嗯~看起来都跟异怪没什么关连。啊,这款电玩上市啦?」
勇气看到一半,兴趣就转移到即将发售的电玩游戏广告上。
「勇气,我们正经点查啦。」
「轮不到大姐姐来说我吧。」
两人正看着报纸时,里头讲电话的声音停了。过一会儿,凑从房间里走出来。
「我出去一趟。」
当凑说着这句话走出来时,已经换上一身深色西装,身上没有平常那种懒洋洋的感觉,领带打得整整齐齐,白衬衫上没有一点脏污。
「老师……你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穿得人模人样,你怎么啦?」
「我今天不回来了,你们爱几点走都行,最好是不要再过来,门不用锁没关系。」
说完,凑就披上大衣出门。
「我第一次看到大叔那么人模人样耶。」
「是啊。而且那条领带是……」
沙耶再次翻开报纸,这次她立刻找到要找的东西。
「老师会不会是看到这个?」
沙耶指着一则讣闻。
「小野寺道夫先生,五十三岁,于本月五日凌晨四点死亡。原因是车祸啊?小野寺就是刚刚大叔在电话里提到的姓氏。」
「是啊,他提到小野寺警部。原来是他认识的朋友过世了。」
两人从窗户往下看,看到凑快步走向车站,身影随即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2
葬礼用的黑白直条纹布幕遮住一个不怎么大的房间,房里有很多人。
他们全都穿着黑衣,露出沉重的表情。虽然其中也有人以开朗的声音谈笑,但那显然是刻意强颜欢笑。
房间北侧设有祭坛,摆放了棺木与遗照。祭坛右边坐着一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性,每当前来吊唁的宾客上香致哀,她便以沙哑的声音道谢。
当宾客的吊唁暂时停歇,女性喘了一口气说:
「老公,今天辛苦你了。」
她说着,朝身旁看一眼,但那里没有任何人在,也不可能会有人在。平常总是陪在她身边的丈夫,如今已变得冷冰冰地躺在棺木中。
丧家该尽的义务一定得好好做到,她靠着这样的决心隐忍到现在的情绪,眼看就要溃堤,视野变得模糊。
这时,她低头看到地上多了个影子,看来又有吊唁的宾客上前来合掌致哀。女性擦掉眼泪,抬起头来。
对着遗照合掌致哀的是一名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男性。她不认识这个人,而且这个人身上有种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并不是他的穿着打扮有什么奇特之处,这名男子和大家一样穿着黑色西装。小野寺的职业是刑警,所以前来吊唁的宾客大部分是警界相关人士,这类人给人的感觉和一般人不一样的情形并不稀奇。
那么,在这样一群人里仍然显得异样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青年上香的表情十分真挚,让女性充分感受到他是真心在吊唁自己丈夫的死。
「请节哀顺变。」
「谢谢您特地前来上香。」
女性朝他行礼。
「说来失礼,请问您和外子生前是什么样的关系?」
「大概十年前有个案子,当时我很受您先生关照。我叫做九条凑。」
「我是小野寺的妻子良美。」
这时,自称「凑」的年轻人身后出现下一名来吊唁的客人。凑让到一旁去,但这里场地不大,人又很多,因而显得十分局促。
「对不起,这里这么挤。」
「会有这么多人来吊唁,应该是因为小野寺先生的为人吧。」
这名语气平静的青年,看起来不像是警方的人,但良美也未深入追问。既然和案件有关,说不定会是过往案件中死者的家属,又或者是被害人。不过,案子都已过去十年,他还特地赶来吊唁,让良美由衷觉得感谢。
「您要看看外子的遗容吗?」
凑静静地点了点头。
良美打开棺木上的小窗,青年往里头看去。小野寺的死相安详,简直像睡着似的。
「外子的胡须变长了。」
良美说着,怜惜地摸了摸小野寺的脸。
「听说人死后,头发和胡须仍可能继续生长。」
「似乎是这样呢。可是,我就是觉得外子还活着。他都已经这么冰冷,理智上我也很清楚他已经死了,可是,我总会忍不住叫他。我就是觉得他随时都可能起来,然后像平常那样用悠哉的口气说:『啊啊,差不多得去公司上班啦?』很好笑吧,他每次都说是『公司』。」
良美想笑,涌出的却是泪水。
「他一定是顾虑到我吧。这样听起来,不是比说去『警局』要委婉一些吗?他真的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最后又摸了摸小野寺的脸后,轻轻关上棺木上的小窗。
「您为什么死掉了?我还想跟您学很多东西啊……」
这个在丧宴上丝毫不顾忌旁人眼光而放声大哭的,是个姓「青岛」的刑警。凑独自坐在角落,自己倒着啤酒喝。
「好人不长命这句话还说得真准。」
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凑身旁坐下的,是身穿丧服的理彩子。
「我没想到你会来守夜。你跟小野寺先生,不是只在十年前那件案子发生时见过面吗?」
「那你又怎么来了?」
「后来我在几桩与异怪相关的案子里,也曾经蒙他关照。」
「小野寺先生会死,真的是意外吗?」
理彩子猜出凑想说的话,用更小的声音说:
「是啊,我找警方问过了。没有凶杀的迹象,和异怪更是完全没有关连,真的是一桩不幸的偶然。他是为了救一个小孩子,被醉汉开的车撞到。」
「是吗?」
「可是……」
「怎么?」
「发生意外当天,也就是三天前,小野寺先生曾联络过我,说他休假来东京想找我。当时我出差到外地,回来后知道他打电话找我,打回去一问,他却已经意外身亡了。」
「他会打电话给你,也就表示有和异怪有关的事情要找你吧?」
「不知道。所以我才会急忙又搭新干线赶来这里,结果就看到你。你有没有收到他的联络?」
「完全没有,我是看报纸才知道他过世的事。」
「这样啊……」
凑催促拿着啤酒杯陷入沉思的理彩子继续说下去。
「怎么?有话就直说啊。」
「他留的话,是说想跟你联络。」
这次换凑拿着啤酒杯陷入沉思。理彩子正愁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凑突然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
「厕所。」
理彩子和凑是老交情,猜到他想做什么,于是随后跟去。客厅的纸门已经拆下,旁边就是檐廊,从庭院可以看到玄关的灯笼与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宾客。
「厕所应该不在这边吧。」
凑不理会理彩子的话,走进一间书桌被书柜围绕住的小房间。这里似乎是小野寺的书房,和其他挤满前来吊唁的宾客的房间不一样,只有这个失去主人的房间里静悄悄的。
凑开始翻找书架与书桌。
「竟然翻得这么光明正大,我都懒得傻眼,反而觉得佩服了。」
理彩子说归说,却也用手指滑过对面书架上的档案夹。
然后,她纤细的手指在一本档案夹上停住了。
「凑,这个。」
理彩子所指的档案夹书背上写着「件」。
「我可以看吗?」
「为什么问我?」
「我只是觉得好像应该问你一声。」
理彩子有些犹豫地抽出档案夹翻阅。
「连御荫神道的纪录都有呢。」
「是你交给他的吗?」
「是啊。我曾经交给他一些我的权限范围内动得了的资料,不过,这里面还掺杂一些其他的资料。」
「你可能以为小野寺先生是个好人,但他可是个很精明的人。」
「他是个精明的好人。很可惜的是,你好像没能变成这种稀有的人种。」
理彩子以正经的表情一页页翻阅资料。
「调查得很清楚,全都是跟件还有件的预言有关的资料。」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个夹在里头的信封掉下来。理彩子捡起信封,表情顿时僵住。
「凑,这个……」
她说话的嗓音微微发颤,凑接过信封后也变了脸色。
——给九条凑。
信封上是这么写的。
「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
凑毫不犹豫地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
我相信这封信会交到九条凑手上,所以才动笔写下这封信。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相信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也说不定是你来参加丧礼时,对这个档案夹的标题有了兴趣,所以才找到这封信。
没错,我有预感自己会死。说得精确一点,是有人预言了我会死。所以,我现在才会写这封信给你。
就像档案夹书背上所写的,我一直在调查「件」。不,说得精确一点,是在调查和「件」的预言有关的案子。
我之所以开始查这些案子,起因是十年前浅野友哉过世的那个案子。他是自杀的,这点千真万确,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该如何把这种矛盾的感觉说清楚。逻辑上我明白浅野是自杀的,但我身为刑警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他杀案件。
没错,是他杀。我相信浅野友哉是遭人杀害,所以一直在进行调查。翻出你十年前难受的回忆,让我很过意不去,但还请你冷静看下去。我再说一次,浅野友哉是遭人杀害的。
我猜你现在是这么想的吧——如果不是有「件」的预言,浅野友哉的确不会自杀。从某个角度来看,他的确是被「件」所杀。
这个看法是对的,但还不够完整。
我一路追查后,慢慢有了某种确信:「件」不是预言不幸的异怪,而是一种会利用预言来让人不幸的异怪,是一种会扭曲人类命运的恶毒异怪。
我知道你在铲除异怪方面是声名远播的专家。
所以我想委托你。
请你阻止「件」以不幸的预言造成的连锁灭应。
小野寺道夫
「这是遗言呢,给你的遗言。也许可以说是委托……你要接吗?」
凑默默盯着信看,理彩子静静等待凑回答。
「十年前我忘了问你。」
「问、问我什么?」
「你是怎么找到件的所在?」
这就是他的回答。
3
「咦?」
勇气眼神呆滞,在大楼之间发呆。
「真的是这里吗?」
凑对沙耶投以疑惑的眼神,还刻意抬头看了看高楼大厦。
「大概是……」
沙耶说得很没自信。
他们三人在道路正中央站着不动,往来的商务人士一脸嫌他们碍事的表情绕过三人。
「件是牛生出来的没错吧?」
「御荫神道的资料上是这么写啦……」
勇气问的问题,让沙耶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
「虽然也可能会有乡巴佬想在东京养牛,不就有一首歌的歌词这么唱吗?」(注8)
「我没听过。」
「对不起,我也没有……」
凑露骨地啐了一声,迁怒地把矛头指向沙耶:
「不是只有御荫神道的巫女可以梦到件吗?我们照你说的话跑来一看,却是这样。你要老实招出来就趁现在啊。」
「老实招出来?招什么?」
「『我早就跟男人上过床,已经不是处女,所以没有能力找出件。我说梦到件其实是骗人的,对不起。』啊啊,既然要老实说,应该多加上一些原创性和写实性吧。」
「这、这、这……」
沙耶满脸通红,嘴唇颤抖,凑更是乘胜追击。
「我知道,理彩子那边我会想办法跟她解释。你赶快给我从实招来,别浪费我的时间。」
「我还是处女!」
沙耶扯开嗓子喊出的话语回荡在整条街上。
来往的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不再谈话,转过头来看着沙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连路上的车声都变小了。
沙耶维持着呼喊的姿势僵住不动,脸蛋越来越红。
「我受不了了。」
然后,她遮住脸蹲下去,行人经过时都以看到奇异事物似的目光看着她。
「沙耶大姐姐,没事啦,不用把大叔讲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大叔上次出门回来以后,脾气就变得比平常暴躁。」
在勇气伸手扶持下,沙耶才总算站起来。
「也罢,既然来到这里,你的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轮到妖怪天线上场。」
「这是指我吗?」
「要是想证明你最喜欢的沙耶大姐姐是清白的,你就给我认真找。凭我们天才少年的本事,应该三两下就找得到吧?」
「总觉得今天的大叔实在是……算了。在城市里反而不容易找出异怪啦,毕竟人多的地方仇会有比较多各式各样的妖魔。你知道吗?这种人来人往的路边角落,就是妖魔走的路,所以不可以在这种地方坐着不动。」
「有感应能力还真是有很多烦恼啊。」
「我是说给大叔你听的,因为你每次赛马赌输了,就喝得烂醉地睡在路旁。」
「多管闲事。小色鬼,你打算握着你最喜欢的大姐姐的手握到几时啊?」
「你很烦耶。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的异怪,所以才要从沙耶大姐姐身上读出件的妖气。大叔你这个零能者闭嘴啦。」
看勇气的表情相当正经,凑也不再抱怨。
勇气闭着眼睛放开沙耶的手,默默伫立一会儿。
一阵分不出是北风还是大楼风的强风,从勇气身旁吹过,这时,勇气睁开了眼睛。
「大概是这边。」
说完,他带头往前走。
「真的是这里?」
凑发出今天第二次的疑问。
在勇气的带路下,他们来到一栋相对比较整洁的办公大楼。这里当然不会有牛舍,也不像是其中有牛的样子。
电梯大厅的楼层导览板上有很多地方空白,甚至有些部分还贴着胶布。
「很多楼层都空着啊。」
「亏这栋大楼还挺漂亮的,好可惜喔。是因为经济不景气吗?」
「很多理由都有可能吧?像是大楼的资讯设备不够完善之类的。这种不新不旧的大楼常有这种问题。」
「可是这种地方可能反而比较好躲人。照我的直觉看来是这里。」
勇气说着,指向五楼。导览板上没有任何标示,整个楼层似乎都空着。
「我也觉得是这里。虽然我在梦里看到的是个很黑的房间,但感觉得到妖气。总之,我们上去看看吧。」
三人一走出电梯,看到的是一幅令他们意想不到的光景。
「这排队人潮是怎样?」
「是御荫神道的人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
这层楼的导览挂牌空着,空下来的办公室也一副没人收拾的样子,走廊上却大排长龙。
而且,这群人的服装五花八门,显然缺乏组织性;依性别与年龄看来,也鲜少有什么共通点。
硬要说有什么共通点,应该在于他们的表情。这些人的神情大致上可以分成鲜明对比的两类,要么是神情急切,要么就是期待会有好事发生的表情。
他们排成一排,以缓慢的速度前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排在最前面的人进入房间,同时有一人从另一个门出来。
「这是在做什么?」
「是拿件来展示给人看吗?」
「你们也太善良了吧。」
凑对两个小孩的话嗤之以鼻,接着拍了拍排在队伍最后面一名男子的肩膀。
「你要问什么?」
凑没头没脑地对回过头来的男子这么问。
「啥?」
「我也是听说灵验才来的,所以想问问看,当作参考。排这么长的队,付那么贵的钱,如果只得到神社签诗那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谁受得了啊?」
「啊啊,你也是想靠件神的神谕赌一笔大的吧?」
「差不多。这阵子我赌赛马一直输,欠的债越来越不是能开玩笑的程度。」
凑这番内含真相的话语,显得格外有分量。
「哈哈哈,那也只到今天吧。只要有件神的神谕,要买中赔率上百倍的马券也不是梦。我朋友就靠这个玩期货捞了一大票,付十万是值得的。」
凑之后又跟这名男子说了几句话后,轻轻挥挥手,回到两个小孩身边。
「差不多就如我所料。」
他们的谈话内容沙耶与勇气都听得很清楚,这时露出狐疑的表情。
「所以这些排队的人……」
「是来听件的预言?不惜花上十万圆?可是,件这种异怪不是专门给出不好的预言吗?」
「听说也不见得就是不幸的预言。竟然肯帮人赚钱,这种异怪大爷不是挺慷慨的吗?」
「可是,件是做出不幸预言的异怪。御荫神道有很多关于件的纪录,没有一个案例偏离这个定义。」
「大概是人气下滑,想扳回一城吧?就跟清纯派偶像玉女不红了以后得脱衣服一样。」
「才不是这样,异怪又不是靠人气吃饭。而且大家看到件,难道不害怕吗?」
「人类一旦利欲薰心,恐惧几乎都会淡去。而且有很多神的长相和件比起来,根本只是五十步笑百步。」
「应该是把房间弄暗,不让人看清楚吧?不管怎么说,继续站在这里也没办法弄清楚,进去就知道了。我们来排队吧。」
沙耶看着迟迟不往前进的队伍叹一口气。每有一人进去、出来,都要花上五分钟左右。照这样算下来,要等五十个人问完,得花四小时以上。
但凑走向与正要去排队的两个小孩相反的方向。
「下一位请进。」
闻言,凑毫不犹豫地走到最前面,走进为了请客人进入而打开的门。由于他的模样实在太正大光明,周遭的人们都以为他不是插队,而是相关人士。
「怎么啦?要进去了,快点。」
凑理所当然地对慢一步的两个小孩招手,率先走进房内。
4
房里的气氛很奇妙,以红色为基调的无国界风格装潢令人心神不宁,四处都有红、黄两色蜡烛的火光摇曳,而且房内弥漫着一股非常刺鼻的香气。
一块高了一阶的地方用帘子隔开,帘子前放着一张铺了廉价红毯的长椅。
帘子旁边站着一名身穿高领服装的中年男子。
「这里就是我梦见的地方,错不了。」
沙耶在凑耳边这么说完,男子就走过来朝凑一鞠躬。
「我们已久候多时。」
到这时候,凑的表情中才有了狐疑。
「你们在等我?我可不记得自己有预约。」
「是件神给了神谕。」
「哼,件神?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来排这可笑的队伍?」
「这个嘛,算来大概二十天左右了吧。起初一天来的人不到十个,但现在一天来的人已经达到两百个左右。」
「若以等差级数计算,也就是说,已经差不多有一千人来过这里?」
「您说得是,我想人数应该差不多是这样。」
「怎么会?这不可能!」
最先反驳的是勇气。沙耶虽然没出声,却也同样吃惊。
有多达一千人听闻件的名号而来到这里,御荫神道的情报网却没捕捉到相关情报,这实在是不太可能。
如果消息只在暗地里流传也就罢了,但像凑问到的队伍里的那个男人,可是很干脆地回答他是从朋友那儿听来的,并没有要隐瞒的迹象。
「你们为什么会选在这里?」
沙耶也试着问出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我只是照件神的意思做。大都会比乡下容易聚集到人。」
他猥琐的笑容,在在显示出他是利用件来不劳而获。
「叔叔,你知道利用异怪是多可怕的事情吗?」
「异怪?件神是会给出可贵神谕的天神啊。」
利欲薰心的人,自然听不进勇气的话。
「件神在这边等您。」
男子朝帘子里一指,以表面殷勤的神态对凑一鞠躬。
「在这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看过这个人吗?」
男子看到凑从怀里拿出来的照片,微微皱起眉头。
「不知道啊,好像看过,又好像没看过。毕竟就如您所见,有很多人来过这里。」
听男子回答得闪烁其词,凑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塞到他手里。
「他是刑警,不是来问预言的。他应该也找你问过很多问题。」
「啊啊,刑警啊?我想起来了,」
男子急忙将钞票收进口袋,然后很刻意地握拳敲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掌。
「差不多五天前吧,他来过这里,说想跟我问几个有关件神的问题。」
「他跟件说过话吗?」
「是的。」
「他们说了什么?」
「我只负责为客人接洽,至于客人和件神谈过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无论凑摆出什么样的态度,男子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客人和件神说话时,我会在隔壁等候,好让客人方便说话。那么请您慢慢谈,只负责接洽的我就先退下。」
男子掀起挂在墙上的布,就要走向一扇金属门后。
这时,凑朝男子的背影丢出几句话:
「以只负责接洽的人来说,你的手还真粗。我不知道件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我看你还是乖乖在乡下经营酪农业比较妥当吧?」
男子一瞬间急忙遮住自己的手掌,但随即又恢复笑容,一鞠躬之后便关上门。
5
帘子前面除了一张椅子之外什么都没有,帘子另一头则看得出有东西缩在里头,但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看来是要我坐在这里啊。」
凑翘起脚,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坐下。
「大叔,我看还是不要吧?」
站在他身后的勇气,以认真的口气在凑耳边劝道。
「还是别跟这个异怪说话比较好。虽然那不是很强的异怪,但我就是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它肯告诉我要买哪张赔率高的马券耶。」
「不要闹了,我是说正经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来是不会错,不过,不巧的是我也是认真的。我跟这家伙有一笔十年前的帐要算。」
缩在帘子另一头的物体抬起上身,看起来像是某种哺乳类动物,但头部显得很短。
「这就是件?」
尽管只凭轮廓,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仍看得出那不是寻常的动物。
「你还挺会吊人胃口的嘛?」
整个场面的气氛就是显得很可疑,相信有些人应该会觉得件根本是骗人的。但勇气与沙耶不一样,帘子另一头显然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物,也就是异怪的妖气。
「……凑。」
帘子内传来沙哑的说话声。
「……凑,九条凑。」
听到凑的名字,勇气与沙耶自然而然全身僵硬,只有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的人物从喉头发出笑声。
「看来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啊,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来找你是有什么事吧?」
帘子另一头的影子一动也不动。
「我是来宣战的。你这个异怪会对人做出无法回避的不幸预言,我要揭露这当中的机关,把你永远除掉。对了,至少让我看看你长成什么德性吧?」
凑站起来,粗暴地掀开帘子。
尚未看到件的模样之前,原先被浓郁香气盖过的野兽腥味,瞬间弥漫整个房内。
最先看到的是低矮的牛身,想来它甚至无法用自己的脚站立,顶多只能爬行。接着,它慢慢抬起以动物来说显得很短的头部。
这时,三人才终于能够确认眼前的生物确实是异怪。
「……是人的脸。」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件,就是畸形。无论是它畸形的身体,还是牛身上长着人脸的身体构造,都让人产生生理上的厌恶。就连看惯异怪的勇气与沙耶,一瞬间也倒抽一口气。
「喔、喔喔……」
件用像是在咀嚼的声音慢慢说道。
「浅野友哉砍了自己的脖子而丧命。」
凑当场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
两个小孩注意到凑神色的变化,不由得看他一眼。
「小野寺道夫因做出轻率的举动而丧命。」
凑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九条凑将在四起灾难的最后丧命。」
件说到这里就不再说话,而是神情猥琐地歪了歪嘴角,那模样丑恶得称不上是笑容。
6
「老师,小野寺先生就是之前你在电话中提到的那位吗?」
「浅野友哉是谁?」
两人之所以没再多问,是因为凑看着件的眼神非比寻常。
「哇啊啊啊啊啊!」
这时,隔壁房间传来哀号似的叫声。
「老师?」
沙耶正要说话时,凑已经有所行动。他粗暴地扯下挂在墙上的布,打开负责接洽的男子走进的那扇门。
只见刚才那名负责接洽的男子,从隔壁房间踉呛地走出来。他仿佛随时会倒下,按住的胸口染成一片深红色。
「救、救命……啊……」
凑将快要倒地的男子一把拉到身后,朝他走出来的房间内看去,里头站着一名中年男子,手上拿着染血的菜刀。
「还真可怕啊。」
「让开!」
中年男子杀红了眼,露出一脸想不开的表情将菜刀刀尖指向凑。
「给我让开!」
他胡乱挥动菜刀,朝凑冲过来,一刀划过凑的手臂,血溅到墙上。但凑完全不当一回事,径自抓住男子拿刀的手,顺势抱住对方,将他的手扭到背后,用自己的体重将人按在地上。
一声闷响响起,大概是中年男子手臂折断的声音。被按得直贴在地板上的嘴发出闷哼似的哀号,吐出咒骂的言语。
「我要宰了它!看我宰了它!求求你,让我宰了它!我非宰了它不可!让我去宰了那个怪物!就是这些家伙,就是这些家伙害死我女儿!」
中年男子挣扎一会儿后,乖乖不再动弹,仿佛刚才那番剧烈的挣扎都不是真的。他压低声音哭了出来,哭声中呼喊的人名,多半是他的家人吧。
「那边那个呢?」
凑按住中年男子,朝沙耶看了一眼问道。
「出血停不下来……这样下去他会……」
「大叔也流了好多血啊。」
「因为这家伙像个白痴似地乱挥刀子啊,看样子这伤口恐怕不能涂一涂口水就不管。」
「请不要说得这么悠哉,我们得赶快去医院。」
沙耶赶紧用行动电话联络理彩子。
「大叔,它说你会碰上四起灾难,这该不会是第一起吧?」
勇气看着凑手臂上那道很深的刀伤还在流血,对自己所说的话害怕起来,不由得发抖。
7
理彩子接到联络后很快展开行动。
她动用御荫神道的力量,立刻安排了警察与救护车,并且不让事情曝光。接着又立刻查出件所在大楼的所有权人,以及拿件来做生意的男子身分。
她同时派出几名神官去保护件。名义上说是保护,实质上等于是捕捉。
不到半天时间,大楼里只剩下御荫神道的相关人士。
理彩子发挥政治手腕时,凑则在医院接受治疗。听医生的说法,他的伤势绝对不算轻,足足缝了九针。
理彩子叫沙耶与勇气回家,自己则和几名神官留在现场。
这个空的楼层是被那些人擅自拿来利用,并没有暖气可开。三月的夜晚仍然有种渗进身体里的寒意,而且今晚还下雨。
理彩子看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接着朝时钟看了一眼。
——手臂的麻醉药效是不是差不多要退了?
这时,手机仿佛回应理彩子的心思似地响起。
『是我,麻醉退了,好痛,用你的灵力想想办法啊。』
「这我也没办法,你忍忍吧。这可不是光荣负伤吗?」
闻言,凑在电话另一头露骨地发出厌恶的冷哼。
『你这是在挖苦我?』
「你为什么会这么解释?看样子你还挺有精神的。」
『件呢?御荫神道带走了吗?』
「它严重衰弱,很难移到别的地方。这栋大楼本来就几乎是空城,所以我跟上头讲好在这里管理件。不用担心,我已经把它纳入我的管辖范围内,好让你可以继续调查。」
感觉得出凑在电话另一头松了一口气。
「我有几件事想跟你问清楚,可以吗?」
『好。』
「沙耶跟我说过,你们去的时候,有很多人来找件问预言,没错吧?」
『我们去的时候大概有五十个人在排队,而且这些日子里,人数一直在增加的样子。』
「这样啊,果然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
「出事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来过这里。但明明前两天,还有那么多人排队到晚上。」
『不就是因为你们赶走了闲杂人等吗?』
「不是,和我们无关,真的没有一个人来。」
『夜间门诊不是星期四都没开吗?』
「件又不是牙医。」
『我看之前排队的那些人,都是用来吸引客人的暗桩吧?』
「你是认真的吗?」
『是我不好。』
凑难得老实地道歉。
「你想想,件靠口碑吸引了多达一千人,我们的情报网却没捕捉到相关情报。而你一去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来,利用件的男性也死了。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不是。』
「还不只是这样。件之前每天告诉那么多人预言,现在却突然变得衰弱,什么都不说。这点我也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巧合。件应该只是一种会说预言说到死的异怪,不会安排这种大手笔的策略。我问你,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什么不正常的迹象?」
『不正常的迹象……』
凑难得迟疑一会儿,才说出接下来的话。
『它提到小野寺先生的名字。这没什么,可是,它会说出浅野友哉的名字就有问题。』
这次轮到理彩子震惊了。
「浅野友哉……是十年前过世的那位?」
『没错。那个混蛋连浅野前辈的死因是砍伤脖子都知道。』
凑口气不屑是常有的事,但很少像这样完全不掩饰情绪。
「其实御荫神道的资料里,也有过类似的记载。有时可以看出件甚至知道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所以有人猜测,件是一直在投胎转世。」
『如果投胎转世却长成那副尊容,换成是我也会想自杀。』
听件提到过世的朋友似乎让凑非常不高兴,现在说话时还一直透露出无法掩饰的情绪。
『关于负责帮件接洽的那个人,有查出什么吗?虽然听说他死了。』
「他失血过多,送医后不治死亡,不过身分倒是立刻就查出来了。木下孝治,四十五岁。就虹你所料,直到上个月还在经营酪农业。听说他在当地赌博,欠下大笔债务,却告诉朋友说他想到了办法还钱,接着便来到东京。事实上,他欠的债务几乎都已还清。」
『拿菜刀乱挥还连我都砍的那个人怎么了?』
理彩子迟疑一会儿后,还是回答凑:
「那个人在拘留所上吊自杀了。他一个大男人独自扶养四岁的女儿,但她三天前过世,原因是与亲戚发生纠纷。他买乐透中了好几亿的奖金,然后跟酒品不好的哥哥发生争执。他女儿年纪虽小却想来劝架,结果被一把推开,就这么死了。」
『这些事情光听就让人不舒服,不过,这些是件害的吗?责任应该在他自己身上吧?谁叫他要把中奖的事告诉酒品不好的哥哥。』
「如果相信他的供称,他说是件告诉他,只要帮哥哥还债,酒精中毒的哥哥就能振作起来。听说他哥哥接受警方侦讯时,还哭着道歉说,他很后悔害死自己之前那么疼爱的侄女,甚至连弟弟都害死了。」
『所以件不算是说谎?真不愧是恶意的预言者。』
「现在我们正在调查还有多少这样的不幸正在发生。」
预言超过一千件,要一一清查,多半得花上漫长的时间。
「关于小野寺先生,你有查出什么吗?」
『只知道他觑找过件啊。不管是他和件说了什么,或是他听到什么预言,还有他起初又是怎么知道件在那里,这些都不清楚。』
「沙耶和勇气都跑来找我,主张你应该要撒手不管这件事。」
『该不会连你也要叫我别管吧?』
「我们的交情没有这么浅吧?说了你会不会听,我难道会不知道吗?」
『总觉得你连我今天穿的内裤颜色也知道,好可怕啊。』
凑总算慢慢恢复平常的态度,让理彩子松一口气,接着却又担心起下一件事。
「件说你会在四起灾难的最后丧命,这则预言可不能听听就算了,你要小心一点。」
『相反的,这也就等于保证我到第三起灾难为止都是安全的,所以只要在这之前打倒件就没事了。』
凑的声调听起来一如往常,其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怒气。
8
待在件所在的房内待命的神官,此刻觉得十分不解。
他们听过零能者九条凑的传闻。虽然不好的传闻居多,但其中也有一些传闻说,他解决过连御荫神道与总本山位居高位的人才都应付不了的异怪。
况且,听说他还和御荫神道中年纪轻轻就高居正阶的水谷理彩子过从甚密,因而他们对九条凑的手法,自然会产生不小的兴趣。
但眼前进行的事,依照他们的常识看来实在显得十分异样。只见件的身上贴着测量心电图用的电极,脖子上插着点滴的针,身旁配备了急救用的AED(注9),甚至还装设了用来测量脑波的大型器材。
在这栋位于大都会正中央的办公大楼里有着人面牛身的异怪存在,这样的空间就已经很异样,再加进最新医疗器材这种突兀的元素,让待在房内的人像是觉得吃下相克的食物一样不舒服。
「这是在做什么?」
「看也知道吧?」
对方就是不知道才问,相信这种事凑也再清楚不过,他只是出于恶意做出坏心眼的回答。这点就连这群才刚见到他的神宫也看得出来。
「我只是对于『件』的定义有些疑惑,想找出解答。」
凑的回答仍然近乎在猜灯谜,说得十分含糊。
「关于件的疑惑?是要查出为什么预言会说中吗?」
「这当然也要查,但这个答案不可能一下子就查出来,而且跟这些设备也没有关系。我是想针对一个更单纯、更查得出来的疑问找出答案。件为什么会短命?」
这群神官被问得出其不意,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是件的死因啊。发现件的案例很多,也知道每一个案例中件的寿命长短,却没有任何一笔资料写到它的死因。」
「呃、呃……」
众人都说不出话来。不明白死因?件是短命的异怪这个先入为主的认知,让他们没能想到关于件的死因这件事。
「也就是说,这算是在帮件做健康检查?」
一名神官露出总算想通的表情,看了看这批围绕在牛身旁的奇妙器材。
「你猜中了一半。另外,要是让件就这么死掉,我会很伤脑筋。所以,这些东西里包括延命用的手段、急救手段,还有用来调查死因的器材。」
这群御荫神道的神官从不曾听说要帮异怪急救或延命,不由得一阵动摇。
「这点滴呢?」
「是营养剂。你们知道件吃什么吗?顺便告诉你们,件不是吃牧草。」
周遭人们的不解尚未散去,凑就抢先说出正确答案。
「根据资料记载,件什么都不吃。要是不吃东西,任何生物都会衰弱。」
「可是件是异怪耶?」
看在他们眼里,帮异怪治疗这样的行为本身就奇怪得不得了。
「它在呼吸,体内也流着血。既然会吸入氧气、排出二氧化碳,那应该就需要葡萄糖。它出生后已过了将近一个月,照以往的案例推算,就算是最长寿的件,活到现在也差不多该死了。」
凑的诡异调查还不只是这样。
「对件做好健康管理的同时,也要分析这玩意儿。」
他拿出的是一个装着红色液体的细长玻璃容器。
「这该不会是件的血液?」
神官指着玻璃容器——采血管这么问。
「没错。我要找人分析这玩意儿,说不定可以找出跟件的死因有关的线索。」
凑的行动与疑问,也许是理所当然。但异怪是一种和物理与化学定律互不相容的异样存在。
「也就是说,你认为件所做的预言和它的寿命有关?」
「这是可能性的问题,我并不是就这么断定。真要说起来,和它之所以长着人脸的理由也可能有关。总之,眼前最简单的方法是从它的寿命和健康状态着手。」
凑小心翼翼地将几根采血管收进盒子里。
「不知道它的消化系统是什么构造.如果得把屎把尿,那就是你们的工作了。高兴吧,你们的名字可以留在《吕记》还是《曾记》上罗。」
零能者不好的传闻中也掺杂着极少数好的传闻,但现在这群神官觉得,那些好的传闻全都令人质疑。
「到底是怎么了?」
理彩子走进室内,注意到现场的气氛奇妙,于是看了凑一眼。
「你为什么看我?」
「除了你以外,还有谁会把气氛弄成这样?」
她以指责的眼神看着凑,仿佛在说这一点毫无议论的余地。
「我只是照平常那样做事。」
理彩子看了看被各种检测器材围绕住的件,轻声叹一口气。
「算了。倒是从隐匿异怪的观点来看,我实在不欢迎你把件的血液带出去。」
「我去请坚刚处理。就算验出什么不正常的结果,我也会找理由敷衍过去。」
「老师?」
沙耶晚了理彩子一步进来,看到凑后发出惊呼。
「啊啊,怎么?你也来啦?」
「老师你还问我,我才要问老师为什么在这里呢?」
「这是我的工作。」
「老师你忘记昨天件对你说了什么预言吗!」
「不就是会在四起灾难的最后死掉吗?那又怎么样?」
被凑这么一问,沙耶当场哑口无言。
「件的预言不会错,至少在御荫神道留下的文献纪录里都是这样。」
「我知道,就算翻递总本山的资料也一样。」
沙耶注意到凑既不是在逞强,也不是对状况认知不足,而是明知如此还问说「那又怎么样」,让她宛如受到一阵冲击般头晕目眩。
「昨天老师也受了重伤。」
「哼。」
凑只是嗤之以鼻,丝毫不打算听她的话。
他将抽出的血液样本放进盒子里,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请问老师要去哪里?」
「去未满十八岁的人不能进入的地方,你不要跟来。」
「你这是什么胡闹的口气?好好说清楚。」
理彩子看不下去而叫住凑,但看到凑的侧脸,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对十年前的案子有疑问而一直在调查的,不是只有小野寺先生。」
不知道他是在生气,还是在后悔?凑只有短短一瞬间让人窥见他的内心,紧接着就离开了。
沙耶被丢下来,只好对理彩子问说:
「老师这次和平常不一样,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小野寺先生和浅野先生这两位,和件有什么关连?不过,如果老师不想告诉我们,那也没办法。」
「我看不是不想告诉你们……而是不想把你们牵扯进件的预言里吧?」
看到沙耶低头不语,理彩子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太牵强。
9
「开始上课啦。」
坚刚猛雄一走进教室,学生们立刻停止聊天。像坚刚这样的巨汉一踏上讲台,本来应该很大的讲桌就显得很小。可以容纳一百五十人左右的阶梯式教室里,大约有七成的位子坐了人。
「啊啊,这堂课有位相当资深的同学来听啊。」
坚刚看到一个坐在最后排,手肘懒洋洋地撑在桌上的人物,不由得叹一口气。
「算了,总之我们开始上课。啊啊,这我说过了吗?我想大家都知道,今天我是来代课的。志村教授的老婆快跑了,所以他哭着求我帮他代课。」
坚刚看着资料,露出苦涩的表情。
「我专攻的是化学,不像志村教授那样是电脑专家,所以讲不出什么大不了的内容,你们不要指望太多。」
坚刚一边在黑板上写字,一边开始讲课。与他壮硕体格毫不相衬的纤细文字,逐渐排列在黑板上。
「我和志村教授还有繁茂教授进行的研究,是想利用电脑来模拟出复杂的体系,尝试是否能够将包括气候、动植物与人类在内的世上所有现象都运算出来。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模拟出整个世界。」
坚刚讲课之余,目光偶尔会望向坐在最后一排手肘撑在桌上的人物。这人不但没有抄笔记,甚至桌上根本看不到任何笔记用品,但从他正经的眼神,看得出他显然很认真在听课。
「模拟整个世界,听起来也许有人会觉得我说的太夸张,事实上也的确很夸张。这个尝试的最终目的,不,应该说是我个人的兴趣,其实只是想说能验证出蝴蝶效应我就心满意足了。蝴蝶效应这个说法很有名,相信应该不用我讲解吧?我就是想测试一只蝴蝶在北京拍动翅膀,是不是真的能改变纽约的气候。另外,志村教授似乎是想运算出,假日去打高尔夫球也不会惹太太生气的方法。所以呢……」
课程讲到一半左右,打呵欠的学生越来越多。其中坐在最后排的可疑人物,却一动也不动地听他讲课。
「但要完美运算整个世界,成本效益会太差,也根本办不到,所以我们要进行简化。像近似值、近似算式、近似函数,都是同样的概念。把π值简化成3.14或3来计算,就是很好的例子。能把巨大的现象简化到什么程度来运算,就是关键所在。例如电脑的3D技术中,有所谓的曲面细分(Tessellation)技术。这种技术就是对近处物体的3D资料以高精密度绘制,对远方看不清楚的物体便降低精密度,以减轻电脑的负担。开发出这种会随需要来改变计算精密度运算的版本,就是志村教授的……」
由于坚刚是代课,他会尽量遵照志村教授的意思来讲课,但讲课内容会慢慢偏向自己拿手的领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就拿西洋棋来说吧,现在人类已经赢不过超级电脑下的棋。计算也是一样。质数的发现、巨大数字的计算,这些都是交给电脑计算会比用人类的头脑来思考要好,但这不表示人类的头脑输给超级电脑。这世上没有任何电脑像人脑这么节能,你们知道西洋棋能下赢人类的超级电脑,要耗掉多少电力吗?而且电脑没有能力建构逻辑思考。」
当课程快要讲到尾声时,坐在最后面的异端分子敲了敲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盒子,对坚刚打暗号。
——如果可以,真想不理他啊。
这个人带来的东西肯定是个麻烦,真不知道上完课以后会被他塞来什么天大的难题,相信多半不会是借钱之类单纯的事情。坚刚小心不让其他学生发现,暗自长长叹了一口气。
坚刚一走进啤酒屋,就告诉店员说有人在等他,然后看到一张靠里头的桌旁,坐着他要找的人物。
「校外人士不要擅自进来听课,来上课的学生都是付了钱的。」
「付了钱却完全没在听课的学生,跟没付钱却热心听课的学生,哪一种人比较重要?」
「那还用说,当然是付钱的人。要是这样的人不够多,我会连饭都没得吃,也没有好暍的啤酒喝。」
坚刚看到他点的啤酒送来,高高兴兴地举杯想喝,却被伸来的一只手挡住啤酒杯。
「在这之前,你应该有东西要先交给我吧?」
「什么理由都不说,劈头就要我帮你验血,这怎么说都太离谱吧?我也有规矩要遵守啊。」
但凑仍一手挡住啤酒杯,另一手作势要他交出东西,坚刚只好把准备好的书面资料交给凑。
「拿去,这就是你拿来的牛血的分析结果。可是,那种血是怎样?乱七八糟也该有个限度。」
凑默默阅读着血液的分析资料。
「各种数值都偏离基准值很远,我完全想不出要怎样才能让血液变成那种成分。是不是你喝醉酒,在里面乱掺东西?」
不知道凑是否有听见,总之他连话都不回,一直翻阅书面资料。坚刚早已习惯凑会有这种反应,也不怎么在意,豪迈地把啤酒灌进喉咙。他一边抓起凑面前的毛豆吃,一边继续讲解:
「虽然有几个地方让我很好奇,但其中我最好奇的是,你给我的两份血液样本中,有一份的其中一个数值有剧烈的变化。」
大杯啤酒转眼间就已喝掉大半。
「就是血糖值。原本这数值高得很极端,但隔天采样的血液里已降低很多。不过说是降低很多,其实还是很高就是了。喂~再来一杯大杯啤酒,顺便给我里海苔面衣炸的柳叶鱼和竹轮。」
「血糖值……」
凑一边凝视着分析报告上的数字,一边喃喃自语地陷入沉思。
「要降低血糖值,最简单的方法是饿肚子,你可有好好喂这头牛吃东西?就算是牛也不能虐待它啊。」
「之所以会降低的原因是空腹吗?」
坚刚面有难色地摇头。
「不,光是这样解释不了,必须是更剧烈的消耗才有可能,例如剧烈运动之类的。可是,这是牛,不可能做出多么剧烈的运动,而且光靠运动不会产生这么大的改变。这血液有一大堆问题,但在这里查得出来的就只有这些。我倒是想看看有这种血液成分的牛长什么模样。」
看到凑没有回答,坚刚很干脆地放弃了。
「你还挺热心的嘛。」
坚刚看到凑直盯着纸上的图表,露出讶异的表情问道。
「刚刚在课堂上也是一样。学生时代的你,来上课的时候都是一脸嘻皮笑脸的模样,成绩却又很优秀,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可是,今天的你却像个快要考试的学生一样正经八百,不,是一副很拼命的样子。」
「毕竟有人威胁说要杀了我啊。」
「啥?你又跟黑道还是谁起了纠纷吗?」
「不是,威胁我的是一头牛。」
「莫名其妙。」
放在凑面前的啤酒没有喝过的迹象,上头的泡沫几乎都快要消失。
「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
「依我的人生经验判断,这种时候会回答没什么的家伙,其实都在烦恼或担心什么事。」
说完,坚刚对自己说的话皱起眉头。
「这句话可说得不怎么漂亮。电影或电视剧里的台词,听起来都更有内涵啊。」
凑总算抬起头来,对坚刚的话嘻嘻一笑。
「一个人站在教导人的立场,说话听起来却没有内涵,这生意还用做吗?」
凑说笑之余,总算端起已经不冰的啤酒喝了一口。
「唔,是吗?那今天的课怎么样?」
「还可以吧。我比较想听志村教授上的课。」
「就是这样我才讨厌对你讲课。这个大规模的计划,本来可是从你的研究开始的啊。验证是否有可能大规模运算所有现象——你学生时代不就很热心地研究过这个?」
「我都忘了曾经有过这么一回事呢。」
「现在还不迟,你有没有打算回大学?」
「没有。」
凑把文件收回信封里,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啤酒。
「这个我要跟你说声谢谢。再见,下次我们找一家有漂亮小姐的店坐坐。」
「我倒是不记得你说的下次有哪次实现过啊?我就不抱期望地等着吧。」
凑起身想回去,却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对坚刚问说:
「对了,如果我想检查脑部活动,有这样的器材吗?」
「只要带去大医院,要做MRI或PET(注10)都不缺啊。」
「这患者不能搬动,而且我不太想让别人看到。PET有办法搬过来吗?」
「你实在有很多难搞的要求。MRI跟PET都没办法,那些机器都大到要占用整个房间。如果只看脑就好,单光子放射电脑断层造影SPECT如何?虽然解析度比PET低,可是只有大得离谱的冰箱那么大,要搬进自己家也没问题,用起来也比PET简单一些。如果要由你来操作,这玩意儿应该比较好吧?」
「SPECT是吧?我知道了,谢啦。」
凑拿起帐单,付完帐走出去。坚刚以吃惊的表情目送凑的背影离开。
「那小子竟然主动付帐,我看明天大概会下长枪雨吧。」
10
车站月台上站着零星的旅客。现在既不是通勤的尖峰时段,也不是中午,但要说是晚上又太早。这名男子就是在这样的时间不经意地出现。
这名穿着西装、年约四十岁的男子,蓄着短短的落腮胡,眼神空洞。唯一感觉得到活力的地方,是他小心翼翼抱住包包的双手。
男子站在车站的月台上。十分钟过去,三十分钟过去,期间包括上行与下行列车,合计有五班以上的电车通过,但他并没有要上车的迹象。
「他们都是笨蛋,可恶、可恶。」
男子一直喃喃自语。虽然偶尔有人从他身旁走过时,看见他的模样觉得不太对劲,但也只是嫌他思心似地走远。
随着时间经过,可以看到踏上归途的上班族越来越多。昏暗的月台上亮起一盏盏灯光。
「这位旅客?这位旅客,您还好吗?」
也许是有其他旅客通报,一名站务员走向男子。
男子对站务员连看也不看一眼,似乎未听见站务员在对他说话。
站务员觉得这人有危险,用无线电联络完之后,轻轻抓住男子的手,以免过度刺激到男子。这名站务员是有段位的柔道高手,对力气有自信。他暗自觉得遇到紧急状况时,要制住这名可疑男子是轻而易举的事。
「非常对不起,可以请您跟我来一趟吗?如果有什么我们可以协助您的地方……」
『回送电车即将通过月台。本列车不提供载客服务,请各位旅客退到白线后方以策安全。』
站务员的声音被车站内的广播盖过,电车的车头灯光从铁轨远方接近。
「这位旅客,非常对不起,请跟我……」
「唔喔喔喔喔!」
站务员看准广播结束的时间,再度对男子说话时,男子突然挥舞手臂,大声喊叫。
只见男子抱着包包往前跑。
虽然回送电车的行驶速度不快,但仍以一定的速度开进了站内月台。
「站住!」
站务员不及细想,伸手抓住男子的西装衣角。但也不知道这名男子瘦小的身体哪里有这样的力气,站务员明明很擅长像钳子似地抓住柔道服衣角不放的技巧,却被男子轻而易举地挣脱。
回送列车冲进站务员的视野角落,几乎就在同时,男子从月台朝铁轨一跳。
站务员忍不住闭上眼睛。男子的身体像被吸过去似的,被扯进电车下方。
隔了一拍后,「咚」的一声闷响响起,不知道溅在月台上的红色液体是不是鲜血?
而且,卧轨自杀的事故并未就此结束。
电车车轮卷进的并非只有人体。男子双手抱住的包包里,装有钢铁制的零件。钢铁零件与人体一起被卷进铁轨之间,结果顶起了电车的车身。
电车以车轮腾空的状态行驶几秒钟后,往侧面翻倒而脱轨。以时速六十公里行进的十一节电车撞破栅栏,冲进了市区。
凑独自走在铁轨旁一条没什么人的路上。
「理彩子吗?我有东西要你准备。」
他一边用行动电话和理彩子通话,一边走向车站。
『这次又要什么?』
「御荫神道有门路的医院里,应该也有一些大医院吧?我想借用一种不会太大、可以用车搬运的医疗器材,叫做SPECT。」
『Spect?』
「S、P、E、C、T,是一种像是巨大甜甜圈的器材,可以拍出脑部的运作情形。」
『知道了,我会安排,你掌握到了线索是吧?还有,那两个孩子有没有去找你?他们担心你,跑去坚刚先生的大学……』
理彩子的声音忽然中断。
凑原本以为是通讯受到电波干扰,但不是这样,只见手机画面一片全黑,看来是电源关掉了。可是,他明明记得早上已经充饱了电。
「是电池老化吗?」
不管怎么瞪手机,电池也不会复活,凑只好看看四周。
「以前是到处都找得到公用电话啦……不对,若是讲这种话,大概又会被那两个小鬼说我像老头子吧。」
凑朝车站走去,他想到在车站里应该会有公用电话。所幸不用回到车站,他在半路上就找到一座公用电话亭。
「简直是古董啊。」
电话亭有点歪斜,想来应该不是错觉,看来是被汽车或机车撞过。电话亭的骨架有部分凹陷,玻璃上也有裂痕。由于骨架变形,门变得不好开关,凑要用还会痛的手开门,还真费了一番功夫。
「啧!」
进去电话亭后,又碰到别的问题让凑啐了一声。他钱包里没有适当的零钱,只有一圆硬币三枚,以及五圆与五百圆硬币各一枚,剩下的全是纸钞。凑身上自然不会有电话卡,到头来似乎还是只能去车站换钱。
「该不会这也算是一起灾难吧?」
如果是,真不知道该有多好。
凑暗自苦笑着想开门,却迟迟打不开。
「喂喂,这真的是第二起灾难啊?」
虽然不至于有性命危险,但他无法忍受自己竟然陷入这么愚蠢的状况。他半是出于迁怒,抬起腿就想踹开门。
「赶快给我打开啊!」
就在踹门的同时,一阵爆裂般的声音响起。当凑看到电话亭外的光景,这才真正领悟到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况。
他得面对的第二起灾难撞破栅栏,冲上一般道路。只见十一节的电车以侧面贴地的态势笔直冲向凑,车身在柏油路面上摩擦,洒出令人不舒服的声响与火花。
「喂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再这样下去,他会和电话亭一起被脱轨的电车撞扁。凑急忙想离开电话亭,但只推得门咿呀作响,没有打开的迹象。
「喂,别闹了!」
不管用脚踹还是用肩撞,门都像焊接过似地一动也不动。
这时电车仍然继续滑向凑。虽说速度已经降低,但仍有着足以撞扁凑的速度与质量。
于是,凑改对有裂痕的玻璃窗撞去。这种强化玻璃经过防散加工,不会爆裂飞散。相反的,即使被打破一半,也不会立刻从窗框上脱落。
「该死!」
凑已顾不得玻璃碎片刺在身上,把玻璃朝窗框边缘扫去,接着钻向撞开的一点缝隙,好不容易爬出电话亭。
同时,电话亭往旁倾斜,当场被压扁。整座电话亭被电车车身压在底下。
凑赶紧趁被卷进去之前举步飞奔。几节电车车厢就像布下包围网似地围在凑的四周,堵住他的去路。
凑只能朝电车行进的方向奔跑,但他的体力消耗得比电车减速的速度要快,转眼间就被电车追上,电车的车顶直逼而来。
凑以飞身上车的诀窍,跳上从后逼来的车身。尽管身体侧面重重撞上车身,但他仍然勉强抓住电车车顶上的集电弓。
由于道路是下坡,翻覆的电车迟迟无法停住。凑勉强爬上相对安全的上方,正想喘一口气。
但电车滑行的方向上,有一座高度很低的高架桥,高度只够让翻覆的电车勉强从桥下钻过,站在上方的凑不可能平安通过。
随着速度降低,车厢与车厢开始相互碰撞,要是挂在电车侧面,难保不会被压扁。
「我可不是特技演员啊。」
凑开始朝反方向奔跑。他惊险地维持平衡,在扭动的车身上往后跑,好几次被车窗绊到而差点摔倒,再不然就是脚被车厢与车厢连结的部分夹住而差点被压扁。
高架桥已经近在身后,只要稍微慢一步,凑就会被扯进电车与高架桥的缝隙之间,不可能平安无事。
「开什么玩笑!」
凑在最后一节车厢上严重踉舱,有些自暴自弃地纵身一跳。他先在柏油路上滚了几圈,抬头一看,就看到高架桥近在眼前。要是他再慢一步,早已撞了上去。电车仍继续往前滑行,但已慢慢降低速度,最后撞在水泥护墙上才总算停止。
眼前发生的事情太惊人,让沙耶与勇气茫然地站在原地不动。他们为了接凑而走出车站,便正好看见远方疑似凑的身影。
「老、老师……」
「沙耶大姐姐去帮大叔,我去找异怪。」
「咦?」
「发生这种意外不可能是出于巧合,绝对是有异怪动了手脚。如果马上去找,异怪应该还在附近。」
「我知道了,你要小心。」
「大姐姐也是。」
两个小孩祈求彼此平安,各自跑向自己该去的地方。
——在哪里?
勇气跑向车站。远方传来警笛声,相信是已经有人报警,不用多久就会有消防车与警车赶到。
勇气还是个小孩,能在这一带自由搜索的时间有限。虽然动用御荫神道或总本山的权限,是有办法请警方配合,但他现在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这种事上头。
他必须分秒必争地找出异怪,又或者是异怪留下的痕迹。
车站四周有些人呆呆站在原地,很快就接连有人听到意外声响,从住家或道路聚集过来。
小孩特有的道德洁癣,让勇气对围观的群众心生厌恶,很想朝他们喊:「看别人不幸有这么开心吗?」
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勇气绷紧全身神经,寻找异怪的所在。
——绝对在这附近。
少年将莫大的怒气蕴含在小小的身体中,仔细搜索四周的妖气,绝不错过丝毫线索。
「老师,老师!」
沙耶跑向瘫坐在高架桥旁边的凑。她全力跑过长达数百公尺的距离却连气也不喘,是因为她有着从外表看不出来的高超体能,同时这也是她努力修练的成果。
「原来你来啦?」
凑看到沙耶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口气仿佛不希望她来。沙耶感觉到些许拒绝的意思而觉得心痛,但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老师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会痛?」
沙耶的目光停在凑满是鲜血的手上。
「只是昨天缝过的伤口又裂开而已,没什么啦。」
「明明就很严重!」
「我刚刚那段特技表演可是可以卖钱的啊,真想夸奖自己说真了不起。等警察来了会很麻烦,我们马上离开。」
沙耶想去扶凑,但凑不理她,独自起身快步走远。有些人离得远远地围观,但凑同样不放在心上。
「老师真的不要紧吗?」
「手机的电池挂了还比较要紧。」
这时看见勇气从对面跑来。
「沙耶大姐姐,你这边有没有异怪?」
勇气在他们两人身前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没有,这边都没有异怪。」
勇气歪着头纳闷。
「……奇怪,我也马上就在车站那边寻找异怪,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异怪的妖气或痕迹。」
勇气朝撞凹的电车看去。他多半是在寻找异怪的妖气,但立刻就能看出他没有收获。
「到底跑去哪里……」
两人觉得不可思议,凑却说出奇妙的话。
「你们为什么在找异怪?这只是普通的意外吧?」
听他这么说,两个小孩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应该不可能吧?这是件说的四起灾难里面的第二起。这场列车出轨的意外,怎么看都是针对大叔你啊。你要说这只是巧合吗?绝对有异怪跟件联手,不然才不会变成这么严重的意外。」
勇气指向撞凹的电车残骸,以及坏掉的栅栏。
「大叔,你想跑出电话亭却出不来,对吧?我看应该是有异怪按住门不让你出来。」
「只是门框歪了而已。而且,如果真是这种状况,凭你的本事应该会感觉到妖气的残渣吧?」
听凑这么说,勇气什么话都答不出来。
「我说不定也会有漏看的时候……」
勇气对自己的法力有着绝对的自信,却不惜压抑自尊心这么说,让沙耶吃了一惊。这多半也就表示眼前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就是这么震撼,而他也就是这么认真在担心凑的安危。
「明天是星期六,我们整个周末都会跟老师在一起。如果有异怪要对老师不利,我们会尽力对付。」
「不需要,不要白费力气。」
「什么叫做白费力气!」
「老师……」
凑不回答逼问他的勇气与担心地看着他的沙耶,只是默默仰望天空,若有所思。
11
昨天凑对件所进行的调查,看在常与异怪打交道的人眼里实在太过奇妙,而他今天所进行的调查又更加奇妙。
搬进件房间里的大型机械是做什么用的,沙耶与勇气都完全无法理解。
直径和成年人身高差不多的甜甜圈状机械前方,装设了一张小小的床;甜甜圈状的机械部分,则装设有液晶荧幕与键盘。
件被抬到这张床上用皮带绑住,人面的头部则被放进甜甜圈的洞里。
「这是什么?」
「是医疗用的成像诊断装置。」
凑在帮件打针,爱理不理地回答勇气的疑问。
「是要照X光吗?」
沙耶从让病人躺的床做出联想。
「技术上完全不一样,不过就拍摄体内情形的角度来看倒是一样。其实用PET比较好,但听说机械太大台,没办法搬来这里。我想应该不需要太精密,所以用SPECT也就够了。」
「老师说的话我连一半都听不懂,请问老师要用这个对件做什么检查?」
「我要检查它脑部的活动状况。」
凑的话仍然让人无法理解。虽然可以理解言语本身,但他们就是不懂这和件有什么关连。
「大叔,你根本不想说给我们听懂吧?」
勇气闹起别扭,凑仍然不理他。
过一会儿,荧幕上显示出好几张像是头部剖面图的图形。
「好像热显像图。」
剖面图的图形里有红、蓝、绿的渐层色彩。
「几乎都很红啊。」
勇气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过来看荧幕。
「红色的部分是表示温度很高吗?」
「是表示活动很剧烈,也就是说用脑用得很剧烈。平常红色的部分应该只占脑的一半以下,不,应该还更少。」
凑说完这句话,双手抱胸思索了一会儿。
「果然是这样的机关啊?」
他小声吐露的这句话,听起来仿佛是希望事实不是如此。
「什么机关?」
「就是件能预言的机关。」
凑对勇气的问题实在回答得太过干脆,让两个小孩起初还无法掌握这句话的意思。
过一会儿,两人同时站起来大喊:
「机关?老师知道件能预言的理由了吗?」
「也就是说,大叔你解开了件的预言之谜?你怎么看出来的?」
两人连连追问,凑却始终一脸沮丧的表情不回答。
凑看着画面好一会儿后,喃喃说道:
「也就是说,我束手无策。」
明明他说已看出了机关,口中说出的话却很悲观。
12
「若用一句话来解释件的预言,就是超高复杂性模拟器。」
两人好不容易等到凑说话,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们看了看衰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件,小牛的身体上长着人类的头。凑的说法与眼前这个异怪的形象,实在是天差地远。
「我就重现件的预言给你们看看吧。只要知道原理,谁都讲得出一些简单的预言。」
「大叔要预言?」
「对,很简单。这就是件做出的那种预言的真相。」
沙耶与勇气带着期待与疑惑看向凑,凑拿起SPECT的遥控器高高举起。
「我预言,等我放开手,这遥控器会在零点五秒后落地。」
两人听得傻眼。只见凑放开手,遥控器顺从重力的吸引掉下去,约零点五秒后撞在地上,电池盖掀开,里面的电池飞出来。
「怎么样?跟我预言的情形一样吧?」
凑说得洋洋得意,两人看着他的视线却很冰冷。
「大叔,你在耍我们?」
「老师,这应该不叫做预言吧……」
「我没有耍你们,也不是在胡闹。刚刚那就是让件做出预言的机关。对了,你们可有好好测量时间?遥控器应该跟我的预言一样,在零点五秒后落地。我坐着伸出手的高度大概是一点五公尺,把重力加速度当成九点八计算,遥控器落地所花的时间应该就是零点五五秒左右。喔喔,我讲零点五秒只是随便讲讲,没想到还挺接近的啊。」
凑自顾自说得心满意足,两人却是越听越扫兴,双方的温差只增不减。
「老师,就说这不是预言了。只要用重力加速度的公式计算一下,谁都知道答案。」
「所以我不是说,这种预言谁都讲得出来吗?」
勇气与沙耶认为凑在耍他们,露出灰心与失望的神情。
「怎么?你们不服气?也对,那我们换个比方吧。你们知道『地球模拟器』吗?那是一台处理速度曾经暂居世界第一的超级电脑。这玩意儿算出来的气象预报,准确率约有百分之八十五。也就是说,地球模拟器对天气的预言命中率有百分之八十五。」
「就说这不叫做预言啦,那是电脑计算的结果。」
「没错。这是依循物理定律得出的一种理所当然的结果,但我们的世界就是受到物理定律所支配。那么,如果地球模拟器更进步会怎么样?如果不只是天气,连动植物的动向都可以模拟出来,会是什么情形?」
「呃,是不是就可以预测出更不得了的事情?拿跟人类比较相关的部分来说,就像是能预测出每一块田地的农作物收成量?」
「感觉好像连地震和火山爆发都可以预测出来。」
「如果有一台超级电脑能计算出这些现象,又是如何?我说的是一台能把人类的思考与行动、动植物、气候、地壳变动、物理学、科学、化学等各式各样的现象都一并考虑进去来进行计算的电脑。」
凑操作SPECT,接连切换荧幕上显示的图片。
「这就是件的脑部活动。」
件的脑袋剖面图与先前一样,大部分都被红色占据。
「件的脑一片通红耶。」
「没错,件的脑袋随时都在活动。我要问问题了,件是在想什么想得脑部通红?」
两人一瞬间陷入沉默,渐渐理解到凑想说什么。
「难道老师是说……」
「你是想说,件的预言全都是透过模拟运算得出的结果?」
「没错。件的脑袋是比地球模拟器优秀几万倍,不,是优秀几亿倍的超级电脑。这就是件能做出预言的真相。」
「也就是说,把件说的话称为预言并不正确,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透过模拟运算得出的预测。地球上最好的电脑是什么?答案很简单,就是人脑。所以件的头才会是人类的头。」
「可是,人类做不到这种事啊。」
「我想应该是没有办法把人脑的所有功能都灌注在有意识的思考上头。」
「喔喔,你这句话说得不错啊。没错,要是这么做,无论多优秀的脑袋都会负荷过重。件把脑袋用来模拟运算这个世界,庞大的计算量会随着时间不断增加,压迫到脑的可用领域。过不了多久,就会连维持生命所需的领域都会受到压迫。这样一来会怎么样?」
「难不成件的寿命之所以会那么短……」
「就是因为庞大的运算量让脑部无法正常运作。等到少了控制内脏的功能,任何生物都会死,件也不例外。脑部功能失调,这就是件短命的理由。件不吃饭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以前凑提过件为何短命的疑问,在这时揭晓答案。
「我认为还有另一个理由造成件短命。件的模拟运算正确无比,但那终究只是简化过的资料。不管人脑多么优秀,要计算整个世界终究是不可能的。既然资料不正确,计算结果与现实之间就会出现误差,而且误差会随着时间变大。所以,件是透过死亡来把资料重设,对日益复杂化的资料重建模型,将运算简化。件就是这样减轻脑的负担,然后继续预测未来。它知道十年前死掉的人,从这点便能看出件会继承以前的知识。也就是说,它会投胎转世。」
凑似乎想起浅野的事,以严厉的目光看着缩在床上的件。
「如果大叔的猜测正确,也就表示件是一种只会进行预测的异怪对吧?」
「只要把它当成一种超级电脑,是不是也就可以找出阻止不幸预言发生的方法?」
沙耶与勇气尽管觉得不对劲,还是露出放心的表情这么说。
「不对,这家伙是个很棘手的异怪。在我打过交道的异怪里,这家伙属于最可怕的那一类。」
但凑否定他们两人的安心。
「这话是怎么说?」
听沙耶这么问,凑看了看时钟,然后宣告:
「理彩子应该差不多要把我委托的调查结果拿来了,就先等她来再说。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过一会儿,理彩子一手拿着资料现身。
「我照凑的要求,针对昨天的列车出轨意外进行了调查,结果就如你所料。」
理彩子递出资料时说是如凑所料,脸色却莫名难看。
「有什么不对吗?」
「是啊,我没想到件竟然是这么可怕的异怪,我完全低估它了。」
「哼,果然是这样。」
凑简单翻阅资料,不愉快地看了件一眼。
「老师、理彩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凑垂下视线,难得露出阴沉的表情看着资料内容。
「这是前几天那场电车意外的调查结果。首先是跳轨自杀的人,这个人经营一家小小的零件工厂,是因为破产而自杀。破产的理由是,生产零件的品质不良导致大量退货。是一名客户厂商注意到品质不良的现象。那么,为什么这个人会注意到品质不良?根据他周遭人们的说法,似乎是因为听了一位占卜师说的话。」
「……预言?」
沙耶察觉到气氛转为紧张,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而我走进的那个电话亭,三天前被一辆机车撞到,让门变得不好开关。车祸发生的原因,是行驶在机车前方的车上有人丢出垃圾,机车骑士试图闪躲,结果撞上电话亭。丢垃圾的汽车驾驶表示他平常很守规矩,但那天心情不好,忍不住把垃圾往外一扔。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他在公司跑业务的业绩输给对手。而他对手的业绩是从前几天开始迅速攀升,听说是有人给了他有用的消息。至于是谁给的消息,这份调查报告书上倒是没有写。」
「是啊。可是,从这个人的Suica卡(注11)纪录,可以看出他两周前曾搭电车来到件所待的这个地方下车。」
理彩子的补充说明,让勇气的表情僵硬。
「又是件。」
「而且,那天的电车驾驶也和平常不一样,因为原本的驾驶家里发生不幸的事情。这不幸又是……啊啊,麻烦死了,总之就是辗转跟件有关。驾驶不一样,煞车的时机与应对方式也会不同,相信这起意外是因此才会发展成不一样的情形。」
「除此之外我们还查了很多。那个时段,凑走的那条路上会一辆车都没有,其实很不自然。原来是区公所的疏失,让那里被划为施工现场,禁止车辆通行。可是,施工的人却没来。另外,路旁一辆车都没停,没有东西可以阻碍翻覆的电车行进,这点也和平常不一样。原来是之前发生机车撞到电话亭的车祸后,警方加强取缔这条路路边停车的情况。总之,只要顺着原因往回找,都会在远因上看到件的影子。」
沙耶毛骨悚然地看着缩在床上的件。
「说到这里你们应该懂了吧?那场意外是件制造出来的。说不定小野寺先生遭遇的那场车祸,也是件以它的能力制造出来的。」
凑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默默看着件。沙耶觉得他的眼神很可怕。
凑强行将视线从件身上移开,以干涩的嗓音继续说明:
「件的脑袋是高性能的模拟器。模拟器也可以这样用,就是任意加入资料,模拟看看会产生什么影响。因此,件能够知道自己的话将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也就是说,它可以任意改变未来?」
「不完全是啊,终究只是调整现象。我们能调查到的,就只有透过人际关系产生的影响,但它应该还用了更多方法在制造影响,也就是蝴蝶效应。蝴蝶在北京拍动翅膀,却会改变纽约的气候。件多得是方法可以透过言语影响人类的行动。」
凑停顿一下后,以诅咒似的语气说:
「浅野友哉和小野寺道夫都是听了件的话才死,他们的死是件安排的。」
沙耶与勇气都迟疑着不敢跟凑说话。他们两人从未看过凑的侧脸这么可怕。
「可是……可是,这种手法要怎么阻止?」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件这种能力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根本无从阻止。你们在意外现场找过异怪的踪迹,所以应该知道吧?从一开始就没有异怪在场。那是一群受到件的言语影响的人所引发的惨状,既无法事先察觉,也不是可以靠法力、灵力来阻止或打倒的东西。不,就算事先能够察觉到,也是没有意义的。」
「这是为什么?」
「件会预测所有人类的行动,也就是说,连我们的洞察力都被纳入件所建构的现象当中。」
先前一直不动的件抬起头来,依序看了看每个人的脸。它也许就只是看看,但每个人都害怕着不祥的预言而退开一步。
「听过件预言的人,二十天来约有一千人。他们的行动都受到件的预言影响,而这些影响又从听过预言的一千人传播到其他人身上。间接受到件影响的人,又继续影响别人。件对一千人给出的预言,影响应该会呈鼠算(注12)方式不断扩散。这家伙预言说,我身上会发生四起灾难,而它的局应该已经布好了。」
「老师的意思是说,已经无可避免了吗?可是件预言的灾难还剩下两起吧,而且是宣告死亡的灾难对吧?」
凑不回答。
「凑的问题我们晚点再仔细考虑,现在我要封印件,以免损害继续扩大。我们不能放任这么危险的异怪不管。」
理彩子立刻为了安排封印件的手续而联络御荫神道。
「这样是不是就暂时可以放心呢?」
「怎么可能?」
凑很干脆地否定。
「件应该连这件事也预测到了。包括我会解析出件如何预言的运作原理、我们在这里的谈话内容,还有做出封印的决定,这些它都预测到了。一切都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13
「只要请伦宁帮忙就好了!」
勇气猛然站起来,让沙耶吓一跳,凝视着勇气好一会儿。
凑与理彩子已经前往封印件的地方,现在事务所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你说要找伦宁做什么?」
伦宁属于一种叫做「觉」的读心异怪。外表是个年幼的小女孩,现在和一位年老的潮来巫女住在一起。
「就是处理大叔剩下的灾难啊。我要去拜托伦宁,请她读件的心思。」
伦宁和寻常的觉不一样,读的不是对方的心思,而是留在物品上的思念。她拥有的能力,近似于超能力当中的接触感应能力(Psychometry)。
「对喔。只要请伦宁出马,就可以知道件对老师安排了什么样的灾难。」
沙耶也恍然大悟。
这明明是关于异怪的案子,他们两人却无能为力,让他们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再加上凑与理彩子又显得有些见外,让他们一想到这个点子,立刻拿出行动电话,准备将这个构想付诸实行。
14
把捆上注连绳的岩石放进祠堂,再用强力的符咒封住祠堂。以封印异怪的手法来说,这是最为严密的一种。
「这样它应该就出不来了。」
除非是力量极强的异怪,否则应该破不了这种封印。件拿手的不是武力而是智慧,应该没有那么强的力量。
「对你来说,件实在是最可怕的对手。」
凑的智慧也是出类拔萃,但件根本是在不同层次。凑所想的念头,全都瞒不过件,不,就连他今后将会想到的念头也会被件算出来。
不对,相信对任何人来说,件都是最可怕的对手。因为件能让一个人在意想不到的情形下遭逢不幸,甚至可能因此丧命。
「但愿事情可以就这么结束。」
理彩子也知道不可能。件对凑预言的灾难有四起,现在还剩下两起。灾难的种子已经洒到市街中萌芽。
凑与理彩子正要回去时,凑的手机响起。
『老师,事情严重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沙耶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
『伦宁她……伦宁她昏倒了。』
15
凑与理彩子赶回事务所一看,看到伦宁躺在沙发上。她神情痛苦,脸色铁青,额头冒出大量汗珠。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伦宁会在这里?」
「……是我不好。」
勇气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回答。
「我想到凭伦宁的读心能力,也许可以读出件的预言。我是想说只要知道下一起灾难是什么情形,也就可以躲过件的安排,救大叔一命。」
凑看了看桌上曾经用在件身上测量心电图用的电线。
「她就是读了这个?」
「这不是勇气的错,我应该多想想才对。」
「伦宁应该是被资讯的洪水淹没了吧。」
「资讯的洪水?」
「觉可以读出人的心思,但顶多只能一次读几个人。但件不一样,它处理的资料包括数十亿的人口、气候、地壳、物理定律等等,量非常大。虽说经过简化、最佳化,但资料量仍太庞大。如果说,觉平常读的人心资料量像蝉的尿一样稀少,件处理的资料量就是尼加拉瀑布。读到这种东西,脑袋的处理能力会被塞爆,搞不好甚至会没命。」
沙耶与勇气倒抽一口气。
「没命……」
「天啊,伦宁她……被我们害成这样……」
「就算外表长得可爱,伦宁终究是个异怪,应该没这么简单就挂掉吧。」
虽然是打圆场,凑说的话语仍然辛辣。
「就是啊,不用担心。来,慢慢呼吸,放下心来。」
理彩子的话并非只是安慰,伦宁的呼吸确实已慢慢恢复稳定。
「这是你们擅自行动的报应。」
凑这句话让勇气的表情僵硬起来,沙耶则是站起来抗议:
「怎么这么说?伦宁和勇气都是为了老师好!」
「你们不必多管闲事。就算从这种东西读出件的心思……」
凑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他凝视着伦宁用过的电线不语。
「……从物品读取。」
他手拿着电线不放,面有难色地沉默不语。沙耶本来有话想说,但看到凑的态度转变也就闭上嘴巴。
「凑,你怎么了?」
当凑再度开口,他的话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你们觉得,伦宁的读心能力为什么和她爸不一样?」
「咦?」
「大叔,你没头没脑地问这个干嘛?」
「别管那么多,回答我。伦宁是觉,但跟她爸不一样,她读的是留在物品上的思想。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老师说过这是突变……」
沙耶出声回答,但凑摇摇头说:
「对,起初我是这么以为,但恐怕不是吧?觉这种异怪,亲子能力不一样才是常态吧?」
他们不明白凑的意图。他既不是担心伦宁,也不是针对件在讨论。他们不明白现在讨论这个到底有什么用。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觉的繁殖方法。觉会找人类女子生下子女,这是为什么?」
「……」
这个问题牵扯到性,让沙耶尴尬起来。
「很简单,这是为了避免让成年的觉在一起。」
「老师,现在应该不是分析觉的时候……」
「不对,现在正是时候。觉和件之间,也许有着意外的共通点。」
「这话怎么说?」
「我可以用一场简单的示范,让你们知道觉要单独行动的理由。」
「示范?」
「只是模拟而已。勇气,假设我跟你都是觉。啊,虽然你是小鬼头,但你和成年的觉一样,是直接读取人心中的意识。好,要开始罗。」
凑做出要猜拳的手势。勇气一直担心地看着伦宁,这时才抬起头。
「我想出布,而你用觉的能力看出我的心思以后,你会怎么做?」
「呃,既然你要出布,我就出剪刀。」
勇气觉得不解,但还是回答凑。他频频偷看伦宁的情形,一直放不下心。
「既然你预测到我要出布而改出剪刀,那我就出石头。」
「那我出布。」
「说得完整点。」
「唉,好麻烦。我觉得大叔要出布,所以我想出剪刀,而大叔看出这点,所以要改出拳头,我则改出布。」
「是吗?那我出剪刀。」
「为什么你就讲得那么简单?」
「想也知道是因为麻烦好不好?真亏你那么守规矩,还讲得那么完整。」
「唉……」
勇气奉陪不下去似地叹一口气,但凑不理他,并未停止解释。
「刚才我也说过,觉的亲子能力会不一样。之前我还以为是后代产生突变,但其实是异怪为了避免刚才那种猜拳的事态发生而有这般智慧,不,也许应该说是进化出来的型态。」
凑一开始讲解,忧愁与愤怒的情绪就从表情中淡去,转而显露出好奇心。
「好,我们把这个情形套用到件身上看看。假设同时有两头件存在,分别是A和B。件的预测当中也包括另一头件的存在,这样一来会怎么样?件B会预测件A,件A预测到件B会预测自己,件B预测到件A会预测自己而预测件A,件A预测件B预测件A预测件B预测件A。两者互相预测,就像两面互照的镜子一样无穷无尽。」
凑拿出两面镜子互照,制造出绵延不绝的无限走廊。
「这是思考的永恒回旋,没有尽头的无间地狱。」
朝镜子看去,最深处远在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
「也就是说,只要能找出另一头件,就能毁了件。只要能毁了件,只要能毁了件……」
但凑的自言自语越说越小声。
「事到如今才毁了它又能怎样……」
凑朝镜子里的自己露出嘲笑的笑容。
「我也太滑稽了。件本来就只会出现一头,我解开的是无论任何时代都只会出现一头件的理由。找出另一头件?想也知道就是因为没有另一头,现在的件才能成立啊。而且,就算找出另一头又能怎样?件会投胎转世,应该不会两头都同时投胎转世吧?如果只是想让件闭嘴,只要像浅野友哉那样拿柴刀砍掉它的头杀死它就好。」
凑抛开镜子,态度变得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不,说起来件已经被封印了,根本没必要打倒它。就算打倒它,小野寺、浅野,还有这次的牺牲者,也不会死而复生。忘记我刚刚说的话吧,这些只是一个想法支离破碎、脑袋有问题的人讲出来的鬼话。」
「不要把自己说成这样,而且这攸关你的性命。件已经封印了,现在我们应该把凑的性命安全放在第一优先来思考。」
理彩子以开导的语气说道。
「相信小野寺先生和你朋友浅野友哉,一定都能瞑目。件只用言语就让许多人的命运误入歧途而陷入不幸,但这个不幸的连锁已经结束。」
「件是为了杀我而杀害小野寺先生。追根究柢来看,小野寺先生会死,原因出在我身上。只不过封印住件,他们怎么可能瞑目?何况还牵扯到无关的人,那就更不用说了。这次件的案子已经让好几个人死亡,接下来还会死多少人呢?」
凑像是想掩饰住表情而转头望向窗外,但阴暗的窗户清楚照出他的表情。那是一种扭曲的苦恼表情。不仅理彩子等人注意到凑的表情,凑也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已被大家看到。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凑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其余众人之间只剩下尴尬。
沙耶等了一会儿后,敲了敲凑的房门,但没有回应。
「老师、老师?」
沙耶担心起来,用力敲门呼喊,但门后没有任何反应。
「该不会……」
所有人脑海中闪过的,是第三起灾难。
「大叔,你在睡觉吗?」
「凑,不要恶作剧。」
他们想开门,但房门上了锁。
「我马上去拿钥匙。」
沙耶对事务所里的东西了如指掌,立刻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钥匙,打开门锁。
一打开房门,众人立刻涌进房内。
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不在。
窗户开着没关,风吹得窗帘摇动。
16
凑在路旁只有零星民宅的国道上开着快车,开到一半时下起了雨,而且不到五分钟就变得很大,雨刷便自动逐渐提升速度。雷声从远方传来,天气只有变差,没有变好。
一路上几乎没有路灯,只能靠车灯照明。
「这样实在会让我想起十年前啊。」
但与十年前不同的是,他不必像当时那样被雨淋得一身湿;而且十年前在雨中找了半天的路,现在靠着车上的导航系统不怕会迷路。
开车途中手机响了好几次,但凑都不理会。他仿佛连关掉电源都嫌懒,直接把手机往后座一扔,然后把汽车的音响开到最大声,用力踩下油门。虽说道路上既没有人也没有车,但在视线极度不良的大雨中,这样开车仍然很危险。
凑开了好一会儿,在一栋眼熟的住宅前停下车。当音乐与引擎声都停歇,雨声就显得很人,更加衬托出寂寥的气氛。
车头灯的灯光无力地照亮了以前是浅野家的土地。
「到头来还是没找到买家啊。」
他伸手去转玄关的门把,一转之下就打开了,想来不是以前被小偷闯过空门,就是有街友从窗户入侵之后从玄关走了出去而没上锁。无论是哪一种,凑心想都不是什么好理由。
「算了。」
凑一走进房子里,就发现尽管外面下着雨,屋里的空气却很干燥。手电筒的灯光,照出尘埃的粒子。
凑靠着十年前来过一次的记忆,找到浅野友哉的房间。这里当然没有任何家俱,没有任何事物足以让他想起那个十年前曾经来过一次的房间。
凑当场躺下来,翘起脚闭上眼睛。剧烈的雨声让他无论如何就是会想起十年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不觉间,打开的房门前站着一个人。
「你的脸色好糟,我看你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个觉吧?」
被手电筒照亮的人影——理彩子苦笑着对凑这么说。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车上的GPS功能,也可以像这次这样在车被偷时派上用场。」凑呼出一口长气,脸上同时浮现死心的神情与笑容。
「你每次都这样。不管我想怎么骗你、怎么敲诈你,你都很会看穿我说的谎。孝元倒是很好骗呢。」
「因为孝元先生人很好嘛。」
理彩子怀念地眯起眼睛,在凑身旁坐下。她的脸离开手电筒光芒照到的范围,让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几秒钟的沉默,是理彩子开口说话前所需的时间。
「件跑掉了。」
她说话的声调很平静。
「是吗?」
凑回答的声调里没有任何惊讶。
「件在封印中死了。它的寿命到了尽头,可是,它一定会再次投胎转世,封印它也是白费力气,这种脆弱反而成为它的武器,得在下一个牺牲者出现之前找到它才行。」
理彩子看了看始终没有反应的凑之后,似乎在黑暗中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是在班门弄斧?这一切都不出你所料?」
「件怎么可能预测不到自己被封印的未来?我会觉得它有对抗手段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怎么做都逃不出件的手掌心,实在让人很不痛快。」
如果每一步行动到头来都不出件所料,会让人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你来这里也是有理由的吗?」
「我不知道降临在我身上的灾难规模会有多大,与其在闹区受害,还不如移到这种穷乡僻壤。这里的住宅彼此之间都离得够远,附近又有农家,件选上这里来投胎转世的可能性不是零。还有,这里是我和件有恩怨未解的地方。」
「就算是别的件也没关系?」
「它会有浅野前辈那件事的记忆,肯定是投胎转世。」
「你会这么想,也不出件所料?」
凑并未回答,理彩子也不再多说。唯有雨声单调地填满沉默的时间。
「你为什么那样逃避?」
理彩子不像是受不了沉默,比较像是自然而然问出这个问题。
「说逃避也太难听了,我只是觉得很烦。」
凑嫌麻烦似地站起身,手电筒的灯光在墙上照出一道很大的人影。
「你们是善人。」
凑小声说出这句话。理彩子没有看着凑,目光望向墙上的人影。她觉得人影微微的摇动,正透露出凑的心情。
「跟你们这种像样的人在一起,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也是像样的人。但这只是错觉,我这个异端迟早会喘不过气来。」
「你明明就在逃避嘛。」
凑的影子闹起别扭似地撇开脸。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想当个人,所以找几个人陪在你身边,让你不会跳脱人的框架。以前是找我和孝元先生,现在则是找沙耶和勇气。可是我所知道的你,并不像你自己所想的那么没有人性。你绝对不会丢下同伴不管,也不会拿同伴当挡箭牌。这点无论以前或现在都没变。要说有什么改变,顶多只有身高吧。想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明明跟我差不多高。」
「你倒是从那个时候到现在都没什么改变啊。当时你就已经戴了眼镜,身高和现在差不多,而且胸部也是从那个时候就很大。」
凑站到同样站了起来的理彩子身前。他们刚认识时,视线的高度几乎完全一样,但现在凑高了半个头。理彩子觉得彼此的距离有点太近,但又觉得退开显得有点幼稚,于是从下往上看着凑。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对你有什么印象吗?」
「谁知道呢?」
「起初我觉得你是个讨人厌的家伙。虽然这点到现在也没什么两样,但当你解开浅野友哉自杀的真相时,我心中有一种常识当场瓦解的感觉。」
凑默默听她说下去。
「你用一种非常中立的观点来谈论件。就如你所说,一牵扯到异怪,人们几乎都会停止思考,做出『反正超自然现象就是这样』的结论,不再进一步思考。可是,你单纯只把异怪当成一种现象看待,不会乱了方寸,仍以井然有序的思路解开谜团。办到这种事的,只是个第一次遭遇异怪的高中生。当时我受到的震撼,简直像被人用榔头在脑袋上敲了一记。」
她渐渐地越说越热切。
「当时我就有一个想法,觉得你搞不好会成为一个谁也模仿不了的异怪专家;即使你没有灵力或法力,却能解决任何人都解决不了的异怪案件。后来我觉得这种想法有点可笑,心想自己只是接触到新鲜的想法而被冲昏头。但实际上不是这样,你后来确实成为这个业界里成功率最高的异怪处理专家。」
但理彩子说到这里,热切的情绪逐渐冷却。
「但同时我也有了个想法,觉得即使在这种异端的世界里,想必你还是很孤独。」
凑仍然静静地听她说下去。理彩子莫名觉得凑的平静有点可怕。
「谁也跟不上你的思考,理解不了你处理案件的原理。即使事后听你讲解会觉得恍然大悟,但终究无法和你比肩。你看得太清楚,让你变得和旁人不一样,然后,你的身边将会再也没有人留下。」
凑忽然伸手搂住理彩子的腰,一把将她搂过去。不知不觉间,凑的脸已经近在眼前,手指更托住理彩子的下巴,让她微微抬起头。
「等一……」
理彩子惊呼的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凑的嘴堵住她要说话的嘴唇。理彩子震惊得瞪大眼睛,任由凑摆布。
理彩子双手推开凑,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你做什么……」
凑摸着脸颊,对理彩子露出装模作样的笑容。
「要说女人有什么手段能让男人振作,不就只有这一招吗?客套话说得再多,终究只是空口说白话,还不如听听雨声来得自在。」
凑嘲笑的表情中有着若隐若现的愤怒。理彩子很清楚,这是凑用来疏远别人的手段,但他偏偏选择这种手段,让理彩子十分震惊。她擦了擦嘴,瞪了凑一眼。
装模作样的笑容立刻剥落,接着显露出来的是强行削掉感情而成的扑克脸。
看到他这种表情,理彩子原本想说的任何话语都梗在胸口,发不出声音来。
「你回去,不然连你都会死。」
凑背对理彩子,小声说出这句话。
「凑,你听我说……」
理彩子伸出手。
就在这时候,四周变得一片全白。迟了一瞬间后,一阵几乎震破耳膜的巨响响起。
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凑之所以会醒来,是因为闻到烧焦味。模糊的视野已经染成一片橘红色。明明才三月,却热得皮肤几乎要烧焦。
「是火灾?」
凑的意识一口气清醒,正想跳起来,却因全身剧痛而发出闷哼。不过,剧痛反而让他的意识更加清晰。
起火处集中在地板的低处。
「是插座起火吗?」
那么,可以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起火的原因在远处发光,接着是雷声响起。
也不知道是未做好避雷措施,还是避雷针因长年风化而折断,总之,落雷在这栋房子上打了个正着。雷电破坏屋顶,电流在房子的配线中流动,最后从插座起火。
「理彩子!喂,理彩子!」
凑呼喊倒地的理彩子,但她没有回应,发梢与衣服上已经多处烧焦。
「理彩……」
凑正要起身,左大腿窜过一阵剧痛,让他连一步都没走完就倒在地上。只见一片落雷击碎的木板碎片,深深插进他的大腿。
凑拖着左脚走到理彩子身边,检查她的呼吸,确定她还活着后,微微露出放心的表情,但随即又以严峻的眼神望向四周。
他睡着之前还下着大雨,但室内极为干燥。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多半无法指望雨水帮忙镇住火势。现在的火势与他刚醒来的时候相比,不但未见消退,看起来反而烧得更旺。
「看来不能在这里悠哉地等火势消退。」
凑把理彩子扛到肩上,拖着左脚勉强站起。
「不好意思不是公主抱啊。」
房间的窗户加装了防盗用的铁窗,他们没有办法从窗户脱身,最靠近的出口只有玄关。凑拖着脚,抱着理彩子走向玄关。
客厅的惨状非常严重。或许是因为易燃物很多,火势旺得光是喷出的热风,都让人必须伸手护住脸。空气也很灼热,仿佛连肺都要烧焦。
凑赶着走向玄关。客厅的火焰朝四面八方伸出魔手,挡住他的去路。每走一步,剧痛都几乎让他昏过去,但凑仍然勉力往前走。
所幸玄关附近并没有起火的迹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凑与理彩子出入时带进了湿气较重的空气而延缓火势。
凑穿过玄关,好不容易走出房子。他渴求冰凉的空气而深呼吸一口,脚上痛得让他头昏眼花。凑选择不远处的仓库而非车子做为暂时避难的场所,先前被火焰烤热的身体,又被三月的夜风吹得急速冷却。
一打开仓库的门,凑的脚就停下来。
「血腥味?」
室内弥漫着一种和雨水与尘埃都不一样的异味,让凑的表情又多了些紧张。
用手电筒一照,就看到水泥地被深红色的液体弄湿。这不是十年前的痕迹。血迹还没干,反射出灯光。
凑顺着血迹用手电筒往前照。他早已知道接下来会照到什么东西,但看到眼前的光景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地上倒着一具被人割颈的男性尸体。不,应该不是被人割,而是自己割的,只见他手上紧紧握着一把锐利的小刀。
凑放下理彩子,让她靠在门口附近的墙上,然后拖着脚走向尸体,查看死者的脸,那是个陌生的男子。
这时传来一阵不清晰的干涩笑声。
有个物体缩在传出笑声的仓库最里头——凑看过这样的光景。
凑大步走向仓库里头,照亮缩在那儿的物体。他的神情变得更加扭曲。
「……件。」
件缩在仓库的角落,笑得十分开心,一张异形的脸显得更加扭曲,这种模样只会让人越看越不愉快。
「第三起灾难,在此完成。」
件低声说完,笑得更加开怀。
17
件被御荫神道带回,理彩子则被送进附近的医院。
凑也被送进医院,但是和理彩子不同的医院。现在他是尸体的第一发现者,正等待警察来侦讯。等了一会儿,一名三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子打开门走进来。
「嗨,你可真惨啊。」
这个以轻松口气说话走进来的人是青岛。他在凑多年前的记忆里,是个不懂得看人脸色的菜鸟刑警;在最新的记忆里,则是个在丧礼上嚎啕大哭的刑警。
「你是青岛先生吧?」
「喔喔,原来你还记得我姓什么,真令人高兴啊。别看我这样,我好歹已升上警视了呢。」
说着,他哈哈笑了几声。
「原来你也是凭特考进警界的菁英组?」
「早就被踢出队伍啦。如果顺利,到我这个年龄应该已经升上警视正才对。」
青岛隔着桌子坐在凑的对面,以有些沉重的声调切入正题。
「死掉的那个人是自杀,他口袋里放着疑似是遗书的纸张。他和那家人没有关系,似乎纯粹是挑了个他觉得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自杀。死者的身分目前还在调查。」
「又是自杀吗?」
青岛立刻明白凑是指什么。浅野友哉当年也是自杀。
「是啊,又是自杀。」
青岛的表情蒙上阴影,神情显得无奈。
「不过,你也真的是很会跟案件扯上关系。啊,失礼了,我说这话太没神经了。小野寺先生常叮咛我,说我说话不经大脑,要我多小心。虽然从几年前我就不再是他的部下,但在我心里,他一直是我的上司。当我的官阶升得比他高,小野寺先生开始对我用敬语说话时,我难过得差点哭出来,所以拜托他,至少没旁人在的时候,希望能像以前那样说话,结果被他骂说,该分清楚的事情就非得分清楚不可。那是我最后一次挨他骂了。」
青岛怀念地眯起眼睛。
「啊啊,抱歉抱歉,我得专心工作才对。」
接着青岛问了几个问题,凑则避重就轻地回答。凑没有提到件,说自己是来替浅野扫墓,经过这附近时觉得很怀念,又因为遇到大雨想休息一下,所以就进到浅野家。但落雷让房子起火,他好不容易才拖着一条命逃出来,跑去仓库避难却看到里头有尸体。
青岛对凑的回答并未抱持疑问,将他回答的话逐一写在侦讯纪录上。侦讯只进行三十分钟左右就结束,过程中青岛完全没对凑起疑心,顺利得令凑有种扑空的感觉。
青岛把侦讯纪录拿给凑看过,等他确定没问题后,松一口气说:
「好,这样就结束了,你帮了我很多忙。」
然后,青岛双手放到桌上,对凑深深一鞠躬。
「先让我对你道谢。」
凑心想,自己并未做出什么需要让人对他道谢的事,但青岛指的是另一件事。
「谢谢你来参加小野寺警部的丧礼。你只是在十年前那件案子上认识他,所以我没想到你会来。老实说我很感动。」
青岛抬起微微泛着泪光的脸,笑得十分开心。凑则十分纳闷,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青岛先生实在很爱哭啊。」
「你这么说太夸张啦,虽然我是流了点眼泪没错。可是小野寺家的遗族都忍着眼泪,我怎么可能做得出那么失礼的事?」
凑由衷后悔,心想早知道就应该把青岛当时大哭的模样拍下来。
「听说小野寺先生死前曾经去了一趟东京,请问他回来以后,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凑本来觉得这句试探问得太露骨,但青岛老实回答他说:
「啊啊,嗯,告诉你应该没关系吧,毕竟小野寺警部也很看重你。他意外身亡的前一天,曾说他说不定会死。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对我说了很多,最后还要我当个好刑警。」
相信那多半是在听过件的预言之后,小野寺已有所觉悟。但他又不能把青岛扯进异怪的案子里,所以才会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尽量安排好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成了神探,就会连自己的死期都知道?哈哈,我想应该不至于吧,毕竟他说错了死法。啊,我又不小心多嘴了。那我就先告辞,趁我还没继续多嘴讲出什么不该讲的话。」
青岛站起来,但凑抓住他的手说:
「你刚刚说什么?」
「咦?我说了什么惹你生气的话吗?」
凑认真的表情让青岛有些退缩。
「不是。小野寺先生说了什么?你说他说错了死法是怎么回事?」
「咦?这个……记得他是说,他可能会被牵扯进犯罪而死,不过根本没有这回事,他是在车祸中为了救小孩才死的。当然要说这很像他的作风也没错啦。」
凑听不进青岛后来说的几句话,只有唯一一个消息让他惊愕不已。
「件的预言……落空了?」
18
一打开房门,走廊的灯光就照进没开灯的病房,从侧面照亮躺在病床上的人物——理彩子的脸。她一动也不动,只有装设在她身上的心电图电子声响,瞪明她还活着。
凑从门后窥看,就这么看着理彩子好一会儿。为了不增加左大腿负担而用的复健用短拐杖,不时愤然戳向地板。
「你不进去吗?」
背后有人对他说话,但凑一动也不动。
「听医师说,她没有生命危险。如果老师觉得自己有责任,理彩姐姐可是会生气,骂说你搞错了。」
又有另一个人对他说话,凑这才嫌麻烦似地慢慢转过身。
「幸好你们两位都平安。」
沙耶眼眶含泪地站在那儿。
「来,这是资料。你要的是小野寺道夫死掉那天,附近发生的案件清单没错吧?」
沙耶身旁的勇气把一叠资料递给凑。
凑接过资料,随手翻了翻,立刻又问说:
「件呢?」
「由御荫神道带走了,现在很安分。」
「嘴脸可猖狂了。」
他们两人对件做出不同的形容,似乎让凑觉得有趣,只见他扬起嘴角,但笑容很快又消失无踪。接下来好一会儿,只听见翻阅资料的声响。
「老师,就算要查资料,你还是回病房比较好吧?」
凑只转动视线看了沙耶一眼,立刻又将目光拉回资料上。沙耶从下往上直盯着他的脸,凑拗不过她,刻意地叹一口气。
「你们的事情不是做完了吗?那就回家去,不然就去假装担心理彩子。」
凑冷漠地赶他们走,两个小孩露出大受打击的表情。
「我们担心的是老师。」
「大叔你这样太难看啦。」
凑不理会两个小孩说的话,转身便要走开,但这时响起一阵雷声让他停下脚步。远方一瞬间亮出耀眼的光,几秒钟后就听到轰隆的雷声。
「件是怎么让落雷打到屋子?」
凑的口气不像是在对人说话,比较像是吐露出心中所思。
「它对人类的行动可以做到有限的操控,但气候不一样。就算能靠计算,预测出落雷会打在我待的位置附近,但要这么碰巧让落雷打中房子,那又另当别论。」
凑完全不把沙耶与勇气的反应放在心上。他埋头于自己的思考,心思放在窗外的雷声上。
「你是说件连气候都能控制?」
「老师,现在还是……」
凑根本没听两个小孩说话。他看起来不像在思考,比较像是被逼急了,因此年纪还小的两人都不敢贸然跟他说话。
凑忽然抬起头来,但脸上并不是想到什么事情的表情,比较接近讶异。他的视线望向躺在床上的理彩子。
「啊,门我来关。」
沙耶以为他是担心病房的门没关,伸手要关上门,但尚未关上前,凑便从门缝溜过去,走进病房里。
「你叫我吗?」
凑一站到枕边,理彩子就微微睁开眼睛。
「……你还真是……顺风耳。」
「没错,所以要说我坏话可得小心。」
理彩子强忍痛楚,硬挤出微笑。
「你知道件为什么盯上你吗?」
「……天知道。」
凑想了五秒钟后做出的回答,让理彩子对他投以像是老师看到教不会的学生时会露出的温和眼神。
「人类害怕异怪,无论以前或现在都一样。」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可是,现在有唯一一件事和以前不一样——异怪害怕九条凑。」
但蕴含一种近似于确信的强劲力道。
「件是害怕你。」
凑握住她从床边虚弱无力伸出的手。
「所以你不必害怕件。」
看到凑微微瞪大眼睛,理彩子似乎心满意足,说她有些累了,再度落入梦乡。
凑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然后,他紧闭的嘴唇慢慢张开,形成笑容的形状。
「对,你说得没错。」
他强而有力地说出这句话。
三人怕吵醒理彩子,轻声走出病房,来到走廊上。凑的脚步快得一点都不像是脚上有伤,沙耶与勇气得用小跑步才勉强迫得上他。
凑再度翻阅勇气他们拿来的资料。
「请问老师在查什么?」沙耶问。
勇气则和沙耶不一样,他不问问题,因为凑不让他人接近的作风在这次显露得格外激烈。
「件的预言说,小野寺道夫会被卷入犯罪当中死亡。」
但令人意外的是,凑走得一拐一拐之余,却回答了她的问题。
勇气与沙耶分别露出震惊与讶异的表情。
「小野寺先生的死,是因为车祸没错吧?」
「没错。虽然这消息不是很确定,但件的预言是有可能落空的。就不知道是件诱导人心的计算出了差错,还是发生了它没计算到的事情。」
「可是靠人力没办法制造落雷啊。」
勇气说出他对第三起灾难的疑问。
「没办法制造,但可以诱发。例如说有东西卡在房子的屋顶,像是风筝。啊,我说的不是章鱼喔(注13)。有人放风筝,风筝飞来卡在房子的屋顶。等雨停了、吹起风,卡在房子屋顶上的风筝就飞起来,引导落雷打中房子。」
件就像先前引发电车脱轨的时候一样,驱动好几个人去间接营造出这样的状况。凑这么解释之后,沙耶想到件的可怕与深不可测,不禁打了个冷颤。
凑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前,用拐杖按下按钮。
「你们觉得,件为什么一转世就立刻来见我?」
这个问题来得唐突,让他们两人反应不过来。
「这……」
「大叔你的脸应该不会想让人多看几次吧。」
「因为它对小野寺先生做出的预言落空了,而我的行动与这件事有关,所以它必须修正轨道。那一带农家很多,就算正好有牛在这个时间点出生也不稀奇。件能够完全预测出对方的反应,要把懦弱的人逼去特定的地点自杀,对它而言相信是小事一桩。」
电梯来到凑等人所在的楼层,打开电梯门。
「要干涉我的命运,最省事的方法就是直接见我一面。」
凑盯着电梯显示楼层的灯号。
「可是,如果件真的跟大叔所说的一样,那不就表示我们想到的这些内容,也都在件的计算之内吗?」
勇气冷静地说出意见。
「而且,如果我们这边一切顺利也只能换个死法,那根本没有用嘛。」
「如果只能换个死法,至少还是不要太痛比较好。」沙耶说。
看到凑和勇气都露出不敢领教的表情……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沙耶颇感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问道。
凑走出电梯后,仍未放慢脚步。
「可是,件为什么不一口气杀了大叔呢?」
「应该是它想做也做不到吧?件可以巧妙用话语操纵别人的命运,但效果是有限的,它终究只能靠说话来诱导人。说穿了跟下西洋棋一样,没有任何手段可以第一步就吃掉国王,必须一步步排除周围的棋子,逼得国王没地方可跑,最后才能将军。也就是说,件下完这盘棋所需要的步数是四步。」
灾难已经发生三起。如果事情照件的预言发展,凑将死在最后一起灾难中。
忽然间,拐杖声停了,凑停下脚步。两个小孩正讶异他怎么了,便见凑并未转身,仍然背对着他们说:
「……这次我很过意不去。」
勇气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沙耶则听得笑眯眯的。凑像是后悔说出这句话似地啐了一声,以更快的速度往前走。
「老师,你的病房不是往那边,那是往医院的大门。」
「那还用说?我现在是要出去。」
「外出许可呢?」
「刚才办完了。」
两人心想这一定是说谎,但还是默默跟着凑离开。
19
理彩子的车被粗暴地停在从站前道路岔进来的小路里。
「老师整整撞到两次耶。」
沙耶看着凹陷的保险杆与车门,轻声叹一口气。
「我脚痛,有什么办法?」
凑说得仿佛是别人害的,一点都不觉得过意不去。
凑撑着复健用的拐杖,朝车站走去。
他停步的地方,是小野寺发生车祸的道路。道路护栏旁摆着花束,花束还是全新的,看来是在下了雨之后才摆的。
「小野寺先生就是在这里被牵扯进车祸。他想救一个小孩,才会被车祸波及。」
凑手上拿着报纸影本,这是勇气在医院交给他的资料之一。凑要勇气去查小野寺发生车祸那天,附近是否发生过犯罪案件,而勇气查出来的案件,就刊在现在凑手上的报纸影本中。
「同一天,几乎在同一时刻,下一站的车站发生了强盗案。如果青岛说的话是真的,我想件对小野寺先生预言的死,应该会是这个报导上的案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件的预言落空了。」
「要不要去问问车站的站务人员或附近店家的人?毕竟才刚过一个礼拜,我想应该还有人记得当时的情况。」
「也对。」
待在剪票口的站务员,就对当时的情形记得很清楚。
「啊啊,我记得,当时他问过我电车的时刻。」
站务员似乎知道车祸的事,露出沉痛的表情。
「电车的时刻?」
「是啊。他说他想搭特快车,问我电车的时刻。我查到以后回来一看,只见他一直看着天空。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我想想,应该是说『今天会很好运』的样子。」
说着,站务员指向车站月台另一头的天空,
「他一直看着天空,我告诉他说特快车已经开走,他就说不好意思亏我还特地去帮他查。他刚讲完这句话,就有一辆车冲向一个要过红绿灯的小孩子。」
「你知道他为什么看着天空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傍晚的时候倒是看得到几颗星星,不过我当时看着同一个方向,也没看见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
「那时候大概几点?」
「应该是五点半左右吧。」
「……五点半。」
现在车站的电子告示板上显示的时间,是四点五十七分。
「你还记得什么别的事情吗?」
「嗯~说到这个,他好像在笑。不,应该说是在微笑才对。」
「看着天空微笑?」
「是啊,看着天空微笑。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在看什么,但说不定和天空无关,只是回想起什么事情才微笑。」
「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没辙了啊。」
「咦,您说什么?」
「没有,没什么。」
凑轻轻举手道别,从站务员身前走远后,又看了看手表。
「大概再三十分钟。」
凑从剪票口让到一旁,靠到墙上,仰望站务员说小野寺当时曾抬头看着的天空。
「要等吗?」
「对。」
凑冷漠地回答完,像是不想忽略任何变化似地直盯着天空。
「不知道当时发生什么事情?我觉得,如果不是非常重大的事,要让一个人改变心意到足以躲过件的预言,应该是办不到的。」
「就算真的发生什么非常重大的事也办不到吧。即使真有什么事情会让人改变心意,那也早在件的预测当中。地球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瞒不过件。而且……」
凑说到这里忽然住口,露出思索的模样。
「老师?你怎么了吗?」
「你吃坏肚子啦?」
「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你平常就一直在说奇怪的话了。」
「老师现在的情形才真有点奇怪。」
凑仍不说话,陷入沉思。两人无可奈何,只好在原地等待。不管怎么说,他们本来就打算等到小野寺当时改变心意的五点半为止。
「来,勇气。」
沙耶把一罐从贩卖部买来的热饮递给勇气,再把另一罐递向凑。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的,当地的人们全都戴着手套。
「老师要不要也喝一罐?这饮料热呼呼的呢。我想有时候也得喘口气。」
但凑没有反应。他维持双手抱胸的姿势瞪着地面,沙耶只好把凑的份塞进包包。
「差不多要五点半了。」
等时间快到时,凑终于有了动作,视线从下往上拉起,望向先前站务员所指的方向。尽管太阳已经下山,但天空还有几分余光。远比东京少的大楼轮廓,渐渐沉入夜幕之中。
三人盯着天空看的模样,让周遭路过的人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其中甚至有人跑来问他们在看什么。
「……什么事都没发生耶。」
「会不会是在特定的日期或星期几才会发生呢?」
「再不然就是某种突发的情形吧?」
「如果是这样,我们现在在这里看着天空,可能也是白费功夫。」
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四十分,天空剩下的少许亮光已完全消失。
「大叔,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毕竟天色都暗了,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再待下去多半会感冒。」
「也对。」
凑隔了一会儿才这么回答,垂头丧气地就要走开,沙耶却独自留在原地继续看着天空。
「你要在那边罚站到什么时候?你站在那边不动,小心被人错认成涂壁。」(注14)
「大姐姐,我们放弃吧?」
但沙耶的样子不太像是在观察天空。她双手在胸前合十,看起来像是在祈祷。
「喂,该不会到了这个时候才在求神拜佛吧?」
就在这一瞬间,一辆卡车高速从凑身前冲过。卡车擦过凑的浏海,撞断拐杖前端,一路往便利商店的落地窗撞进去,撞倒了无数货架与商品才总算停住。
停下的卡车不断发出喇叭声,站在结帐柜台的便利商店店员被眼前的光景吓得发呆。
「大叔!」
「老师!」
沙耶与勇气立刻跑向凑。
「老师有没有受伤?」
尽管两人对凑说话,他仍茫然地看着折断的拐杖,再看看卡车,又看看背后的天空。
在越来越多群众的围观之下,司机摇摇晃晃地从卡车的驾驶座下车。他看到便利商店的惨状,当场脸色发白。
「大叔,你还在发呆啊?我也不是不懂你会震惊啦……」
「这是第四起。」
「咦?」
凑脸色震惊,嘴角却泛出笑容。
「刚刚那就是第四起灾难。」
两个小孩起初还不明白凑在说什么。
「如果刚刚那就是第四起灾难,大叔没死的确值得庆幸。可是,件的预言不曾落空过啊。」
「可、可是,如果这真的是第四起灾难,就表示老师得救了……」
勇气抱持怀疑,连沙耶都对凑的话感到半信半疑。
「不对,第四起灾难一定就是指这场车祸。原因很简单……」
凑踏进玻璃散了一地的车祸现场,扯下一张贴在玻璃上的纸拿过来。
「件是要引我来看这个,然后在卡车冲过来的路上停下脚步。」
这张纸上印着寻人启事的照片。
「朝野勇哉先生?」
「这是我昨天发现的那个自杀的人,连名字都跟浅野友哉很像(注15)。真亏件找得到这么合适的人选。一旦看到这张寻人启事,我想我一定会注意到它.也就会停下脚步来看个仔细。」
凑把纸张揉成一团,扔到东西散了满地的车祸现场。
「件的预言的确很厉害,只要是地球上发生的事,相信基本上是不会落空的。从过去的实绩来看,这点应该错不了。」
「可是,既然这样……」
「地球上发生的事情是错不了。」
凑抬头看看天空。
「但刚才沙耶的行动,跳脱了地球上发生的事情。」
「咦?」
「本来我应该会继续往前走,心思被寻人启事的照片吸引而停下脚步。即使注意到卡车,我伤成这样,想跑也跑不掉,必会当场被卡车撞死。是因为你一直看着天空,我们停下脚步,才让我的行动有所偏离。在件的计算里,沙耶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停下脚步。」
闻言,勇气吃惊地看着沙耶。
「沙耶大姐姐,你刚刚在做什么?」
「咦?这个,我只是……」
沙耶红了脸,小声回答:
「我是在……许愿。」
「许愿?」
「那个……因为看到流星,我就祈祷老师平安……等等,啊啊!」
沙耶突然大叫起来。
「该不会是这个愿望实现了吧?原来只要对流星重复说三次就会实现愿望的说法是真的?可是,我只来得及说两次啊。」
凑一脸扫兴的表情叹一口气。
「非得把你当成救命恩人这件事,也许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说完,凑拿出行动电话,不知道打给谁讲了几分钟。
「果然没错。一个礼拜前,也有陨石在同一时间往同一个方向掉落,而且还是会留下纪录的特大号火球。刚才我不也说过吗?只要是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件或许全都可以模拟运算出来。像月球运行的轨道和太阳的影响,这些多半也在它的计算之内。可是,要掌握整个宇宙,就连件也办不到。」
「换句话说,陨石掉落不在件的计算之中?」
凑不禁觉得好笑。
「实在是可笑得很。我那么拼命地想着该如何应付件的预言,做梦都没想到件的预言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还这么简单就破解了。」
「真是奇迹呢。相信一定是那位姓小野寺的先生为了老师所引发的奇迹。」
「我倒是不想相信这种事情啦。」
凑搔了搔头苦笑,似乎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可是,这也就表示除非看到流星之类的偶发天文现象,否则就躲不过件安排的命运吧?这样的偶然不是很厉害吗?流星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
「没错,这是偶然的产物,但在这个状况下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们最好当成一旦错过这次,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反将它一军。」
「这话怎么说?」
「因为我们现在的行动已经跳脱件的预测。」
沙耶与勇气一瞬间露出思索的模样,随即会意。
「原来如此。」
「我们已经看到了流星。」
「也知道件对小野寺先生做出的预言落空的原因。」
凑重重点头,仿佛在表示他们说得对极了。
「没错,我们现在不在件的预测当中。看到流星就已经够稀奇了,还因为看到流星而做出大不相同的行动,那更是少见。」
「的确。」
「这真的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呢。」
「相反的,一旦错过这个机会,我们或许再也赢不了件。」
「没错,这是最好也是最后的一次机会。我们非得在短时间内想出葬送件的手段不可。」
20
「我觉得要打倒件,还是必须满足这个条件。」
一回到事务所,凑就在白板上写了一行字。
——准备两只件。
「可是,件永远只有一只。既然死了会投胎转世,表示这种异怪原本就只有一只会活在世上。没办法的啦。」
勇气提出异议。
「老师,我有个提议。」
沙耶像教室里的学生一样举手发言。
「什么提议?」
「之前提到两面互照的镜子令我想到,让件照镜子如何呢?你们想想,猫咪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不也会误以为那是另一只猫,所以会害怕或威吓对方吗?我想如果让件照镜子,它说不定会误以为那是另一头件……也许吧?」
沙耶说到一半越来越没信心,声音也越来越小声。
「对不起,我知道我说了蠢话。」
凑拿卷起的资料往沙耶头上敲一下。
结果,几张纸与照片滑出来散落一地。
「大叔你搞什么啊?」
「是纸自己掉下去的。」
这借口太不像样,勇气只觉得懒得理他。
「还自己掉下去咧,难道你要说是你的手自己放开的?」
凑蹲下去想捡资料,却抬起头来盯着勇气。
「你刚刚说什么?」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这样很幼稚耶。」
「我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总不会是你的手自己放开的吧。不要那么生气啦,是我不好。」
「啊,我来帮忙,我打扫的时候也常常弄掉东西。」
沙耶以为现场气氛变得险恶,想让气氛缓和下来,便用开朗得甚至令人觉得太刻意的声调这么说,同时伸手去捡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与照片。
「这是十年前件那个案子的资料吧?」
根据理彩子的说法,凑是在这个案子里第一次面对异怪。她还说,凑在当时已经展露出过人的才能。
凑的视线从勇气移到沙耶身上,再移到她想捡起的那张照片上。
凑伸出手,从沙耶手上一把抢走照片。
「咦?这个……老师?」
「这张照片怎么了?」
凑热切地看着从沙耶手上抢来的照片。
「难道说,十年前的案子里有什么线索?」
沙耶想到这里,但看了看照片后不由得纳闷。就算照片里真有什么线索,为什么凑看的不是件的照片呢?现在凑所看的,是一张母牛被柴刀劈开头部的照片。
但凑却皱起眉头,热切地看着照片,不时还拿起文件,又丢得到处都是……
「自己动了?」
然后,他喃喃说出这句话。
「大叔?」
「老师?」
凑一直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在思索,两个小孩则默默旁观。
「件的头是人类的头。」
凑看到一半,仿佛刚发现这件事似的,说出这句理所当然的话。
「没错,是癫痫。」
凑站到书架前,拿出几本书翻阅。
「你刚刚说癫痫?」
「老师说的癫痫,是指疾病的癫痫吗?」
沙耶看到凑翻阅的是医学书籍,猜出了这一点,但她完全不明白癫痫与件的关系。凑为什么对勇气说的话感到吃惊?又为什么看着头部被劈开的母牛照片?他的行动充满谜团。
但他们两人知道一件事。
九条凑正渐渐想到葬送件的方法。
医学书籍阖上。
「……有了。」
凑拿出行动电话,打给理彩子。
「理彩子,御荫神道旗下的医院,可以治疗异怪吗?」
他的要求来得唐突,让理彩子在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到底行不行?」
『可、可以,我想应该可以,可是要做什么手术?』
「癫痫。我要做治疗癫瘸的手术。」
『凑,原来你有癫痫?』
「不是。我说的是让件变成两只的方法。」
凑说着,嘴角泛起一种讽刺的笑容。
21
件缩着身体不动。现在它待在御荫神道准备的房间里。
它知道自己的性命已所剩无几。六十三小时又十七分钟后,脑的模拟运算就会压迫到其他器官的运作而导致它死亡。
房门被人粗暴地打开,往墙上一撞。
件吃惊地抬起沉重的头。这是它的预测里不会发生的事情。
「你为什么还活着?」
根据件的推演,凑应该在七个小时以前就死了,但现在凑就站在它眼前。
「你看到流星了吗?」
件很清楚自己预测能力的极限。地球上发生的事情它都能推演出来,但全宇宙就不是它的能力所及,顶多只能知道月亮、太阳与太阳系内各个行星的运行轨道。
流星有时就会演变成让件的预言失准的原因。
「嗨。」
凑把一张椅子拉到件前面,在它面前坐下。件的脑子里已经在模拟凑生存下来的情况。
然后,它算出结果。
件全身僵硬,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的人类脸孔上,露出一种痉挛而扭曲的表情。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件口中发出的是哀号,一种害怕而狼狈的哀号。它挪动不灵活的四肢想远离凑。
「你的模拟运算能力果然很优秀,原来你已经算出我如果活下来会怎么做,而你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住手,住手……」
负责监视的御荫神道众神官与众巫女,看到了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情形。只见件害怕得想远离凑,那吓得变形的表情,岂不就和人类害怕异怪的表情一模一样?
「别跟我客气,一个人孤伶伶的不是很寂寞吗?」
凑慢慢走向件,件难看地挣扎着。
件被逼到墙边,只能以透出恐惧的目光看着凑。
凑手上拿着一个针筒,件知道那是什么。是麻醉药。凑是要让它睡着,然后抬去进行治疗癫痫的手术。件已经猜到手术结果将带来什么样的结局。
「我求求你饶了我,不要这样。对了,我会告诉你接下来的未来。你喜欢赌博吧?还是要我给你对你有利的命运?这条件应该不错。」
「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吧?毕竟你有着绝对会说中的预言能力。」
「住手!住手啊啊啊啊!」
件的哀号很快就消失,麻醉药使它落入深沉的睡眠当中。
22
当件醒过来时,看见九条凑站在它眼前。
——这个人很危险。
——应该杀了这个人。
两种思考同时产生。当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立刻发出哀号。
——救命,救命啊。
——快跑,快跑啊。
两种思考同时进行。两种分开的思考为件的能力带来异状。
两种思考开始互相预判现象。
件计算了第二个件的现象,第二个件则计算第一个件计算了第二个件的现象,第一个件又计算第二个件计算第一个件去计算第二个件的现象。
互相预判现象的连锁反应,无穷无尽地进行下去。大脑发烫到几乎破裂,没多久就压迫到件脑内控制生理机能的领域。
也不知道凑用了什么手段,他所准备的两只件转眼间就迎向死亡。
23
把件变成两个——理彩子刚听到这个手段时,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为了治疗癫痫,一九六〇到一九七〇年代之间,医界曾进行过一种很乱来的手术。你猜是什么手术?」
凑伸手往自己的额头上一拍。
「是把连接左脑与右脑的胼胝体(注16)切断的手术。结果非常成功,癫痫症状再也没发作,结果却产生别的问题:左脑与右脑独立,让思考变成两个,也可以说是脑内有了两个意识。例如说,我们让患者只用右眼看到一样东西,这个资讯就只会送进左脑。这会怎么样?左脑和右脑会做出不同的应对,宛如左脑和右脑会变成两个不同的人。也就是说……」
「……件会变成两个。」
理彩子看着件头上的手术痕迹,喃喃说出这句话。
「没错,就像是一刀把头劈成两半。左脑的件和右脑的件会互相判读彼此的思考,实实在在是两面互照的镜子。这种互相判读的情形会永久持续、无穷无尽,所以件的模拟运算三两下就会超载。连猿猴的左右脑运作都是未分化的,这种现象只会在左右脑有着明确分工的人类脑子里发生。这是件选择拥有人类头部而露出的唯一破绽。」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沙耶插了嘴:
「可是,请等一下,这次的件也许这样就能解决,可是我想等到件投胎转世之后,新的件其胼胝体应该是接在一起的。难道每次都要切断吗?」
「如果是这样,拿柴刀把它劈成两半还比较快。」
理彩子做出危险发言。
「不对,不会这样。」
「为什么?」
「件会继承转生前的记忆,也就是说意识会持续下去。即使胼胝体相连,已经一分为二的意识应该还是会持续存在。不,说不定情形会变得更糟。」
凑露出的笑容已经不只是坏心眼,而是一种魔鬼般的笑容。
24
件出生了,它又投胎转世。
它最先看见的,是房间另一头有个被它吓一跳的人类。
——愚昧的人类。
——愚蠢的人类。
两种思考同时产生,思绪变得浑浊。即使投胎转世后胼胝体接在一起,一度分成两边的意识也未合而为一。透过投胎转世继承知识的特性,现在却适得其反。就像磁石一旦分成两截,尽管本身性质完全不变,却再也无法变回同一块。
因此,件发生了与投胎转世前同样的现象。两种意识持续进行永恒的相互判读,转眼间大脑就因为计算了过度复杂的资料而过热,寿命立刻耗尽。
尽管有两个意识,但胼胝体相连的现在,可说知识只有一份。这是莫大的矛盾,已经不是两面互照的镜子那么简单,扭曲得简直像是莫比乌斯带(注17)。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不知不觉间,一个人类站在它眼前。
「嗨,你投胎转世的速度挺快的嘛。我本来还担心,如果得等上一、两年,我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九条凑开开心心地走过来。这个名字已经成了恐惧的代名词,深深刺进件的心中。不知不觉间,件已经难看地发出哀号。它挪动不灵活的四肢,想尽可能远离对方。
「你的思考就像两面互照的镜子,不,应该是更加扭曲而且充满矛盾。但你是件,非预言不可。我想想,现在的你给得出来的预言,也就只有这句吧。」
接着,凑说出一句充满矛盾的话。
「件的预言会落空。」
件莫名觉得,这句话精准得可怕。
「现在的你,就和『我说谎』的谬论一样。如果『预言会落空』的预言成真,就表示预言落空了;如果『预言会落空』的预言落空,就表示预言说中了。这个思考没有出口,永远没有。」
过去件曾做出多不胜数的预言。尽管内容经过扭曲,但它对人说出的话都未说错。
然而,现在件第一次被人预言,被人用一句话说出发生在它脑子里的扭曲现象。
那是个绝对不会落空的预言。
「件的预言会落空……件的预言会落空……件的……」
件重复说着同一句话。
它流着眼泪,满心害怕,因恐惧而发抖,唯一说得出来的就是这句话。
「你就永远在那边原地踏步吧。」
凑的笑容冰冷得骇人。他站起来背对件,仿佛对它已没有任何兴趣。
「件的预言会落空……件的预言会落空……」
件已经成了只会一直说这句话的异怪。它很快就会死去、投胎转世、继续重复同一句话,是一种只会重复这个过程的异怪。
那是个像两面镜子互照所制造出来的绵延不绝的永恒地狱。
终章
一名穿着深色西装的男子靠在校门上。十年前她就看过完全一样的光景。要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也就只有当时男子穿的是学生制服西装,身高也和她差不了多少。至于那装模作样得讨人厌的举止,即使经过十年的岁月仍丝毫未变,也或许可以说是没有成长。
「唉……」
理彩子不想理这个人,直接通过校门,结果被对方叫住。
「喂,理彩子,你干嘛不理我?」
她总觉得,自己当时也是被他这样叫住。
「因为我的精神创伤又被撕开。」
理彩子半是翻着白眼看向追上来和她并肩而行的凑,叹了一口气。
「精神创伤?」
「十年前,我在这里被你堵到、被大家看到我和你一起离开以后,谣言不知道在整间学校传得多么夸张。说什么我和你手勾着手亲密地走在通学路上回家,在『安洁』并排坐在一起,用两根吸管甜蜜地喝着同一杯饮料,道别时还热情地拥抱和接吻。加油添醋到这种程度,事实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不知道凑有没有把理彩子事隔十年的抗议听进去,只见他一直盯着理彩子打量。
「你、你看什么啦?」
「听说你要去学校,我还以为你会穿水手服呢。」
「你把我当成什么?我只是来参加沙耶的家长面谈。而且这间学校的制服已经换成西装制服,你应该看过很多次沙耶穿制服的样子吧?」
「她那种不起眼的长相,还是穿土里土气的水手服比较搭啊。」
「听说我穿起来就不搭呢。」
「你还在记恨十年前的事喔?有什么办法?你就是长得花枝招展的啊。你跟她真的是阿姨跟侄女吗?差别几乎和日本猴跟黑猩猩一样大。」
「啊,是喔?顺便问一下,我是哪一种?」
理彩子问得爱理不理。
「看你爱选哪一种自己选吧,不然也可以干脆换成大猩猩或阿拉伯狒狒。」
一如往常的凑就在身边,这固然令理彩子松一口气,同时令她越想越火大。
理彩子停下脚步。
「凑,关于那天晚上的事。」
说着,理彩子钻进跟着停下脚步的凑怀里,两人的距离近到和那天晚上一样。
凑一瞬间露出正经的表情,但下一瞬间就张大嘴巴发出哀号,因为理彩子以高跟鞋的鞋跟用力踩了他的脚。
「那天晚上的事,我就这么饶了你。虽然我的嘴唇没那么廉价,不过这次算是特别优待。」
凑抱着脚掌直呼痛,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有听进这几句话,但理彩子不管这么多,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就算我可以体谅你是出于什么心情才做出那种事,但你每次选的都是最差劲的手法。」
「只不过伸个舌头进去,你的反应也太大了吧。」
「你是要我也踩一踩你的另一只脚吗?」
「不,免了。」
理彩子丢下还在喊痛的凑,大步往前走。
「好,不要拖拖拉拉的,孝元先生在等我们呢。下一份委托已经在等你了。」
「你们是要我连喘口气都不行就继续工作啊?这是什么黑心企业?我总有一天会过劳死。」
「你受伤时已经休息够了吧。先前拜托你的那件案子还悬着没人处理呢。」
理彩子看着在身旁发牢骚的凑,想到他的打扮之所以和平常不一样的理由,问说:
「你已经跟小野寺先生报告过了吗?」
「对。他不是死在件的预言下。就和青岛先生说的一样,他的死法很合乎他的作风。」
小野寺看到流星而脱离件的预言,被车祸波及,结果却是让凑再度和件扯上关系。虽然不想把小野寺的死当成命运的安排,但要说只是巧合,又未免太巧。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每次聚会用的咖啡馆。今天站在店门前的他们,心情和先前不一样。
「亏这里十年前还是很时髦的咖啡馆呢。」
「现在已经是很大众的咖啡店了。现在学生都改去更流行的咖啡馆,而且流行的咖啡馆也没有卖漂浮冰淇淋汽水。」
两人一走进店里,就看到孝元坐在他们每次来时坐的那张桌子旁。
「嗨,今天你们两个一起来啊?」
他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对不起喔,都是这家伙走到一半喊脚痛,拖拖拉拉的。」
「等一下,你这个害我不良于行的家伙在说什么鬼话?」
「你们两个别吵了。听说这次的异怪案子也处理得很辛苦?」
「哼,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次也是轻轻松松就搞定。」
「你还敢讲?也不想想你还哭着从事务所的窗户跑掉。」
「咦,是真的吗?」
「其实真的是这样,然后理彩子就用她的身体安慰我。」
「等等,你不要乱讲话!」
「哈哈哈,理彩子小姐也真辛苦。」
三人在位子上坐好,一如往常在「安洁」开会讨论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