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拉那女士是海恩斯伯爵家的寡妇。
丈夫病逝后,她就将当家的宝座和宅邸让给了儿子夫妻,留在东区过着自由自在的寡妇生活。
某一天,她去参加友人的茶会,在回家路上顺道前往南区的刺绣工具店。
买好的东西交给侍女拿,她自己手上只有包包,结果走没几步包包就被一个年轻男子抢了。男子愈跑愈远。她一喊「小偷」,附近一名高个子男性突然拔腿开始追,约拉那女士是位个性强势的贵妇,她不顾侍女的阻拦,小跑步追在高个子的银发男性身后。
抢匪在前方被银发男追上绑了起来,包包回到自己手上,但是返家后才惊觉自己没有郑重致谢。她当时惊魂未定,只有口头道谢就走人了。约拉那女士反省自己的礼数不周,隔天前往了警备队的警署。
「请让我好好答谢他们。」
「团长是不收礼的,我会帮忙转达您的谢意。」
「那至少让我谢谢那位帮忙绊倒抢匪的小姐。」
约拉那女士问到她下榻的饭店,在饭店麻烦柜台的男服务员帮忙请她出来后,一名脸上带着和善笑容的女性拉着少女的手走下楼梯。约拉那女士表示想要致谢时同样被对方婉拒,只说「心领了」。
「既然如此,至少来寒舍用点茶和点心。」她扪心自问为何邀约的态度有点强硬,原因大概是觉得被抢劫的自己老糊涂了,过不去心里这一关。好在对方笑说「只用茶的话没问题」,接受了她的提议。
几天后,这位名唤维多利亚•塞勒斯的女性牵着小孩的手来访,她说自己是来自兰德尔的平民。尽管是一介平民,她在贵族家的表现落落大方,品茶的动作也很优雅,或许她的家境富裕。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不会一直长居饭店吧?」
「我近期打算离开饭店去租房。」
「如果你要租房子,不如住我这里吧?这里有一栋一层楼的别屋,附厨房和浴室。」
等到回过神来时,约拉那女士已经提出这个建议了。
对方不但协助逮捕抢匪,还收养照顾我国被遗弃的儿童,身为一个艾许伯里王国民,她有意对于维多利亚的义举表达自己的感谢。
维多利亚迟疑了半晌后接受了,只提出「要签订正式契约」的条件,契约她会自己拟。约拉那女士心想,她想必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吧。
维多利亚隔天拟好的租赁契约相当专业,租金也符合行情。贵族居住的东区租金较贵,但她似乎没打算讲价。
「唉呀!内容面面俱到,很完美的契约,我太中意你了。」
约拉那女士说完后,将契约上的金额改为半价,与维多利亚签订了租赁契约。难得看到这种房东主动砍半价的契约。
从结果来说,维多利亚是相当优质的承租人,她不会呼朋唤友在家里大吵大闹,诺娜这名女孩也安安静静的,不会把房子搞得很脏乱。而且维多利亚一次预付了两个月的租金。
若在维多利亚有空的时候约她喝茶,她也很愿意陪聊天,而且还会将自己亲手做的料理分送给约拉那女士,并说:「明明有厨师在,真是不好意思僭越了。」这道好看又好吃的料理是「蔬菜鸡肉卷」。
蔬菜和香草的颜色是她的精心搭配,先把鸡肉拍软、煎到上色后炖煮,做出这一道蔬菜鸡肉卷。
她说炖煮时加了白葡萄酒调味,鸡肉卷切片的剖面也很赏心悦目。鸡肉就怕煮得太柴,但是她的鸡肉卷鲜嫩多汁,连老人家都能轻松咀嚼。蜂蜜的照烧把外层炖得微焦,香气十足。
「这次结交的是善缘啊。对了,你的职场近吗?」
约拉那女士后知后觉问了这个问题,维多利亚表示自己是知名历史学家的助手兼女佣。
「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十项全能。」
她这么赞叹是有原因的。夫人在一个强风吹拂的日子从二楼天台望向庭园,结果头上的帽子被风卷去了。帽子飘然随风而去,卡在庭园里的银杏树上绕了几圈,帽绳缠绕在树枝上。
「那是先夫生前买给我的帽子,虽然充满了回忆,但是无可奈何。只能祈祷在它自己掉下来之前不要下雨了。」
维多利亚收工回家听了夫人的说明后,回房间换上裤子,身手敏捷地爬上树,取下帽子往下丢。那树枝的位置比两层楼的屋顶更高。
约拉那女士震惊到哑口无言,只见维多利亚滑下树来。
「我本来就比较好动。」
她笑说。
这位小姐既懂贵族礼仪,又可以当历史学家的助手,而且厨艺精湛更擅长爬树。
约拉那女士对维多利亚中意极了。
约拉那女士的侍女苏珊也是中意维多利亚和诺娜的其中一人。
「怎么舍得抛弃这么可爱的孩子,她妈妈在想什么呢?」
她一下眼眶泛泪,一下又愤愤不平。
「夫人,等诺娜跟我比较熟之后,可以让她住我房间吗?这样维多利亚小姐晚上就能外出了,她明明还年纪轻轻,却好像完全没有社交生活啊。」
苏珊为维多利亚操心。
诺娜虽然是面无表情的孩子,不过苏珊对她说话或给她小点心的时候,她的表情会柔和一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与不亲人的小猫培养感情?」
「什么小猫!她这么可爱,让我很想体验当妈妈的感觉。」
「我们再怎么说都是当祖母了吧。」
「夫人太直白了。」
苏珊对于夫人的直接有点错愕。
而维多利亚说「明天是巴纳德老爷的寿宴」,于是借了厨房的大锅子煮菜,从早上就一直飘出香喷喷的味道。
「用我们的马车搬你的餐点吧。」
维多利亚听到她的提议心花怒放。
「我忘了考虑要怎么把餐点搬过去,一直很苦恼,甚至打算叫出租马车了。」
没想到维多利亚还有脱线的一面,约拉那女士觉得这样的她很可爱,也更喜欢她了。
*
巴纳德•费雪是年迈的历史学家,脾性非常古怪。
虽然不会亲力亲为,不过他想在固定时间喝茶,对于泡茶方法也很讲究。不管书房、客厅或家中任何角落的物品都要照他的规定摆放,位置稍有偏移,他就会不高兴。
而且研究一遇到瓶颈,他为芝麻小事不高兴的频率还会提升。做这样一个老人家的助手,没有人能做得久,虽然是他自作自受,不过助手和佣人的高流动率仍旧让他伤透脑筋。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看到职业仲介所刊登的征才机会前来面试,她就是维多利亚•塞勒斯。她不但擅长四国语言,扫除、料理等家务也难不倒她。他本来想说怎么可能有这么十项全能的人,没想到她宣称的都属实。
「巴纳德老爷,你昨天交给我的文献,我已经翻译完毕了。」
「一晚就完成了?」
「对,再麻烦你检查是否有误,我趁这个时间做完扫除工作。」
维多利亚说完便将文件交给巴纳德,开始整理桌面。她的整理方法非常「内行」,她不会把叠在一起的杂乱文件弄乱顺序,原本有堆成小山的三叠文献,她依照内容用回纹针分门别类夹着,并添上小标的标签方便查找,然后全部叠成同一堆。
巴纳德明明气管不好,家里却总是堆满灰尘,外甥女一直说他是在「慢性自杀」,但是维多利亚来了之后,家里一直整理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
才没几天,巴纳德就心想「我可不能让这么万能的助手离开了」。
一开始听维多利亚说要带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上工时,他还以为会搞得鸡犬不宁,结果这孩子很听话,一直在厨房角落静静读书,也不嫌无聊。小孩的读书写字好像都是维多利亚教的。
巴纳德以前一直很讨厌小孩,现在却觉得「我不讨厌有家教的小孩」。
某一天,看到诺娜在帮忙维多利亚打扫时,他决定鼓起勇气。
「你喜欢吃什么?」
他想到了这个问题,这也是他唯一想得到的问题,向小孩攀谈对巴纳德来说已经是一场大冒险了。女孩沉吟了一会儿。
「维琪做的烤小羔羊。」
她回答道。
烤小羔羊正好是巴纳德的最爱,他马上对维多利亚说:
「你今晚如果有空,方便在我们家做烤小羔羊吗?你们也可以一起享用。」他提出了一个很不像自己的要求。维多利亚说:
「啊,这是我的荣幸,我很乐意。」
她笑吟吟地回答,随后马上去采买了食材回来。
巴纳德本来打算负担食材费和延长时间的费用,但是……
「你让诺娜有机会跟我以外的人用餐,所以我不能收。」
她拒绝了。不管讲几次,她都不愿意收下超额的费用。
「你还真是顽固。」
「很多人这样说。」
这么有人性的对话也是久违了,真是愉快。
维多利亚快手快脚做出了一桌菜,菜色是香草烤小羔羊佐红萝卜、豌豆浓汤和奶香马铃薯泥。吃到一半,又追加一道诺娜想吃的酥脆奶油烤土司。
自从妻子过世之后,巴纳德第一次在家里吃这种大餐,也就是说已经时隔八年了。
前一任的厨师不做这么费工的餐点,厨师辞职之后,他午晚餐都吃外食,每次外食都选类似的菜色,吃得索然无味。
维多利亚和诺娜都吃得多,聊起天来也愉快。维多利亚虽然是从兰德尔王国来的,但是她对于这个国家的事很博学。每次巴纳德谈历史时,她都听得津津有味。
等她们两个人收拾完东西回家之后,巴纳德突然觉得家里太过寂静,以前他明明老是嫌他人的存在令他心烦,对于这样的转变,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我还以为她们不会想陪我,好在我放下矜持找她们聊天。没想到用餐会这么愉快,而且餐点也很好吃。」
巴纳德在悄然无声的房间中,对着妻子的肖像画说话。
这次经验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后来维多利亚和诺娜时不时会和老历史学家共进晚餐。
外甥女爱瓦每星期都会来巴纳德家关心他的情况。爱瓦是他妹妹的女儿,三十多岁,生性鸡婆,留着一头偏深红的咖啡色头发。
现在爱瓦打开玄关门后瞪大眼睛,她四处看过之后更加惊讶。
「家里变干净了!书房原本是魑魅魍魉的窝,现在脱胎成学者的书房了啊,舅舅!怎么会这样?你找到新的女佣了吗?」
「爱瓦,你还是那么爱大惊小怪,我去仲介所征助手,征到一个优秀的人。」
「助手?不是女佣吗?」
「是精通四国语言、善于扫除,厨艺又精湛的助手。」
「舅舅,你给对方多少薪水啊?该不会只付了助手的薪水吧?」
巴纳德是个吃米不知米价,而且做事不怎么周到的男子,一如爱瓦的质疑,他只付维多利亚助手的薪水。
因此他惊慌失措地想「难道这样很没常识吗」。其实妻子以前也常常念他说:「你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又没常识的学者。」
巴纳德摸着自己白发丛生的棕发,陷入了沉默。
「舅舅你想想啊,这位优秀的助手身兼三个人的职务耶,你开的薪水这么低,人才马上就会被其他人挖走。」
「不行啊,被挖走还得了,她不在我真的会很伤脑筋。」
「她?是女性吗?总之让我先见她吧,我要谢谢她并且向她道歉。」
隔天早上维多利亚带着诺娜上工时,爱瓦出来迎接她们。她低下头来说「非常抱歉,不食人间烟火的舅舅竟然开这么破天荒的低薪」,并说要帮维多利亚调涨三倍薪资。
「三倍吗?不,这样会不会太多了?」
「不会,在你来之前,他除了助手还聘了两个女佣,尽管如此,房子也没整理得那么干净。他们全都做不满三个月,而你不但身兼三职甚至陪舅舅聊天,给你四倍也不为过。反正舅舅也不会把钱花在其他地方,你不必客气。」
爱瓦的肢体语言很丰富,说着说着,手一挥就把桌上的花瓶挥倒。
坐在她对面的维多利亚面不改色,敏捷地伸出手扶住花瓶,没有让花瓶摔到地上。在扶起花瓶的期间,维多利亚的眼睛依然看着爱瓦。
「我们家也想聘你这样的人,不过舅舅不会放人吧。」
在爱瓦和维多利亚碰面之后几天。
爱瓦通知维多利亚说要在巴纳德家举办他的六十五岁寿宴。
「这是亲人的聚会,不过到场的只有我和我家老爷麦可,以及两个表兄弟,总共四个人。这场活动我会另外计费,可以麻烦你筹办吗?不用办得太盛大没关系。」
「好的,只要你不嫌弃。」
维多利亚笑吟吟地接下这份工作。身为伯爵夫人的爱瓦常常忙得不可开交,如果维多利亚可以帮忙打点好一切,爱瓦就轻松多了。
机缘就是这么意想不到,参加寿宴的其中一个爱瓦表兄弟就是杰佛瑞•亚瑟第二骑士团团长,不过维多利亚到当天之前都无从知晓。