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男人将纸卷绑于站在他肩头的鸟身上,令其飞往月色明亮的夜空中。
包覆著浅黑色肌肤的是几乎要融入暗夜的漆黑斗篷,不过脸上目前倒是没戴面具。
「呼!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戴才舒畅。」
男人——雷恩悠哉地发表感想,走进建筑物内部。仰赖著穿透腐朽石壁缝隙间的微弱月光,穿越通道。
「队长,守村的人捎来联络,说明天会带著必须物资来这里与我们会合——咦……只有蕾伊姊?队长去哪了?」
转头听雷恩报告的,是容貌与他相似的女性。她也同样摘下了面具,随意在瓦砾间找了地方坐下,甩动手掌确认状况。
「在睡著的大小姐那里。听你刚才所说,该不会所有人都要来这里?」
「不,我有吩咐他们得留几个人守在村里啦。」
雷恩舆蕾伊……双胞胎的相貌虽然神似,但是从对话之中可听出姊姊蕾伊的地位较为优越。
「话说回来,那间孤儿院已经没用处了,不必留人看守应该也没差?只要恐吓一下,作战结束前他们应该都会乖乖的。」
「是为了以防万一吧?虽然就算他们大闹也不必怕这里被他们知道。还是得看管好他们,以免那个执事做出奇怪的举动。」
「不能杀掉也真是麻烦。」
「杀掉人质就没意义了吧?这不是在玩游戏。」
「唉呀呀;温柔的蕾伊姊不想看见孩子们被杀掉——是这个意思对吧?」
「…闭嘴。」
「就是因为这么不坦率,才会一直都没有男——啊,对不起,我胡说的,请不要鞭打我,肉会裂开!」
蕾伊才一拿起鞭子,雷恩就慌忙低头。
为了转移话题,他看向姊姊,目光集中于她的拳头。
「啊,手已经完全治好了吗?太好了。」
「是治愈魔法医好的。虽然我不太擅长治愈的想像。」
「我想也是—……啊,对不起。不过,那个发色和我们一样的家伙未免太强了吧?
我们两人一起上居然还敌不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才想问呢。相貌看似与我们同乡,但肤色很浅,应该不是特古尔出身的。」
斯别恩帝国在历史上总是靠著侵略他国来扩展领土。特古尔原本是位于帝国东方的小国,在几十年前被帝国并吞,如今化为区区的地名。雷恩和蕾伊都是特古尔出身,容貌与居住在帝国中央一带的人类稍有不同。
「万一是同乡,实在不想跟他交手。」
「……是不是同乡都无关。」
蕾伊面不改色地否定。若工作时抱持这种感情,行动就会变得迟钝。
「还有,那个兽人女孩……实在好可爱喔—」
「你……是说真的吗?」
这回连蕾伊的表情也掩不住惊讶,目不转睛瞪著弟弟。
「唉呀,厌恶兽人的只有土生土长的帝国人吧?我们又不在意那种事。」
「你的思考回路还真是幸福。」
「她不惜折断自己的手臂也想反击,勇敢的模样真教人著迷。」
雷恩开玩笑地扭转身体,做了突出手肘的动作。
「是是是。你有种去跟队长讲看看……铁定真的会被宰掉。」
说到这里,雷恩搔搔头,重新再次询问:
「对了,那家伙——那个执事为什么也一起跟来?明明已经不需要他了。」
「不知道。他被护卫撞见了案发现场,所以领主宅邸也待不下去了吧?」
「队长也不肯告诉我们那家伙的详细背景。」
「你如果在意,不妨亲自去问队长。」
「——蕾伊姊……陪我一起去问。」
「思……呜……这里…,:是?」
玛莉塔自熟睡中醒来,感觉到眼角至脸颊的怪异触感,伸手摸了一下。
得知那是乾掉的泪痕造成的皮肤紧绷,记忆立刻随之复苏。
「——您醒了啊。」
上方天空被腐朽的石壁四面环绕,声音于空间里回荡。
「罗金斯……」
明明是熟悉的声音,玛莉塔却心生戒备,对身旁的人物发出愠怒的声音。
那个人裹著她早已看惯的执事服,温柔的眼神也与平时完全无异。
「可以请你说明吗?不,在那之前……诚二和莉姆没事吧?」
「是的……虽然那两位稍微打乱了预订计画。」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等到玛莉塔小姐平安获释,我就会从您的面前消失。所以请让我维持现状——」
「我才不管那么多,你全部说明清楚!」
少女颤抖著娇小的肩膀大吼,余音在室内回响。
「……明白了。但希望您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听完我叙违的内容……无论您作何感想,直到被释放之前都请允许我陪在您身边。」
「你……在说什么?」
「可以吗?」
沉默地考虑片刻,玛莉塔轻轻点头。罗金斯得到她的应允才平静地开口:
「关于袭击宅邸的人,他们是来自某国、接受过特殊训练的部队。主要任务是于他
国进行谍报活动,时而暗杀或绑架重要人士……这次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利榭尔与西方群岛各国签订条约。」
「怎么会……啊,罗金斯……罗金斯也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人被绑架了吧?所以才被逼迫做出那样的事——」
「您所说的是没错……但还有其他更根本的原因。」
罗金斯的表情微微扭曲。
或许是有点害怕将真相告诉少女。
「——我原本就是隶属于这个部队的人。」
玛莉塔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句话,沉寂于周围弥漫开来。
「咦……可是罗金斯,你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在我们家担任执事了吗?」
「是的。大约十多年了,这段期间我一直诚心诚意地侍奉著你们。」
「全部……全部都是骗人的吗……?」
「不。您应该已经知道部队隶属于哪一国了吧?我早在很久之前就拋弃那个国家了。自从十多年前的……那次事件。」
「告诉我……详细的事。」
罗金斯坐著,十指交握,低下头开始游说:
「玛莉塔小姐,关于您母亲菲莉雅夫人,您被告知她是死于意外对吧?」
「我是这么听说的。」
「但实际上却是像现在的玛莉塔小姐一样,遭到绑架……而丧命的。」
「……是真的吗?」
「一旦事实公开,两国很可能会勃发战争,所以才隐瞒了真相。」
「是谁……居然绑架母亲大人……」
对于这个问题,罗金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视线投向空中。
「菲莉雅夫人是一位非常开朗又坦率的人,就算身陷残酷的困境,依旧心平气和地想和负责监视的人交谈。虽然都是一些关于她生长于孤儿院、丈夫阿尔贝特或刚出生的婴儿等欠缺紧张戚的话题。」
「罗金斯,你……」
「藉由谈论与对方价值观相同的话题,进而动之以情、诱使对方大意——我知道有这种手法,但那位女性与这类的斗智则是沾不上边……实在令人惊讶得丧失敌意。」
话题一度打住,罗金斯微叹一口气,接著才继续述说…
「——没错。我……就是绑架菲莉雅夫人的执行部队的其中一员。」
罗金斯如此说道,并将菲莉雅最后做出的行动告诉了玛莉塔。
为了不使丈夫对威胁言听计从,选择自我了断的母亲。对于母亲这样的行动,玛莉塔不知心生什么样的感想……她没有哭唤,只是静静地聆听。
「在那之前,明明我早已涉及过许多残酷的工作,究竟什么因素使我心生决意在那之后我拋弃了国家,投奔到利榭尔。是因为同为孤儿的境遇使我心生怜悯,又或者是受到菲莉雅夫人的为人所吸引?时至今日我依然不明白。只不过,她最后的表情一直都还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手掩著脸,罗金斯摇头。
「尽管内心对于伪造身分、隐姓埋名留在阿尔贝特大人身边工作一事抱持著罪恶戚,但我所想到能做的事只有这些了。」
永远在罗金斯耳边徘徊不去的最后那句话。
——不要再将我的家人卷进这种事
「我不认为这样能够作为赎罪,但侍奉大人及小姐的这几年岁月继非虚假,希望您能相信。」
「……那又为何做这种事?」
「玛莉塔小姐,您知道爱蕾诺这名女性吗?」
对于罗金斯的询问,玛莉塔摇头否定。
对于罗金斯的询问,玛莉塔摇头否定。
「她是和菲莉雅夫人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女性,菲莉雅夫人视她为妹妹般疼爱。菲莉雅夫人曾经说过……她也是家人。」
罗金斯一直以来都悄悄透过商人捐钱给孤儿院,但因此反而使得孤儿院被卷入这次事件。
瑟鲁迪欧拷问商人、逼商人透露情报,然后出现在罗金斯面前。
…:以威胁爱蕾诺的性命作为伴手礼。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吧。」
「什么嘛……讲得好像全都是自己的错。母亲大人之所以去世,还有我今日陷于这种困境……归根究柢都是罗金斯的错,你是希望我这么想吗?」
「……」
「你……对小孩子这样说实在太卑鄙了。我几乎不记得母亲大人的事……但是却很清楚从小到大照顾我的罗金斯。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怪罪于你呢!」
玛莉塔的眼角微微浮现一层泪光,但还是努力忍著不让泪水滑下脸颊。
「——我以为您会哭著骂我。」
「…你以为我会叫你以死谢罪吗?」
「你担心我会做出像母亲大人一样的行动?反正若你们的要求被回绝,我迟早还是会被杀掉。」
了…,为何过去会抓菲莉雅夫人为人质……在我经过多年的侍奉,总算实际体会了原因。阿尔贝特大人……绝对不可能对玛莉塔小姐见死不救。那位大人太过天真了。正因为他这个人无法做出无情的判断,所以才——」
话声未落,室内响起轻脆的掌掴声。
「所以怎么样?不希望珍视之人死去是理所当然的事,父亲大人一点也没有错。」
「……您所书甚是。」
挥出的掌心颤抖,玛莉塔开始扑簌掉泪。
——眼前的执事也只能默默看著她流泪。
——过了一会儿,哭累的玛莉塔再次睡著。
观察著她的状况,罗金斯轻声叹了口气。此时房间角落的阴暗处传出男性的声音。
「无法对孤儿院那些人见死不救的你……也同样很天真。」
现身的是浑身漆黑装扮的男人——瑟鲁迪欧。
「你……非常忠实地贯彻著我的教诲。」
「能利用的东西就加以利用……就算对方是昔日的恩师也一样。别看我这样,我也很尊重你的意志耶?你就继续努力。乖乖地守护大小姐吧。」
第二话
「能利用的东西就加以利用……就算对方是昔日的恩师也一样。别看我这样,我也很尊重你的意志耶?你就继续努力。乖乖地守护大小姐吧。」
当天夜晚,寂静的拉纳村孤儿院里,响起浑身漆黑的男人们的对话。
「……我觉得瑟鲁迪欧队长的判断太天真了。」
「对吧?应该把这里的所有人全都处决掉。」
「喂喂,别擅自行动。除非他们反抗,否则基本上就保持现状。」
「思……知道啦。」
—起床之后,罗伊和蜜妮一如既往到甘蔗田工作。只要乖乖的不反抗,袭击孤儿院的集团也就不会多加干涉。这几天以来他们都依照吩咐,像平常一样地过日子。
今天早上黑衣集团少了很多人,不过还是留了两个人下来看守他们。
孩子们照常在黄昏之前帮忙采收,从农家那里赚取生活费。
「——那么明天也拜托你们了。」
蜜妮收下微薄的酬劳,无精打采地走在通往郊外孤儿院的路上。
这时,等待著蜜妮的男孩子——罗伊出声叫她。
「辛苦了。」
「思。其他的人呢?」
「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所以都先回去了。」
「是吗。那个……前几天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只剩下些微痛楚而已。虽然很火大,但都多亏了那女人的治愈魔法。话说回来,那些家伙到底打算监视到什么时候?怎么还不赶快滚出村子。」
「不可以啦,罗伊,说这种话……万一被听到,又要遭受残暴对待了。」
那天遭到施暴的记忆在罗伊脑中复苏。
「我…别看我这样,我多少有在锻炼身体。就是……孤儿院里的大家基本上都很穷嘛,所以我打算长大之后成为冒险者,赚很多钱。明明一有时间我就会秘密进行特训,结果却还被打得那么狼狈……而且——……还是在蜜妮的面前……」
话说至此,罗伊神情有些紧张。
「怎么了?」
「不……蜜妮以后想当什么?有没有考虑过要从事什么工作?」
「我对这方面的事都还不了解,不过希望能够报答曾经照顾过我的人。」
、是吗。也对……我也得赚钱捐给孤儿院才行。哈哈……那个,如果蜜妮不嫌弃,等我要离开这个村子时——」
罗伊的话——中途打住。
因为他在通往孤儿院的半路上,发现了不想看见的人影。
浑身漆黑、遮住面孔的男人——袭击孤儿院的其中一人。罗伊下意识摆出防卫姿势,将蜜妮护在身后。
「干嘛?我们没有做什么可疑的事,只有按照你们所说的像平常一样过日子,没有向他人求救。」
「这样很好。但是……反正你们最后都会被杀掉,真是遗憾。」
罗伊忍住窜上背脊的厌恶戚,大声问道:
「怎……怎么回事?我们都确实听从你们的吩咐了……」
「是啊,我想也是。所以这样下去未免太可怜了,于是我有一个想法。你们——现在赶快去求救。」
「你在说什么啊,要是做那种事……大家会……」
「我的意思是,我会装作没看到。听好了……这是你们唯一能获救的办法,快去吧。」
罗伊和蜜妮面面相觑,之后彼此点头。
两人转身顺著来时的路拔腿狂奔。
拚命摆动著瘦小的身躯——男人默默看著这两人,轻声发出嘲笑。
由那沉浸在愉悦的声音,彷佛可以想见他藏在面具底下的是什么表情。
「反抗瑟鲁迪欧队长的嚣张小鬼,这次居然逃亡了……不得已,只好收拾掉他啰。
所有人也都必须负连带责任一起杀掉,真是太棒啦……呼呵,呀哈哈~!」
男人自悬挂于腰间的无数短剑中抽出其中一支。
「逃吧,逃吧。猎物就是要四处窜逃,杀起来才有意思,猎人的血液才会沸腾。」
「——吶,虽说要去求救,但该怎么做?」
「留守的除了刚才那家伙,另外还有一个人。告诉村子里的大人太危险了,还是得想办法联络附近城里的冒险者公会或者警备队——危险!」
罗伊推开跑在身旁的蜜妮。
由后方投掷而来的短剑刺进罗伊的手臂,鲜红的斑点溅洒在地面。
「痛……怎么回事?」
逐渐被黑暗支配的空间里,缓缓浮现刚才那名男人的身影。
「不错嚷,身手比我想像得灵活,搞不好前途有为喔。」
「可恶……你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放我们逃?」
「你的理解力很好。作为奖励,我就待会儿再杀你,先把那边那个小鬼大卸八块——」
听见他所说的,罗伊一瞬间忘了手臂的疼痛。
脑袋发白而浑浊,沸腾的情绪汇于一点。
——愤怒。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罗伊放声吶喊,扑向眼前男人的双膝内侧紧抓住对方,以身体全力撞击想让对方向后仰倒。
对方也一时大意。
论体格,男人远朥过罗伊,这是他所能使出的最好办法了。
男人失去平衡倒地的同时,罗伊用尽力气大吼:
「蜜妮,你自己一个人快逃!」
「可是……」
「别管了,快逃!」
她初次听见一同长大的少年如这般大吼。
受到声音驱策,蜜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拔腿狂奔。
虽然平日很可靠,但蜜妮终究只是个未满十岁的少女。
好几次以手背擦拭眼角,但视野仍旧被化为一片模糊。
想要呼救,但没办法如愿发声。
嘴巴一张开就只能颤抖地发出呜咽。
再者,到底又该向谁求救?
这种小村庄既无冒险者公会,也没有警备的士兵。
要去求村里的大人们帮忙吗?可是这段期间孤儿院的大家一定早就被杀掉,罗伊就更不用说了……
内心充满束手无策的绝望感,蜜妮不小心双脚绊倒在地。
为了求救,她必须立刻爬起来……虽然如此心想,呜咽却情不自禁地从体内涌出来妨碍她。
「呜……呜啊啊啊啊啊……罗伊……大家……我不要,谁来……谁来救救我伊……」
「——请问,你还好吗?」
没想到自己的哭唤居然有人回应,蜜妮猛然抬起被泥土和泪水沾湿的脸。
对方的脸因自己泪汪汪的视线而变得蒙矓,但声音听来非常温柔。
虽然身上裹著长袍,但能窥见底下装备著防具,腰间也挂著剑。
会是……冒险者吗?
是因为接受委托而来到这个村子……?
一思及此,蜜妮怀著微薄的希茎,将手掌递到对方面前。
掌心里的是——今天帮忙收成换得的几枚铜币。
「拜托你,不够的之后我一定会报答……求求你救大家……!」
——罗伊对著倒地的对象高举拳头。
可是肚子被对方一踹,难堪地倒在地上。
他不禁对于自己的体重过轻感到可恨,并看著对方。
「你挺有一套的嘛?马上杀掉你实在是很可惜……嘿! -l
「呜……咕!」
刺进罗伊手臂的短剑被粗鲁地拔出,鲜血随之飞溅。
「对了……就让你当我宠物的饲料好了。那家伙一定很开心。」
「你……你在说什……」
咻——凶器划破空气挥落,罗伊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
「别乱动,要是不把血放掉,肉会发臭……看我把你全身割开,呀哈哈!」
一击二一击……被挥舞的凶器一一割开罗伊的皮肤。
对方是在玩弄他。
明明想杀就能让他一刀毙命……对方说不定是以欣赏罗伊死命闪躲的模样为乐。
尽管如此……罗伊的力气确实一点一滴自体内流失。
身体变得钝重,思路也快要中断。
流太多血了。
「——好啦,余兴就到此为止。还得去解决逃掉的小鬼才行。」
罗伊意识朦胧之中,望著眼前的男人准备挥下的短剑。
啊啊……我要死在这里了。
结果——什么都没能守护。
蜜妮……对不起。
——罗伊紧紧闭上眼。啪喳,温热的液体喷到他的脸颊上。
他连忙以手指擦拭,发现液体黏稠得令人不快。
发生了什么事……?罗伊睁开眼,神奇的是,浑身漆黑的男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惨叫。
「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
现场有三个人。
原本持短剑的右手,自手腕以下凭空消失得不复踪影的黑衣男。
茫然看著黑衣男的罗伊。
以及——介于两者之间,包覆著长袍的男性。
他的手上握著微弯、漆黑刀身装点著红色斑纹的剑。
明明沾染著人类的鲜血,看起来却莫名地美丽。
「——都这么大的人了,别以惹哭女童为乐。这次的委托,酬劳是无价——就是那女孩的笑容,你这个人渣。」
第三话
—好了,再来该怎么办呢?
一抵达拉纳村,我就先搜寻了片刻,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到小旅馆及酒吧打探消息,但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情报。
可是才刚进村里两分钟,就发现有女童……不,是四处逛了大约半小时,就在村外发现一名哭泣的女孩子。
由于她散发的气氛非比寻常,我只问了最简单的必要情报后赶往现场,再来就是目前的状况了,现身的时机宛如事先算好了般恰巧。
而且还忍不住得寸进尺地脱口说出丢脸台词,这都是现场的气氛使然。
三兄敢…竟敢把我的手——」
浑身漆黑装扮、藏住长相的男人……看来我没有白跑一趟。
声音听起来不像袭击领主宅邸的那些当事人,而是其他同伙。
不管怎样,由于我尚未掌握详细现况,必须让这家伙马上闭嘴才行。
对方以仅剩的左手举起短剑,我毫不留情地进一步追击。
弹飞短剑,趁著对方畏缩的剎那,以剑身对准他作为支撑重心的脚部膝盖狠狠敲下去。
「呜……啊……你到底——」
对方难以站立而倒地,我趁此同时发动「地缚锁」。
这是为了捕缚而开发的土魔法,如字面叙违,就是以大地之锁束缚住对象。
想要捕捉行动敏捷的对象虽然有点困难,可是一旦抓到,对方想挣脱可没那么容易。
我的想像是一群可怜的人被装进太铁桶,然后灌进水泥。
……算是有点可怕的魔法。
男人仍大闹著挣扎,我便以肢体语言迫他乖乖就范,接著对伤痕累累的少年施展治愈魔法并询问详情。
顺带一提,我也有替抓到的男人进行治疗,不过只有让右手腕止血的程度。因为之后还必须让他吐出各种情报,万一死了会很麻烦。
思……根据罗伊少年的说法,黑衣男似乎还有一名同伙。
「那么首先得解决掉这个问题。话说回来……若是轻举妄动,不晓得他会对孩子们做出什么……」
对方只有一个人……吗。
既然如此,只要能让他稍微掉以轻心,应该就有办法解决。
「罗伊,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咦,我……如果我能帮上忙……可是,该做些什么?」
「思……就是个非—常老套的方法。」
「喔……」
「好。那么我们现在就从倒在那里的家伙身上——把他的衣服剥下来。」
「——实在太感谢您了,真不知该怎么向您道谢才好。」
孤儿院的一室,爱蕾诺小姐正在向我道谢。
这位女性似乎负责照顾孤儿院的孩子们。
就结果而言,我的实验进行得非常顺利。
以抢来的面具及黑斗篷变装、诱使对方大意——原以为会因为声音、气氛和动作不同而马上露出焉膊,但只要能靠近到一定的距离,再来便轻松获胜。
将剩下一名同伙也痛扁一顿之后,我以「地缚锁」将他五花大绑,便搁在一旁让他与人渣相亲相爱去了。
「大哥哥,真的很谢谢你。那个……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办到的,我都愿意帮忙。」
「那么蜜妮只要笑就可以了。诚二先生当时所说的话……实在太帅了!呃……委托的酬劳是无价……?蜜妮的笑容——」
快住口啊啊啊啊啊!你这孩子,这种话别在爱蕾诺小姐这种成熟美女的面前重覆啦!
「罗伊,那种话只是因为当时的气氛使然……」
「像这样……吗?」
蜜妮虽然不太懂,仍在我面前展现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天真无邪的女童还真可陷。若非我人格正常,这种将人的保护欲煽动到极限、如小动物般的可爱恐怕早就酿出罪犯了。
嗯,以这个作为酬劳就绰绰有余了。
不过嘛,像这样子闲聊虽然很有趣,但差不多该谈点正经事了。
我严肃地看向爱蕾诺,对方也轻轻点头,催促孩子们回寝室。
「因为是不方便让孩子们听见的话题,对吧?」
「……是呀。」
我就某种程度范围内说明了事情经过,并也向爱蕾诺小姐询问了关于过袭的事。
……原来如此。依照推测,孤儿院的人被当成了人质,作为对于某人的威胁。
被威胁的人,果然是……
「爱蕾诺小姐,请问你认识罗金斯这名人物吗?」
「罗金斯……不,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这个名字。」
……不对吗?虽说他遭到威胁的假设也有著几项疑点。
「会不会是孩子们有亲人叫这个名字?」
「不,这些孩子都是无依无靠……」
这怎么回事?不,等等。
「那么,有没有旅行商人来拜访过这间孤儿院?比如会将花和钱一起送来……」
「有。每到了固定的时期,就会有旅行商人将捐款送来孤儿院。和花一起。」
就是这个!
「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关于这点。我完全想不到会是谁送的……」
「可以借我看看吗?」
在我的请求下,爱蕾诺小姐将收在架上的袋子拿来。
里头果真如我所期待,是即将枯萎的菲莉雅之花。
「……这些菲莉雅之花,果然是罗金斯先生送的——?」
听了我的自言自语,爱蕾诺小姐彷佛想起了什么,双手一拍。
「没错,我想起来了,这是菲莉雅之花!……好怀念喔,记得姊姊当时非常兴奋。」
「爱蕾诺小姐的……姊姊?」
「不是亲姊姊,但是和我一起在这间孤儿院长大,我一直视她为姊姊般仰慕。」
「名字是?」
「——菲莉雅姊姊。她后来和梅尔贝尔的领主大人结婚,但十年多前就去世了。啊啊,这些捐款搞不好是与去世的姊姊相关之人送的。」
真的假的?菲莉雅夫人是这间孤儿院出身的?
根据宅邸那位多话女仆的说法,菲莉雅夫人原本是女仆,在工作地点被领主看上才结婚的。
……可是,那么罗金斯先生又为何捐钱给孤儿院?
假使捐这些钱的当真是罗金斯先生,菲莉雅夫人和罗金斯先生又是什么关系?
将菲莉雅夫人视为姊姊仰幕的爱蕾诺小姐当作人质,威胁罗金斯先生……?这种因果关系真有可能成立吗?
咦……等等……不,难道说…。.
我真是愈来愈爱缴这种八卦的想像了
——该不会两人有著不可告人的关系?
万一真是如此,一切似乎就都能搭上线了。而且也就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说出「没资格侍奉」这种别有深意的话。
不被允许却相爱的两人。
下定决心作为执事,守护心爱女性的女儿。
并且捐款给养育了所爱之人的孤儿院。
万一这些是事实,那么确实是……没资格侍奉阿尔贝特大人。
——我是白痴吗!
有许多论点都太过牵强,而且这样也无法说明为何罗金斯先生认识袭击宅邸的瑟鲁迪欧,叉不是午间的肥皂剧。
见我把头猛力往桌上一撞,爱蕾诺小姐惊呼。
「抱歉,我有点爱胡思乱想,请别在意。」
我重新展开思考,但结果真相还是得询问本人才能得知,而且重点也不在此。
重要的是罗金斯先生是受人威胁的可能性很高,以及人质们都已经解脱了……这两件事实。
再更进一步的事不该现在思考,而且情报也不足够。
好了——从爱蕾诺小姐的话里能得知的就是这些。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玛莉塔被带到哪去了。
既然不在这里,就是被软禁在别的地方。
为了询问,我走近被地缚锁五花大绑的两人。
若这些家伙肯从实招来倒是没问题,而且也就能确定关于罗金斯先生的事。
可是这两人从刚才就只字不提,不管我对他们说什么都不回应。
两人把缄默权行使得很彻底。
对付这种嚣张的犯人,最好就是加以拷问或者砍掉脑袋,进行应当的处置,但很可惜我没有拷问他人的经验。对方受过相当的训练,想让他们松口应该很难。
而且也不可能杀掉难得到手的线索。
只好乖乖把他们带回梅尔贝尔了吗……
「想不想说点什么了?这样的话,我就帮你把被砍断的手接回去……尽量努力接看看。」
我不晓得治愈魔法能不能连断臂都接得回去,但值得一试。
「……明明就是你砍掉的。」
「这么说来,好像真是如此。」
……这是我第一次砍人。就连现在回忆起来,甚至还稍微有种恶心触感传到手中的错觉。
但就当时的状况,根本无暇让我顾及那么多,我也不对此感到后悔或抱持罪恶感。
我试图找出其他可利用的情报,于是朝摘掉面具的两人身上集中意识。
两人的武艺技能都还过得去,不过引我戚兴趣的则是眼神凶恶的男人——人渣所持有的「野兽驯服L V 2(14/50)」。
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偷的技能,但目前状况紧张,因此我犹豫著是否该保留剩余的次数。
可是,能将魔物收伏为伙伴,实在教人兴奋。
服从魔族艾尔芭的狮惊兽实在很帅气。
考虑到将来,也可以把技能转让给成为伙伴的魔物加以强化。藉由最强的魔物军团,征服世界将再也不是梦—
等等……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魔王?不行不行。
现在不是妄想这种事的时候。
不……等等。说起来——
「我听罗伊说了……你欺骗罗伊他们,说要放他们逃跑,结果后来却想杀他们?」
人渣男身旁的另一个男人,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关于这件事我不打算追究,因为或许是你们的队长下的令,要你们暗中杀掉已无用处的人质……也或许并非那样。话说回来,你们都怎么与队长联络?我听爱蕾诺说,偶尔会有大型鸟类飞来这里?」
「…。你想靠它追踪是白费工夫。它只听我的话。」
喔喔,这反应不错。
「你似乎说过要把罗伊当成宠物的饲料?该不会宠物是鸟型魔物?」
「是又如何?」
「你可以现在把它叫来吗?」
「我拒绝。反正你八成是想利用它来从我口中套出情报——」
「我发誓不会对那只宠物施暴。除非它袭击我。」
说著,我将剑从剑鞘抽出,抵著人渣男的喉咙。
「再者——若想要情报,我会直接拷问你。我没有拷问的经验,下手可能会失控。坦白说我根本不需要两个人,要带去梅尔贝尔也很麻烦……乾脆现在就减掉一个人也是种乐趣。」
「……好吧-反正你是白费工夫。」
我尽可能不带感情、语气平淡地说著这些话。虽然演技笨拙,但我尽力了。
不过对方之所以让步,则是由于相信自己的宠物不会亲近他人。
话说回来,幸好孩子们都回寝室了。我不想让熟人或小孩子看见我展现这种恶劣行径的现场。
爱蕾诺小姐虽然亲眼目击刚才的景象,但她应该能理解那是我竭尽全力的演技——「诚二先生……其实是有点可怕的人呢。」
爱蕾诺小姐不改脸上的微笑,但仔细观察,我们之间站的距离变远了。
两步……不,居然后退了……三步?
是的,我被误会了〜
我将被绑的两人拖出孤儿院,命令人渣男呼叫宠物。
经过片刻——暗夜里响起划破空气的声音,一只略大的鸟翩然而降。
「血腥雷本」——有著几乎快融入暗夜的黑羽,鸟喙内部隐约可见排列细密的尖齿。如我所猜测,是鸟型的魔物。
并未持有什么厉害的技能,但这不重要。
黑鸟停在被五花大绑的人渣男肩上。我试著伸手靠近。
才一接近,黑鸟便发出「咕叽!」的叫声,差点将我的手指咬断。
「呵哈哈!所以我说过了,它只听我的。」
原来如此。唉呀呀,野兽驯服这技能真是不得了。
——「见识到了」好东西。
好了,来试试看吧。
我抓起人渣男的右手腕。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这一剑砍得真是俐落乾脆。」
为了不引人起疑,我假装观察伤口——发动了盗贼神技。
浑身涌现的充实感,总是让我雀跃。
……成功了。
「野兽驯服」——能够与特定魔物沟通……虽然很兴奋,但暂时先保持镇静。
虽然不晓得这个技能实际发动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效果倒是立刻就呈现出来了。
站在人渣男肩上的黑鸟奕然显得很疑惑——不,从外表看不出变化,但是我感觉到它传出疑惑的情绪。
人渣男则是面露焦急。
「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快说话啊,你是怎么了?」
由于丧失技能,所以无法进行沟通了吧。不管再怎么呼唤也感觉不到半点回应,使得他有点陷入恐慌。
「虽然你夸下海口——」
我从皮革袋里取出肉乾,朝黑鸟温柔地招手。
——稍微犹豫片刻,黑鸟拍动翅膀,静静地飞落到我肩上。
这总该不会是达利欧先生特制肉乾的功劳,而是技能的恩惠对吧?希望是这样。
否则达利欧先生为世界最强的假设可就要成真了。
「……看来这家伙选择了我。」
「开……开什么玩笑—!它是我的!像你这种家伙,为什么……!」
看见我抚摸黑鸟的头,人渣男发疯似地叫嚷。
虽然有些愧疚……但我基本上赞同「坏人不需要人权」的观念,于是决定努力无视。
因为实在很吵,我重新强化了「地缚锁」,对方在压迫之下再次沉寂。
——总之这么一来就可以靠这只黑鸟带路,抵达玛莉塔被软禁的地点了。
能否窃取成功是一项赌注,不过进行得很顺利。
可是……我总不可能自己只身去突袭。
虽然很担心玛莉塔,想尽快去救她……而且也得将这两个家伙绳之以法,或许应该先回梅尔贝尔一趟,请求阿尔贝特大人协助。
——我向村民借来马匹运送被捕的两人,并向爱蕾诺小姐他们告别,然后立刻离开了村庄。
「关于孤儿院被袭击的事,我会向阿尔贝特大人报告。还有……在这场风波平息之前,你们最好先到安全的地方避难,因为还不能完全放心。」
「……说得也是。诚二先生也请保重,真的非常感激你救了我们。」
我跨上卢克的背,在肩上站著黑鸟的状态下握住缰绳。
卢克发出「咕喔喔」的叫声,我侧耳一听……果然听懂了它想表达什么。
若是有意对话的魔物,就能够进行沟通吗……?
「——咦?……不,不是那样啦——这是必要的对策——我一向都很感谢你,真的——思……思。」
……我有点吃惊。
「卢克,你……原来是母的啊——……」
想当然,这是第一次有女性(?)向我表示类似「明明都已经有我了——」的心意,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是魔物。
回程的路上——总觉得卢克骑起来有些颠簸,应该不是我多心吧?
第四话
从拉纳村回到梅尔贝尔,比去程花了更多时间。
驮运著两个人的马匹体力不如卢克,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休息。
回到梅尔贝尔时,高挂夜空的月亮早已通过头顶正上方而西倾。
仔细回想,我的身体从二大早就没一刻闲过。
……实在是开始有点疲劳了。
城门想当然是关著,但并非无人站岗。回应我的呼唤,从外壁上方探出了一张熟悉面孔——是负责警备城门的尼可拉斯先生。
「……思?喔喔,这不是诚二吗?怎么会这么晚?后面那些人是…」
被这么一问,我烦恼著该如何解释。
尼可拉斯先生知道这次的事件吗……?虽说就某种程度进行了情报管制,但尼可拉斯先生是卫兵。既然他的职责是城门的进出管理,不可能没收到来自上头的任何情报。
稍微向他套话,果不其然得到「……为什么你知道这种事?」的回答。
「——……原来如此。」
我简单向他说明了事情原委——为了寻找线索,所以前往拉纳村之后发生的事。
「所以我想把这两个人带去见阿尔贝特大人。」
我指向被捆绑的男人,尼可拉斯先生点头:「明白了。」
只不过,因为没办法让来历不明的人进城,保险起见他也跟著我一同前往领主宅邸。
——将被捆绑的两人交给领主宅邸门前的卫兵,我申请晋见阿尔贝特大人。
同时一边烦恼著该怎么说明我是如何驯服了黑子(※血腥雷本的名字)。黑子知道软禁的地点。
我想请求……不,是希望领主务必协助我将玛莉塔平安救出。
……仔细想想,若非与玛莉塔有著一丝交情,我只不过就是个区区的冒险者,说想晋见领主大人根本太狂妄了。
但很意外地,对方答应了我的请求。
也许是因为对方的搜索也碰到了瓶颈?
被带进宅邸,我被安排在客房等候。
……这也难怪,毕竟我是深夜突然造访。
我在室内的沙发坐下,身体陷入座垫。
因为疲劳,或者是因为质地舒适柔软的家具……有种身体逐渐融化的感觉。
——好困…。
好了,该怎么解释黑子的事呢?
它现在和卢克一起在宅邸外面待机……魔物基本上不会亲近人类。但正如存在著「野兽驯服」此一技能,魔物有时会服从特定的人类……这是我目前为止认知的情报内容。
坚称我原本就有这种特殊技能(※野兽驯服)是很简单,但如何从黑衣男那里夺得魔物却很难加以说明。
因为实际上是我靠著盗贼神技抢走对方的技能,黑子突然变得不认识眼前的人渣主子,正当它感到困惑时被我重新驯服……大致上应该是这样。
就算是由于对方失去了技能,但居然立刻就能切摸投靠的对象,黑子……真是个可怕的孩子。
姑且不论最后这句玩笑。黑子它本身应该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直到前一刻都还是主子的男人,剎那间失去了巩固这项关系的技能。它亲身经历这种本来不可能发生的现象,也难怪会错乱。
由那个人渣男自信十足的模样来看,基本上应该不可能二度驯服已归顺他人的魔物。
总之无论如何,我藉由常人不可能拥有的神技吸收了黑子作为伙伴,之后将会拜托它带路。
要在不透露我的技能的情况下让对方信服,似乎会有点辛苦。
也许这不是什么好笑的假设,要是我到骑兽出租店,从贩卖已调教过的魔物维生的商人那里偷取技能,不晓得魔物的归顺程度是否会全部归零而变回野生?
虽然我认为应该不至于连不在手边的魔物都立刻产生影响……但想求证应该很困难。
——坐在沙发上想著想著,思路由于睡魔来袭而逐渐中断。虽然明白没有充裕时间让我睡觉……但是稍微……眯一下吧。
「——思……喔?」
我被敲门声惊醒。走进房里的是女仆。
透过窗户可以望见天色已稍微泛白。
看来我似乎熟睡了一会儿。拜此所赐,身体好像轻松多了。
—女仆将我带到办公室门前,我将武器交给入口的卫兵保管。
……这是理所当然的措施。
「打扰了。」
我有点紧张地推开房门。
问我为什么紧张?因为坦白说,这是我初次直接和阿尔贝特大人见面。
以前虽然想和他打声招呼,但阿尔贝特大人工作繁忙,没有见面的机会。
不过玛莉塔曾经说过:『我告诉父亲大人交到了朋友,父亲大人很高兴。』
所以或许他至少听说过我的名字。
办公室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四个人。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物——是一位金发碧眼、神情柔和的壮年男性,身上衣物是以有著金丝刺绣的白布缝制而成,双手抱在胸前、手肘拄于办公桌上。
外表似乎有点憔悴。应该不是我多心。
年纪大约四十出头。这个人就是阿尔贝特大人……吗?
总觉得表情轮廓有点像玛莉塔。果然他确实才是玛莉塔的父亲……我只花叭秒便将这些思考拋诸脑后,转而看向剩下的三人。
一位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不见长相。在他两旁则分别站著一位穿戴白银镗甲、风格宛如骑士的男人,以及一位身穿长袍的女性。
喔喔,是精灵。根据图书馆里的书籍记载,他们基本上不会离开森林,为何会在这里?由青草绿的长袍衣襬底下可以窥见陶瓷般白皙的四肢,加上过分端整的五宫、砂金般的柔顺发丝,以及一对尖耳朵,充分证明她无疑是精灵。
她的外表吸引了我的目光,而她翡翠绿的瞳仁也望向我这里……眼神交会。
「他……应该没问题。」
办公室里响起银钤般的声音。精灵女性说了这句话。
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视我的疑惑,阿尔贝特大人紧接著开口:
「你就是诚二吗?小女似乎受你关照了。」
「那个,这次的事件,我真的很抱歉……」
「不……那件事不要紧。毕竟除了你和另一位朋友之外,所有人都陷入了昏睡。对了,关于你抓回来的那两个人……可以请你说明得详细一点吗?」
于是我便将前往拉纳村的前后经过,以及爱蕾娜小姐告诉我的事情全部据实以告。
包括罗金斯先生可能被拿人质要胁的事。
至于黑子,我还在考虑该怎么解释。
「——菲莉雅成长的孤儿院……?但为什么罗金斯……啊啊,这种事情你也无从得知吧。」
尽管听闻搜索有了进展,阿尔贝特大人的表情仍有些阴郁。
「请问……我是否做了多余的事?」
该不会他们正秘密进行抢救计画,结果却被我打乱了……?可是与我忧心的相反,阿尔贝特大人说出令人讶异的话。
「没这回事。只不过…我打算接受对方的要求。」
「为……为什么?难得……」
「因为这样玛莉塔平安归来的机率比较高……我若这么说,你应该会觉得我很没用吧。」
他所说的意思……我可以理解。
若是为了抢救而发动奇袭包围敌人,对方的确很可能加害玛莉塔。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认为需要领主的协助,设法防止演变成那样的事态……但这就是所谓的父母心吗。我以前似乎曾在哪里读过……当碰上绑票勒赎事件,父母亲并未报警,反而偷偷支付赎金的案例出乎意料地多。
单身的我虽然算不上深有同戚,但父母心应该无论在哪个世界郡相同。
和那些袭击犯相比起来。老实说我突然觉得巴鲁可爱多了。
下次要是又见到他,我会再稍微温柔一点疼爱他。
「自从妻子去世至今,我一直致力发展商业……努力让国家变得更丰裕。就如同我当初对她的誓言……但是——我不想再连女儿都失去。」
虽然不晓得菲莉雅夫人去世的详靖,不过阿尔贝特大人的话语中有著不容他人置喙的魄力。
既然他如此表示……我也不便再说什么。
——此时,坐在沙发上的男性却插入话题。
「你还在讲这种话。事到如今,签约仪式不可能中止。」
出声的男人可形容是个体格魁梧的男子汉,语气蕴含著些微怒意。
倒竖的红褐色头发与鬓角围成一圈环绕著脸—宛如狮子鬣毛般毛发的中央,集结著散发威严的五宫。不过,与他的如此容貌恰恰相反……这么说或许很失礼,但他穿戴的衣物看似相当昂贵。
「……我不是叫你先暂时安静吗?等诚二回去之后,我再和你继续刚才的话题——」
「有什么关系?这小子让我有点在意。」
咦?这个人怎么回事?居然用这种口气对阿尔贝特大人说话?他可以对领主大人这样子说话吗?
我看著打断对话的男人的脸,集中意识——咦……骗人……
「小子,你是冒险者吧……我很看好你。如何,要不要试试来我手下工作?嗯?」
「……你是……」
魁梧的男人转向我,对我咧嘴一笑。
「我吗?我的名字是哈汀……哈汀•提欧,贝拉德——是这个利榭尔的国王。」
—经过几秒的寂静,出声的是守在一旁的骑士男人。至于我则选在努力尝试将半开的嘴巴阖上。
「陛下,请别随便透露这种事。而且您都还不了解这名少年的来历——」
「伊丽不是说他没问题吗?」
等一下。
这个魁梧的男人……是国王?换言之……也就是阿尔贝特大人的兄长?
总觉得似乎有点……不像。到底为何他出现在这里?
「不,突然问我这种事,我也……」
「嗯,等你下定决心。随时欢迎你来敲响王都大门。话说回来……连这样的小子都很努力,你却还不肯改变心意吗,阿尔贝特?」
了…,是的。」
「这样继续谈下去也没有交集……那么随你高兴,我要自己行动。凯因!伊丽!跟我来……那边那个小子也是!」
「王兄!您打算做什么?」
「……你就好好反省自己的判断有多么愚蠢。」
阿尔贝特大人似乎想要反驳这句话,才张开嘴——办公室的房门就被关上。我在国王的凌人气势下也跟著一起走出房间……但还搞不太清楚状况。
「那个,我可以……请问一下吗?为什么国王陛下会在这里?」
「你知道我们和西方群岛各国将要签订条约的事吧?我和阿尔贝特原本预计要从帕斯科姆搭船,前往出席签约仪式。」
结果却接获这次事件的消息,和阿尔贝特大人共同回到这里商讨对策。另外我还有几件事尚未搞懂,于是便趁著在走廊上前进的时间询问。
「刚才,这位精灵女性所说的话……」
「伊丽,你向他说明。」
听见国王指示,被称为伊丽的精灵代为回答:
「我想你应该从外表就看出来了,我是精灵。虽然不太为人所知,但精灵可以稍微看出他人的内心……不,是拥有从他人身上看出所散发气氛的能力。」
……咦?这……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用说的很难解释,以你的情况……会有一种像是眺望清澈河流的心情。既沉稳却又强韧。但也残留著童稚般的纯真,因此也蕴含著脆弱……大概是这种感觉。」
住口啊啊啊啊啊啊!超难为情的啦!
不要偷窥我的精神心理啊啊啊!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唔唔……换言之,我在一开始就被检查了是否为危险分子。
可恶……被偷窥了……嫁不出去了啦。
「就是这么回事。这边这个男人是近卫骑士队长凯因,伊丽则是宫廷魔术师。两人都是我亲自提拔的人才。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很想偷看在场所有人的状态档案……但现在还是先问问题。
「您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逼供你抓来的那两个人,找出袭击犯的藏身之处。阿尔贝特话是那么说,但我可不打算乖乖听从。这次的条约缔结虽然是由他主导进行,但加深国家之间的交情非常重要。」
嗯……就算乖乖听从,玛莉塔也不见得能平安归来。
既然阿尔贝特大人不愿行动,那么我该协助的就是国王…吗?
只要有黑子带路,也不必特地逼那两人吐实。应该立刻召集救援部队——
「是啊……无论如何都要平安救出玛莉塔。」
但是国王一听我如此说,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我。
「……我想你的认知或许和我有点误差,所以我事先声明。小子,你认为最该优先的事项为何?」
「这……平安救出玛莉塔。」
「真让人高兴。但……我不这么认为。当然,我也想尽可能救她……但万一碰上无法如愿的状况——我会以签订条约为优先。」
「……咦?」
「若你无法接受我的想法,那么接下来就没你的事了。」
换言之,这位国王……若是对方以玛莉塔为挡箭牌——也会毫不顾己i地歼灭敌人?
之后前往西方签订条约……
这……怎么可以。
对国王而言,玛莉塔明明也是侄女。
我实在有些动摇,因此不禁脱口冒犯:
「可是……万一国王陛下的家人碰上相同的状况……」
「我当然会采取同样的行动。这就是我和阿尔贝特之间最大的差异。所以呢,你要怎么办?」
刚才的问题或许很不合宜。因为那终究只是以我的价值观为前提的假设。
但是—
「我……并没有那么成熟,能为了大人的益害关系而将朋友割舍。而且保护玛莉塔才是我在公会接受的委托内容。」
「哦……」
——我……要依循我的价值观行动。
毅然决然地说了这些话之后,国王只是面容带笑地一把抓住我的头、来回拨弄头发。
「你还很年轻……但这样倒也不坏。随便你吧。要跟我一起来也可以,若不喜欢我的做法,你就按你自己能接受的方式行动。只不过……若刚才那只是你嘴上讲讲而已,我会取消先前曾经说过看好你的话。」
国王只说了这些便再次迈步。
我剎那问犹豫著是否该跟上,但最后还是留在原地。
以为只要请求协助就能平安救回玛莉塔,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我实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若站在原本打算接受要求的阿尔贝特大人的立场来看,我或许真的做了多余的事。
「——别放在心上。要不是你有来,哈汀大人或许早就硬是出席签约仪式了。」
彷佛内心被看穿似的,有人突然对我说了这些。我一抬头,就见到翡翠般的双眸正望著我。
三思思是玛莉塔会更早就被牺牲掉吗?…话说,你真的不是会读心吗?」
「哈汀大人的想法也没有错……虽然阿尔贝特大人极力反对。那么我也告辞了——」
伊丽小姐只和我聊了这些便加紧脚步离去。
是在安慰我,我的行动并非白费吗……?
无论如何,既然事已至此……而且还夸下了海口,就必须行动。
——老实说,我有一个点子。
虽然必须借助某个人的力量,而且这么一来或许我将无法继续待在这个国家。
……谁管那么多!瞓才都说过要救玛莉塔了。
——我告别领主宅邸,先回到饱餐老爹亭一趟。
太阳已经升起,整栋建筑里洋溢著一如往常的香气。
啊啊……太治愈人心了~
近日以来都连续处在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中,像这样的日常景象真是滋润人心。
等一下又要再带著卢克出远门,所以得先摄取优质的营养才行。而且搞不好……这将会是我在此地的最后一餐了。
「喔,诚二啊。不晓得你是接了什么委托,但莉姆很担心你喔。」
达利欧先生话才刚落,我就看见莉姆正好走下楼。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诚二!」
莉姆惊呼的同时,我已经被她紧紧抱住。
因为我刚好坐在椅子上,感觉脸颊似乎接触到柔软的部位,但一定是我多心了。
……幸好莉姆是兽人而不是精灵。
不,对方都说了并非能读心。
「我听多雷先生说你去了拉纳村……然后你一直没有回来。」
「喔喔,虽然回来晚了,不过大有收获。」
我判断将现状告诉莉姆不会有大碍,于是就一边将早餐送进胃里,一边向她说明了概况。
包括我接下来打算做的事。
「我……我也想去。」
「抱歉,这次没办法带你同行。」
「我这次不会再……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子扯后腿了……」
莉姆沮丧地垂下耳朵,讲话声音愈来愈微弱。
那真的并非莉姆的错。连我自己也完全对罗金斯先生深信不疑。
「别看我这样,我也很拚命地努力想要让自己变强。」
「……强到下次能够独力带回青苔?」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感到难为情的兽人少女满脸通红。
她不太想被别人知道这件事吗?
「是……是亚诺尔德先生告诉我的……」
「……爸爸是大笨蛋!」
亚诺尔德先生,请节哀。不如说……对不起。
「我的确……实力完全追不上诚二。」
莉姆眼角微微噙泪的模样,使得我有些愧疚。
我的能力几乎是靠著偷窃而来,认真锻炼的莉姆根本无需自卑。
想拯救玛莉塔的心情……莉姆二疋也和我相同。
我实在很想乾脆将技能的事情都告诉莉姆。
只要取得她的谅解,再透过技能转让来强化她的能力…:
「那个,莉姆……」
「什么事?」
现在还是……算了。
我也尚未尝试过技能转让的实际流程,万一自己的熟练度归零,那我反而会遭到弱化。
再说—
我摇头拋开脑中掠过的想法。
莉姆不是那样的女孩,我知道。但是现在……还是先持保留的态度。
「不……还是算了,没什么。下次有机会或许再告诉你。」
无论如何,我不打算让莉姆涉险参与此次作战。不是担心扯后腿的问题,而是计画若进行得顺利,最后……很有可能必须面临处罚。
「对不起……但我一定会救出玛莉塔。」
——结束与莉姆的对话,享用完最后的早餐,我便启程离开梅尔贝尔。
可以的话,最好能在国王他们展开行动之前就让一切结束。
黑子带领著我向南前进。
非常凑巧,和我现正前往的目的地是同一个方向。
总之必须先一路往南——
——杳无人烟的森林中——在一处略微开阔的地点,我正在等候某位人物。
不枉费期待,飞行骑兽的行进速度很快。
空中的黑点愈来愈大,目标对象翩然降落眼前。
虽然有点担心会不会一见面就被杀掉,但看来是我杞人忧天。
不惹怒对方地简短传达了必要内容,请求对方帮忙做一件事。
「我确实答应过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什么都可以…但真的只需这样就好?」
「是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有点不太一样——将任谁都视为敌人的灾祸置于漩涡当中——应该是这种感觉。」
「我是……灾祸吗?」
「对当时的我而言,实际上确实是灾祸……啊,抱歉。」?…,我是无所谓。但万一被发现与我有牵连,有麻烦的会是你吧?」
「这个问题就到时候再想啰……呜哇啊啊啊啊!」
「你在做什么?」
「没有啦,哈哈哈,只是在想我跟这家伙或许也能交谈……看来对我来说还太早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嗯?你肩上的家伙是——思……哈哈,这可真有趣。」
原本我是打算摸摸看眼前笑得很愉快的人物所搭乘的飞行骑兽,结果自己差点少了一只手,黑子则是狠狠瞪著对方谴责它驸才的行为。
「喂,黑子……别这样,刚才是我不好。」
「唉:其实我本来就有点好奇你会请求什么愿望……再加上刚才的事,你这个人果然很有趣。」
「谢谢夸奖。对了,刚才你一直叫我『你』,我记得之前好像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啊,该不会是忘了?」
「诚二……吾妻,对吗?」
「太好了,你还记得。那么就拜托你了——艾尔芭小姐。」
实力强大得可怕,却与驯服的魔物培育出友情、有著如此可爱一面的魔族女性——艾尔芭。
要是将可爱两字脱口而出,恐怕我的脑袋会被她一箭射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有道是「昔日的敌人为今日的盟友」……若有此人相助,就再可靠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